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椿慌乱地在心里反驳,不想承认这个事实。
但谢钰的提醒,谢无忌骗着哄着不许她回那家客栈,还有他手下今夜要挟持阿双,这一路的疑点一个个浮现,她实在没法儿说服自己。
答案只有一个,谢无忌就是突厥的细作,他这一路都是骗她的,他甚至极有可能也想把她带去突厥。
她表情空白地枯坐了会儿,努力压下满心的慌乱不安,开始把注意力放在自己身上——她是否想跟着谢无忌去突厥呢?
谢无忌纵然有千百个不是,但他对她却是没得挑的,就因为他对她这样好,才给了她拿自己的性命威胁他属下的底气。
对于晋朝,她好像也没有特别的归属感,她小时候过的就不好,从来没人拿她当回事儿,后来好不容易找到亲人,他们也不喜欢她,还嘲笑她贬低她,嫁了人之后,丈夫和她也不亲厚,两人成亲大半年,他没有一天是喜爱过她的。
仔细想想,她好像也没过过几天快活日子,除了吃苦就是受委屈,好不容易碰到一个真心待自己的人,她为什么要错过?这是她心心念念了这么多年的人啊。
可是,可是...
她在犹豫什么呢?
如果真让谢无忌得手,突厥一定会再次进犯边关,那必定是生灵涂炭,血流成河。
她在乡下的时候,只用盯着自己的一亩三分地,知道的最大的官就是知县大老爷,她也不知道外面是什么样的。
现在,她识了字念过书,她知道了什么叫家国,知道‘将军百战死,壮士十年归’,她还知道‘田园寥落干戈后,骨肉流离道路中’,谢钰同她说过和异族之战有多残酷,突厥在欺凌我百姓,烧杀抢掠无恶不作,锅里时常能看到炖煮的残骸。
在这一瞬间,她真真切切地开始怨怪谢钰了,如果他不逼着自己念书识字,她是不是可以继续做一个无知无觉的人了。
人生烦恼识字始。
吴阿双在一旁惊叫起来:“小椿,小椿你怎么哭了?”
沈椿摸了摸自己的脸。
不知不觉间,她已是泪流满面。
情势紧急,沈椿和吴阿双都是一夜未睡,两人面对面坐着,各自想着各自的心事。
天刚蒙蒙亮,哥舒那利再次纵马回来了。
——谢无忌连夜带人去追吴匠人,为了保险起见,哥舒那利回来盯着吴阿双。
只要有吴阿双在手,吴匠人就是那天上的风筝,无论跑的再高再远,线还在他们手里攥着。
他再次想要强行带走吴阿双,不过被沈椿用更坚决地态度阻拦住了。
但沈椿能感觉到,她以死相逼能起到的作用越来越小。
哥舒那利的忍耐已经快要到达极限,他满面煞气,眼底透着寒光,直接下令让人把沈椿和吴阿双一并软禁起来,自己又帮着谢无忌一并去找人了。
沈椿小心翼翼地顺着窗缝向外看了眼,用力握住吴阿双的手:“我要救你出去。”
她得想法子救吴阿双出去, 她不能眼瞧着谢无忌得逞。
不管怎么说,吴阿双今天有此一劫,都是被她害的,她怎么都该把人平安送出去才是!
吴阿双小心翼翼地往外探了眼, 压低声:“你打算怎么帮我啊?”
沈椿拉开抽屉, 里面整整齐齐码放着十几个瓶瓶罐罐——她之前制药屡屡失败, 造出了一堆效果不详的药丸药粉, 有让人上吐下泻的, 有让人吃完昏睡的,还有一种最神奇,吃了就开始傻笑, 怎么也止不住。
她手指划过一排,选了最后一个瓶子, 咬了咬牙,闭着眼给自己嘴里塞了一颗。
没过一会儿,沈椿就觉得腹痛如绞,抱着肚子连声呻 吟。
吴阿双尖叫了声:“小椿,你怎么了?!”
她一脸惊恐倒有一半是真的——沈椿的脸色看起来吓人极了, 脸上一滴血色也没有,嘴唇隐隐发紫。
她推开窗户叫道:“来人啊,快来人啊!”
一个突厥人大步走到窗前, 不耐烦地问:“怎么了?”
沈椿是真的疼,嘴唇哆嗦着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抱着肚子疼得满地打滚儿。
吴阿双道:“你们沈娘子突然腹部绞痛,快带她去看大夫!”
这人是哥舒那利心腹, 和哥舒那利一个鼻孔出气的,闻言嗤了声:“沈娘子真以为这点小把戏能哄得住人?”
沈椿实在忍不住, 哇的吐了一地,吴阿双一边给她拍背一边道:“你瞧她样子像是哄人吗?!”
她加重语气:“呕吐腹痛是孕妇常有的症状,说不准她已经怀了你们谢参将的孩子,万一谢参将子嗣有失,你们担待得起吗?!”
沈椿:“...”
之前俩人商量的可不是这个桥段,她怎么不按剧本来啊!
她和谢无忌都没同过房,怎么能造出个小孩来啊!
没想到吴阿双这临场发挥还真的起了奇效,谢无忌的子嗣必定是王帐未来的继承人之一,哥舒可汗膝下子嗣不丰,所以才拼了命地想认回谢无忌——沈椿他们可以不在意,但她若是真有了谢无忌的孩子,那重要性可是胜过弩 机
图纸了!
他们也不知道沈椿和谢无忌到底有没有同过房,但俩人时常腻歪在一处,谢无忌又是血气方刚的年纪,干那事儿再正常不过了。
这突厥人面上也不由多了几分慎重,他瞧沈椿真是上吐下泻的厉害,只稍稍犹豫了一下,便道:“我去请大夫...罢了,我带你去看大夫。”谢无忌府宅里藏了不少东西,不能随便带外人进来。
他转念又一想,正好趁这个机会把沈椿和吴阿双分开,他们也好自行处置吴阿双,免得沈椿继续在中间碍事。
谁料他这个念头刚起,沈椿用帕子擦了擦嘴,立刻挽住吴阿双的胳膊:“我要阿双陪我一道儿去!”她很直接地道:“谁知道我一走你们会不会对她下手?除非你们肯告诉我,谢无忌到底想干什么!”
突厥人额上青筋乱跳,却也只能低骂了声儿,他担心沈椿放跑吴阿双,亲自带了四个护卫盯着,确定万无一失了,才敢带着沈椿和吴阿双出门。
他带着沈椿去了最近的一家医馆,她的症状是胸闷腹痛,那大夫搭脉诊了一时,捋须道:“你这症状有点严重,现在就算喝了药恐怕也会吐出来,我先给你灸几枕止吐吧。”
沈椿点了点头,又看向几个突厥人:“你们还不出去?”
那人一愣:“你想干什么?!”
沈椿理直气壮地道:“针灸是要脱衣裳的啊,你们难道要留在这儿看我脱衣裳吗?”
这话倒是合情合理,几个大男人当然不好在这儿盯着,只能先退出去,把医馆四角守好,确保一只苍蝇也飞不出去。
他没想到,这一等就是半个时辰,他越来越心焦,踌躇片刻,到底顾不得冒犯,带着人就强闯进了医馆——就见医馆里四仰八叉地躺着大夫和几个学徒,药炉上还咕嘟咕嘟燃着火,这几人显然是被迷晕了过去。
他心里一条,忙带人搜索了一圈,果然在后墙的杂草丛里发现了一方小小的狗洞。
他一把掀了桌子,暴喝一声:“快去抓人!”
......
“你怎么还在吐啊?解药呢?!”
吴阿双看沈椿扶在墙角干呕,急的跳脚。
沈椿郁闷地道:“没解药...”
她又呕了会儿,终于感觉胃里舒坦些了,拉着吴阿双一路绕了出去。
吴阿双没忍住问了句:“...我没闹明白,你为什么把医馆里的大夫和学徒都迷晕过去啊?”
沈椿早有逃跑经验,带着吴阿双一出来就换了身男装,再动手把头发梳成男子发髻,脸也用灰土抹的脏兮兮的。
沈椿想了想:“我怕咱们跑的时候,他们喊起来坏事儿,还有你想啊,如果咱们没给他们下药,那几个突厥人进去一看,医馆里的人好端端的,咱俩却没了,他们会不会拿医馆里的人出气?”
吴阿双大为佩服:“难为你想的这样周到,这些你到底是从哪儿学来的?”
沈椿干笑了声。
遇到的事情太多,又没什么可依仗的人,自然而然就得长心眼学着自保了。
沈椿道:“现在你家是回不去了,他们肯定在你家宅子附近候着呢,只等着咱们自投罗网。”她犹豫着道:“要不咱们先出城躲起来吧?”
“不行,”吴阿双却摇了摇头,她急急解释道:“我爹现在生死未卜,不知道他们有没有得手,咱们得先报官找人去救我爹!”
沈椿怔了怔:“报官...可靠吗?”
吴阿双低头想了想:“城中的刘千户是我爹故交,他这些年驻守边关,对朝廷一向是忠心耿耿,咱们可以去求他庇护。”她信心满满地道:“刘千户跟我爹是多少年的老交情了,他还是我义父,他手里又握着兵马,一定能救下我爹的!”
她心里挂念着父亲,不待沈椿开口,拖着沈椿便急急地向千户府跑去。
两人也不敢高调,猫着腰一路小跑在大街小巷穿梭,她们俩这回倒是运气不错,一路顺畅地到了刘千户府上。
刘府的管家听她们说明事情原委,表情严肃地道:“吴娘子和沈娘子稍坐片刻,我先去禀告千户。”
吴阿双挂心着自己亲爹,在门房待的是如坐针毡,沈椿对她有愧,不住地拍着她手臂安抚。
幸好刘千户没让两人等多久,管家很快出来,引着两人去了后院。
她俩走着走着,脸上的表情一点点凝固住了。
刘千户确实在后面的凉亭里候着他们,不过坐在他对面的还有一人——哥舒那利。
刘千户居然也是突厥细作!!!
沈椿一把拽住吴阿双,毫不犹豫地掉头就跑。
哥舒那利冷冷地嗤了声,很快就有突厥护卫扑过来,毫不留情地把两人按到在地,她俩疼的齐齐嘶了声。
哥舒那利负手踱过来,先吩咐道:“把姓吴的带走。”
沈椿还没来得及反应,吴阿双就已经被人拖走。
他居高临下地看着沈椿,脸上掩不住得嫌恶:“你们汉人都是蛇鼠之辈,无忌他对你宠爱不尽,就差没把心肝挖出来给你了,你居然转手便要出卖他!”
这个问题沈椿昨晚已经想明白了,因此毫不在意哥舒那利的贬低,她大声回道:“你们凭什么指责我?!你们突厥残害过多少汉人百姓,他身为汉人,又是朝廷重臣,居然做出这等叛国求荣的事儿!”
她恨恨道:“突厥到底给了他什么!”
哥舒那利冷笑了声,又昂了昂下巴:“你不配知道。”
他一抬手,冷声道:“把她扔进城外军户营里,充为营妓。”
沈椿猛地抬起头,不可置信地看着他:“你...”
哥舒那利一把钳住她的下巴:“别指望无忌能来救你,从你带着吴阿双逃跑的那刻起,我就没想让你活着见到他。”
在宅子里他不敢动沈椿是顾忌着谢无忌,现在沈椿自己作死撞到了他手里,他自然可以用最屈辱的方式弄死她,等谢无忌回来,他大可以一问三不知,只说沈椿自己跑了。
谢无忌最好能亲眼看见她在军营里的尸首,这样他会更加痛恨汉人。
他根本不给沈椿开口的机会,直接让人给她脑袋上套了麻袋,又捆好扔上了马车。
在车上,沈椿几次试图挣扎,奈何她被捆得实在太结实,连一根手指头都动不了。
马车不知道行了多久,终于缓缓停下,有人在车外打了声招呼,沈椿就感觉自己身子一轻,被人拎起来扔进了一处木板床上。
紧接着,她头套被人取下,身上绑着的绳索也被解开,送她来的人转身离开,只在外面把门拴上了。
沈椿用力撞了撞门板,却没能撞得开。
哥舒那利没来得及给她搜身,她的荷包发钗怀里和袖子里还杂七杂八藏了好些药效奇奇怪怪的药碗药粉,放倒百来个人不在话下,因此她就没先急着害怕,勉强踮起脚,从窗口往外看去。
她现在待着的地方是一处低矮平房,好些浓妆艳抹的女子在平房里进进出出,军营就在不远的地方,偶尔有军汉来寻欢作乐,很快携了营妓钻进屋里。
这处军营的规模不大,从帐篷数下来,里面能有百八十人算是顶天了,军营和平房之间还有口井,有人在井里排着队打水,或许她可以把药扔在水里...
沈椿惊奇地发现,自己居然没有过于慌乱,甚至冷静地在脑海里规划该怎么出逃了。
她正微微出神,门板突然被重重拍了两下,一把粗糙女声不耐烦地道:“九号房接客了!”
这九号被送来之前,有人提前打好招呼,她好像是大户人家的侍妾丫鬟,因为不知礼数触怒了主人,所以被送到军营来惩治了。
听说这死丫头是个性子烈的,不过这也无妨,多接几次客便是了。
沈椿哆嗦了一下,眼睛在屋里扫了一圈,发现了一只茶壶和两个杯子,她手
脚麻利地掀开盖子,一把洒了包昏睡的药粉进去。
她一边摇晃一边道:“等等,我,我还没准备好!”
外面妈妈不耐烦地道:“准备什么啊?真以为自己是千金大小姐,还得梳妆打扮一番啊?!”
她边说边一边拉开了门栓,又点头哈腰地道:“军爷,您请。”
沈椿心里一颤,强装镇定地放下了茶壶。
外面站着的男子身量极高,不得不弯下腰才能走进屋里。
他脸上覆着面甲,大半张脸都被遮挡住了,只露出一双清亮如寒星的眼睛。
沈椿一眼扫过去便觉得眼熟,不过她也没心思多想,端起茶杯,勉强笑了下:“军...爷...先喝杯茶吧。”
他低头扫了眼茶盏,不接。
沈椿这才有些慌神:“您,您赏脸喝一杯吗...”
他寒星一般的眸子上下打量她半晌,忽然伸出手,一把攥住了她的腕子。
这人也不说话, 双目端详了她片刻,确认她无恙之后,眼神才稍微松了松。
沈椿却被他看的心里发毛:“这位军,军爷...”
她还没说完话, 外面忽然传来一片兵刃相接的嘈杂声, 有道嗓音似穿云破雾一般, 压住了闹哄哄的一片杂音:“这是什么地方?给我搜!”
门外的妈妈赔笑道:“大人, 这是军爷用来寻欢作乐的地方, 住的都是姑娘和丫鬟,哪来的什么逃犯...”
她话还未说完,那把声音便低骂了声, 口中念着‘谢钰应当不会来这里吧?’。
他踌躇片刻,为了保险起见, 还是道:“先搜一遍再说。”
房门一间一间被踹开,很快就传出来男子的怒骂声和女子的尖叫声。
这人微微蹙了下眉,忽的将沈椿打横抱起,压在了背后那方小小木床上。
沈椿被这一串变故惊呆了,还没反应过来, 就觉得身子一沉,她毫不犹豫地拔下发间涂了迷药的簪子向他颈项上狠狠扎了过去。
他却不避不闪,反而倾下身在她耳边道:“是我。”
沈椿手腕一抖, 不敢置信地道:“谢钰?”
谢钰伸手摘下面甲,露出那张清逸秀致的脸。
“你怎么会在这儿?”沈椿脑子嗡了声:“外面追你的人是...”
谢钰定定看着她:“是谢无忌。”
他这几日是一直藏身于这处军营里, 昨夜抢走吴匠人,谢无忌一路追击到此, 他本来是可以及时抽身,直接离开河道东的, 但他却眼见沈椿被几个突厥人带到了这里,他便让长乐带着吴匠人先走,自己留下来带走沈椿,没想到谢无忌这么快就追过来了。
沈椿简直一团乱麻。
先是谢无忌撒了弥天大慌骗她,她为了救吴阿双被哥舒那利捉住,现在谢钰不知道为何又突然出现,屁股后面还有谢无忌撵着。
她被谢钰压在身下,谢无忌就在外面...
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
她简直快厥过去了。
不过谢钰没给她多想的时间,他略顿了下,道了声:“得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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