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庭也不介意,笑嘻嘻地指着车:“认真跑一趟?你要赢了,胳膊肘往外拐害我关禁闭那事,咱们就一笔勾销,你要输了,当场叫声哥不过分吧?”
可能是暴晒一天的山路蒸出绵绵不尽的热气,可能是刚刚被海平面一截截削掉的落日昭示着这天将落幕,可能是一天若无其事却暗自滋长的情绪作祟,晏在舒负着气,说:“跑啊。”
话刚落,一阵贴地的轰鸣响起,几辆整装待发的赛车从路口逐一开进来,特整齐特有气势地往车库进去,要做最后的赛前检查。可视线范围内所有车辆都缓速之后,空气中仍然震荡着某种滚雷似的车啸声,越来越近,越来越近,从云下腾到云上,晏在舒如有所感,往左侧看。
下山路口连着将晚的天,一团蓬松的灰云团里突然扫来一道车灯,电光火石那么快,眨眼间就冲破了云边,势如破竹地撞进眼里,打散车队队形,炸得周遭一片喧闹,欢呼声夹着口哨声,在这将晚的天色里把气氛搅得热闹。
晏在舒心里某个地方也一点点浮出细碎的水泡,那水泡升腾着,不作声地往上浮,浮到胸口处“噗”地破开,沸腾。
她轻轻吸一口气。
看着这辆压轴式进场的车。
却往后退两步,抛着车钥匙,经过裴庭车门边时轻踹一下:“跑啊。”
还是一模一样两个字,这次却收了刺,平了气,勾起了笑,一天的烦闷都随着破开的水泡消于无形。
话是对裴庭说的,可开车门坐进来的是孟揭,他一身清爽的气息,从头到脚连根头发丝儿都带着凉,晏在舒看他一眼,再看一眼:“我副驾驶有领航员的,他还没来,你别占座儿。”
孟揭笑,笑得特别招人:“我给你当领航员。”
晏在舒说:“那不成,没有领航员迟到的。”
“等我?”
“谁等了,我没等。”
孟揭笑看她,伸手揉了把她后脑勺,晏在舒躲,可身上绑着安全带,躲也没地儿,在孟揭的手掌下像不情不愿却被撸得很舒服的猫。
“我加班。”
“今天周末。”
“嗯,明天也是。”
“是什么?”
“明天也是周末,我想带一个姑娘下山过夜,第二天去老店吃面,所以今天要把工作安排好。”
“那你想好没有?我那天的提议,你同意吗?”
孟揭面不改色:“不同意。”
“……”晏在舒都气笑了,“不同意你还来?”
“你要现在谈这事吗?”他指周遭起伏的喧闹。
“什么时候谈影响最后结果吗?”她反问。
“我不影响,”孟揭停顿一下,“你应该有。”
晏在舒目视前方:“我不想谈了,你现在就下车。”
孟揭慢条斯理指一下左侧,裴庭正在那儿,被众星拱月式地围着,一副稳操胜券的欠样儿,他问:“那你想不想赢?”
“……”操了,一下戳中晏在舒要害,她定定看了裴庭一会儿,突然转身,拽着孟揭衣领往自个儿方向抓,泄愤似的咬他一口,“我很不喜欢你。”
孟揭摁了一下被咬湿的唇角,在晏在舒撤身之前揉到她唇边:“你不喜欢我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你爱咬我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前者我不介意,后者我也不介意。”
“我还非常讨厌你。”
“好。”
“恨死你了。”
他的手没撤,揉得她嘴角也发红,“话有点重了,伤人。”
“伤得着你吗?”
“要不你摸呢?”
晏在舒拨开他手,坐了回去,此时前面的车队自觉往旁靠,给兄妹俩腾道儿,裁判在边上猛吹哨,让晏在舒和裴庭麻溜地下山去。
她往后调座椅,而孟揭在这时突然下了车,跟裁判打个手势,绕过车头,到她车门边,开门解安全带一气呵成,晏在舒问他干嘛呢,孟揭弯腰,说:“想赢不能用这辆车。”
“那用什么?”
“伸手。”
晏在舒伸了手,孟揭点儿都不含糊,左手托她腕部,一使劲儿,就把她从驾驶座拉了起来,站稳的同时“啪”一下把车钥匙拍她掌心里。
“你的了。”
此时暮色将至,正好是日月抛接间隙里的蓝调时刻,整片穹顶呈现最大密度的蓝色,幽幽的,静谧的,像深海倒挂在天穹,而孟揭逆着光看她,眼里光膜闪动。
天杀的是真有点帅。
这场赢得毫无悬念。
晏在舒开着车下山,在山脚的出发点休整,只对孟揭说了句“咱俩的命都交给你了”。孟揭熟悉路况,节奏也好,观察力还强,晏在舒在一场小车祸后对弯道有点儿怵,管煜没看出来,方歧没看出来,孟揭看出来了。
人可能真的有慕强心理,要换个人坐在副驾驶,晏在舒估计都不敢这样开车,但孟揭在副驾驶镇着,就像定海神针一样,浑身上下就写着靠谱俩字,晏在舒就逐渐上了状态,该切弯时切弯,该加速时加速,最后车冲过树形拱门降速时,她还在抓着方向盘。
手是僵的。
心里倒松快了。
孟揭问她:“这车开起来感觉还好?”
晏在舒缓慢地松开方向盘:“车好,人一般。”
“考没考虑换辆车开。”
“出完事后阿嬷有讲过,不吉利,让我换台莲花,当时懒,没换。”
“换辆这个呢?”
“……”晏在舒仔仔细细看了两眼,“算了,我喜欢老车。”
二楼大阳台,管煜和方歧探着半身看出来,一个拼命吹哨,一个用力鼓掌,嘴快都快咧到耳朵下边去了。
而裴庭这玩咖,输了也挺痛快的,当场就指着自己开上山的那辆,笑着说:“就当热场了行吧?今晚没设彩头吧?友谊赛能有什么意思,这样,谁摘了头彩,谁就把这辆车开走。”
气氛轰一下就炸开,数不清的哄闹和喧哗涌向裴庭,涌向那千把万的彩头,直到裁判打哨才逐渐离场。
晏在舒和孟揭开门下车,裴庭先是把孟揭上下打量一番,而后朝晏在舒抬下巴:“两清了。”
晏在舒翻个白眼,裴庭心态差点儿崩。
嘿,这仇又得结起来。
孟揭把晏在舒后颈一拍,“走吧。”
而后手也没松,就这么虚虚地搭在晏在舒颈后,她有挣一下,但孟揭贴着她耳边讲话,又安抚性地揉了一把,就没再抗拒了,俩人一前一后进玻璃门,上电梯,直往观赛台去。
管煜绕下来时扑了个空,只看到唐甘和俩朋友,就凑过去问:“哟,那是晏晏男朋友吧?就那个搞物理的大学霸。”
一朋友也跟着说:“之前不听说他们要分了吗,说关系挺差的?”
有人立马就接:“今儿看着不像啊,所以他俩这到底谈没谈啊?我有个朋友还问我要晏晏电话呢。”
谈没谈啊?一个两个的,齐刷刷看向了唐甘,唐甘抬着手往后退:“别问我啊。”说完就溜上了楼,机灵着,有眼色着呢。
裴庭进门时听了点话尾——到底谈没谈啊。
他打根烟,看向那逐渐闭合的电梯门,慢条斯理说:“不一定谈了,但一定睡了。”
天已经暗了, 路灯像山体的拉链,从山脚开始,往上一溜儿亮起来。
半山腰这栋房子原先是别墅, 唐老爹买下来后就把里边格局改了, 整体像鸟巢, 临山靠海那面的视野绝佳,所以从二楼往上直到五楼,全改成了一间间的观赛台,隐私性和舒适性兼具。
向外的山景, 内部的投屏, 让这场观赛仪式感拉到了顶,晏在舒在半开放式的阳台边上站着,吹凉凉的山风,看半空的星斗, 发丝垂在肩臂处,一下一下,徐徐地扫着裸出的皮肤。
身后有脚步声响起,不多会儿,温热的触感包裹上半身。
“天文台还没废弃的时候, 我们还上这儿来玩过,是个雨天,凉飕飕的, 铺天盖地的细雨帘, 我们在这里捉迷藏,你记不记得?”说完自个儿就接, “你记得,你什么事都不会忘。”
孟揭走到她边上, 俩人并肩站。
“那你捉迷藏很没有创意你知不知道?”
孟揭说知道。
晏在舒接着说:“总是躲在超显眼的地方,不是露一条书包带,就是露半片背,好像生怕别人找不着,但那天你挺厉害的,捉啊捉啊,你就真不见了。”
那天是孟揭要到超常儿童部体检的日子,晏在舒闭着眼睛倒计时的时候,没看到山脚蜿蜒而上的一辆车,也没看到开合两次的大门,更没看到孟揭由孟爸爸牵着,一步三回头地看她,她不知道,她高高兴兴地在倒计时。
“十,九,八,孟揭你要藏好哦,七,六,孟揭你不要露一只脚哦,五,四,孟揭你躲近一点点哦,三,二,孟揭你藏好了吗?”
“一!”
天文台“咔”地闭紧。
晏在舒那天找了孟揭许久,小傻子,才六岁,不懂得有个词叫不告而别。她压根也不信孟揭走了,不管谁说都不信,也是在那天之后,她每天放学都要坐好久的车,到天文台来找她的Moana公主,她深信是在这里把他搞丢的,那他就也会突然“哇”地一下从某个角落蹿出来吓她,她已经想好了的,如果是这样的话,她会假装吓一跳,再很大度地原谅他的。
“之后天文台也废弃了,那天有很多工人来拆设备,把你藏过的储物架和观星台都拆开了,我看到满地木板和碎屑,就知道你确实不在这里,也确实没在跟我玩儿。”
伴随几道遥远的发动机轰鸣,左左右右的观赛台都响起了欢呼声,四五辆车在半山的U型弯飞驰,那么快,咬得那么紧,就跟从山脚射上来的弹珠一样。
晏在舒在这远近的欢呼声里转过头:“你看,如果你那时候早点跟我说你不在国内待了,我就不用一天天上这来找你,也能少折腾几天。”
孟揭听着,他心里有另一个版本的故事,但他不打算打断晏在舒,因为此时此刻就不是个怀旧局,是晏在舒磨他这几日几夜之后的一次开诚布公的交心。
“这种处理方式也适用我们现在的关系的,与其在咱俩都难分难舍时被某些不可控力强行制止,不如一早就做好随时分开的准备,我以为这是我们……在住进老洋房时就默认的事。”
“要没有不可控力呢?”安安静静听了那么长的铺垫,孟揭也抓到她的意思了,但他就问这一句。
“你要跟我结婚?”
“两个月前,你也没想过我们会上床。”
没有正面回答,只给她一种再过半年,再过一年,未来怎样谁也说不好的意思。
晏在舒理解这种男生上头时就觉得可以跟女孩儿天荒地老的心情,即便是孟揭,产生这种试试看的想法也正常,但她摇头。
“咱俩一直不和,过不到一块儿的。”
孟揭右臂倚着栏杆,一副愿闻其详的样子。
“我喝美式,你喝意式,你爱鱼生,我只吃熟,你喝酒你还玩收藏,我滴酒不沾,你是天生做理论研究的料,而我还没定性。数不清的不同生活方式横在中间,现在看起来还算和平,是因为我们互不干涉,是因为我懒得搭理你,要是真一步到了位,我们又没有感情基础,你能有这耐心跟我磨合?我实话讲,我没有,咱俩得打起来。”
孟揭一声不吭地听。
晏在舒也没给他回话的机会:“我挺喜欢现在的,你不喜欢吗?”
这话给得太白,太利落,以至于孟揭对后半句的注意度不够,喜欢现在吗?孟揭点了头:“喜欢。”
说完才后知后觉晏在舒那句话里强烈的诱导意味。
反应过来时,晏在舒已经把话题绕回去了,绕回傍晚碰面时在车上的那番对话,绕回让他们陷入冷战的那番对话,问:“那你同不同意?”
孟揭有那么四五秒没说话,在第一道车灯挥开终点浓黑的夜色,冲上平台的时候,他才叫了她一声:“晏在舒。”
“嗯?”
“我说喜欢,是喜欢你现在的样子,不是指我们如今的状态。”
“那我现在这样儿,也是如今的状态造就的,是吧?”
晏在舒在此起彼伏的欢呼里轻轻鼓了两下掌,说完,才扭头看他,片刻的沉默后,她问:“你不会是来真的吧?”
这话里就有强烈的“你在逗我”的震惊,然后立刻把这结论给摁死。
“荷尔蒙作祟而已,没有这层接触呢,我们的关系照从前的趋势发展下去只会日渐恶化,”她笑一声,“挨得近了说会有反应的是谁?发着烧还在问愿不愿意发生亲密关系的是谁?你对我这也不是喜欢,是生理吸引。”
“孟揭,”她转过身,手抚着他颈侧,“我们的关系,如果崩,那就是牵骨连肉,两边家庭都震三震的大事儿,容错率太低了。而现在的状态就很好,那些写在书里戏里的命定般的兰因絮果我们能避则避,合得来,我们处上一年半载,合不来,那还是好聚好散,行不行?”
最后孟揭还是说了好。
他今晚是难得的话少。
来赴这个周末之约之前并不是这样,他至少准备了两版方案,应对狡黠的晏在舒,应对翻脸不认人的晏在舒,然后看完这场聒噪又无聊的赛车就带她下山,但没有一种是以“我挺喜欢现在的”作为开头。
他只准备了难搞的打法,但晏在舒一句喜欢现在,搞得他的原计划打开始就落了空,一句句话在喉咙口打转,最后悉数咽了回去。
带着点儿“你没针对咱俩的关系进行过这种深度思考,虽然我90%不同意,但我挺喜欢你为此认真的样子”的那种咽。
还有一点,晏在舒的“生理吸引”四个字阴差阳错地戳到了孟揭的痛点。
他有病,有性/瘾,他的感情是受生理驱动的,见不得光也经不起推敲,哪怕他很清楚他此时此刻站在这里,跟病瘾没有关系,如果纯是病瘾驱策,孟揭这几天就会不择手段能哄则哄地把她拐到面前,而不会生挨晏在舒这几天绵密细碎的折磨。
但这种事他说的不算,甚至,向她坦白病瘾对现在的局面而言是要起到反作用的,晏在舒压根儿不会在乎病不病,她只会说,你看,我说什么来着,是生理吸引吧。
而此时此刻,孟揭只知道自己对晏在舒有强烈的探索欲,想知道她偏爱的口味,想知道她喜欢的体位,对她从头到脚乃至头发丝儿都有极其浓烈的兴趣。
可以说是暧昧导致的新鲜感,但他有预感,这种新鲜感会一直持续,会细水长流,会跟他血管里的红色液体一起淌遍全身,然后沉淀出另一种更浓烈更炽热的情绪。
或许是情绪不够深,或许是尚且稚嫩,不足以让他在此时此刻多绕几个圈,给晏在舒把这几层感情捋清,而就是这种不确定性,让今天这场谈话产生了两种模式:一种是生理上的相互吸引,一种是情感上的摇摆不定,前者是双方默认的,后者是模糊且单方面的。
这种不够确切的态度首先就过不了晏在舒这关。
要让她服,斩钉截铁地选择,不由分说地爱,上穷碧落下黄泉的浪漫坚定哪个都不能少。
现在的孟揭还谈不上,他自己都没想要深究的欲望。
三分喜欢不要讲成十分爱,不然就是渣。
所以……
晏在舒不想谈感情,行不行?行。
晏在舒对他们的未来抱有悲观态度,行不行?行。
晏在舒把手指头探进他T恤里,行不行?
“过分了。”
晏在舒嘻嘻笑,微凉的指头在腰窝边沿轻打转,她说:“赛车好看吗?”
“你不是喜欢?”
“现在有更喜欢的。”
“是指把手伸我衣服里?”
“啊……”晏在舒煞有其事地点头,应了句,“是。”
然后就被孟揭扣着手腕拉到了沙发坐下。
山风凉,夹着古树和青草味儿,还有隐约的湿苔,待得久了,肺叶里也染上了这种凉净清爽,特别舒服,孟揭把沙发座调了一下,躺下来能看到天。
俩人挨得很近,盖着同一张毯子。他们聊车型和天气,也聊很冷门的游记和某种热带鱼,多半是话不投机,但三分钟后孟揭就学会了适时闭嘴,五分钟后,他又学会了别拿做科研报告的态度跟女朋友聊天,开始加入话题。 Ɩ 这一溜儿转变发生得悄无声息,晏在舒只觉得,嗯,原来孟揭喜欢这种天南地北的话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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