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钰扫了一眼,端起汤盏便一饮而尽了,他想尽快见到沈椿,也未曾觉察到那羹汤味道有些怪异。
他推门而入,未曾见到沈椿人影,倒是浴房传来哗啦啦的水声。
他撩袍入内,隔着一扇屏风问她:“怎么这个时候沐身?我方才不是使人通传过了吗?”
屏风内的人一字未答,只能听到她往身上撩水的声音,屏风当中镶着的琉璃映出一道儿朦胧的窈窕身影,谢钰神色不免异样,但今天日子不对,他嗓音微哑,轻轻侧过脸:“罢了,你先洗吧,我在外面等你。”
他正要退出,就听沈椿嗓音有些紧绷地道:“先别走,我忘记拿小衣了,你,你能不能帮我把小衣拿进来?”
虽然答应了春嬷嬷要试一试,但她心里也没什么底,谢钰并不是以情乱智的人,而且他把她不安全的日子都记得很牢。
谢钰短暂的沉默之后,居然真的拉开了柜门,缓缓问:“你喜欢这件赤色的,还是秋香色的?”
沈椿愣了下才反应过来他问的是亵衣,他问她喜欢什么颜色的亵衣!
她第一次做勾引人的事,脸上臊得慌,支吾着回答:“都,都行...”
“那便选这件赤色的吧,”谢钰很自然地帮她做了决定,语气还是那么冷清:“赤色衬的你气色极好,肤色莹润,骨肉匀称。”
这话对于谢钰来说,已经算得上露 骨了,沈椿实在不知道怎么接话:“你快拿进来吧。”
谢钰这才绕了进来,他如玉手指勾着那件赤色亵衣,站在池边,慢慢地半蹲下来与她平视,却一点也没有把小衣递给她的意思。
沈椿心里有鬼,都被他看的不自在了。
她下意识地往池子里缩了缩,再次催促:“你倒是拿给我啊!”
谢钰顿了顿,忽的问了句:“需要我帮你穿上吗?”
他慢吞吞地问:“或者不穿?”
沈椿紧绷得别过脸,他俯下身,眉眼一寸一寸放大,神色清正,偏动作极具侵略性。
微凉的气息吐在她耳畔:“你想从哪一步开始?”
轰的一声,沈椿脑子要炸开一般:“你,你这是做什么…”
谢钰如玉的手指端起她的下颔,语调平静:“教你怎么引诱人啊,昭昭。”
沈椿手足无措,他眸光渐渐锐利起来:“如果我没猜错,方才那个嬷嬷端上来的是助兴的汤药,你究竟想干什么?”
沈椿身子一软,心知瞒不过了,强撑着道:“父亲母亲一直催促孩子的事,所以我...”
“说谎,”谢钰眯起眼,神色更冷了两分,竟似在公堂之上:“若真是为求子嗣,你大方跟我说便是,使这些手段做什么?”
沈椿不敢开口,谢钰居然直接起了身,冷声道:“主子犯错,一定是下人教唆,我这便命人拖那嬷嬷去审问。”
沈椿慌了神,情急之下一把抱住他:“不要!”
她忍不住呜咽了声:“我说,我说还不行吗!”她强忍着没让眼泪掉下来:“最近拓跋珠的事儿传的沸沸扬扬,我怕你当陈世美,真娶了公主,所以,所以我想要个孩子,让你有所顾忌,不敢动娶公主的念头...”
这话说出来,她都觉得自己又蠢又坏,像话本子里膈应人的反派,她沮丧透顶,忍不住伸手抹了把脸。
谢钰脸色微凝,渐渐露出几分匪夷所思,斥道:“愚不可及!我几时说过要娶公主了?!若我真有异心,又岂是区区一个孩子能拦得住的?我自有的是法子逼你拿掉孩子!”
说到后面,他简直有些恨铁不成钢的意味:“你竟这般不爱惜己身!”
他厌烦拓跋珠,就是厌她心术不正,如今瞧见妻子也开始走歪门邪道,她为了权势地位争这种没影儿的宠,甚至还不惜设计了他,他的心情简直难以言表。
失落,恼怒,还夹杂着一丝丝伤心。
他闭了闭眼,努力和缓情绪,又给了她一次机会,沉声问:“这下作法子是你想的,还是那嬷嬷教唆的?”
沈椿当然不可能把春嬷嬷供出来,她这把年纪估计两板子下去人都没了。
她垂下眼不敢看他:“是我,你要罚就罚我吧。”
她这话谢钰一个字都不信,见她还执迷不悟,谢钰已是失望至极,连道了三个好字。
他冷冷撂下一句:“你好自为之。”
他甚至不想和她在多说一句,转身拂袖而去。
他这一走,直到临近年根儿都不曾回来。
沈椿穿好衣服, 抱膝坐了会儿,春嬷嬷进来之后,有些慌乱地道:“娘子,郎君他...”
沈椿看她一眼, 摇了摇头。
春嬷嬷恨不得扇自己耳光, 懊丧道:“都怪婢乱出主意, 竟惹了郎君和娘子生隙!”她忙道:“婢去向郎君请罪。”
沈椿这才开口:“嬷嬷, 我不怪你。”
她没有娘家, 不能和离,也不能真的等拓跋珠嫁进来,她去当谢钰的小老婆, 不想坐着等死,春嬷嬷给她出的主意, 已经是她现在能想到的最好方法了。
这个法子,她自己也默许了,又怎么能推到别人头上呢?
有件事她没有跟任何人提起过,这些天她过的非常焦虑,她几乎每天都在担心自己一睁眼, 谢钰就扔下一封和离书让她滚蛋,或者干脆端来一杯毒酒,直接送她归西。
她脑袋上好像悬着一把剑, 不知道什么时候利刃会落下来。
她盼望过谢钰能抚平她的焦虑,告诉她自己不会另娶他人, 告诉她他坚定地选择了他,但是没有, 她这些日子根本见不到他,方才他又识破了她的打算, 说不定谢钰真的在考虑要不要休了她。
谢钰走了之后,沈椿头脑空白地在家枯坐了一天,等到第二天才开始寻摸到了一些事情做——反正谢钰怎么想也不是她能左右的,还不如找点事儿干呢。
之前在乡下的时候,那个道人给她留下了一本医书,她当时不认字,所以也就放着没管,最近她把字都认全了,还在学一些古文,就把医书取出来认真翻阅着,遇到不会不懂的地方就去学校里请教周先生。
她还给沈青山夫妇写信询问他们的近况,得知沈青山在咸阳的县城里做吏员,俩人还邀请沈椿去咸阳转转,沈椿心情终于松快了点儿。
快到年关,长公主要忙着交际应酬,便把沈椿带在身边时不时提点着,实在忙不过来的时候,有些不太打紧的小宴她就放手让沈椿独个去了——反正谢家的名声在外,大家瞧在谢家的面子上,也得对沈椿多担待着。
腊月二十六这日,沈椿赴宴回来,马车忽的颠簸了一下。
她撩开车帘,正要细问,居然就见两匹骏马长嘶了声,猛地人立而起,一下甩开了驾车的车夫,拉着马车狂奔而出,就连车后跟着的仆婢护卫都抛在了脑后。
沈椿脑袋磕在车围子上,痛叫了声,本想跳车逃跑,眼见着这两匹疯马在长街上越跑越快,她只能勉强翻出软枕褥子垫在身边,免得被甩出去的时候缺胳膊断腿儿。
两匹疯马越跑越快,径直冲进一条暗巷里,也不知道撞到了谁家的车架,车身剧烈震动起来,有人呵斥有人大骂,最终一把有点耳熟的嗓音
传了进来:“谁敢冲撞本王的车架!”
“把这两匹疯马给我杀了,马车里的人给我拖出来扒光衣服,吊起来抽五十鞭!”
这人话音刚落,就听‘嗖嗖’两声,拉着谢家马车的两匹马哀叫了声儿,倒在血泊里一动不动了。
方才那人不耐烦地开口:“车里的人还不赶紧滚出来!”
沈椿心口狂跳,她听出马车外的那个绝非善茬儿,哪里敢出去?她反手把门窗都锁好,待在车里一动不动,祈祷谢家的护卫快点找过来。
马车外的人终于等的不耐烦了,拔出侍卫腰间的长刀,重重一下把马车劈开,嗤一声:“居然是你?”
沈椿抬眼看去,就见代王骑马站在外面,身后还跟了一队亲兵。
他上下打量了沈椿几眼,露出个颇为玩味的表情,昂了昂下巴:“谢夫人,你是自己走出来,还是本王把你扛出来?”
他这一声谢夫人叫的轻佻极了。
沈椿可没忘记他当初当中调戏自己的事儿,她身子顿了顿,缩在马车里行了一礼:“我的马突然受惊,惊了王爷是我的不对,等家里人过来,我这就给王爷赔偿。”
她故意这么说,为的就是告诉代王,她的护卫等会儿就到。
代王上下扫了她一眼,扯唇一笑:“想赔礼也简单,”他昂了昂下巴,指着身后的王府:“这里是我的府邸,你进来陪我喝上两杯,这事儿我就既往不咎了,你觉得如何?”
当然不如何!
她一个已婚的良家女子,要是进了王府陪代王喝酒,传出去她还活不活了!
沈椿心里发怯,仍是咬牙坚持:“我已经向王爷道过歉,也愿意如数赔偿,王爷你别得寸进尺!”
“哟,谢钰把你调教得不错啊,山里来的丫头居然会用得寸进尺这四个字儿了!”代王又笑了下:“敬酒不吃吃罚酒,看来得本王亲自动手拖你了。”
他直接翻身下巴,笑嘻嘻地就来扯沈椿衣襟,沈椿握紧了手里的簪子,正要给他来个狠的,就听巷口又传来一句:“怎么这么热闹啊?”
沈椿趁机躲过代王的手,转头往后瞧了眼,居然见到谢无忌站在巷口,他一身丹霞色圆领长袍,端的是鲜衣怒马,倜傥无比。
他单手摸了摸下巴,一副看戏的表情。
她也不知道谢无忌怎么会突然出现在这儿,但这不妨碍她做出反应,她慌忙跳下马车,一溜烟冲着谢无忌冲了过去,一脸惊喜地道:“大伯哥,你终于来接我了!”
她说完就慌里慌张地躲在了谢无忌背后。
谢无忌摸着下巴的手一顿。
代王微微拧了下眉,也看向谢无忌:“你真是专程来接她的?”
谢无忌本来就是多嘴一句,能救下就救,救不下来那也是谢钰该头疼的,他又何必为了谢钰老婆得罪代王,没想到居然被她给缠上了。
但...他低头瞧了眼沈椿,就见这小丫头在背着光的地方拼命给他打眼色,一只手死死攥住他的袖口,好像害怕被他扔下了似的。
这一幕似乎和他记忆里的某些画面重合,他拧了下眉,看向代王,抱拳行了一礼:“正是。”
代王上下扫了他几眼,冷哼了声:“罢了,今日便给你个面子。”他对着亲兵昂了昂下巴:“我们走吧。”
等代王彻底走了,沈椿才跟虚脱了似的,靠在墙根大口喘气,还不忘向谢无忌道谢:“多谢大伯哥。”
谢无忌自打回长安,就没回过谢家几次,就连沈椿这样的外行都能看出他和谢家不亲,没想到他今天居然肯出手相助,真是个热心肠的好人呀!
“诶,别叫的这么亲热,我算你哪门子大伯哥。”谢无忌弯下腰,肆无忌惮地打量她几眼:“你怎么跟代王撞上了?”
说到这个,沈椿一脸欲哭无泪:“我也不知道啊,拉车的两匹马突然就疯了,一路给我拉到这儿来了。”她愁的直叹气:“大概我天生倒霉吧,那车一直好好儿,偏就拉我的时候坏了。”
听她说的邪门儿,谢无忌也来了点兴致,走过去翻看了下马尸,又检查了一下车轴,最后笃定地道:“不是意外,这马车被人做过手脚。”
他若有所思地挠了挠下巴:“瞧这般布置,就是冲着把你摔死摔残来的。”
沈椿一脸错愕:“好端端的害我干嘛啊?”
听到这话,谢无忌没忍住笑出声儿了:“你是真傻还是假傻?”
谢钰那种七窍玲珑心的厉害人物,居然娶了个这么二百五的老婆,他想想都觉得好笑。
他扬了扬眉:“你不知道啊?最近为了那个回鹘公主的亲事,多少人想要你的命,只要你一死,谢钰的妻位空出来,晋朝和回鹘不就能顺利结盟了吗?”
他话音刚落,沈椿脸色一下子白得厉害。
这辆马车最近跟随她四处赴宴,也很容易被人动手脚,她有些惊慌地咽了咽吐沫:“是,是谁干的...”
谢无忌瞥了她一眼:“那可多了去了,你好好动动脑筋想想。”
现在兵部惦记着回鹘的好马,内阁想要和回鹘联合,就连宫里都一力想要促成此事,一双双眼睛盯着谢钰的妻位,今儿是终于有人按捺不住,先出手了。
沈椿手心出了一层凉汗,如同惊弓之鸟一般的四下环顾了一圈,好像害怕哪里跳出个杀手来结果她的性命。
倒是谢无忌见他一脸惶惶不安,心底没底儿的样,他掸了掸衣服,奇道:“你是谢钰的老婆,出这么大的事儿,他也没安抚过你几句?”
沈椿有些慌乱地摇了摇头。
她没好意思跟谢无忌说,她已经有好多天没见到谢钰了。
她甚至开始满怀不安地揣测,会不会是谢钰故意不告诉她的,会不会是他默许的?
谢无忌愣了下,一瞧她神色,了然了。
从出生起,谢钰就是天之骄子,谢无忌不怀疑,即便没有谢家的门第,光是凭借他的才智胆识,他照样能闯出一番事业来。
他端坐神坛太久,无法共情凡人的惊慌不安猜忌无助,长此以往,夫妻必定离心,不过也是谢钰活该。
谢无忌眼珠子转了转,有点不怀好意地问了句:“需要我这今天的事儿告诉谢钰吗?”
出于本能,沈椿立马道:“不要!”
她不想把他想的那么坏,但她现在真的没法信任他。
谢无忌摸了摸下巴,故意逗她:“那你得给我点封口费。”他理直气壮地道:“还有刚才我救你的护卫费,你一块结了吧。”
沈椿愣了下,才反应过来他在说什么,眼睛都发直了:“我,我身上没带钱!”
“那就拿东西抵债,”谢无忌上下打量她几眼,取下她耳上的一只耳珰,在手里掂量了下:“成色不错,就它了。”
他边说边打量着沈椿的表情,觉得逗她真是好玩死了。
第040章
沈椿第一次知道, 这位大伯哥居然还有些做土匪的本事,他抢了她一只耳环之后,居然扭头就跑了,她想拦人都没能拦住。
幸好没过片刻, 谢家的护卫便寻了过来, 春嬷嬷上下打量几眼, 见沈椿无事才松了口气, 又讶然道:“娘子的耳环怎么少了一只?”
沈椿摸了摸耳朵, 没敢说被大伯哥抢走了,随便扯了个谎:“可能是刚才不小心掉了。”这耳环也是谢钰给她打的,她小心翼翼地问:“很贵重吗?”
春嬷嬷解释道:“贵重自然是贵重, 郎君送给您的东西无一不是稀世珍品,不过这倒不是关键, 您是高门女眷,如果这些贴身的物件儿被人捡了去,只怕会留下麻烦。”
沈椿这才知道,原来耳环属于贴身物件。
想到谢无忌取走耳环时,食指无意中扫过她的耳垂, 她一下子不自在起来,又忍不住摸了摸自己的耳朵,心里生出一缕异样感觉。
护卫已经另牵了一辆更加宽敞平稳的牛车过来, 春嬷嬷扶着沈椿上了牛车,忍不住嘀咕:“这马儿都是专门训练过的, 马车也是日日检查,怎么会突然就出事了呢?”
沈椿轻轻打了个激灵。
是啊, 车和马都是有专人负责的,为什么会被人做手脚呢?除非...家里人。
她不敢再深想
谢钰小时候救过她, 在成婚之后也屡次护着她,可以说他是在她见过的所有人里,对她最好的一个,她不应该怀疑他的。
沈椿一遍遍重复这些话给自己洗脑,神色渐渐地安定下来,手心却不知不觉地被汗湿了。
她没把马车被做手脚的事儿告诉过任何人,只说马匹突然发疯,冲撞了贵人车架,所以被贵人持刀砍杀了,又让护卫收敛了马尸和残破马车,这才动身返回谢府。
次日就是腊月二十八,往年的腊八,长公主都会独身一人去往白马寺祈福,今年多了个沈椿,她犹豫再三,还是把沈椿给带上了。
最近拓跋珠非要嫁谢钰的事儿闹的沸沸扬扬,长公主头一个不待见这般兴风作浪的异族妖姬,也因此看沈椿顺眼了不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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