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爷舒展地靠后坐了,“不过是面上的人情,大事就罢了。”算是承认了。
“那给山胡的马拉到河西东边卖算大事么?”
七爷莞尔,“该是不算。”
他曲指弹了下茶瓯,冯妙嫦很有眼力劲儿地拿过注子给倒上茶。
七爷端起饮了一口,“看来是有章程了,能买得起几百上千匹马的不外是各大军镇,你就不怕有看咱不顺眼的,反过头来给咱们吞了?”
这是要考她了?
之前在路上是常有的,也正是得了那些指点,她才有如今的见识眼界的。
只是到了河西,先是她想避嫌,后面说定了婚事七爷就出来了,两人见面都少,别的更无从谈起了。
冯妙嫦忖度着七爷也不适应,这样是想两人像从前那样相处。
她巴不得这样才好。
忙拿出冯掌柜的精干劲儿,对着七爷端正坐好,“往洛安去沿路有四家军镇,加上石奎这里,一家卖他们些马,再换咱们往东的商队无阻,七爷你说可行么?”
七爷未置可否,“详细说说你如何想的。”
“七爷给我说过,这几家军镇常有征伐,又因着实力相当,谁都不能灭了谁,这样咱的马匀着每家卖一些,大家还是旗鼓相当,该没哪个挣出来往河西这边找咱们的麻烦吧?”
七爷给茶瓯推过来,“润润嗓。”
冯妙嫦正口干,顺手拿起来喝了那半瓯茶,一点没想起来这是七爷喝剩的,而她手边自己的茶瓯里就有茶。
忍冬几个和西岭那帮都会心笑起来,被七爷视线扫过,又都赶紧抿住嘴。
只冯妙嫦一无所觉,顾自往下说道,“我知道七爷志向不小,就算加上山胡的一千骑兵也不够用。
我想着今年先这样,卖了一千匹马叫山胡这边给日子顺过来,等后面我的买卖都做起来了,要是真如我所想,明年开始咱一匹马都不卖了,这边就做七爷的马场吧!”
此言既出,忍冬几个不懂没什么反应,西岭和玄字的几个都瞪圆了眼。
她前几日刚说每年帮山胡部卖马赚回十万两银子,照她说的这边给七爷做了马场,那十万两银子不就是她要出了么?
那可是十万两银子啊,七爷想养一万兵却迟迟没能放开手脚,不就是手里银子不凑手么?
养一万兵的六万两银还没着落呢,她这边又揽下了给山胡部的十万两银子。
成不成的再说,只这气魄就多少男人拍马都追不上的。
若真一年有十六万两银子,那一万兵马就稳了,逐年再一千骑兵的往上涨,再有七爷的治军手腕,到时还怕哪个呀!
只是能成么?
冯妙嫦似知道他们所想,“再不济,我拿出五百匹马卖出十万两银子给这边儿,咱们每年也能留下五百匹马。
当然这样的高价儿也就一遭半遭的,多了就不成了。
这回也不成,想让那几家给咱商队通行,价高了人会觉着不划算。”
这下西岭几个嘴都张大了,她竟是每一步都算好了!
想到冯妙嫦前头赚银子的花样百出,她的商队走一趟五千两就赚回来了,后面本钱厚了赚的只有更多,还有马上要开起来的暖锅铺子,只要给她时候,只会越赚越多。
其实一年能赚出十万两银子,那样一年正常价卖五百匹马,留出五百匹马装备了,也很了不得了!
七爷笑得张扬,“夫人可做我的谋师
西岭和玄字的齐道,“夫人实乃七爷的贤内助!”
冯妙嫦窘到不行,“说正事呢!”
昨儿一日, 山胡这边给多少日子的口粮都拿出来了,后面再没进项就要喝风了。
所以卖马的事得赶紧安排上了。
七爷告诉冯妙嫦,石奎那边, 他会交代西岭去办。冯妙嫦只管告诉西岭想要在哪个地方设马市就行。
冯妙嫦早就瞄好了, 河西最东边的高陵城,东接怀兰,南接昭平,她想在那儿设马市。
七爷明了,“是打算武义军那边商量不通,不肯给咱们的商队过,你就卖马给昭平军绕路走?”
冯妙嫦老实点头,“那回兵乱,七爷不是避着武义军来着?”
七爷教她道,“此一时彼一时,只要咱们手里有马, 只要不是你死我活的恩怨,就都有得商量。
这么些年西边儿的马过不去,东边儿哪一家都缺马, 就有马的, 跟山胡的马也没个比。
那几家谁家只要多上两百匹良驹, 别家就只有败退的份儿了。
所以你这样一家不落,委实是一步好棋。
武义军那边你都
不用知会,只要听说了另几家有买马的地儿, 武义军就削尖了脑袋都要过来。”
冯妙嫦眼神晶亮, “若是武义军言而无信, 咱们只要再卖马给他的对家就成了?”
七爷颔首,“不错!”
玄二忍不住插言道, “夫人,咱们虽只两千人,可是实打实的两千骑兵,哪个想动咱们也得掂量掂量!”
玄四立马给他驳回去了,“小瞧咱们夫人了吧?大前儿咱还只有一百骑兵的时候,夫人都想叫七爷给打通东西的商路,现在咱有两千骑兵了,夫人会不知道能做什么?要我说,就没有夫人没数的事儿。”
玄二一听可不就是,赧然道,“是我蠢不自知!”
玄五瞥了玄四一眼,心里大慰,玄四可不是当初了,现在谁要说夫人什么,他保准是第一个跳出来维护的。
商量妥了,七爷和冯妙嫦就去和铁单盂兰几个说明了,人家给打算的再好不过了,铁单和盂兰这些哪会有意见,只说一切都由大族长和夫人做主。
这样分头行事就好!
七爷要带着两千人马出去练兵,冯妙嫦还由玄五护着,带着西岭和忍冬几个回定阳城。
来时一辆马车,走的时候却是四辆马车,还多了十骑山胡的少年男女。
冯妙嫦手边正缺人手,就想着山胡人归附了七爷,七爷又应了人“共富贵”,他们待两边的人就不能分了厚薄,如此她就想从山胡这边挑些人用。
若是山胡这边的人适应得了,往后只要能用上,就多从这里挑人。
她和七爷说了,七爷叹道“夫人厚道若此,希望山胡别辜负才好。”
冯妙嫦也知,山胡人虽归附了,七爷却也做好了留不住的准备。
当然他是傲气重信之人,只要人不负他,他必不会负人。
但他可不是吃素的,若是人先负了他,没做过了还好,若是坏了他的事,他自不会心慈手软。
也不怪七爷心存保留,从前朝起异族归附就少有走到头的。
不说别的,只论大熙,虽说有大熙不能一视同仁待之的原因,但很多归附之族是在没有出路下的权宜为之,两下里都不实诚,时候长了积怨多了,自然很难长久。
再说到孜羌人,因其擅养马,在哪里都颇受礼遇,比起别族,孜羌人算过得悠哉滋润的。
不过也不是好事,因着没有生存之危,孜羌人战力最弱。
现西边虽说是四族角力,其实孜羌人就是个充数的,说白了就是给另三族养马的。
孜羌人所仗的是,只要三族的角力还在,没有一枝独秀的,他们的日子就会无虞。
可惜世事无常,不能居安思危,灾祸迟早要临门。
撒尔换了个野心勃勃的皇帝,多少年的四族平衡就被打破了。
山胡首当其冲,差点被撒尔全窝端了去做马奴。
后面且看吧,山胡只是开局,后面只会有更多的孜羌部族被另三族吞并。
西边儿这几家势必要分出个胜负的。
说回山胡部,若没有马奴之危,又穷得过不下日子,又怎么肯归附?
七爷和山胡两下里走到一起,是七爷摆出了力和利,山胡出人出马,两边各取所需罢了。
一旦七爷失势,或是有更强的拉拢山胡,你道会怎样?
不说远的,撒尔人很快就会有后招,若七爷顶不住呢?
人心是最难测的,冯妙嫦自己就是从祖母的杀招里逃出来了,自然不会天真的以为山胡从此就忠心不二了。
但她也不会因噎废食,还是觉着只要以诚待人,总能换来将心比心的,
如此,她对七爷回道,“不管将来如何,咱们尽力而为了,也能问心无愧!”
七爷看了她良久,“夫人看着挑人用就是,除军务外,山胡这边的一切你都接手了吧。”
“七爷?”冯妙嫦讶然。
七爷伸手按住她的肩,“形势不等人,后面我要常在外面,内里的事就得你接过去。”又玩笑道,“贤内助的名头可不能白顶着。”
他们现在就如夹缝里求生存,一招不慎就会满盘皆输。
知道七爷是为了挡住野心勃勃的撒尔人做大,冯妙嫦就做不到置身事外了。
她郑重点头应下,“我尽力叫七爷无后顾无忧。”
她如此正经,七爷也没了玩笑,“我信你!”
和七爷说完,冯妙嫦转头去找盂兰要人。
知道她是想挑人带过去,不拘管帐,理事,厨艺这些,能学哪个就教哪个时,盂兰和她下边担事的几个生怕拖晚了就不成了,没用一柱香的功夫就挑出了十个少年男女过来。
都是山胡这一辈儿的出息孩子,长起来都能在族中担事的,铁单和盂兰的孙女也在其间。
车马已就位,该走了!
新婚第二日就要分开,搁哪儿都是件惋惜的事儿。
正事说完了,一干人等都退远了些,留七爷和冯妙嫦在马车前说话。
要冯妙嫦说,真的很不必,她对七爷没留恋,七爷对她也没不舍。
这一上午,给她夹菜喊她夫人外,七爷再没别的出格的举动。
七爷又更认可了她的能力,都说了她可堪谋师的话,后面更是有给内务都交给她的态势。
冯妙嫦就知夫人只是个称谓,她好好给七爷管好后方比什么都强。
至于昨晚,她也想到了,约摸是西岭又和七爷进言了,说了什么成不了事算不得夫妻,不是夫妻就解不得七爷的最后一劫这些……
想通这些,她当然要不舒服,可毕竟欠着救命之恩,细究起来,之前的等于白做了。
何况当初许婚的时候,她也做好了同床共枕的准备。
虽从前未经人事,可嫁到裴家后,为着裴三郎不进她的房,府里外头多少人笑话她。
甚至有仆妇故意要给她没脸,在她经过的时候,不遮不掩的就说那些荤话,什么新婚的男人就跟见了腥的馋猫似的,从洞房夜开始,也不管你身子还痛着,就知道没完没了的要,没个足意……
听得多了,冯妙嫦是知道男女新婚是个什么情形的。
比对下七爷事后的那点纠缠,冯妙嫦还有啥不明白的。
这样七爷又不常在家,就在家也不一定会找她同房,已比原来想得要好多了。
想明白这些,冯妙嫦浑身轻松,别扭不自在也没了。
“我回去后会日日不怠,七爷交代的事我都会一一办妥贴,定不让七爷跟着操心。”
“如此!”七爷不知怎么就收了笑,不咸不淡地应着,“我就等夫人的好消息了。”
往常他就这样,前头还好好地,后面就突然变了脸。
也不知是话不中听,还是举动上差了,反正冯妙嫦从没搞懂过。
这会儿他又这样,冯妙嫦已习以为常了,应对起来也只有一招,那就是溜之大吉。
还如男子一样拱手作别,“七爷保重!”就要转身上马车。
马车边上候着的忍冬虽没听清两人说什么,可新婚的夫妻第二日就要分别,不得难分难舍依依惜别吗?
这样三言两语就要上车的,看着就不对路。
给忍冬愁的,几步冲上来,借着扶着冯妙嫦掩饰,狠命地在她臂上捏了一下。
在冯妙嫦愕然看过来时,又使劲儿给她挤眉弄眼。
冯妙嫦总算回过味来,搭伙的夫妻也是夫妻,面上的关心客套还是得要的。
于是又转过身来,“七爷也别太劳累了,要常回去将养才是。”顿了一下,有些迟疑地问,“七爷约摸什么时候回去?我好
准备起来。”
七爷玩味地看了她一眼,很快又收回眼神,淡声道,“定不了,瞧时候吧。”
冯妙嫦自觉该做的都做齐全了,“那七爷定下来给我捎信儿。”就扶着忍冬上了马车。
见她上了马车,远处等着的众人又都过来,道别一番后,目送着车队离开了。
车里,就连茯苓都知道不是那么回事,“小姐,都做了夫妻可不能还是以前的做法了。”
冯妙嫦不以为然,“我们不一样,七爷也不在意这个,七爷要用我做事,咱们的好日子不指着那些,你们不懂就别跟着添乱。”
这就是个认准了谁都扳不回来的,忍冬和茯苓两个其实也没强多少,见她意已决,也就放下了。
七爷当真不在意吗?
玄四觑着七爷的脸色,虽他面上如常,玄四却知七爷心情不大好了。
想也是,刚尝过洞房花烛的滋味,就又要孤枕冷榻了,心情好了才不对。
“等忙过这阵子,有我们顶着,七爷也该回去陪夫人几日。”
七爷横了他一眼,“回什么回,不回!”
招来黑云,骑上顾自去了。
回去又忙了两日, 六月三十日,暖锅铺子开张了。
和冯妙嫦估摸的差不离儿,一天下来刨去本钱, 能下剩不到三两银子, 一个月多不过百十两银子。
对一年最少需十万两银子的人来说,这百两银子就太少了。
本来还没那么急,走了趟山胡,知道撒尔人在侧虎视眈眈,挣钱的事就迫在眉睫了。
品鲜楼前散出去的货,利钱都回来了,租金和修整铺面花了快三百两银子,冯妙嫦手里差不多还有一千七百多两银子。
可一千七百两银子好干啥?
要养七爷手里的一千人,要支应府里的所有花销,能撑住三个月就不错了。
且回来时,她已允了七爷, 她会赚出足够的钱来,叫他放心招人。
话都叫她说满了,她就不允许自己秃噜扣。
等洪四带的商队回来, 连本带利就是一万千多两银子。
继续留五千两做本钱, 能用的有六千两。
这样快马加鞭连着来回, 一趟差不多要四十日,到年底前可再跑四趟,这五趟加起来就有三万两银子。
中间有余钱了, 还可以加厚本钱, 她保守着算四万两银子还是能赚到的。
不提别的, 只目前这样走单程,一年六七万两银子还是好赚。
紧紧巴巴能养下一万兵士。
所以冯妙嫦并不是说大话, 是有这些银子打底,才敢那么和七爷承诺的。
现在她要做的就是给明年留那一千匹马的银子先赚出来。
她受够了赶着赚赶着花的过日子,但凡有个急事就支应不开了,她很不喜欢被打乱阵脚。
俗话说,手里有余钱过日子不慌,冯妙嫦深以为然。
闲着也是闲着,本钱少也不怕,能多赚点就不能错过!
如此,留下七百两应急,冯妙嫦拿出一千两,叫贾大带着去了山胡部,让山胡部帮着跟别的部族买入河套羊。
其中五百只赶回来,她要在暖锅铺子里上河套羊肉暖锅。
剩下的九百五十只就先养在山胡部,等卖马的时候一起跟着走。
她自不会叫山胡部跟着白忙活,叫贾大带了话,贩卖河套羊的买卖算她和山胡部合伙的,她出本钱,山胡部出力去各部族收羊,赚的银子对半儿分。
铁单和盂兰没想到她才说了没几日,这买卖就真来了。
大族长夫人真的没一句空话。
又听贾大说,大族长夫人手里的商队就要回来了,让山胡部给要卖的羊毛毡毯和肉干准备起来,到时他带人来取。
吗呀,除了卖马,这马上又多了好几项进钱的路子,山胡部的这些都要乐麻了。
那位西岭一点没讲虚话,大族长夫人真就是点金手,手里买卖大着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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