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岁安点头如捣蒜,一连应了好几个字:“好,好,好!”
写完字,吃完了甜糕,贺重锦抱着熟睡的贺岁安回到房间,亲自为其盖好被子。
小岁安在睡梦之中,嘴里嘟囔着:“娘亲......蝴蝶......好漂亮。”
贺重锦心中一疼,随后无声地叹了一口气,像往常那样睡在贺岁安的旁边。
孩子天真烂漫,将娘亲是蝴蝶仙女的话信以为真。
贺重锦深知这不是长久之计,该让小岁安慢慢接受这一切。
第二日,贺重锦为小岁安梳好发,准备进宫面见太后,小岁安坐在马车里,黑色的小靴子不安分地晃啊晃。
“父亲,岁安想过生辰。”
“快了。”贺重锦柔声道,“马上就到岁安的生辰了。”
马车一路驶向皇宫,小岁安趴在马车窗边,从中探出头来。
今日的皇京格外热闹,百姓人来人往,街道两侧铺子摆放着各式各样,琳琅满目的商品。
有糖人,有包子,有首饰......小岁安对马车外的天地充满了向往。
贺重锦眸中覆上一层黯色: “原来,到中秋了。”
贺重锦单手托着下颚,思虑着该怎样告诉儿子关于娘亲的事情,忽然听到的小岁安清脆的话语声响起。
“于大人。”
他侧眸看去,原来是马车路过了于大人的宅邸,于大人刚要进宫去军械监办事。
于大人与小岁安交流甚少,除了尚在襁褓时,只有时常与贺相府府邸商议公事时见过这孩子一面。
贺重锦叫于大人,小岁安也就跟着叫于大人。
这一声于大人,把于大人心都叫化了:“呦,你是贺相家的小岁安,长这么大啦!”
“于大人,中秋开心吗?”
于夫人见状,笑得合不拢嘴:“好可爱的小娃娃啊!这是贺相的儿子?”
贺重锦刚要开口,结果所有的话都被自家儿子抢了去。
小岁安丝毫不见生,滔滔不绝地问了一大串问题。
“中秋快乐。”
“吃月饼了吗?莲蓉月饼不能吃的,五仁月饼可以吃的,爹爹说吃莲蓉月饼甜,牙痛。”
于大人笑开了花,连连应着:“知道了知道了。”
“我今年三岁啦。”
“于大人,后悔有期。”(此处不是虫)
见说完了话,贺重锦对文钊道:“走吧,进宫。”
文钊:“是,大人。”
贺重锦看着小岁安,伸手摸了摸他的头。
无论是多么冷漠的人,只要遇到贺岁安,便能会展露笑颜。
所以,小岁安的性子不像她,更不像江缨。
两个并不擅长打交道的爹娘,竟然也会生出这样的孩子。
贺重锦忽然想,倘若三岁时的自己,也如小岁安这样有人疼护,有人爱惜,尚不知世间险恶,该有多好?
慈宁宫中。
贺景言和刘裕正在内室里下棋对弈,而内室外,太后正在与贺老太太单独交谈这三年来发生的事。
从前,贺家一向与贺重锦不合,在这三年里,乔娘得知江缨生了个儿子后,愈发疯癫,为了担心贺岁安威胁贺景炎在贺家的地位,乔娘不惜命人在贺岁安的羊奶里下毒。
幸好贺重锦喂奶之前,每次都会尝一尝,贺重锦中毒之后,打翻了羊奶,朝中御医连夜会诊,这才保住了他一命。
而太后下令,将乔娘禁足在贺家,永世不得出。
小岁安永远都不知道,他是如何磕磕绊绊的长大。
至于江家,在江缨走后,江夫人不知江缨的去向,贺重锦也拒不让她见贺岁安,江夫人就在贺相府门口哭闹了一场。
最后,以江怀鼎畏惧贺重锦的权势,将江夫人强行带回而收场。
太后以为,江夫人会因为女儿的出走,女婿的冷漠而痛苦不已,结果前几日宫宴上,江夫人又盛装出席,全然不似如今无亲无故的模样。
或许,在江夫人的心里深处,失去了那个书呆子一样的女儿,就是失去了一个累赘罢了。
贺重锦与贺老太太和解是在那一日,贺重锦喝下解毒药后,体内残存余毒反攻,让他发了高烧。
贺老太太来时,奶娘摇着哇哇大哭的贺岁安,看到孙子后,一大把年纪却亲自留在贺相府里帮衬。
纵然,他们之间并没有血缘之亲。
听着贺老太太慢慢讲述着,太后叹了一口气:“母亲,重锦之事.......”
“在你眼里,你母亲我就是这么一个铁石心肠的老太太?”贺老太太敲了敲拐杖,冷哼一声,“看在小岁安的面子上,我啊,就姑且把那个秘密带到棺材里,免得你惦记。”
太后笑了笑: “母亲别如此说,你要长命百岁呢。”
正说着,便见一个团子般的小男孩,咚咚咚地跑了进来,脆生生,软绵绵的叫着:“祖母。”
小岁安先叫的是和贺老太太,一向性子古怪的贺老太太立马就笑了:“岁安,快到祖母这里来。”
贺景言皱了一下眉:“岁安,你都叫祖母了,小叔你怎么不叫?”
贺岁安又噔噔噔跑到贺景炎面前:“小叔!”
“哎!”贺景言捏着小岁安的脸蛋,“想不想小叔?”
这其乐融融的模样,一股暖意在贺重锦心头化开,小岁安带给了他很多,这些都是从未有过的。
刘裕盯上了这小岁安会哄人的性子,想着把他带到曲嫔曲佳儿的宫中哄她开心。
于是,刘裕道:“岁安,表叔带你去宫园里玩?”
小岁安疑惑:“宫园是哪儿?没去过,不好玩,我要找爹爹。”
眼见着带不走,刘裕脑筋一转,玩味儿地笑了一下,神秘兮兮道:“小岁安,宫园可是个好地方啊,你爹爹进去之后出来就了你。”
气氛诡异的沉默了一下,贺重锦当场脸黑,捏紧手中的茶杯。
这个时候理应开口呵斥刘裕,但念在贺岁安,贺重锦选择了不作声,继续喝茶。
小岁安的眼睛亮了一下:“哇哦,陛下哥哥,岁安要去宫园。”
于是,刘裕抱着小岁安去宫园,顺路去曲佳儿的寝宫一趟,哄她开心。
过了一会儿,贺老太太和贺景言也离宫回了贺府,只剩下太后与贺重锦留在慈宁宫谈论公事。
“快到科举了。”太后一边修剪着牡丹花枝,一边道,“大盛内忧外患,此时朝中正是用人之时,哀家决定另寻出题之人,重锦,你觉得呢?”
贺重锦行了一礼,缓声说着:“姑母心中应当是有人选了。”
“自然是有。”太后笑道,“雪庐书院的林院首如何?”
提及雪庐书院这四个字,贺重锦眼眸一亮,而后渐渐淡了下去。
半晌,他道:“林院首乃是大盛德高望重的才者,今年科举由他出题,甚好。”
太后是聪明人,早就猜出贺重锦与昭阳郡主定亲不过就是交易,他根本不喜欢昭阳郡主。
“嗯,只是皇京与雪庐书院,路途遥远,这圣旨总要有人去送。”
说着,太后来到贺重锦面前,将手放在贺重锦的肩头,带着一丝劝慰道:“这圣旨,就由你带去雪庐书院,顺便也把岁安带上,三年了,总要......让孩子见一见娘亲。”
贺重锦沉默。
去雪庐书院,去见江缨吗?小岁安需要娘亲,去见江缨他不介意,只是,自己不想见......
三年了,江缨一定成了亲,他不想见到江缨与别人夫妻和睦,举案齐眉。
他有些怨她了。
太后无奈地叹了一口气,只道:“重锦,机会只有一次,此事你应,还是不应?”
贺重锦沉声不语。
太后知道他在犹豫, 毕竟这么多年,贺重锦是如何辛苦照顾小岁安的,她都看在眼里,疼在心里。
良久, 太后又问:“重锦, 你可是恨了那江缨?”
贺重锦没有回答, 连他自己都不知道,如今是爱着她,还是恨着她。
他们的结合, 本就始于一场意外, 如果不是宫园那夜,他们这一辈子根本不会有任何交集。
恨……还是爱?
只见贺重锦拱手行了一礼,眉眼之间再无温润之色,而是平和淡然:“北境天寒,皇京良暖, 臣不喜欢雪,也怕岁安染了风寒,此事还是交由旁人去吧。”
太后无奈地叹了一口气:“罢了,既然你不去, 哀家便命其他人去雪庐书院吧。”
春粹宫。
月光之下, 曲佳儿披着一身香云纱, 衬得身姿曼妙,她双臂轻抬, 翩翩起舞。
“佳儿!”
刘裕就像是做了贼一样,把小岁安扛在肩头, 就这样来到了春粹宫,曲佳儿停下舞步:“陛下今日不是去慈宁宫阖家团圆, 不来臣妾这里了吗?”
小岁安还在懵懵懂懂地问:“陛下表叔,岁安是怎么从宫园里变出来的?”
刘裕道:“小岁安,待会儿你可要多说一些话,朕和佳儿以后就能再变出一个小岁安来!”
“奥,知道了。”
贺岁安的脑子里快被一万个为什么沾满了,刘裕说娘亲去了宫园,爹爹也去了宫园,她的娘亲会法术并不奇怪,爹爹也会法术吗?
曲佳儿朝刘裕行了一礼,态度有些冷淡:“过几日,陛下不是要选皇后之位了吗?还来臣妾这里做什么?”
“佳儿,你还在生朕的气啊?”
刘裕最近与曲佳儿闹了些小不愉快。
如今刘裕到了年岁,而皇后之位始终空悬,他的后宫之中唯有一个曲妃,朝臣们纷纷上奏,让刘裕今早确立皇后之位。
眼见着,皇后之位继续空悬下去不是办法,太后只好自作主张,选定了身为皇京第一才女的顾柔雪。
结果,顾柔雪的皇后之位定下来后,曲佳儿就不满了,连着几日将刘裕拒之宫外,对刘裕也越来越冷淡了,刘裕差人送来了金银财宝,她都命人原封不动的退了回去。
“小岁安来宫里了,朕带他来看你,佳儿,你一定会喜欢小岁安的,连朕都喜欢的不得了呢!”
说着,刘裕轻轻拍了拍小岁安的后背:“小岁安,快叫曲娘娘好!”
还想着去宫园的贺岁安,乖巧地叫了一声:“曲娘娘好!”
尚且在气头儿上的曲佳儿勉强扯出一个还算礼貌的笑容,应道:“贺小公子好。”
“曲娘娘,你好漂酿啊。”小岁安走上前,一双亮晶晶的葡萄眼里都是疑惑,“曲娘娘,我娘亲是蝴蝶仙女,你是什么仙女?”
曲佳儿讶异了一下:“仙女?”
她三年前见过江缨一面,那时江缨还大着肚子,听说后来生下小岁安后与贺重锦和了离,就不知去向了。
难怪,这贺岁安从不因为像寻常的孩子一样哭着找江缨,原来是以为自己的娘亲变成仙女了。
刘裕一直朝曲佳儿做嘘的手势,曲佳儿没有开口戳破这个谎言。
“佳儿。”刘裕竖起两指,做了一个发誓的手势,“朕发誓,不动顾柔雪一根手指头,满心满眼都是佳儿,再不纳其他的嫔妃。”
谁知说着说着,曲佳儿竟开始落了泪:“臣妾知道陛下待臣妾好,臣妾也不怨顾柔雪坐上皇后之位,只是心里不甘......”
见曲佳儿哭了,小岁安伸出小手擦了擦曲佳儿的眼泪:“爹爹说,男孩子不能流眼泪,女孩子哭哭,要哄哄哦。
曲佳儿不喜欢小孩子,可竟也忍不住想去摸小岁安的脸蛋,她不由得想,贺重锦那般的性情,竟然也能生出这样可爱的小孩。
“多谢贺小公子了。”曲佳儿继续哀然道,“臣妾不愿见到日日与自己恩爱的夫君同别人举案齐眉,受朝臣百姓瞻仰,而身为嫔妃,只能站在他们的身后,这怕是比死都要难受。”
刘裕听后,心中大为所动,将曲佳儿的娇躯搂进怀中:“佳儿,原来你心里这样在意朕。”
“臣妾怎么能不在意呢。”曲佳儿似乎心酸委屈极了,“臣妾是陛下的妻,做不到与其他人共享夫君,尤其……尤其那顾柔雪才是陛下的正统皇后。”
“朕知道,朕都知道……”刘裕拍着曲佳儿的后背,“佳儿,等今日中秋一过,朕明日就去求母后。”
“太后不允,陛下该如何?不是还有贺相……”
“母后和表兄不允,朕就不让顾柔雪做皇后,大盛的皇帝是朕,大不了就拖着,他们一日不让你做皇后,朕就让后位一日虚设。”
三岁的贺岁安仰着脑袋,他看了一眼曲佳儿,又看了刘裕,像个好奇宝宝。
爹爹和娘亲是不是也像陛下哥哥和曲娘娘一样?
回到贺相府的马车上,贺岁安一直在赌气,抱着小胳膊哼哼哼了好几声。
贺重锦望向他:“岁安,怎么了?”
“爹爹。”贺岁安皱着小眉头,“陛下表叔,骗人,坏。”
贺重锦愣了愣,随后揉揉岁安的头:“发生了什么,和爹爹说说吧。”
只听小岁安气呼呼说: “哼,他说岁安我去宫园,宫园是曲娘娘的家,他骗岁安,岁安生气。”
孩子只有三岁,语言表达不通,他说完,贺重锦仅仅在脑海中捋了一瞬,便道:“陛下并未带你去宫园,而是去了春粹宫?”
“爹爹和娘亲在宫园里用什么法术将我变出来的?”
贺重锦: “……”
他不回答,小岁安更好奇了,充分发挥着孩童的想象力:“娘亲的蝴蝶法术漂亮吗?”
贺重锦的脸黑了几分,难得有了一次父亲的严肃。
小岁安摇晃着贺重锦的玄色衣袖,央求道:“爹爹,爹爹,爹爹,爹爹……”
“好了,此事你以后会知道,现在还不是时候。”
“不要!不要!不要!”
蝴蝶法术的事,小岁安念叨了一晚上,这种问题贺重锦回答不了小岁安,只能选择回避。
也不知刘裕同这孩子说了些什么,小岁安追不到根,问不到底,就哇哇大哭了起来。
“爹爹骗人,娘亲不在神山,娘亲在宫园,我要去宫园找娘亲!”
贺重锦眉头一皱,脸上已经显露出了几分怒色:“岁安!”
父子二人闹了一晚上,最终以小岁安趴在他怀里呼呼大睡而收场。
好不容易哄睡了小岁安,贺重锦叹了一口气,看着贺岁安哭肿的面颊,心揪了一下,随后慢慢也合上目。
自己的儿子继承了自己的聪明,能猜出刘裕在骗他,想必用不了多久,蝴蝶仙女的谎言也会被识破。
到时候,小岁安所问的问题,怕是比宫园还要难以回答。
该怎么办,该到面对之时了吗?
这天夜里,贺重锦做了一个梦。
红鸾喜帐,洞房花烛。
他梦见他与江缨成亲那夜,他喝下合衾酒,借着醉意将女子身上的嫁衣尽数褪去。
江缨的双臂推搡着他的喜服,无济于事,柔软的云霞被擎天的剑刺碎成一片片,一缕缕,化成纯白色的雨。
在梦里,那晚他就是这样疯狂得到她了,他们真的圆房了,就像在宫园竹影下的那样。
“夫……君……夫……贺……重……锦……”
嗓音破碎,她白皙的薄背倚靠着贺重锦的胸膛,肩头上下浮动,原本冰凉的身子在几番之下热成了碳。
她薄唇轻启,慌乱之中,手敷在了腹部上:“他还……小……不行,不行。”
贺重锦早已是大汗淋漓,梦境驱使,此刻他疯狂到顾不得这些,唇畔伏在她耳边,狠厉之中带着迷乱的喘息:“是吗?缨缨,你在意岁安吗?”
“在,在意。”
“那为什么?你会爱上别人?你丢下我们?说你在意贺岁安,说你是我的,最爱我。”
“小岁安想要娘亲,我想要你。”
“我们永远在一起,谁也不许逃,谁若是先逃了,永世不得超生……”
她快要哭出来了:“夫君,求求你了。”
贺重锦却不然,将脆弱的她揉碎的更加厉害,江缨眼角挂着泪,侧目想去看他的脸,却又被贺重锦狠狠吻了一通。
嗯……嗯!
嗯……嗯!
夜半,乍然梦醒,一切归于平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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