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前谢无忌会带她四处闲逛,有些场合女子出入不便,他还帮她置办了几件男装。
天地良心,她真不是故意说漏嘴的,只不过由奢入俭难,她在谢无忌身边就好像没了笼头的马儿一样,想干什么都是自由自在的,现在让她回到跟谢钰身边,过那种礼教森严的日子,她一时难以适应,光是想想就要喘不过气儿了。
别的不说,在谢钰这里,想出个门儿都是要提前跟他报备的,他还不一定同意,更别说去集市那种市井云集的地方了。
她表情忐忑,担心谢钰着恼又来折腾她。
她从谢钰脸上看不出什么来,只见他转身去了一套寻常衣裙放到床边儿:“换好衣服。”
沈椿没敢动,犹犹豫豫地道:“你要干嘛?”
谢钰瞧她一眼:“你不是要去集市吗?不换好衣服怎么去?”
沈椿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她生怕谢钰反悔,匆匆忙忙套好衣裙:“来了来了,马上就好!”
谢钰见她急的裙子都穿反了,唇角不觉微翘了下。
被她目光察觉,他又敛了笑意,伸手帮她把裙头转好。
谢钰为了出入方便,选的这处宅子刚好建在道旁,不论去哪里都十分便宜,没过半个时辰,两人就到了镇上的集市。
这集市虽然热闹实惠,但因为人多的缘故,实在称不上干净,地面虽然打扫过,但还是积了一层厚厚油污,随处可见扔在地上的竹签筷子,桌椅上尽是开裂痕迹,也沾着擦不去的油污。
这里的客人也颇为粗鄙,连用绢子的都很少,吃完了随便拿袖子一抹,袖口便留下一道神色痕迹。
和绝大多数世家一样,谢家也是珍馐馔玉享用不尽,就算要在外用饭,多也是去一些高雅之所,他这辈子从没来过集市,不由微微皱了下眉。
他一向喜洁,屋里头常年是一尘不染,绝不用别人碰过的碗筷杯盏。
他还是高估了自己的忍耐力,陡然生出一种把她直接拎走的冲动。
沈椿却是来过好几回了,她兴冲冲地跑到羊肉汤饼的摊前:“老板,来两碗汤饼,多放胡椒!”
要完汤饼,她又跑到隔壁摊子要了两碗桂花醪糟,还有什么肉饼包子腌酱小菜等物,满满当当要了一桌子。
她才要在桌前坐下,谢钰拦着她:“等会儿。”
沈椿疑惑道:“怎么了?”
谢钰拧了下眉:“不大干净。”
他本来想说‘脏’的,但觉得不太妥帖,只能换了种委婉的说法,但眼里明晃晃地写着排斥。
他让长乐带着人把桌椅仔仔细细地擦洗了一遍,直到桌椅彻底一尘不染,又换上他常用的杯盏碗筷,他才微微吐了口气,撩起衣袍勉强入座。
这种集市做的都是小本生意,大家还是第一次见这种阵仗的,更何况谢钰貌如谪仙,气度从容,一看就是权贵子弟,大家不免提了几分小心,说话都静悄悄的,原本闹哄哄的集市霎时安静下来。
在集市吃饭,吃的就是这个热闹,现在这儿安静得跟在宫里似的,沈椿也觉得浑身不自在起来,十分拘谨地坐在他对面儿。
吃饭的时候也是要看对象的,像是她和谢无忌在一块的时候,两人吃什么都香,吃什么都大口大口的,还能根据味道分个一二三四出来,有的吃有的聊。
但谢钰只浅尝了几口就搁下了筷子,对着这样的陪客,沈椿也没什么胃口,草草扒了几口就吃不下了。
就这样,谢钰还道:“尝个鲜就算了,少用些吧,家里的饭菜应该做的差不多了。”
他想到那些油腻腻的,不知被多少人用过的碗筷,微微拧了下眉:“仔细吃坏肚子。”
其实谢钰用饭并不挑剔,只要干净便好,但这集市实在和
他平日的用餐习惯相差太远,他也没法理解沈椿为什么喜欢来这种地方吃饭。
他这样居高临下的态度,让沈椿心里闷闷的。
要是没有这些几文钱的汤饼包子,她小时候恐怕早就饿死了,她最穷的时候,身上连一文钱也没有,去山里抓过长虫,在树上逮过知了,要让谢钰知道她吃这些,脸上还不定是什么表情呢。
要是出身能选,她难道不想像他一样打小锦衣玉食的吗?
她就是吃这些长大的,也没见把她吃出什么毛病来,怎么谢钰就这样多的规矩,谢无忌也是世家出身的,也没见他这样嫌弃她。
她没了胃口,放下筷子不吭声了。
谢钰见她脸色怏怏,微微蹙了下眉。
店家来收碗的时候,见碗里剩了一大半儿,一脸震惊:“今儿味道不好吗?怎么你们俩今天就剩这么点儿?”谢钰和谢无忌相貌相似,他把两人当成一个人了。
沈椿脸埋到碗里不敢看他。
谢钰瞥了她一眼,语气平静地对店主道:“今天胃口不大好。”
店主哈哈笑道:“你们俩还会胃口不好?每回来吃东西都是有说有笑的,我还老看见小郎君你夹菜喂你家娘子呢,每回你们来东西都不够吃!”
跟谢无忌来的时候就有说有笑,跟他在一起来便不情不愿?他就这般让她倒胃口吗?
她喜欢来集市,是因为之前来的时候有谢无忌陪着?
她是为了用饭,还是在怀念谢无忌?
谢钰神色如常地打发走店主,目光投向她:“这些集市,以后都不要来了,想吃什么让家里做便是。”
沈椿本来想跟他争辩几句,但到底畏惧他强势,闷闷地哦了声,不说话了。
两人重新坐上返程的马车,这次的气氛比方才还要压抑,沈椿甚至隐隐有种喘不过气儿来的窒息感,只能尽量坐的离他远些。
在知道谢无忌冒名顶替了谢钰做的那些事儿之后,她着实震惊了许久,对着谢钰也略微有些改观。
但现在看看,谢钰还是那个谢钰,他会做出那些事儿,只能说明他确实是个磊落君子,可即便如此,他也不一定是个合适的丈夫,或者说不是适合她的丈夫。
归根结底,他们俩依旧不是一路人。
他理解不了她,她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谢钰目光从她脸上扫过,见她坐姿僵硬,神态抗拒疏离,他不觉心头发闷。
他深深吐了口气:“明日我会亲自赶往信阳捉拿谢无忌,大约需要十天半个月的功夫。”他打量着她的神色:“你在城郊这处宅子安心住下,到时候我会带你返回长安。”
沈椿低着头,又哦了声。
谢钰见她还算乖觉,脸色缓了缓。
谢无忌可不是吃素的,他当细作多年,最擅隐匿和躲藏,谢钰也是废了好一番功夫才找到他的行踪。
突厥那边儿特意派了王帐坐下第一猛将阿史那威来接应,这人对突厥可汗忠心耿耿,且用兵如神,可见可汗对谢无忌的看重。
两边儿几番角逐,谢钰对谢无忌再不留情,谢无忌这一路走的堪称九死一生,最终以阿史那威被生擒,谢无忌也以摔断一条腿为代价,他终于得以返回突厥。
虽然谢无忌没抓到,但所有人对这个结果也是欢欣鼓舞——毕竟阿史那威在和朝廷交手的时候屡有胜绩,早成了河道东所有将士心中的梦魇,在大家心目中,阿史那威自然是比谢无忌重要得多。
谢钰却隐隐觉察到一丝不对劲。
谢无忌官位虽高,但手中却无甚实权,又非正经世家子弟,值得老可汗这般看重吗,竟不惜以手下猛将相迎?
这只能说明,在老可汗心目中,谢无忌比他手下这员忠心耿耿的猛将还要重要。
但谢无忌又有什么值得老可汗如此青眼的地方?
还有一点,按照谢无忌的身份,他作为内应留在朝廷里才能发挥最大用处,老可汗又何必急着将他接回突厥?
这其中,一定有什么关窍。
他暂时查不到细情,只能吩咐下去着人先查着,自己带着人返回了城郊别院。
他还没到门口,就见长乐在门外候着,脸上的表情如丧考妣。
谢钰心头一条,拍马过去问道:“怎么了?”
“小公爷,夫人她...”长乐哭丧着脸:“她又跑了!”
尽管心里有所准备, 但谢钰听到这样的消息,一颗心还是直直地坠了下去。
他闭了闭眼,竟未像之前一般恚怒,哑声道:“怎么回事儿?”
长乐一脸畏缩:“就是昨日, 夫人说想出门散散, 夫人这些日子都十分安稳, 卑职也不敢拦着, 就, 就...”
他又慌忙道:“卑职已经派人四下找寻了,您放心,夫人毕竟孤身一人, 相信不日就能找到!”
他眼瞧着谢钰踉跄了下,他慌忙上前搀扶:“小公爷!”
谢钰骑射娴熟, 还没有过这般狼狈的时候,可见他心绪震荡,长乐急忙保证:“小公爷,夫人一个女流之辈,身上又没有银子, 她不会跑太远的,三日,您给卑职三日, 卑职一定把夫人安然无恙地给您带回来!”
他见谢钰心神失守,忍不住在心里埋怨沈椿, 夫妻俩又没什么血海深仇,说白了不都是些日常小事儿吗?夫人何必如此无情, 屡屡将小公爷抛下不顾!
他和昭昭的权势地位全然不相等,她再如何跑, 他也有的是法子找到她。
谢钰现在甚至无法生出恼意,只是感到一阵疲累。
她少年时被谢无忌所救,因为听说了谢无忌的种种‘英雄事迹’,倾心多年不曾更改。
后来她知晓谢无忌全然冒名顶替,他才是她多年心心念念的那个人,但她还是不喜欢他,还是抛下他说走就走。
谢家的荣华她不在意,他的权势她也瞧不上,就连他这个人,她也没放在眼里。
软的不行,硬的也不行,她到底想要什么?
情之一字,竟比千军万马还要难以应付。
他神色倦怠,唇瓣吐出几个字:“把她...”
他顿住了。
他当然可以把她带回来,但是带回来之后呢?
两人继续争吵,她继续逃跑吗?
难道他要把她关一辈子,让她充满憎恨地和自己过完一生?
头一次,谢钰生出一种无措的惶恐。
昭昭走的如此决然,她可能这辈子都不会喜欢他,不愿意再见到他,两人再也回不到从前。
这个认知洞穿了他的心口,他胸口好像被挖空了一块,一股凉风灌入肺腑。
他遍体生寒。
长乐见他久久不语,忍不住唤了声:“小公爷,小公爷...”
谢钰如梦方醒,缓缓回神,忽的轻声问道:“你觉得我待夫人如何?”
长乐忙道:“卑职不敢妄言。”
谢钰:“你但说无妨。”
长乐踌躇良久,方才道:“额...不偏不倚,赏罚分明?”
他心里自然是向着谢钰的,说的话也是尽量客观了。
凭良心说,谢钰处事公正,驭下大度,分寸拿捏得极好,极有家主风范,不然也不能让他们誓死追随了,但这一套准则放在夫妻之间,只怕是行不通的了。
他自认为待昭昭极好,原来他自以为是的好,只是这八个字——‘不偏不倚,赏罚分明’。
谢钰默然无语。
他一步步踏进屋里,‘砰’一声,房门紧闭,再未传出一丝动静。
......
谢无忌叛国的消息很快传回长安,他虽然不是正经谢家子,到底也姓谢,如今犯下这样的大错,谢家难免被推上
了风口浪尖。
就在这个当口,朝里又爆出了另一件大事儿——谢无忌的生母是突厥可汗独女,突厥可汗膝下子嗣凋零,仅剩下的孙子哥舒苍体弱多病,又被送来长安为质,这也就是说,谢无忌日后极有可能继承王位,成为下一任突厥可汗!
一个叛国的叛徒逃亡突厥,和一个将要继位的王子去往突厥,这二者的性质完全不同,皇上听说此消息后勃然大怒,立刻下诏令谢钰回长安问责。
这事儿事关重大,长乐接到信儿半点不敢耽搁,急急忙忙敲响谢钰房门,三言两语说明原委,急声道:“小公爷,此事干系不小,请您尽快拿个主意啊!”
身为家主,谢家的门楣还得靠谢钰撑起来,这世上谁都有资格任性,只有他不行。
‘呀吱——’一声,房门从里面被拉开。
听说谢无忌成了突厥可汗的继承人,谢无忌脸上也不见分毫慌张,他神色冷清依旧:“走吧。”
......
快马奔袭了二十多天,谢钰终于一个下着倾盆大雨的夜里回到了谢府。
他连日奔波,脸颊消瘦许多,身上又被浇得湿透,只是神情依旧冷清得犹如高山寒雪。
长公主素来要强,见儿子这般,也不觉红了眼眶,口中却叱骂道:“你怎么也不知道顾惜着点自己的身子?你若是倒下了,我们这些人指望谁去?!”
谢钰扶长公主坐下,轻拍她后背安抚:“劳母亲挂心了,是我不孝。”
他又问:“究竟是怎么回事?母亲与我细说吧。”
他问起这个,长公主面色愤然,一把挥下手边茶盏:“还不是你爹那老贼害的!”
她看事儿一向分明,虽然叛逃的是谢无忌,但说到底,还不是谢国公没管住自个儿害的!
得知谢家竟和突厥王女扯上关系,长公主直接拔剑追了老贼两条街!
她深吸了口气,勉强止住火:“当年你爹和我未成婚的时候,曾经在乐坊养过一个极貌美的异族女子,这便是谢无忌的生母,她那样的女子,命若浮萍,本来也不知道谢无忌的生父是谁,等到谢无忌三四岁的时候,他眉眼逐渐长开,这才渐渐地瞧出和你父亲有几分相似,只是她当时病入膏肓,把谢无忌委托给一个爱慕她的打手便撒手人寰了。”
她虽厌烦谢国公,但同为母亲,难免对谢无忌生母抱有几分怜悯,说到这儿微微叹了声:“后来的事儿你也是知道的,你祖父和你父亲都不想认这个孩子,只是他相貌和你父亲和你实在肖似,流落在外怕有麻烦,你祖父便把他养在外院,打算培养成你的死士,是你去求了你祖父,让他入了谢家的族谱。”
她说到这儿,忍不住瞪了眼儿子:“要不是你多此一举,今日哪来这么大的麻烦!”
谢钰神色坦然:“他才智了得,根骨也不错,非池中之物,即便我不开口,他日后的成就也不会仅限于部曲奴仆之流,与其如此,不如让他尽早入宗祠,这样于他于谢家,都是很好的。”
其实他当时按下了后半句——对谢无忌这样的人,若不能及时用他,那就立马杀了他。
如今看来,他那时的确做了一个错误的选择。
但无妨,改正便是。
后来谢无忌背弃谢家,又转投皇帝门下,被皇上哄着出生入死多年,到头来只得了个毫无实权的虚衔,他再次心生二意,在和突厥缠扯不清的当口,发现了自己是突厥可汗血脉的事实,最终下定决心去往突厥。
只是他在突厥全无根基,又有一半儿谢家血脉,突厥大大小小的部族不下百个,为了他,突厥甚至牺牲了德高望重的阿史那威,他这个突厥王子又真的好过吗?
他敛起眉眼,又问:“你们答应让谢无忌入宗祠,竟没有查过他生母那一脉吗?”
长公主揉了揉脑袋:“查是查了,但乐坊那地方鱼龙混杂,他生母是经过七八个牙子转手到长安的,那段时间边关战火不断,最开始买她的两个牙子早就死了,谁能想到那女子居然是突厥王女?!”
谢钰轻嗯了声,又问:“父亲现在如何了?”
长公主思路清晰,这事儿的祸根就在谢国公身上——是他和突厥王女苟合生下谢无忌的,皇上一旦要追责,首当其冲的该是他,而不是谢钰。
长公主冷笑了声:“皇上一直看咱们家不顺眼,得了这个机会,肯定要想方设法挫一挫谢家的锐气,你爹前几天已经被带到刑部了。”
她冷哼了声:“刑部那边儿自然不敢真的对他如何,只是限制他不得自由,要我说,干脆把让这老东西死在刑部才好,免得牵连到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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