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把料都抖出去了?”
“哪儿能啊,他玩背刺那套,咱也玩,对恶人就得恶法子磨。”
“那?”
“之前咱是小白花形象,觉着圈内前辈嘛,艺术家们嘛,别跟人玩脏的那套,背调做得很简单,昨晚呢就使了点关系,揪了点儿这经纪人的料,估摸着这会儿正焦头烂额着呢。”
一个雷厉风行,一个心狠手辣。
晏在舒笑笑,探出半身,从这个角度可以看到他们一路上来的蛇形山道,这时候想起陈潋老师,昨晚唐甘把报讯的事儿揽过去了,她问了一嘴:“陈潋老师那边怎么说?”
说到陈潋,唐甘就来劲儿了,一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样:“陈潋那暴脾气,当场就撕回去了,你昨晚没看到?”
“啊?”
“直接在校友圈里撕回去了啊,谈述是陈潋以师弟的名义介绍过来的,她哪能忍这口气。昨晚闹得沸沸扬扬可热闹了,连带好几方都下场,扯出谈述毕业后性贿赂某高管,借关系进民乡话剧团,又一脚给人踹了,再攀高枝,两年不到就小有名气,估摸着呢,在校的时候是挺干净的,后来也就烂了。”
这样,晏在舒听得挺唏嘘。
“这人啊,大抵呢没什么大奸大恶,就是小奸小恶,挺烦人的,”唐甘如是说,而后眼刀子一斜,“这么大个热闹,我在山上都凑上了,你昨晚干嘛去了?”
昨晚干嘛去了?
晏在舒把下巴垫在玻璃围栏上:“套消息去了。”
唐甘了然,把手臂搭她肩膀上,“滋味好?”
“没尝着。”
“啧。”
“你说……”晏在舒转过头,在微凉的山风里看唐甘,“性跟爱分得开吗?”
“……什么玩意儿?”唐甘这么问,她心理是有那方面猜测的,但她潜意识里还有犹豫,理智上认为孟揭啊,物理界多个奖项的最年轻得主记录保持者,家世在海市在国内也是拔尖了,长得那张帅脸,性格上又傲得要死,怎么可能接受女朋友提出要把性跟爱分开这种事。
情感上,她又该死的觉得晏在舒真干得出这事儿!
果然,晏在舒揉着指骨节,说:“我问他,能不能每周周末过来,有个固定频率……他有点生气。”
唐甘心都凉了:“你疯啦!这不就是炮友吗?”
晏在舒噎了一下,第二句话还没出来,唐甘又来一句:“你这样糟践孟揭,他没撕了你?”
“……你别急啊。”晏在舒直起身,背靠栏杆。
“我怎么不急啊姐姐,”唐甘也直身,弹一下她脑门儿,“你们是男女朋友好吧,关系推进了,你不把名分做实不说,还要给祖宗降格,怎么呢,从男女朋友降到炮友了啊,别说孟揭,再好脾气的也得火,没事儿你惹他干嘛。”
晏在舒挨了这一下,难得没有还手,闷声说:“我没要跟他做炮友。再说,这怎么就糟践了,你情我愿的事情,他不爽吗。”
“你是真彪啊。”
唐甘光是想想孟揭这几天的反应,就一丛丛地起鸡皮疙瘩,觉得这俩真是相生相克,但为着姐们的好,还是劝一句。
“首先,咱们说的是孟揭,不是那街溜子裴庭,他一个连领奖台的国旗摆太歪都会当场撂脸走人的,十年……不,二十年内那就是活的能喘气儿的诺奖得主,我压了注的。你话是没这样讲,但你传递的就是这种意思,这比明刀子捅出来更伤人,懂吗妹妹,孟揭不管从前怎么招惹你,给你使多少绊子,人做男朋友的时候就挺合格的,对吧?”
“嗯,”晏在舒听得很认真,“还成。”
“那你不跟他试试?”
“我挺喜欢他的,所以不想试。”
“……操了,”唐甘思绪急刹,“你说什么?”
“我不想试。”
“前一句。”
“我挺喜欢他的 Ɩ ,”晏在舒看着海天相衔的那片倒三角粼光,平静地说,“也挺讨厌他的,前者是生理性的,后者是这么多年积下来的怨。我们之所以承认关系,前提是已经谈好了将在未来的某个节点分手,我觉得这样很安全,如果真谈了,关系就变质了,而要真做情侣,我们也多半长久不了,他那狗脾气……忍他两年都算多。我不想到时分得太难看。”
“他忍你两年都算多。”唐甘纠正。
“喂。”
唐甘很轻地叹口气。
“不想到时分得太难看。”
她懂,这句才是重点。
晏在舒是没到状态,是对感情谨慎,是生理性喜欢和先导性刻板印象碰撞时,产生了微妙的挣扎和妥协,所以才会在关系里犹豫。
“我问你,你没进状态是不是?”
“感情上没有吧,”晏在舒真仔细地想了下,“但他亲起来是很不错,”她反问,“那你跟……小男朋友做的时候,是每回都情到浓时了?”
“是啊,”唐甘爱得快,抽身也快,“每一次都是爱得死去活来,再水到渠成才做这事儿,要没感情我可做不来,这世上能让我爽的事儿多着呢,上市敲钟算一件,开新厂算一件,公司股票涨两个点也算一件,为什么非得在床上找乐子。”
晏在舒和唐甘确实是不一样的。
小唐总是家里独苗,她的性主体意识很强,曾经认真地跟唐老爹说过她要谈一辈子恋爱,不嫁,也不要招赘,大小姐和凤凰男的故事多常见啊,又不是个个都有谢听梅的魄力。所以她在每段感情都愿意快进快出,爱就爱,不爱就抽身,她的感情来得迅猛,结束得也利落。
这样说,唐甘的情绪浓烈,但稀少。
晏在舒不是,晏在舒情绪淡且缓,细水长流却能汇成海,她看起来散漫,是对感情格外谨慎的缘故,不肯轻易入场。
她很难打动。
很慢热。
也很少给谁机会。
晏在舒从孟揭的反应里看得出他对这场关系的正向期盼,但她没把握孟揭的新鲜感会持续多久,他们开始得不算和谐,过往的关系更是一塌糊涂,所以需要更少的攻击性,更少的尖锐对峙,才能把这段关系维持在一个标准水平线上,而一旦谈了恋爱。
一旦开了那座闸。
就是爱憎都暴烈,进退成两难。
晏在舒不想这样。
最后,俩姑娘并着肩,挨着脑袋,在渐响的天色里相互靠着,都从这截然不同的感情态度里咂摸出了点儿味道,云端一点点镀上亮边,一束两束淡光打出来,四五辆跑车鸣啸而来,唐甘看着,最后揉一把她脸:“你得把刚对我说的,跟孟揭讲一遍,感情这事儿,好坏都得摊开了说,拖泥带水是浪费春光,行就行,不行下一个。”
晏在舒很轻地嗯声:“我约他了。”
“他来吗?”
“不知道。”
是真不知道。
晏在舒手机里最后一条给孟揭的消息是这座观赛台的定位,发送时间凌晨1点20,就在孟揭报平安的“到了”俩字之后,她放了信号,但孟揭没给明确的回应。
搞得她临睡前都有点儿躁,明知道孟揭在吊她胃口,这种不回复是对她昨晚拒绝他的调情式报复。
就是忍不住。
忍不住想他看到这条消息后的细枝末节,是会搁一旁,还是会把手指悬空,在回与不回之间徘徊半秒,还是已经开始看天气情况和山道路况了,一条条可能性在脑子里延展,细密地张开,成了张网,让她陷入某种被动的焦躁。
这一手是有点妙了。
但她不知道,今早她迎着将响的天色上山时,实验室的灯已经亮了半宿,孟揭一个人做完了团队一个周的内容,提交系统之后,给整个MP-G团队放了两天假,雍珩那边第一个收到实验进度跳转的提醒,打了个电话过来,“照这进度走,项目还能提早完工。”
孟揭一边划着电脑上的某条大型物品运输的物流消息,一边说:“照计划日程走,下周我要休假。”
雍珩温声笑笑:“陈缇最近应该不用提心吊胆了?”
“……你还有没有事?”
“晏晏是自愿的吧?”
孟揭把电话挂了。
看着电脑上一栏正在配送的字样,是自愿的吧?最好是的。
第39章 靠谱
半山腰的观赛台前停了四五辆跑车, 一群男男女女下车,打眼看到二楼栏杆边的俩姑娘,都扬手打招呼。
今天是唐甘主场, 她得下楼了, 把晏在舒后腰一拍, “走吧。”
晏在舒没走,她看着为首那辆跑车里下来个人,左右很快有男生围上去,他打了根烟走前边, 左后侧挽着个姿态亲密的女生, 眼熟,是新近凭借一部偶像剧火起来的小花,那女生踮脚在他耳边说什么,边说边带笑, 怎么漂亮怎么笑,而他神态不耐烦,没听清就点了头,那女生反倒是肉眼可见地高兴了,小鸟依人地跟旁边。
活脱脱一个纨绔。
待到这拨人走到栏杆下, 一男生撞他胳膊肘,示意他往二楼看,他这才撩起眼皮, 第一眼看到晏在舒架着墨镜的那张臭脸, 第二眼看到晏在舒有一搭没一搭转着的手机,第三眼看到她手机壳上嗷嗷哭的小胖子。
“晏在舒你皮痒是不是!”
这是裴庭。
活儿细, 脑子转得特快,对朋友仗义, 就是在作风问题上有点瑕疵。应该不算“有点瑕疵”,确切来说,以十九岁为分水岭,十九岁之前是纯爱战士,十九岁之后是全瑕渣滓。
这个人浑到什么程度呢?有一段她经常住阿嬷家,老看到斜对门有不同的女人进出,看着也不像他们这年龄层的,于是她问管煜,管煜也挺无语,语焉不详地说是刚生完孩子,还在哺乳期的。
那个暑假,晏在舒见到裴庭三次。
第一次,他在挨巴掌,第二次,他还在挨巴掌,第三次,那暴躁高傲的花孔雀蹲在角落里哭,抱着脑袋,把脑袋埋进膝盖窝里的那种哭法,肩膀直抽抽,好像下一秒就要撅过去了,晏在舒基于人道主义精神过去,得了一声暴吼“走开啊!”
然后晏在舒就麻溜走了。
一个星期里连着两次抽他巴掌的人,就是雍如菁,雍如菁是他斑驳瑕疵里的一点净土。
而干干净净的裴庭也只活在十九岁以前。
现在这个,都叫裴总。
晏在舒和裴庭一左一右地坐沙发上,她叠着腿,裴庭瞪着她手机壳,周遭都是笑闹着哄这俩兄妹的,唐甘往这走,左左右右就让开条道儿,散了,唐甘一手扳正茶几,一边咔地往桌上立一瓶水,有点儿杯水泯恩仇的意思:“今天怎么玩儿都行,砸场子,不行。”
晏在舒先抬手,摆一个慢腾腾的摇白旗的姿势:“谁砸场,我不砸。”
“先给你那傻冒手机壳摘了吧。”裴庭讽一句。
“碍着你了?”
“侵犯我肖像权了。”
“那你先把那些扛枪扛炮的娱记给告了吧,成天住在娱乐新闻的头版头条,挂给谁看呢。”
“晏在舒!”
“打住,”管理处的老丁刚过来说车可以上山了,唐甘要再看一遍路况,于是屈指在茶几敲一下,把这俩兄妹挨个盯过去,客客气气,面带微笑地说,“再吵吵一句,今晚我就把你俩锁到一间观赛台里。”
唐甘训狗还是有一套,这话出,裴庭就挪开眼了,玻璃门外,他带来的那姑娘正对着这无敌山色海景拍照,拍一半叫他,裴庭扭头看了眼,又看晏在舒,估摸着在拍照和跟晏在舒同处一座之间选了前者,这就站起来了,经过晏在舒跟前时撞开她叠着的双腿,“劳驾让让。”
晏在舒还在看手机,差点儿没忍住一脚往过踹。
而裴庭走出两步,又突然停下了,晏在舒余光瞥见,半点不搭理,叠着腿往边上侧了下身子,裴庭这狗东西还偏就不去了,倒着走回来,特起范儿地往她边上一坐,软皮沙发滋地一响,“这观赛台都是双人座,你今天没带伴吧?”
“你管呢,闲的?”晏在舒往门边扫一眼,那姑娘正巴巴地看这里,“人找你呢。”
裴庭往她手里瞟一眼,突然凑近了:“她回来的事情你知道吧?”
哟,连名字都不提。
晏在舒小幅度地抬眼,俩人隔着10厘米对视,巨幅落地窗旁的客厅里光线明亮,他们坐在这沙发一角,看似兄友妹恭感情甚笃,可双方都没什么表情,空气里闪着一触即发的火星子,而余光里,门边那姑娘不知不觉安静下来了,一动不动往这看。
晏在舒忽然收了手机,轻笑一声:“见着了?”
裴庭没应声,也没动作。
“好事儿,那我也不用费心通知你了,”晏在舒温声说,“对,人回来了,找了份合心意的工作,租了间合心意的公寓,特别安宁,简直算得上岁月静好。”
“雍家人都死了?让她一个人回来干什么?”
“有你什么事?”晏在舒冷嘲一声,警告似的给他一眼,“别费劲儿了,也别招惹她,你什么生活作风我不管,但你再跟疯狗似的咬着人不放,再有一回机场开车撞门拦人那种事,我就让你再尝尝三个月被锁家里的滋味。”
裴庭盯她半晌,久到门边的姑娘怯怯地叫了他一声,这才慢慢坐回去,但没急着起来,整个人也从刚刚那种阴郁状态里出来了,吊儿郎当地说:“说真的,你要今晚没带伴儿,我这还有几个单身朋友。”
“你是不是转行拉皮条了,”晏在舒抱起手臂,冷酷地说,“我带了,用不着你操心。”
“听三叔说,你最近跟孟揭走挺近呢?没约他?哦……”裴庭嬉皮笑脸的,“约不来吧?听我爸说,他们最近有个国家项目呢,哪有闲心想你啊。”
晏在舒抄起抱枕,反手一记重甩过去!
裴庭接了,随手往后丢,而后一手撑沙发背上翻了过去,不过几秒钟就是副没心没肺的玩咖公子哥儿样了。
手机倒扣着静躺在沙发上,手机壳上定格着八岁的裴庭。他嗷嗷哭着,一张稀里哗啦的哭脸,眼睛鼻子一水儿红,却特别生动。裴庭小时候是很有意思的,又怂又菜,踩到蚂蚁都要哭半天,还有一对酒窝,咧嘴笑起来谁都爱,天天抄着拖网挨家挨户去捞鱼,家里兄弟姐妹多,可晏在舒最喜欢的最护的也就一个裴庭。
晏在舒一点点地摘着手机壳,把它举眼前,翻看几眼,忽远忽近的视线里,裴庭穿着件花衬衫,正在不耐烦地帮姑娘拍照,姑娘不知道讲了句什么,可能是觉得角度不好,他嗤一身,撂下手机转身走了,那姑娘都呆了,一眨眼,眼眶里砸下两颗豆大的泪珠。
“啪。”
溅开的水珠打在一截素白的手指上。
“我哥审美不行,拍出来的没一张能看的东西,你站到栏杆边吧,小心风大。”
晏在舒记的是裴庭的仇,跟他身边的姑娘没关系,她拍了拍手机上的灰,朝那姑娘别一下脑袋,指栏杆后面一片游晃的金斑,这会儿拍照光影特别漂亮,又朝对方笑笑:“再不拍,太阳要爬高了哦。”
裴庭个乌鸦嘴。
自己爽完就开车跑山了,整一天,晏在舒真就没收到半条来自孟揭的消息,电话没有,短信没有,聊天软件也没有,就好像真就不疾不徐,丁点儿都不挂心,好像晏在舒磨他,他也真就要拿大把的耐心跟她耗似的。
晏在舒这一天也没闲着,帮姑娘拍完照,也干脆把手机一关,跟唐甘要了车钥匙,跟着跑山去了。
今天这场局的重头戏在晚上,几支车队将在这九曲十八弯的赛道上跑山,有专业赛车手,有爱车也会玩儿的朋友,他们的场在夜里,所以相对安全的白天场就空出来给大伙儿玩,车技好呢就走东面U型弯多的,车技差呢就走坡度缓弯道大的西面,还能坐缆车下山,小唐总的局,总是方方面面都考虑得很周到。
晏在舒跑了两趟东山,速度中等,但这欠死的裴庭就跟盯上她了似的,次次都压着她的弯道超过去,压得她烦躁,烦躁就忍不住加速,到终点下车时一脚踹他轮胎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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