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着的车夫们还有二十人一大间的大通铺房,他们自来这样住惯了,自去安顿了。
车钱是不管吃住的,这边也不用跟着操心。
和掌柜的要了些现成的食材,食材就那么几样也是没得选,忍冬自个儿就去灶房忙活开了。
那边就见茯苓和西岭各自从车里般出铺盖要给房里的换了,说是房里的被褥脏得没法用,坐都坐不下去。
还好五月天就是晚上也只凉些,西岭玄五几个有功夫的都不怕冷,给贾大洪四两个夹中间,和衣卧一晚就得。
只冯妙嫦主仆三个和七爷是禁不住冷的,没铺盖可挨不住。
七爷这会儿却很看不上这样儿。
“娘们唧唧的甭给我换,冯掌柜要不嫌就拿去给她用。”
一辆车坐着都多少天了,想嫌都嫌不来了。
不过冯妙嫦可不敢占七爷的铺盖。
落崖被他拉上来那回,淋那么会儿雨,她回去连个喷嚏都没打,七爷却又是起热又是咳的折腾了一个多月。
虽然后面西岭说主要还是上下崖用脱力了,可哪说的准呢。
这要是用了七爷的铺盖叫他凉着又来病了,冯妙嫦觉着真赔不起,也再没啥可赔的了。
她当没听见,只和茯苓说道,“晚上咱们三个得挤着盖严实了,这会儿可不能生病脱累了大伙儿。”‘
本来也想说要和衣卧着的茯苓赶紧转了念头,“小姐,我晓得了。”
主仆两个说着话就往她们房里去了。
后面七爷在那里好一个不可相信。
“不是……冯掌柜这是点我呢吧,这就给我扣了个不顾全大局的帽子了?”
西岭想笑又不敢笑,“冯掌柜也是怕七爷不保重自个儿。”
他是真喜欢现在这样儿,有冯掌柜帮着打配合,七爷这里好劝多了。
“再不是那个刚见时的老实头了!”七爷有些感慨。
“那也是七爷教出来的。”西岭这会儿又敢接话了。
七爷倒没话说了,西岭趁机抱着铺盖赶紧进屋给他铺了。
晚膳就是葱油千层饼,四样炒菜,再一锅八宝粥。
千层饼做了好些用油纸包起来,又拌好了几样咸菜装了陶罐,之前炸的肉干和鱼干儿还剩不少,这些就是后几日路上的吃食。
闻不得睡觉的地儿有饭味儿,晚膳就摆在了客栈的大堂里。
还是男两桌女一桌地坐下来用膳。
忍冬在灶间做饭的时候,掌柜的夫妻俩就没少吸着鼻子喊着香往里瞧。
不过也只敢这样,谁能惹不能惹的,夫妻俩会看得很,不然也不会能在这一带站住脚了。
反是那两间房的客人有人些没眼力劲儿,瞄好了一样,这边一摆上桌,那边就出了屋顺着味儿过来了。
原来两间屋住的也是一起的,是一主四仆五个人。
打头的是一位唇红齿白极俊俏的年轻公子,看年岁应该还未及冠。
公子这样弱不禁风的,他的四位仆从看着却是孔武不好惹的。
这样的五位站一处很是打眼,冯妙嫦不免也扫来两眼。
这样貌美的公子只有带着这样的仆从才敢在盗匪频出的地界儿行走吧,想想也没什么奇怪了。
冯妙嫦仍旧专心用自己的饭。
那位公子早打听好了,到七爷桌前翩翩施了一礼,“这位公子,在下柳八,冒昧打扰了,实是一路上也未有什么中吃的,刚闻到这边的饭食香气就抵不住了,可否匀我些许饭菜,我可多出些银子。”
他声音说不出的酥柔婉转,让人听了忍不住就心生怜惜。
可惜遇到的是七爷,冯妙嫦都有些不忍心听七爷用刻薄话打发人了。
可她这回却没料对。
“西岭,咱们路上备的吃食匀他些。”七爷竟应了。
倒底西岭经多了他的反复无常,麻溜地去拿了几张千层饼,两碟子拌的咸菜,鱼干肉干并一起单装了一碟子给端到了隔不远的桌上。
“我们备的吃食也不多,只够柳公子自用……”
“这已是生受了。”柳公子连连谢着。
那边店家已经端出给他的仆从准备的吃食另摆了一桌,主仆五个也分头坐下来用膳。
那位柳公子真是个妙人,饼子就肉干咸菜被他吃成了珍馐美味一样,
吃不几口就要叹一声,“如此美味!”
主仆三个从没见过这样式儿的,瞅着还挺下饭。
用罢饭,有茯苓收拾洗碗,这些人就要回房。
却不想那位柳公子又找上了七爷,“这位公子是要往西边儿去吗?都说越往西盗匪越多,我怪怕的,咱们可否搭着伴儿一起走?”
“明儿卯中就走,能起来就跟着吧。”七爷竟又应了。
冯妙嫦不由又打量了柳公子几眼,在想他有什么特别的能让七爷如此另眼相看。
等第二天坐到七爷车里出发了,冯妙嫦还是百思不得其解,时不时还要往外面骑马跟着的柳公子打量一二。
“从昨晚上你就瞧个不停,那粉郎好看么?”
冯妙嫦立时抬头,不明白他咋又来了这个腔调!明明是他待人不同的!
七爷不就乐见她如真男儿一样么,冯妙嫦索性顺着话回道,“柳公子比女子还好看,谁不爱看呢!七爷不是也对他另眼相看么?”
七爷嗤笑,“眼神不好就洗下眼,甭
捎带我。”
“是谁又送人吃的又许人一道走的,转头又这样……”冯妙嫦小声嘀咕着。
“你越发进益了,刚拿话拿捏我,这又念叨什么呢?”
“没呢。”冯妙嫦没事人一样坐下来,“七爷我对货单子了?”
日日守着这么一个脾气差的,冯妙嫦已被磨皮实了,小回几句嘴再撤退,这两招她用得很娴熟了。
七爷却没了说话的兴致,随手拿过把折扇打开扇着,歪靠在一侧闭目养神起来。
他常是这样,好一阵歹一阵的。
兴致好时,不光他说,还要你陪着他说,就是如刚才那样顶撞几句也不妨事。
可多半时候他都是意兴阑珊的,这时就最不耐烦被打搅,身边的人闭紧嘴巴就对了。
冯妙嫦其实更愿意他这样,她现虽不怵了,可东家和掌柜的哪有那么多聊的,她本就不善言辞,陪聊真的怪累的。
安安静静中,很快就到了午间,该找个地方停下歇晌了。
西岭忽然探头进来,“七爷,前面是个谷地,这就过去么?”
七爷照旧歪着,眼皮都没掀,“爷不耐烦等着,给柳粉郎几个绑了押前头过去。”
熟悉七爷的都知道,但凡他称起爷了,心情多数都是不美的。
西岭再没问二句,回身朝后面打了个手势,没一会儿,连惊呼声都没发出来,就见柳公子和他的仆从几个就被堵了嘴五花大绑在马上被玄五三个押到了最前头。
冯妙嫦都顾不得七爷心情不美了,“你……他……柳公子……怎么了?”
七爷倒没不搭理,“匪窝里出来的不绑还留着么?”
冯妙嫦不由惊呼,“柳公子是盗匪?”
七爷这才少坐起了些,“等会儿瞧不就知道了。”
知道再问他就没好话了,冯妙嫦很有眼力劲儿地住了嘴。
贾大和洪四跟在车队后面殿后。
“几个毛贼随手就打发了,大伙儿呆会儿都跟紧了别掉队啊。”
“跟着呢!”
“落不下!”
车夫们还真没怕,西边儿的盗匪们有个约定俗成的规矩,那就是打劫可以,车夫和他的车马过后一律是会放回去的。
车夫们往这边走,车钱都是提前收好的,所以他们怎么都不会有损失。
当然这也不是盗匪们发善心,而是没有车夫肯往这边来的话,货进不来,他们也没的抢,只好对车夫网开一面。
至于商贾们,只要利益足够,什么时候都有不信邪的,倒不怕有人不来。
就跟回应一样,车夫们的应声刚落,两边山上杀声震天响起,埋伏的盗匪们挥着刀枪棍棒声势浩大地冲了下来。
瞧着足有二三百号人,有几个常走这边算是见多识广的车夫们都被唬住了。
“天爷,咋这许多人!”这样规模的盗匪打劫他们也是头一回见!
见识过一回追杀,又历了两次生死,冯妙嫦现在胆子大得很,顺着大敞的车门往外看着,一点没有躲避的想法。
看到盗匪们下来还真是避开了被绑着的柳公子几个只朝玄五三个冲杀,有些还试图过去给柳公子解困,就知道柳公子确是和这帮匪徒脱不了关系。
西岭早已解了自己的马骑了往前去了,手里飞镖连环往外射着,镖到人倒,没有一发是空的。
那几个想靠近柳公子的都是被他的飞镖放倒的,这下盗匪们再管不了柳公子了。
玄五几个大开杀戒,刀锋过处就没有站着的,匪众们挨着个的哀嚎着倒下。
七爷是等山上的盗匪们全冲到底下候才动了,一声呼哨后,他的马嘶昂着奔过来。
“你要习惯见血,等会儿不许回避!”
七爷说完,扔了手里的折扇,未见什么动作,人已经无声无息地滑了出去,再一个轻如凌波的起落,人就上了马。
“先拣着匪首都杀了!”
声音不大,却没被漫天的喊杀哭嚎声掩住。
“得令!”
“这就来!”
“好嘞!”
“瞧好吧!”
西岭,玄五,玄七,玄八四个此起彼伏的应回来,大概是杀的正过瘾,嗓音里都透着欢快。
盗匪们则开始慌乱起来。
这么些人冲下来,砍瓜切菜一样,人一拨一拨儿的倒下,他们却始终冲不出前头四人的围堵。
这又来个硬茬儿,开口就是想杀谁就杀谁的睥睨霸道口气,平日杀人不眨眼的匪首听得都冒寒气,冲杀在前的匪徒们好些开始找机会要撤。
七爷催马冲进去,只一根长鞭呼啸着左右挥舞,一鞭子甩出去就是数人翻滚出老远,痛嚎之后就如烂泥一样瘫在那里扭动,有的手脚扭曲成不可思议的形状,这样的就算活下来也是废了。
比这还可怕的的是,他眼神精准,一鞭子下去必有一个匪头儿。
真的说到做到,想拿谁开刀谁就得留下。
明明是未见一滴血,竟比玄五几个招招见血的还让人生畏。
尤其是匪头们谁也不想当活死人,周围的盗匪更是肝胆俱裂,队形一下就乱了,开始哭爹喊娘地抱头逃窜,宁可面队玄五几个的刀锋也不想被鞭子扫到。
几鞭子挥出去后,七爷勒住马,“指认匪首的可以放一条活路。”
这样的时候,他这一声对出逃无门的匪众们来说如蒙大赦,想都不想的,四下里此起彼伏地响起指认匪头儿的尖锐喊声。
玄五三个再不用吩咐,冲过去手起刀落,顷刻间三十几个大小匪头儿就全被料理了。
本来就是好几拨儿大小匪窝聚起来的乌合之众,这下带头儿的都没了,有几个腿软跪下了,立时都有样学样地扔了家伙事儿,乌泱泱地很快就跪了一地。
有个脑子灵便地的忽然拜倒,“我愿意追随公子,求公子收下我。”
他这一下提了醒儿,都忙不迭跟着喊了,“愿追随公子,求收下我等!”
声音铿锵,竟比往山下冲的时候还气势夺人。
骨子里挑剔的人,这会儿也不会例外,七爷再缺人也不会哪个都收。
“想入我的伙也行。”他冷眼扫过去,“西岭,按规矩盘问。”
应着“是”,西岭飞身下马,挂着人畜无害的招牌笑颠颠儿地过去,给匪众三五个一拨儿分开,开始分头盘问起来。
也不算盘问,就是让互相指人哪个手里有无辜人命的,这样的没得商量,就是不用。
也有一拨里相识的互相打掩护想蒙混,可西岭干这个老辣着呢,分拨儿的时候他就是给各个山头的都打散了的,一拨一拨的里外反复印证,他又是东一头西一头地问,让人防不胜防的,根本没人能在他手底下蒙混过关。
最后,二百多号人里,只九十多号人是能收的。
不合适的也没赶尽杀绝,七爷让玄五三个一人狠抽了五鞭子,放话再犯手里一次就是死期,给这些放了。
“爷,回头他们要再干这行当呢?”玄五不太想放人。
七爷只道,“这里还不是爷的地盘儿呢!”
玄五懂了,给手掌掰得咔咔响,“我等着跟爷杀回来!”
七爷挥开人,转头往车那边去了。
见冯妙嫦果真没躲看完了全程,对那一地的血腥也只是嫌血气冲人,用手帕掩了鼻子。
他脸色稍霁,“河西讨生活这都是家常便饭,想比别人强就得习惯!”
冯妙嫦知道好歹,“我省的。”
那边好不容易逃出生天,怕七爷再后悔放人,大多挨了鞭子后,都是相熟的互相搀着一刻没耽搁地就走了。
只有几个野望大的觉着跟着七爷必能做大,磨蹭到最后,想再找机会入伙儿。
可惜,根本没人搭茬儿,不甘心之下,有个走出老远又回头指着还在马上绑着的柳公子,“那个柳八郎是鹰嘴山的五当家,可不能留着他!”
西岭有些意外,过去给柳公子五个人拽下马,又给他堵嘴的拿了,“哟,失敬了柳当家的。”‘
却不防被柳公子眼泪鼻涕一起流地抱住了大腿,“西大爷,当不得真的,我是被逼入伙的,手里也没人命,不能杀我呀!”
西岭赶紧给他扒拉开,倒是没怀疑,“我就说么,我不可能走这么大的眼!”
不过他向来谨慎,是宁可错杀不能放过那路,还是朝那帮收下的问了,“这柳八郎手里确实没人命么?”
有鹰嘴山
的就道,“他就是个怂包,借他个胆儿也不敢杀人呢!”
西岭回头请示道,“七爷,放吗?”
七爷嫌他这点屁事都问,正要挥手,却被冯妙嫦扯了下衣袖。
“七爷,我想留下柳公子。”
“你要留下那个粉郎?”七爷直视过来,神情难辨,“真瞧上了?”
冯妙嫦这才听出他想到哪儿去了,羞愤道,“我留他是有用处,七爷你……你……”
唰地一下,七爷捡起折扇打开扇了,“再结巴就甭说了!”
冯妙嫦偏不想说了,“七爷等着瞧不就知道了!”
熟悉的语句,七爷一下想到之前自己就是这么回她的,这是又还回来了。
是自己打样在先,七爷没再问,只挥手叫西岭先给人留下来。
至于那四个跟着他的,都是穷凶极恶之徒的,手里不少人命呢,这可不是上百号人不好下手,玄五把四人拖到那帮死人堆里给砍了。
柳八吓得直接尿了裤子,都不用人再问,有的没的一股脑全说了。
实情和柳八说的差不多,两个月前,他从河西跟着一帮想往中原找机遇的人出来,都是一帮穷的,沿途的盗匪们对这样的都懒得抢。
直到经过鹰嘴山时,本来已经快出了鹰嘴山地盘了,不想见着柳八的好颜色后,鹰嘴山巡山的几个又追上来单给他掳上了山。
原来鹰嘴山的大当家好男风,所以他手下的匪众们只要遇见眉清目秀的少年郎都要给他掳到山上。
柳八虽然怂,可于这等事上却是不肯将就的。
鹰嘴山的大当家长得黑壮粗蛮哪能入他的眼,不过柳八于这上头很来得,摆出娇态欲拒还迎地说想缓着些来,鹰嘴山的大当家哪见识过这样的,直接给迷晕乎了,就没个不答应的。
为了抱得美人归,可说要星星不给月亮的。
这不让柳八当了五当家,连自己藏家底儿的地方都和柳八说了。
不过鹰嘴帮的大当家也不肯等个没完,正好这回几个匪窝联手打劫七爷的车队,因为鹰嘴山匪窝是整个丰德府境儿最大的,所以打劫来的货鹰嘴山不止拿最大份儿,还能第一个挑。
于是鹰嘴山大当家的让柳八带人跟着车队,让柳八可着心意挑,到时挑出来的货卖出的银钱都给柳八当嫁妆。
那大当家也怕柳八趁机跑了,四个跟出来的就是盯着柳八的。
所以,知道没有性命之忧后,柳八对这边都要感激涕零了。
这边看着玄七玄八点了新收上来的三十号人往各山头抄老窝去后,就过来说了柳八的经历。
七爷照旧悠哉地喝着茶,表情都欠奉。
只冯妙嫦有些经受不住,男子之间也能成亲?这太颠覆她多年的认知了。
不过从出来,桩桩件件的哪个不是以往不可想象的,就比如现在她和七爷一个马车坐着,这要搁以前杀死都不敢呢!
再看七爷和西岭,显见这样事在他们是见惯不怪的。
冯妙嫦忽然就觉着走出来真好,能见后宅女子所不能见,经她们所不能经,还能行万里路见不同地域的风貌人情。
就在这一刻,刚出来时的委屈不甘被动全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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