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七爷应许了三年内要带冯妙嫦去洛安和裴家正面对上,很少情绪外显的裴老娘子拿帕子捂住了脸。
不过她向来刚强,很快拿开帕子,“老天有眼,总算叫我等到了这一日!”
只这么两个月瞧着,裴老娘子就知道七爷不是池中之物,绝不是河西能圈住的。
照现在这个势头发展,三年后七爷必会兵强马壮成一方人物,他要和裴家过不去,裴家怎么也会脱下一层厚皮,甚至可能动摇经营多少代的根基。
见裴老娘子对七爷这么有信心,裴老娘子的见识非常人可比,她都这样看好,冯妙嫦心里又稳了些。
说是两人联手,可事都是冯妙嫦在做,除了给了一枚芙蓉花令,她这里连打下手都算不上。
见冯妙嫦丝毫没有和她计较的想法,裴老娘子反过来也想为她多做些。
叫贴身服侍她的孙嬷嬷去取了一个锦囊过来,她接过递给冯妙嫦。
“里面有三粒药丸子,下到茶水和汤羹里一点也不显,你那边儿不有厉害的人手么,拿去给那个周四娘下了吧。
来而不往非礼也,你受的那些苦处,周四娘也该尝尝。
还有那个徐氏,不是一心想抱孙么,那就望眼欲穿地等着吧。”
冯妙嫦接过来,犹豫了一下还是道,“我知道裴老娘子是想为我出气,可有所为,有所不为,若是周四娘已经怀上了,孩子是无辜的,这事儿就算了。”
裴老娘子却没恼,笑得很是开怀,“燕夫人如此心胸,老婆子服了。”
指着锦囊告诉她,“不算落胎的药,是避孕的药丸子,不过有孕的用了肯定有妨碍。”
“我省得了。”冯妙嫦收好了锦囊。
见不牵扯无辜之下,冯妙嫦并不会手软,裴老娘子就更欣赏她了。
又闲话了些家常,冯妙嫦带着柳八告辞,知道七爷在府里,裴老娘子也不多留。
给两人送出了院子,看着上了马车,裴老娘子才回转。
跟着的孙嬷嬷忍不住道,“燕夫人是个难得厚道的,她这会儿有孕,身边又没个长辈提点,老娘子不如多帮着些,将来也有个靠。”
裴老娘子却没应,“咱们从那样地方出来的,还是别讨嫌了。”
“柳八不也是教坊出身,燕夫人多护着他呢。”
裴老娘子模棱道,“再看吧。”
————
七爷接见了闵先生纪先生一行人。
别人还罢了,闵先生和纪先生都是有大才的,七爷这会儿急需这样的人辅佐。
他手里能用的只有玄字这帮杀将,眼前这点地盘还行,等往东西扩出去了,千头万绪的事多了,玄字那帮就支应不住了。
术业有专攻,庶务人事这些还得幕僚文士们更在行。
七爷难得收起了狂放不羁,对几人很是礼遇。
闵先生和纪先生是受人所托才千里迢迢来了河西。
老实说,两人是不看好这位燕七爷的。
奈何欠了大人情,且那人也说了,若来了相处不来,两人可以随时回中原,且也没别人知道他们来这里,两人才勉强应了来帮一二年。
一路过来,越往西来越荒辟,两个人心里就开始打起了退堂鼓。
等进了河西,两人心都凉透了,进了定阳城,看着虽比高陵城那些热闹有人气些,可对从江南富庶之地来的两人开来说,宛若云泥之别。
两人悄悄说定了,待十天半个月后,就借口水土不适告辞回去。
欠的人情可以想法子用别的还上,这样鸟不拉屎的地方真没个待下去。
进了燕府,见到燕七爷后,两人面上不显,心里却很震惊。
和传闻和想象的完全不同,燕七爷竟是这样胸有丘壑,腹有乾坤的人物,通身的气势,让你在他面前不由就低了一截。
这不就是他们这些人一直渴求的主上么?
可河西之地太过贫瘠,靠着这点地方起家太难了,闵先生和纪先生一时举棋不定起来。
七爷当然看得出两人的想法,他也不急,来投的人都留不住,他还混的什么劲儿。
叫来吉喊来西岭带着几位先生下去安顿。
“叫灶房多准备些好菜,午间我给几位先生接风洗尘。”
跟着又压低声音跟西岭道,“和夫人说我晚些回去。”
西岭也小声应了,恭敬地引着闵先生几位往后边去了。
闵先生和纪先生心下诧异,燕七爷哪来的夫人?
纳侧不算什么,可要称夫人,就是乱了规矩了,将来必会遭来诟病。
六十八章
打发仆从去灶房叫钱来准备酒席, 西岭引着几人并没有往前院的客院里走,而是带着几人去了后面西路的一处院落。
花木扶疏中掩着小荷塘,塘边山石点缀, 三五间房舍错落地隐在花木中, 在西边见到这等江南园景,只觉眼前一亮。
西岭就问看是闵先生和纪先生谁要住这处。
众人才知西岭是要给闵先生和纪先生各安排一处院子,余者也是两人住一院儿。
这一处院子,这些人住已绰绰有余。
别人还罢了,闵纪两位先生却知,齐王韩王府上做幕僚,最得重视的也不过是前院客院里安排处僻静的小院落。
只论手笔,燕七爷确实不是一般大气。
闵先生觉着得问清楚,“西管家,我们住在后院合适么?于七爷的内眷……”
西岭回道,“先生安心住下就是, 跟着七爷从洛安出来的那些也都在后院住着,这宅子分了三路,那些都住在东路, 西路就给诸位先生住, 七爷和夫人住着中路, 还有那么些院子空着,且妨碍不着呢。”
纪先生接过话头,“我们必不会往中路去。”
西岭笑道, “先生们误会了, 宅子里先生们想往哪里都不必拘束, 宅子里最好的景致在中路后面的园子里,先生们闲暇时可常去逛逛, 很是怡人呢。”
闵先生还是觉着不妥,“哪好委屈七爷的内眷不出院子。”
“先生多虑了,我们夫人于别个不同,她手里掌着大宗的生意买卖,不比七爷少忙,前头青玉院就是她的理事院子。
为着出门方便,她都是做男装打扮的,先生们该会时常见到,见到了也不用拘礼,七爷和夫人都不会介意。”
闵先生和纪先生好一个惊讶,没想到七爷这位侧室是这么与众不同的。
只观西岭的态度,就知他很敬重这位侧室夫人。
再想到将才,燕七爷还要特意叫和那位夫人说一声要晚些回去。
不知道的,怕是都要以为这位侧室夫人是七爷的正头娘子了吧!
她又陪七爷于微时,对着这样的侧室夫人,燕七爷将来的正室该要头疼了。
感概完,想想自己这些初来乍到的,还不定会待几日呢,还是莫多问多管了。
闵先生和纪先生都说就爱这处院子,不必看别的院子了,两人要做伴住在陶然居里。
余的几人也不想离两位先生远了,就住到了旁边的望月轩里。
各自选了屋子进去,发现里面所需样样齐备,不用多问一句。
这样的体贴入微,纵算没有久留之意,闵先生和纪先生也决定呆着的时候不能吃白饭,得帮着燕七爷理出些模样才好提出要走。
仆役们很快送来热水,都舒服地洗了个热水澡,换了干净的衣袍。
众人一路被尘沙吹得灰头土脸的,心境都萎靡了,这会儿入目尽是好景致,屋里舒适整洁,有事都有仆役使唤,很快脸上都有了笑意。
西岭其间先去了趟青玉院,冯妙嫦和柳八才从裴老娘子那里回来,两下里在院子里遇上了。
西岭和冯妙嫦说了七爷那边的事儿,问了是从江南来投的幕僚文士们,这些人可怠慢不得。
冯妙嫦就喊来忍冬,现拟了几个菜单子,叫她在小厨房做了给七爷那边添菜。
这两个月,忍冬已给钱来带了出来,寻常的菜钱来都能做了。
不仅如此,山胡部那几个想学厨艺的也都是钱来教着。
所以忍冬大多都在青玉院忙着,只冯妙嫦或是七爷想吃什么特别的,她才会下灶房。
这阵子因为冯妙嫦有孕了,忍冬想她吃得顺口些,叫西岭在松风院收拾出了间小厨房,她又重接手了冯妙嫦的一日三餐。
有忍冬出手,再吃多了江南美食的都要折服。
西岭忍不住和冯妙嫦说道,“就为这口吃的,那几位先生都要再想想咯!”
冯妙嫦就问,“那几位先生没定下来要留?”
西岭嘚吧嘚吧都给她学了,“我瞧着都没久留之意。”
冯妙嫦想想也理解,“江南那等繁华之地的人,能坚持来到数河西已是莫大的诚意了,几位先生在一日咱们就给款待好了,别的就随缘吧。”
西岭点头应道,“夫人说的很是,我回去就说给七爷听。”
冯妙嫦没让,“我就是和你随便一说,不用说给七爷。”
“夫人我得接先生们去前头了。”佯装没听到,西岭笑着跑出了青玉院。
西岭又去陶然居请了闵先生纪先生等人去了前边儿。
西岭先小声和七爷禀告了去青玉院见夫人的情形。
听他说完,七爷低笑着叹了句,“这上头我不如你们夫人。”
没再说别的,七爷过去陪着几位先生闲谈了有半个时辰,就见灶房那边钱来使人提来好几个食盒。
这边西岭亲自带着前院的仆从给酒菜摆上,七爷请了闵先生几人入坐。
见桌上的几样菜式,不只好看,那香味老远闻着让人食指大动。
闵先生和纪先生曾是不少世家大户人家的座上宾,各家的私房菜没少吃,燕七爷府上的菜瞧着可不比那些人家的逊色。
何家的根基不深,何家的菜两人也吃过,很是粗浅寻常,连眼前菜式的边儿都摸不着。
何家之外,燕七爷还有别的助力么?
闵先生和纪先生看燕七爷又多了分慎重。
这边才一坐好,忍冬也打发了松风院外的几个老妈子提了两个食盒送来。
西岭这回也不用别人,自己小心着打开食盒,小心着将几样菜摆上桌。
闵先生和纪先生更意外了,后来的几样菜明显比之前几样还难得。
刀功一流,做法新巧别致,摆盘还有名目……
香气四溢中,什么菜谱不菜谱的都顾不上想了,只想快些品尝眼前的菜式。
七爷很知道自家菜式的杀伤力,也不劝酒,让道,“诸位先生,咱们多用些菜,往后想起来也可说不虚此行了。”
一路风餐露宿的,本就快熬不住了,眼前又是这样勾人馋虫的菜色,闵先生和纪先生都顾不得矜持,举箸先尝了口烩羊肉。
无法形容的鲜香在口中炸裂,那样入口即化的嫩滑……两人几乎是同时问,“这不是寻常的羊肉吧?”
“两位先生尝出来了?是河套羊肉。”西岭过来给两人斟上酒,“等晚间再给几位先生上河套羊肉暖锅子,又是另一绝的美味儿。”
他这话这会儿没谁会怀疑,燕七爷府上的菜,无论是食材还是菜式,都是尖儿中的尖儿,是闵先生和纪先生平生吃过的之最。
后面酒根本没怎么动,几位先生只冲着桌上的菜使劲儿。
用到一半时方解了馋,举箸的速度少慢了下来。
闵先生才想起七爷开席时说的那番话,这会儿品着倒像他已瞧出来自己这些人不想留下呢。
边上纪先生也想到了。
两人都是智计百出之人,应付这样的事不过信手拈来,可得人这么好的菜款待,再耍心眼子就觉着不地道了。
不想七爷似看出来一样,没叫两人为难,先自己说了,“我之前确实想着无论如何都要留下几位先生,就在将才我家夫人要西岭给我说,‘几位先生见惯了江南的繁华,能坚持来到河西已是莫大的诚意,几位先生在一日咱们就给款待好了,别的就随缘吧。’
我听着很有些汗颜,论待人厚道我远不如夫人。
如此,几位先生此行就当来此游历了,好吃好喝将养好了,想什么时候走吱一声就好,不用有所顾虑,到时我会派人护送几位回去。”
闵先生等人沉默良久,一时不知该如何接话。
他们没想到燕七爷的那位侧室夫人会是这样的气度,燕七爷又是这等拿得起放得下。
不动容是不可能的,闵先生和纪先生心里尤其熨帖受用。
同时又觉着一个女人都能如此大方,他们也不能遮掩小气了。
两人开诚布公地和七爷说了,他们可以在这里留三个月,这三个月内,力所能及的两人都会尽力帮这边做好。
见燕七爷神色未变,诚心诚意地和这些人致谢,确实是言行如一,并不是那等当面背后各一套的。
礼贤下士之下,将来燕七爷或可一争。
如此,也不枉两人多留两个月了。
散了宴,请几位先生回去歇着,七爷带着西岭回了松风院。
进了后寝,见到在外间榻上半倚着的冯妙嫦,七爷给人一下抱起来,“我以后要多听夫人的话。”
这人怎一回来就发癫?
冯妙嫦拍他,“小心孩子,放我下来!”
“我有数呢。”七爷越发抱紧了,又在她脸上香了一记,“山胡那边是,几位先生这里也一样,听夫人的准没错呢!”
六十九章
说不通, 冯妙嫦只好拿手捂着鼻子,“一股子饭味儿酒味儿,咱们好好坐着说话吧。”
别的都还好, 七爷受不得被嫌弃身上有味儿。
给她放回榻上, “要不我去换身衣裳?”
见他真信了,冯妙嫦抿嘴忍住笑,“坐下喝两瓯茶就散了,忙了那么会儿,你歇着吧。”
七爷也就随口说说,他这会儿真懒怠动,顺势坐到了另一边。
“闵先生和纪先生应了帮咱们三个月,后面该怎么让他们愿意长久留下来?”
就知道他不会想放人走了。
七爷眼界高得很,能叫七爷这么想留人,那几位先生必有过人之能。
不想强人所难,又不想放人走, 那就只能让人心甘情愿地留下来!
两人现在是一条船上的,她还等着跟七爷去洛安呢,确不好再置身事外了。
“七爷知道在这样事上我是个笨的, 有的也是笨法子。我是觉着人不管在哪儿, 只要呆得舒心畅意, 再没有别的牵挂的,就不会想着挪地方。”
“如何说?”
“比如喜好吃的不能叫他短了嘴,喜好金石字画的不能让他少了把玩的, 喜好钱财的咱就厚厚地给奉银, 有牵挂的事, 咱就想法子给他解了,有牵挂的人, 多远咱也给他接来……”
七爷若有所思,“山胡那边你就是这样做的,他们愁生计,你就想法子带他们赚银子,他们想族里少一辈儿的学些本事,你就带出来教着,走哪儿都带着,从不给他们看外,你当初盟誓上和他们说的日久见人心,你都扎扎实实做到了,人心换人心,如今山胡阖族一心跟着你,别个很难给收买走了。”
事儿是这么回事,叫七爷一说,冯妙嫦却有些难为情。
“我只会这样式儿的。”
“你这才是大巧若拙呢。”七爷又给她作揖,“我于这上头实在不行,还要夫人辛劳些帮我分忧。”
冯妙嫦嗔他,“你再这样我可不管了。”
“也是,一个炕头睡着说两家话多生分?”七爷笑得忒好看。
见她要恼,忙转了话头,“咱家你一个人厚道就成了,咱这么一摊子也算惹人眼红,多少瞧不顺眼的,我得立在那儿叫他们知道,伸个指头我都要给剁了。”
冯妙嫦心说道,你就说你睚眦必报得了,谁不知道谁呢,真不用绕这么多话。
嘴上却是,“七
爷说的是。”
七爷戏谑道,“夫人言不由衷的时候,眼睛眨得频些呢。”
正眨眼的冯妙嫦,“……”
七爷啜了口茶,“我知若不是西岭编瞎话哄你嫁我,你该找我说五年期的契书了,说起来是我误了你。”
原来他早都看出了自己的心思,说他一千六百个心眼都是看低了,这就是千年成精的男狐狸。
既被看破,冯妙嫦也是耿直太过,顺着就认了,“七爷什么时候看出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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