赶马车的镖师“嘘”了一声,叫宋墨玉在车上躲好,他拿起一旁的刀就跳下了车。
为了赶路他们没走官道,走的是曲折难行的羊肠小道,起码能省掉几个时辰的路。
这才刚出发不到半个时辰呢,前方飘扬的雪花中就杀出一个人影。
大年初一家家户户连出门拜年的人都很少,他们出发的时间又早,路上本来鬼影都没一个。本来唯安镖局的人还比较放松,现下个个警戒起来停在原地。
他们唯恐这人只是个引子,后边还有大部队等着他们。现下还在宝陵县地界,这里一向太平,何时竟有路匪流窜过来了。
好在两方对峙一会后,韩达迟迟没看到这人的援兵过来,他心里暗自松了口气。
路匪不发一言瞅准时机后出手却很快,他从那把用布条包裹的剑鞘里抽出一把长剑,立即与唯安镖局的人缠斗起来。
七个打一个,唯安镖局的人除了能打还经验丰富善于团体作战,轮番上阵没一会这路匪就败下阵去。他身上那件崭新的袄子都被刀剑割破,露出里头的棉花来。
韩达手里的大刀正要劈下去,就听到宋墨玉沉声喊道:“住手!”
宋墨玉的脸色此刻黑得根本都不需要锅底灰了。
她以平生最快的速度跑到被镖师团团围住的“路匪”身边:“大哥。”
“大哥?!”周遭的镖师们愕然。
“不好意思,给大伙添麻烦了。这是我大哥。”宋墨玉只得赔礼。
宋雪名见已经被识破,也不再伪装,爽快地把脸上的面巾扯下来。大家一看好家伙,可不就是宋郎君的大哥吗?这兄弟俩也就是衣服穿得不一样,这眉目几乎是一模一样。
宋墨玉默默往韩达手里塞了一块碎银子:“实在对不住,给兄弟们喝碗热茶。”
有钱能使墨推鬼,这下本来稍有微词的人也没有任何意见了,等着这兄弟俩说完分别的话。
宋墨玉把宋雪名带到一边。
“大哥,你不在家待着跑到这干啥?”宋墨玉就说自己一出镇子口就眼皮跳个不停,敢情还有这么一尊大神在等着自己。
“爹娘就知道你会早上不打招呼就走。他们不放心你,但你哥我支持你啊!我就和爹娘打了个赌,我装成坏人袭击你们车队,保护你的这些人要是能擒住我,我就放心让你去陇州。要是他们不成……”宋雪名顿了顿。
“不成会如何?”宋墨玉问。
“不成那还不简单,那就我也同你一块去。爹娘说多一个人保护妹妹总是好的。”宋雪名笑了笑。
宋墨玉本来以为会听到“就把你拖回家”之类的回答,却没想到宋雪名会这样说。
哥哥才回到爹娘身边,爹娘应当不愿哥哥有一刻离开他们的眼前,更何况是去危险的陇州。还有哥哥,肯定也更愿意承欢膝下、侍奉爹娘。
宋墨玉默然良久,才掩饰住自己的情绪:“那你看到他们的功夫了,现在可以放心回去吧。大哥,我不在家,爹娘还有阿衡就托你照顾了……爹睡觉前你记得让他泡泡脚,我给他配了泡脚的药包的对他的身体好。还有娘,她喜欢喝的茶还有她爱看的话本我都买好了,都放在书房的箱子里。阿衡的功课不能落下,他其实也不是懒,就是喜欢有人督促他。你还要记得大年初二给院主、夫子他们拜年,年礼我已经备好了,在咱家的仓库里。饭馆和酒楼都是大年初五复工,你还要记得提醒惠惠、宜年准备给伙计们发开年红包,我已经点了数封好了,就在我房间床底下,酒楼是一个箱子,饭馆是一个箱子……”
她絮絮叨叨地说着,自己都没察觉话竟然这么多,要交待的事记挂的人也这么多。
宋雪名却转过身露出背后的包裹:“哎,妹妹,你这些事还是等我们回来再说吧。我刚才逗你玩呢,我来都来了,我还走什么走。这包袱还是娘给我收拾的,带了两套衣服还有水囊和干粮。爹娘说了给我们十天时间,让我们找到司悬就赶快回家。”
“你真要和我一块去?”宋墨玉睁大眼睛,上下打量着宋雪名。
宋雪名怀里抱着剑挺胸抬头地看着她,竭力证明自己:“实话告诉你,刚才我是没下死手才会受制于人。但这群镖师可是存着弄死我的心啊。这些人只有那个韩镖头有些真功夫,我怎么可能放心让你一个人去。不过我得找个机会和他再比试比试,我看他的刀法精纯,想来也是个有门有派的人。”
大俞朝的律法,百姓出行如果遇到匪徒行凶,还手后即便把人杀了也不用负责。宋墨玉想到这里都后怕,要不是刚才天光已亮她认出宋雪名的降雪剑,谁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可看宋雪名毫不在意的模样,想来是真的留着余地。宋雪名这些年的马步没白扎,剑法也没白练。
“自然是真的,好了,我们赶快上路吧。”宋雪名拍拍妹妹的肩膀。
宋墨玉拉住他,低声嘱咐自己现在用的是男子身份名叫宋墨后,她才跟宋雪名一块回到人群。
本来以为宋雪名加入的事会有些难度,没想到韩达只是说了一个让宋雪名加入的条件:“如果真的遇到危险,我们只会优先保障你的安全。”
这点宋墨玉和宋雪名都没有异议。
折腾了这会后队伍终于又开始往前进了。
车队亥时休息,卯时启程,以最快的速度不停赶路。一日半后已经接连过了宝慈、怀宁、新池几个县。眼下的地界是湖州与陇州交界地带的新泗县。等到过了新泗县,就到了陇州的七溪镇。
早在到新池县时路上已经能看到几个零散的流民。车队进新泗县城修整时,从陇州地界过来的流民已经渐渐集结成群。
许多人无处可去,就睡在临街铺面的屋檐下。
陇州临近几个州的知州都得了皇命,要求这几个州抽派人手即刻赶往陇州,竭力协助陇州救灾。除此之外,若有流民到属地,一律不得驱赶,能广开粥棚的广开粥棚,能筹集善款的筹集善款。
韩达常走这条线,对新泗县城很熟。他带着车队停到一家名为悦来的客栈前,对着宋墨玉说道:“宋郎君,我们在这修整两个时辰再走。有两匹马要换下马蹄铁,我们的干粮和水也要补充。兄弟们也累了,在这暂时休息休息。等过了这里去七溪镇,那里可能就买不到什么了。你若是想逛一逛,也别走太远,两个时辰后我们在这见面。”
宋墨玉点头。
一行人进了客栈,先点了几个菜吃。也许是因为陇州地动的影响,连新泗县的物价都高了起来。宋墨玉一行八个人,一个大桌吃饭点了九菜一汤,也没几个荤菜,没想到就花了三钱银子,比起以前几乎翻倍了。
饭后宋墨玉还让店小二开了一间临时的大通铺,让暂时没事的镖师们可以进去休息会。
她自己一点都不困,决定在新泗县城内走走。
“走,我也去。”宋雪名把最后一口饭扒拉进嘴里,打了个饱嗝。
他一边跟上宋墨玉一边说:“还好带了你做的酱,要不这手艺照你差远了。”
宋墨玉连忙把他拉走:“你可少说两句吧,小心人家厨师听见揍你。”
宋雪名捂住嘴。
天是阴的并没有下雪,地上的积雪正在慢慢融化。但人人都知道,雪化的时候可比下雪的时候要冷。
兄妹俩并排走在陌生的街上,目光难免被那些屋檐下的流民吸引。这些流民中多是一些青壮年,不少都受了伤,身体的剧烈疼痛让他们嘴里不自觉地发出痛呼声。
本来应该是阖家团圆的新年,但这些人却都失去了家。
这些人中只偶尔才能看到一些老弱妇孺。
大多数的老弱妇孺在那样的天崩地陷里根本活不下来。
即便活下来,她们也没有办法在短时间离开那个夺命的地方。
好在新泗县的官员不敢不作为,不仅设了粥棚,还命全县的医馆大夫甚至学徒都上街来诊治流民。本县的老百姓们家里但凡富裕一点的,也都会拿出点东西来救济。
宋墨玉站在路边听这里的原住民道,从陇州涌来的流民一天比一天多,本来粥棚是一天设三次的,现在也改成一天一次了。
本来只是陇州的米价物价飞涨,现在新泗县这里也是一样了。听说其他地方物价涨得飞快,有的流民又冷又饿竟然集结起来直接上门哄抢。本来还有心救济他人的老百姓听后也闭门不出,守紧自家的余粮。
而新泗县也没有多余的场地和空屋可以接纳这些流民,有不少人就在冬夜里悄无声息地开来了。
谁也不知道这场灾,这场乱,什么时候能过去。
苦寒会随着春天到来消失,可苦难是没有尽头的。
“快排队去!”人群中不知道谁喊了一声。
顷刻间屋檐下倒着的人,能跑的就跑能走的就走,走不了的就爬。一个一个都朝着前面的粥棚赶去。
宋墨玉置身在这样的环境中,看着一个又一个的人撞开她,看着每个拿到稀粥的人脸上的狂喜。还有的人自己吃得飞快,又很快盯上别人碗里的。为了一碗粥打得死去活来,连差役来了都分不开那两人。
宋雪名眼疾手快,扶起一个摔倒在路上的老人家,想把人扶到路边。
老人家瞅了眼宋雪名,见他身上的衣服破破烂烂,一把把他推开:“谁要你扶了!你别挡着我去抢粥!”
“哎你……”宋雪名无言以对。
宋墨玉走过来看着宋雪名的衣裳。之前宋雪名和镖局的人打斗在地上不知道滚了多少下,衣裳不仅弄脏了还被割破了,几乎不成样子,看着破破烂烂的。宋雪名想着反正也是赶路就懒得换,只在晚上睡觉时会在身上披一件新袍子,眼下袍子也放在客栈里。
要不是他头发没脏乱,脸和手也是干净的,只怕也会被人认作流民。
“我们走吧。”宋墨玉拉着宋雪名往客栈赶。
宋雪名有些意外,他知道宋墨玉带的那车物资数量颇丰,他本来以为妹妹会拿些出来分给这里的人,没想到宋墨玉并没有这么做。
宋墨玉似乎看出宋雪名的顾虑,她的声音和她的脚步一样沉重:“这里至少还有人施粥,还不是最需要那些东西的地方。大哥,我没经历过地动,但我知道发生地动的地方是什么样的。尤其是中心位置,所有房屋夷为平地,山上的石头全都滚下来要么把人砸死,要么把人埋在地下。哀嚎遍地,哭声遍天,就算把一双手挖到鲜血淋漓都挖不到自己的亲人,那里是阴间。”
两个时辰后,车队离开新泗朝着七溪镇出发。
队伍快马加鞭,这一路上的流民仍旧不见少。他们在将化未化的雪地里艰难前行,仿佛要一头栽倒但还是在努力往最近的镇子和县城走。
他们很多人可能根本走不到目的地。
路上倒下的人中有不少是已经饿死冻僵的尸体。
宋墨玉拿起脚边的一袋红薯站了起来,她对着赶车的镖师黄信说道:“黄师傅,劳烦您等下快点。”
黄信回头望了她一眼,立即明白她的意思,吹了个口哨示意在队伍末尾断后的韩达。韩达迟疑一会后点点头。黄信这才扬起鞭子,就等着宋墨玉动作。
“喂——”宋墨玉站起身大喊。
原本漠然走路的人们都不由自主地抬头看她,然后就见这位身形单薄的郎君把一个沉甸甸的口袋解开结,旋即推下了车。
所有人都看向地面。是红薯!
如果能活有谁会想死。
生的希望在这一刻迸发出来,不管是老是少,是男是女,所有人都拿出自己最大最凶狠的力气来上前抢夺着。无论大的小的,无论脏还是不脏,直接捡起来就塞进嘴里。
黄信还有队伍的其他人听得响动,立即加快速度,驱车驶离这里。
地上的红薯很快就抢完了,不知道是谁带头朝着宋墨玉的马车磕了个头。
七溪镇已经是地动地带,只是没有再往前的地方严重。这里的道路甚至比他们一开始赶路的羊肠小道还要难行。
车队正前进时忽然传来一阵巨响,震得大家心头发麻。远处的山峦上似乎正有什么东西好似一条游龙飞速滚下。
有个镖师策马去前头打探情况,等他回来后大喊:“镖头!刚才地动,前面的桥塌了过不去啊!”
韩达与那镖师不知道说了些什么,然后才策马转到宋墨玉身旁:“郎君,那桥一时半会是修不好了。我们要想过去只能绕远路走八井镇了!”
要走八井镇便又要多费大半天的功夫。而八井镇离陇州震得最厉害的几个县又还需要一天时间。陈司悬在信中提到,他去的就是震得最厉害的璧山县。
但是在这等着,只怕没有十天半个月是修不好了。毕竟修桥的工匠也许都已经不在了。
“绕。”宋墨玉道。来的时候她就想过老天不会这么眷顾她,能让她一路畅通无阻地到达。眼下只是多花一两天的功夫,已经很幸运了。
“别担心。那小子功夫比我还好,又福大命大,准保没事。”宋雪名一边说一边从包袱里摸出一把松子递过去,“爹说你爱吃干果,临走的时候还给我抓了一把。你吃了就别再乱想了。”
去八井镇要沿着七溪镇旁边的泗水河河岸。
宋墨玉为了转移自己的注意力,便看向旁边的河道。这条泗水河和新泗县的泗水是一条河,但这里算是泗水河的中上游地带。
眼下河水不复青蓝,显得黑沉沉的,空气中还弥漫着浓烈的土腥味。宋墨玉心里惴惴不安起来。
“是不是要下雨了?”宋雪名是个健谈的人,这两天下来已经和这些镖师谈兄论弟。他拍了拍黄信的肩膀问道。
黄信抬头望了眼天,面色一紧。韩达策马赶了上来:“可能要下大雨,我们得加快点。我知道前面五里地有个破庙,我们先去那里躲躲。”
宋墨玉却还看着河岸。这里是上游地带,如果这时候下暴雨势必会引发山洪。
老天爷分明不是眷顾她,是想要她死。
作者有话说:
涉及的地理知识可能不准,不要骂我qaq。昨天没更今天多更了一丢丢。
◎他就算死了,我也要把他刨出来埋到我们家祖坟里◎
宋墨玉本想让韩达找个离河道远的地方, 但一切都发生得太快。
如墨一般的黑云顷刻间铺满了天,一阵狂风席卷,雨势逐渐由无变有, 由小转大。雨点打在人身上如同恶毒的银针, 劈头盖脸地把人砸得晕头转向。
先赶去破庙是唯一的办法。
宋墨玉也无奈,只能走一步看一步。毕竟洪水只是可能, 不是必然。只要这场大雨很快过去,自然也就没事了。
等宋墨玉一行人抵达破庙时,身上的衣物鞋袜已湿了大半。宋墨玉靠着车上的布棚才不至于浑身淋湿, 但狼狈的模样也没好到哪去。
这破庙说是破, 但只是无人供奉香火, 年代久远了一些,而且在刚才的地动中也没受什么影响。在这破庙里等着雨势缓过去确实是眼前最好的选择。
“先把粮食搬进去!”宋雪名喊道。
衣服淋了雨还能烤干,但粮食要是变质就没法吃了。好在一群人齐心协力动作很快,一下就把车上的物资转移到了屋里。
“事急从权,我佛慈悲, 佛祖莫怪, 菩萨莫怪,罗汉莫怪。”镖师们一边拆着破庙里的门窗用来当柴烧, 一边在嘴里念叨着。他们这行在路上讨生活,难免遇到些灵异诡绝的事,还是有点忌讳的。
韩达考虑到宋墨玉是女儿家,特地让镖师生了两个火堆。一个火堆他们几个镖师用,一个火堆隔开一扇门给宋墨玉和宋雪名用。
黄信还把之前备好的铁罐子拿了出来,架在火堆上就着煮粥。
外头雷雨阵阵, 狂风大作, 可这屋里却四处飘起浓郁的米香, 还能听到粥在罐子里咕嘟咕嘟冒泡的声音。你一言我一语说些家常的事,气氛便没有那么压抑了。
宋雪名打着和韩达他们聊聊天增进下感情的由头,把火堆留给宋墨玉,好让她先把淋湿的衣服烤干。
宋墨玉站在窗户前看了许久,发现雨声已经小了下来。或许是老天眷顾,原本的大雨变成了雨夹雪。她顿时松了口气。
“哥,这有点东西你过来拿下。”宋墨玉朝门的方向喊了声。
“什么东西?”宋雪名跨过门槛,还对着宋墨玉身后的佛像多看了几眼,“也不知道这是个什么佛,都只剩半个头了。”
他把手里的陶碗递过来:“给你盛的粥,有点烫你吹吹再喝。”
宋墨玉接过粥后也回头看了眼,默默说了句“阿弥陀佛”。或许是这破庙里这些不知姓名的神佛保佑着她们也说不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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