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这一箭还没射出呢,底下便是一副此起彼伏的赞叹声,声势上代王先落了下风。
谢钰一箭射出,居然正中中间的象,众人尚未来得及惊异,就见他第二箭紧跟着射出,却不见踪影,众人还当他第一箭是侥幸,第二箭便露了怯,居然射了空靶。
谢钰眼看着要输,皇上捋须开口,正要做个和事佬,内侍又捧着箭靶,嗓音比方才更加尖利:“一模一样,两只箭的位置一模一样!”
原来谢钰的第二支箭直接穿入的第一支箭,两只箭的位置分毫不差,这才给人以他射了空靶的假象——如此能耐,堪称绝技了!
一片哗然中,谢钰轻巧地拈起了第三只箭,箭尖凝着一簇月华,直直地指向了代王!
从方才代王出言调戏沈椿的那刻起,谢钰都显得过分平静,好像对妻子全无占有欲和保护欲,也不在乎她被其他男人觊觎。
此时此刻,夜风吹的他的头发和衣袍猎猎作响,他眼底终于露出一点尖锐的冷意,威压如潮涌动,旁人甚至没来得及劝阻,他便毫不犹豫地松开手指,这一箭便向着代王直射了过去!
代王目眦欲裂,只来得及喊出一声:“谢钰!”,便感觉头皮生痛,长箭射穿了他束发的金冠,顷刻间,他头发便当众披散下来,形同疯子。
谢钰捡起地上变形的金冠,淡淡嘲弄:“多谢王爷的彩头。”
当众披头散发可是罪囚待遇,简直是奇耻大辱!代王的心口狂跳,半是惊半是怒,过了许久才咬牙笑了笑:“谢府尹能文能武,不光文采卓越,就连箭术也是天下无双,本王认输。”
中秋宴闹到这个地步,大家也没了再留的心思,随笔玩了会儿投壶射覆圣上便宣布宴散,出来的时候,长公主扫了眼沈椿,又看向谢钰,眸底隐含严厉:“你今日实在是太冲动了。”
竟将持箭指着一位亲王,而且严格来说,那人还是他的舅父。
谢钰稍稍侧身,示意沈椿先上马车,这才淡淡道:“总不好让人觉着我谢氏好欺。”
长公主张了张嘴,长叹一口气,拂袖去了。
等谢钰和沈椿回到家里,时候已经很晚了,沈椿似有心事,回到家就拽下颈上的璎珞,又扯掉了披帛扔到地上。
她闷闷地道:“惹这么多麻烦,我再也不穿这套衣服了!”
她打扮得漂漂亮亮去赴宴,本来是为了高兴的,没想到竟弄出这样的乱子,不用长公主说,她心里也生气又自责,与其说是气衣服,不如说是气自己,觉得自己总是捅篓子。
谢钰扫了她一眼,捡起地上的披帛,随手放到衣架上:“与衣服何干?再说这是命妇服,你本就该穿这身入宫的。”他顿了顿,又道:“你穿这身儿很好看。”
听他这么说,沈椿终于稍稍振奋了点,潋滟双眸看向他:“你不怪我吗?”
谢钰摇了摇头,又错开视线:“夜深了,快睡吧。”
还有不到一个时辰,他就要去衙署当差,两人躺在一张床上也做不了什么,沈椿很快就沉沉睡了过去,倒是谢钰,思绪有些飘远。
有一句话他没说,她今天何止是好看,简直是美丽惑人。
在看到她这样盛装打扮的第一眼,谢钰下 腹便隐有反应,仿佛变成了一头只剩情 欲的野兽,他脑海里转过无数邪恶的念头,甚至想着辞了这次中秋宴,只与她在房里抵死缠 绵。
但这样的淫 念,显然与他平日所修的圣贤之道完全相悖,让他不由得唾弃己身,不得不压抑着作祟的欲念。
他素来高傲,实在很难接受,自己居然也只是个受欲 念控制的寻常男子,所以一整晚,他都在刻意地和她保持距离。
但她这样好看,他谢钰能瞧见,其他人自然也能瞧见,尤其是今天代王视线频频投向她,还说出那样冒犯的狂言,就像寻常男子一样,他不免有种私有之物被觊觎的不快,他面儿上再云淡风轻,心下已是动了真怒。
本来他是有更委婉的法子教训代王,但他没有多想,就选了最大胆也最冒险的那种。
就这么一直自省到四更,谢钰脑海里好像有一根紧绷的弦,他静默无声地起了身。
又是一日忙碌,近来公务积压不少,到了下衙的点儿,他仍得在衙署内处理公文,这么一忙便不知过了多久,直到长乐禀告:“大人,夫人来了。”
谢钰微怔,随即拧了下眉,然后才道:“让她进来吧。”
沈椿今天是一身家常装扮,脸上连粉也没擦,手里还挎了个食盒:“我听说你到现在还没吃饭,所以给你带了点吃的过来。”
她说完还冲他笑了笑,露出两排整齐的小白牙,带了点讨好意味:“你吃吧,吃完了我把食盒拿
走,放心,不打扰你当差。”
昨天那场乱子到底是因她而起,她心里怪过意不去的。
他一向不喜家眷贸然来衙署,但瞧见她弯起红润润的两瓣唇,他话到嘴边就变成了:“放下吧,你可用过晚膳,要不要和我一道用些?”
沈椿眼睛亮了亮,飞快点了点头。
谢钰递给她一双筷子,目光落到她双唇之上,忽的问了句:“你...可是涂了口脂?”
沈椿却摇了摇头:“最近天气干,我只涂了润唇的油膏。”
她还向他嘟了嘟红润润的嘴巴,展示自己涂好的唇膏。
谢钰喉结上下轻滚,又静默着垂下眼。
谢家的规矩是食不言寝不语,俩人安静地吃完,沈椿正要收拾东西离去,谢钰忽又问道:“你今天的字可练完了?”
沈椿缩了缩脑袋,有些心虚地回答:“只写了三分之二...”她立马指天发誓:“我回去就写!!”
谢钰居然难得没有数落他,只是在桌前摆好纸笔:“在这儿写吧,我陪着你写。”
沈椿更觉得奇怪了,谢钰忙公事的时候,一向不准别人打扰的。
似乎看出她的疑惑,谢钰避开她视线,随意解释了句:“今天的公文处理完了,正好查查你的课业。”
沈椿也没多想,乖乖地拿起毛笔。
她握笔的时候还不知道如何正确发力,姿势难免有点别别扭扭,再加上她心里紧张,才写了一横就歪了。
她垂头丧气地等着挨训,谢钰却一言不发,忽的伸手半揽着她,右手捉住了她的手,洋洋洒洒地写下了一行‘一行白鹭上青天’。
谢钰侧了侧脸,轻声问:“这么用力的,记住了吗?”
他说话的时候状似无意地低着头,温热气流洋洋洒洒扑在她的耳根,让她的耳朵红了一片。
沈椿耳朵抖了抖,勉强点头:“我记住了。”
她说完,他居然也没有松手的意思,就保持着半掌控的姿势,缓缓道:“继续吧。”
他这样儿,她实在没法儿专心练字,沈椿耳根开始发烫,她肩膀动了动,想要挪开一些。
没想到他的另只手却握住了她的肩头,半强迫地让她固定在自己怀里,嗓音冷清:“你若是再分心,可是要受罚的。”
他语调沉静如常,倒是让沈椿暗暗羞愧起来,觉得自己在胡思乱想,她努力收敛心思,低头继续练字。
她又被他引着抄录了两行诗,这毛笔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儿,写着写着突然没墨了,沈椿抠门儿惯了,本能地没舍得蘸墨,而是向后轻轻甩了一下。
这一甩直接甩了谢钰半身,尤其是腰腹和胯裆处,他一身官服都被弄脏了。
沈椿吓了一跳,忙掏出绢子帮他擦拭:“我不是故意的,你还有替换的没?”
她擦了几下才反应过来这位置,手僵在那里不敢动。
谢钰平静地声音从头顶传来:“你分心了。”
沈椿想到他说的分心就要受罚的事儿,脸色一下子发苦。
她正琢磨会不会被打手板呢,忽然身子一轻,居然被他打横抱起。
他喉间溢出一声叹息,似是妥协:“我也是。”
第020章
府衙共有三进院子,前两进是当差的地方,后一进却是专供府尹及家眷居住的内宅,成婚之前,谢钰有一半时间都是住在这里,他抱起她,轻车熟路地走进了内室。
等到谢钰开始解她衣裳了,她才反应过来他要做什么,惊的起了身:“等等...”
谢钰嗓音紧绷,欲念横生,指尖顿了下:“你不愿意?”
“不是,是太,太突然了,我怕等会儿天全黑了不好回家...”沈椿显然还没进入状态,还在想些有的没的,在心里算了算时间,又安心了:“算了,反正就半盏茶的功夫,来得及。”
谢钰:“...”
他一贯淡泊冷清的表情寸寸碎裂,眸中涌上了难堪,懊恼,气急败坏等等情绪。
他往常总是一副游刃有余波澜不兴的姿态,也只有在这个时候,他才真正像是一个二十出头,尚不能完全控制好自己情绪的青年人。
“半盏茶...”这三个字从谢钰唇间狠狠碾过,每个字都说的极慢,给她留足了解释的时间。
可惜沈椿完全没意识到这事儿对男人的意义,她挠了挠头,纳闷儿道:“是我记错了吗?难道还不到半盏茶?”
谢钰闭了闭眼,怒极反笑,连道了三个好字儿。
沈椿为自己的嘴上没把门儿的付出了代价——整个晚上她都没能回去。
上回是初次,谢钰顾念到两人都生涩,未曾囫囵进去,这次却如利剑一般,寸寸入肉,沈椿都被跟上回完全不一样的情况吓哭了,他也不曾有半分停顿。
他难得失控,透着股跟往日截然相反的狠戾,好像想要将她弄死在衙署的床榻上,沈椿实在没有力气招架,就连哭声都变成了小声呜呜。
这一次居然折腾到了天色将将泛白,谢钰听到原处几声此起彼伏的鸡鸣,终于缓缓吐出一口气,抽身而出,他扫了眼床榻上的一片狼藉,还有半梦半醒的沈椿,以及她肌肤上的斑点痕迹,额角开始隐隐抽痛,难以抑制的生出几分愧疚。
这里是京兆府府衙,他身为府尹,居然在这儿如此荒唐行事!
最开始,他瞧她娇憨的模样实在可爱,不过是生了几分顽劣心思,假借练字的名义故意逗弄她,结果反倒是自己被逗出了火气,本想着尽快结束,却又被她的话激出了另一种火气,就这么一步一步的荒唐至此。
谢钰缓缓出了口气,自然也不能吩咐下人,便亲力亲为地整理床榻,烧水帮她清理干净,做完这些,已经到了上衙的点儿,他帮沈椿拉好被子,匆匆换好官服去前面当差。
下属向他汇报差事的时候,眼神明显有些不大对劲,说话也支支吾吾的。
谢钰搁下笔,皱眉道:“有话说话,这般鬼鬼祟祟地做什么?”
下属不敢直说,苦着脸指了指脖颈。
谢钰看了眼铜镜,才发现脖子上竟有三道纤细指印,料想是她双手死死勾住自己脖颈时留下的。
谢钰:“...”
真是...荒唐至极!
......
沈椿全身像是散了架一样,一整天都起不来床,中午被侍婢摇醒起来吃了个午饭,又歪倒在床上昏昏沉沉睡过去,这回居然直接睡到了下衙的点儿。
她彻底清醒,匆匆穿好衣服出去,正好遇到了下差的谢钰,她走上前,很自然地挽住了他的手臂:“阿郎,你今天要回家吗?”
谢钰的性格冷清端严,高不可攀,在之前,沈椿很难对他做出这么亲昵的行为,也不敢这么直接叫他‘阿郎’,但经过昨晚,两人已经如此亲密了,她下意识地更加亲近依赖他。
谢钰看见她挽着自己的那只胳膊,微微顿了下。
这里是府衙,不是内宅,她这样和他拉拉扯扯的行为,显然是不合礼数的。
他本想出言提醒,但她半个身子贴近他,身子轻盈香软,如同一团绵软云朵,就这么绵绵地依附着他,话到嘴边,竟是罕见地迟疑了下。
正巧少尹从回廊路过,看见谢钰跟一个貌美女子亲密依偎,他不免怔了下,行了个礼,神色带了点暧昧:“府尹,这位是...尊夫人?”
谢钰颔首,少尹打趣:“府尹新婚燕尔,却能将公事处理的井井有条,卑职还担心您冷落了家中娇妻,不想您竟是金屋藏娇,将夫人带到衙署了。”
他心里酸溜溜的,之前他夫人来给他送汤羹,他们两口子不过举止狎昵了些,便被谢钰斥了一句,没想到谢钰自己倒是把夫人接到衙署里了,真是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
谢钰一顿,继而坦然道:“昨日下差太晚,内子前来为我送晚膳,我瞧天色实在太晚,便留她在府衙住了一夜。”
到底只是小事儿,众人打趣他几句便也散了,倒是谢钰隐隐自责。
若非他昨日无礼,也不会让夫妻二人被当众非议,若非他今日纵容,也不会乱了衙署风纪,日后若是人人效仿,都带家中妻妾带来府衙,那还成何体统?
不正之风,皆由他始。
念及此,谢钰抬手摸了摸她的脑袋以示安抚,又毫不留情地抽出手臂,背过身:“好了,回去吧。”
俩人一前一后出了衙署,上
马车之后,谢钰和她对面而坐,他双手置于膝上,沉吟道:“近来朝事繁多,何况房中事频繁总也伤身,以后不如每月朔日,既望和望日我去寝院陪你,如何?”
堵不如疏,夫妻之间同房是在正常不过的事儿了,谢钰想,与其一味回避,倒不如定个规矩制约自己,也免得似昨夜那般失控。
他虽然话里带了问句,但语调沉静,不掺杂任何私人感情,明显已经做出了决断,不容她拒绝。
他说的或许无不道理,但沈椿还是有些委屈。
她虽然只成过一次婚,但也听嬷嬷说起过,每次同完床之后,一般都是夫妻间最温存亲密的时候,这种时候,不管女子做什么事,或者提什么要求,男子都不可能不同意。
但到了谢钰这里,温存亲密是没有的,挽一下他的手臂也是不可以的,转眼倒有个大规矩立在自己头上。
沈椿想要说话,视线冷不丁撞入谢钰冷清眼底,她就知道自己没有说话的余地了。
她一个字也不想多说,恹恹地道:“好吧。”
谢钰见她乖顺,神情一缓,又伸手摸了摸她的秀发,以示奖励。
......
昨天沈椿一天没能上课,第二天背着书包刚去学堂,就教室里多了个人。
她探头瞧了眼,新来的女孩子大概十六七,朱唇皓齿,貌美非常,她虽然身上穿的是女校统一发放的衣服,但乌发间却插着一只赤金五宝凤钗,光华夺目,耀眼无比,而且这凤钗也不是寻常女子能佩的,又有几个女学生围在她身边讨好奉承,新来的同学显然家世不俗。
沈椿探头瞧了眼,努力回忆着打招呼的礼节,没想到那新来的同学居然先开了口:“你就是谢大人新娶的夫人?”
她以一种挑剔的眼神把沈椿上下打量了一遍,昂着下巴道:“我封号昭华。”
沈椿想起来,谢家女学中有一位昭华公主,按理来说,公主是该在宫里读书的,但昭华不知道为什么非要来谢家念书,不过这到底不算大事儿,她和母亲丽妃都颇得圣宠,圣上自然答允——她之前得罪了谢钰,原是要禁足三个月的,丽妃说尽了好话她才被提前放回来,所以之前她和沈椿一直都没能见面。
这个昭华公主看她的眼神让她很不舒服,她也没有巴结公主的想法,叫了声殿下就不再开口了。
事实证明,沈椿的直觉总是那么准,这个昭华公主一来上课,她的日子立马就不好过起来。
她出身虽然不好,但总归也是谢家的夫人,之前同学明面上对她还是不错的,但昭华一来,她立马感受到了排挤和针对,她有不懂的地方请教去请教还算相熟的同学,没想到对方掉头就走,一句话也不跟她说,上课回答问题,她只要说错一个字,昭华公主立马带头开始大笑,笑得她面红耳赤无地自容。
没到课间,大家都手挽着手去吃饭午休,说说笑笑打打闹闹,故意剩下沈椿一个人,最严重的时候她一天也捞不着说一句话,她还总能看到有人背地里说她闲话,见她过来,那帮人立马笑闹着散了,就是告诉老师,老师也不能硬逼着同学跟她亲近。
沈椿满肚子憋闷无处可诉,有时候想跟谢钰说说,但他最近事忙,不怎么回内院,她也捞不着跟他说一句话。
这种孤立和排挤是隐形的,不可言说的,但她遭受的委屈确实实打实的,她的情绪终于在昭华大喇喇地在教室里公开说她被沈家找回来之前被人转手倒卖过好几回的时候爆发了。
她一时被怒火冲昏了头脑,胆子出奇得大,从院里取了一包药粉,端着谢夫人的架子偷溜进厨房,把药粉弄进了昭华的甜点和汤羹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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