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眉眼终于轻快下来:“这倒也是,罢了,你退下吧,朕便不留你了。”
谢钰拱手告退。
没想到下午刚回到家,沈椿就来问他:“贵妃娘娘是不是生病了啊?”
沈椿和沈家人不大亲近,不过她这个贵妃姑母待她倒是挺好,据说她和她母亲当年是手帕交,她母亲嫁给她父亲还是她从中牵的线,之前她没嫁人的时候,贵妃姑母总想着把她叫进宫里说话,她还总和她说她母亲的事儿。
就连沈椿成亲,她也给她添置了厚厚的一份嫁妆,在沈椿心里,那位贵妃姑母是她为数不多的亲人了,她也是很关心她的,她突然重病,她于情于理都该去看看。
谢钰眉棱微蹙:“你问这个做什么?”
最近俩人关系融洽,沈椿在他面前也少了几分小心,很自然地回答:“要是她真的病了,我得找
机会去看看她啊。”
此时此刻,若是一个合格的宗妇,根本不会提出这种要求,谢钰能理解她不了解朝中局势,但他不打算把这事儿轻描淡写地掠过。
谢钰眉目沉凝:“其实今日皇上也提出让你去探望贵妃,我当时便帮你拒了,你知道这是为何?”
沈椿有些茫然地摇了摇头。
在外教子,在内教妻,谢钰道:“沈贵妃膝下有一位五皇子,甚得皇上宠爱,只是他和沈贵妃日后难保不会有议储的念头,作为臣子,当不偏不倚,不能在这个节骨眼儿上显出偏向,否则便会落了把柄。”
沈椿勉强消化他这一席话,谢钰眉目沉凝:“是谁告诉你的?”
沈椿终于意识到不对,不自觉放低了声音:“我忘了在哪儿听说的...”
谢钰居高临下地静静看着她,沈椿实在吃逼不过,主动招了:“是院里负责洒扫的秋意。”
她求情道:“她也只是随口一说,不是故意的。”
谢钰淡淡道:“府内下人当谨言慎行,不管有意无意,错了就是错了。”
他见她神色不安,心下本有些不忍,但这些规矩总是不能破的,他又硬起心肠,当着她的面儿,谢钰直接罚了秋意十个板子,还让她永不许再来内院侍奉。
所谓杀鸡给猴看,沈椿这只猴儿还真被谢钰的雷霆手段吓到了,她以为的说两句闲话的小事儿,在谢钰那里居然罚得那么重。
俩人上午还你侬我侬的,结果转眼又变成了之前那样的冷淡神色,就因为她一句话没说对,他当着她的面儿责罚了她的下人,就好像之前俩人的亲近都是假的,他们之间仍有一道不可跨越的鸿沟。
她双手攥住裙角,恹恹地垂下头去。
第034章
谢钰并不觉得自己有什么地方做得不对, 敢这般明目张胆地犯忌讳,如果沈椿是他的下属,这会儿已经被他重责了——他瞧沈椿有些垂头丧气,难得有些心神不宁, 在安抚和不安抚之间犹疑片刻, 最终还是选择了冷处理。
两人说完话就到了午饭的点儿, 谢钰是突然回来的, 午膳就没顾及到他的口味, 主食做了一道羊肉面,清亮的汤底上飘着一层羊油,谢钰只看了一眼就搁下筷子, 等着沈椿挑走羊肉。
这倒不是他非要人伺候,只是往日俩人一起用饭, 沈椿总会照顾他的口味,觉察到他不喜欢羊肉膻气之后,有时候外出赴宴,席间有羊肉的话,她就会主动拿一双干净筷子把羊肉夹到自己碗里, 她又舍不得浪费,挑完之后就自己吃掉了,往日都是如此, 谢钰也就下意识地等着她帮自己夹走不喜欢的荤菜。
这一回,沈椿却像没看见似的, 闷头夹了筷子羊肉放进嘴里,眼睛都没往他这边儿瞟一眼。
谢钰一顿, 扫向她乌黑的发顶,淡淡问:“这羊肉味道有这么好?”
沈椿也是有脾气的, 她挨了一通数落,这会儿才不想上赶着献殷勤伺候他!
她自顾自地低头吃肉,微鼓着脸回答:“好吃啊,又香又嫩。”
谢钰扬了扬眉,盯着沈椿的发旋看了片刻,确定她没有伸手的意图,他只能另拿出一只干净的碟子,一点点把汤面中的羊肉挑了出来。
他终于确定了一件事儿——她的胆子,似乎比刚来的时候大了不少。
俩人谁也没理谁,就这么等吃完了饭,春嬷嬷又端了一盏雪芋奶羹上来,细腻的芋头泥和鲜奶搅匀,再淋上桂花蜜,滋味香甜无比。
沈椿用调羹搅了搅,正要开动,谢钰又轻轻问了句:“只你一碗,没准备我的份儿吗?”
这就是故意找茬了,他平时一口甜食都不碰的。
沈椿把甜点往他面前推了推,眼睛不想看他:“这份你吃好了,我让人重做一份儿。”
谢钰不过是逗她和自己多说几句话,见她这般,他又重新把白瓷碗推回去:“罢了,你吃吧,剩下的给我。”
沈椿这回没忍住,皱眉瞪了他一眼。
她人生的好,生气模样也是别样可爱,谢钰唇角微翘,又忙以拳抵唇,轻咳了声遮掩。
沈椿有意跟他较劲,故意把一碗奶羹吃的干干净净,连碗底残余的奶渍都刮干净了,一口都没给他留。
她还给他展示了一下碗底,强调道:“我吃完了,没有剩的。”
言下之意是他想吃就让人重做吧,她才不要顺着他被戏弄。
她说话的时候,舌尖在唇间若隐若现,唇舌之间似乎还沾了些奶渍,泛着诱人的晶莹色泽,谢钰出神了一瞬,轻喃了句:“无妨。”
他忽的倾身压下,将她整个人压在了软垫上,沈椿挣扎了几下,很快被他捉住手腕,他舌尖先是沿着她唇线细细描绘了一圈,又试探着叩开唇瓣,勾住那条试图躲闪的小舌肆意痴缠。
沈椿被他摁着亲了不知道多久,直到她喘不上气,伸手用力拍打他肩膀,他才低喘了声,缓缓撑起身子,还很贴心地抹去她唇间的水渍。
他冲她微微一笑:“甜点味道不错。”
他想了想,又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安抚道:“今天的事儿我不会再提,你也别生气了,好么?”
他能说这样的话,已经是在给沈椿台阶下了,她伤心也好,委屈也罢,都是要看谢钰脸色行事的,或许他近来对他确实多了几分宠爱,她或许可以仗着他的宠爱发一发小脾气,但一旦超过了他的忍耐范围,倒霉的一定是她了。
沈椿手指绕了绕衣带,轻轻点了点头。
接下来要忙着回鹘公主和亲一事,谢钰又重新忙了起来,等到公主来到长安那日,谢钰还得动身去接人。
这条早上,春嬷嬷看着沈椿,欲言又止许久,才道:“娘子,郎君跟您提过那位拓跋公主吗?”
沈椿摇了摇头,托着下巴,声音有点闷:“他不跟我说朝上的事儿。”她问道:“阿姆,怎么了?”
虽然之前和沈椿说闲话的下人被谢钰责罚过,但春嬷嬷也不忍心自家娘子懵然不知,她想了想,压低声音道:“婢听说,郎君和那位公主是旧识。”
她不等沈椿开口询问便道:“当初咱们郎君在外未官的时候,曾远赴过回鹘一回,郎君不光得了回鹘可汗赏识,就连拓跋公主都对他一见钟情,可汗还想把公主许给他呢,只是郎君那时候政务缠身,便寻了个理由推脱过去了!”
她表情凝重:“婢还听说,郎君在回鹘的那段时间,都是这位公主陪着,两人说不准就有几分情分,您多留些神吧!”
沈椿眨了眨眼睛,慢慢地哦了声。
......
拓跋珠来得颇是张扬,明明礼部已经在城外派出了马车和仪仗,准备接她入皇城赴宴,但她偏偏就是不坐马车,带着一行护卫纵马直冲入了长安主道,整个道上都回荡着她清脆明媚的笑声儿。
主道两边虽然设了护卫,但架不住长安百姓看热闹的心,回鹘和国朝交好,百姓对这位回鹘公主也很是友好,不少百姓就在道路两旁等着看。
所有人听见动静传来,心痒难耐,抬头看去,就见一个花貌雪肤,眼眸浅棕的少女笑盈盈地纵马而来,这女孩虽有着异族的高鼻深目,但皮肤细腻,五官精巧,却是一副汉人长相,结合二者之长长得,着实貌美无比。
她额前以红宝点缀,脑后梳了个发髻,散下来的头发均结成小鞭儿,一身炽烈如火的长袍,手腕和脚踝各戴了叮咚作响的赤金链子,实在是引人注目。
百姓难免议论纷纷:“这位拓跋公主不愧是草原明珠,出场都这么别具一格。”
“是啊,当真是个不一般的女子。”
还有拉踩的:“不愧是女中豪杰,和长安那些娇柔女子
果然不同。”
在羽林卫的护送下,拓跋珠一路疾驰到皇城外,这时候谢钰和礼部官员就在门口等着,她眼见谢钰,眼睛微亮了下,一拉缰绳,利落地翻身下马。
众目睽睽之下,她大步流星地走向谢钰,笑嘻嘻地道:“好歹咱们也沾着表亲,又有缘相识一场,这么多年你也没写封信给我,真是太不够兄弟了!”
她一派不拘小节的样儿,伸手要去拍打谢钰肩膀,被他不着痕迹地避开。
她大大咧咧说出这番话,在场所有人立马意识到一件事儿——谢钰和这位公主的关系可不一般。
第035章
这次宫里宴请回鹘使团, 因是国事,便只让众大臣出席,没让家眷陪着,沈椿就在府外等谢钰回来。
那位拓跋公主来长安不过半日, 关于她的消息就传的满城皆知, 而且大多数都在称赞她别具一格, 不拘小节, 和汉人女子迥异, 让春嬷嬷是提心又吊胆的。
不过沈椿觉着倒还好,既然谢钰和那位公主几年前就认识,而且又不是没谈婚论嫁过, 俩人要成早就成了,谢钰当时不都拒绝了吗?
而且从公主那边儿看, 谢钰现在都成亲了,堂堂公主找啥样的不好,非得找一个有老婆的?
她一向心大,就算春嬷嬷说得严重,她也没怎么当回事儿。
沈椿提着灯等了会儿, 就见谢钰骑马回来了,她咧开嘴正要迎上去,还没来得及迈开步子, 脚步忽然顿住了。
——谢钰身后跟着回鹘使团和几个礼部官员,除了这些人之外, 还有个打扮极为耀眼的异族少女。
不用人介绍,沈椿就猜出了这女孩的身份, 这必然就是那位搅得满城风雨的拓跋珠。
谢钰居然把拓跋珠带回了家里?
谢钰甚至没有事先打过招呼,沈椿不知所措片刻, 下意识地看了眼拓跋珠,又转头看向谢钰,目光在两人之间转来转去。
拓跋珠把她的神情瞧了个真切,她眼珠子转了转,抢先一步笑嘻嘻地道:“这位想必就是谢夫人了,幸会幸会。”
她眼里盛满了笑,瞧着天真活泼:“我想来谢家宗祠看看,所以就让谢三郎带我来了,姐姐不会介意吧?”
这话说的更让人摸不着头脑,她是什么身份,既非谢家人,又非谢家妇,谢钰为什么要带她来看谢家宗祠?
她还这么亲昵地叫他谢三郎,就连沈椿这个当妻子的,都没有这么称呼过谢钰。
沈椿心里开始发堵。
她之前所想的被推翻,两人都这么多年没见了,居然还这么亲近吗?
拓跋珠这几句话简直就是明晃晃地挑衅,但她语气轻快活泼,倒不像是在挤兑人,似乎只是单纯的心直口快,要是沈椿这时候发作,反而显得小气了。
幸好谢钰在旁皱了下眉,嗓音冷淡地开口解释:“拓跋公主的祖母是谢氏女,那位姑祖母自远嫁回鹘之后,便再未回过故乡,如今她已年迈,所以令拓跋公主来谢府宗祠上柱香,也算是对祖宗有个交代。”
方才宫宴结束,拓跋珠提出要去谢家宗祠代祖母上香,皇上索性把这活儿甩给谢钰了。
他又转向拓跋珠,很直接地道:“公主称我职位便可。”
拓跋珠笑意微顿了下,告饶地摆了摆手:“好嘛好嘛,是我错了,以后唤你谢府尹就是。”
她很是大方地道:“我在回鹘直来直去惯了,和谢府尹又是旧相识,早就拿你当兄弟一般,有什么话说的不对,还请你见谅。”她水盈盈的大眼从谢钰身上一掠而过,笑道:“还劳烦谢府尹带我去宗祠上香,对了,今晚上我和使团怕是要在谢府过夜了,谢府尹费心。”
就算拓跋珠和谢氏沾亲带故,但由谢钰带她去谢氏宗祠,总归还是过于暧昧了,方才一直没说话的沈椿终于开了口,她摸了摸脑袋,一头雾水:“你和谢钰是兄弟...可你不是女的吗?”
她边说边忍不住往拓跋珠的胸口和身下看了眼,神情十分不解,似乎被闹糊涂了。
方才宫宴的时候,拓跋珠便和谢钰‘称兄道弟’,宫宴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儿,打着‘兄弟’的旗号频频说一些暧昧言语,大家只当这异族公主性格豪迈,也不以为怪,谢钰屡次制止,反倒让人觉得他不近人情。
没想到沈椿居然无意中点破实质,众人一想,也的确觉着不妥,你拓跋珠再怎么豪迈也是个女的啊,还真能和谢钰当了兄弟不成?!
从进城到现在,拓跋珠脸上的笑终于僵了下,谢钰原本冷淡的神情却终于缓了缓,赞许地瞧了沈椿一眼,站到妻子身边儿之后,他才对拓跋珠道:“我已命人去请母亲,便由母亲陪公主去上香吧。”
他很自然地牵起沈椿的手:“内子经不得风寒,我先带她回去了。”
以他的身份,也无需太给拓跋珠颜面,冲她略一颔首,便牵着沈椿回去了。
拓跋珠目光在两人相扣的手上定了会儿,眼底渐渐露出一点锐利的阴沉,不过等到长公主出来,她又变成了那张活泼明媚的面容,陪着端严威风的长公主说话逗趣儿。
......
谢钰显然没把这事儿放在心上,他握了握沈椿的手,拧眉道:“怎么不带暖炉出来?”
他边说边解下大氅,把沈椿从头到尾裹了个严实。
沈椿道:“我嫌那玩意沉甸甸的麻烦,以为你马上回来了,所以就没带。”
她冻的有点鼻塞,用力吸了几下,才咕哝道:“非得让那个拓跋公主在家里过夜吗?能不能让她上完香就走啊?”
她当然知道没戏,但她等了大半天才等到谢钰回来,结果他身后还带了个女的,那女人上来就给沈椿一通挤兑,她一时没忍住,发了一句牢骚。
谢钰显然并不能理解她的小女孩心思,听她讲话这般没分寸,他拧了拧眉:“她背后毕竟跟着回鹘使团,难道让谢府把整个回鹘使团都撵出去?往日叮嘱过你的都忘了吗?这话是该从你嘴里说出来的吗?”
他面色微沉,声音也冷淡下来:“不得无理取闹。”
沈椿在风口冻了半天,本来只是夫妻间抱怨一句,谢钰劝慰两句也就好了,没想到挨了他这一通数落。
她这几天还真是脾气见长,见他这样凶自己,她扁了扁嘴巴,怨念地看了他一眼,居然甩开他先一步回了寝院。
谢钰:“...”真是娇纵太过。
还没等谢钰想好怎么让她老实点,没想到沈椿一进屋里,被热气一激,身上一时冷汗一时热汗的,居然弯腰直接吐了出来。
这下谢钰顾不得和她置气,忙把她打横抱起放到床上,又命人请医女过来为她诊治。
幸好她只是受了点风寒,医女为她开了一剂发汗的药,喝完睡下之后,第二日早上便觉得身子好多了,只是小寒过后,身子难免疲乏。
沈椿有气无力地道:“之前在乡下的时候,天气那么冷,屋里就一个破炉子我也没生病,没想到才过几天富贵日子就倒下了,你说我是不是天生穷命,消受不了好日子啊?”
她最近看的书多,还学会了发散思维:“之前陪婆母听戏,王宝钏嫁给薛平贵之后受了十八年的苦,等薛平贵发迹之后当上了西凉王,她享了十八天的福就去世了,我这个命会不会像王宝钏一样,只能吃苦,不能享福啊?”
谢钰摸了摸她的额头,确定她没发烧,才薄斥道:“还敢胡说八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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