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初宜自嘲一笑。
舒云手上轻柔,声音也很温柔:“小主只是因为有孕,变得多愁善感罢了,小主这样好,以后定会荣耀加身,荣华富贵。”
沈初宜长舒口气:“是,你说得对。”
“既已阴阳两隔,从今往后再也不想她。”
等放松下来,沈初宜才领着众人参观桃花坞。
桃花坞一共有两层,一楼为堂屋、花厅、茶室、小书房和小卧房。
二楼则是两间卧房、暖室和一间小书房,书房外面是宽敞的露台,露台上摆放着花草和躺椅,看起来便很舒适。
主楼之后是一排整齐的厢房,舒云等人正好一人一间,住得很是宽敞。
沈初宜看着就笑了:“倒是比宫里要好得多。”
舒云道:“外面的花草每日都有宫人打理,这时节种的都是最漂亮的花,春鸢还说小主若有格外喜欢的,可以告诉她,她禀报赵姑姑更换。”
沈初宜就道:“不用了,这样已经极好。”
转了一圈,沈初宜觉得有些累,如烟便道:“小主先睡一会儿吧,方才春鸢说要等到日中三刻这边的御膳房才出膳食,小主还能再睡半个时辰。”
沈初宜也不勉强。
她简单洗漱更衣,换上家常的常服,上了二楼卧房安然睡下。
帐幔慢慢合拢,沈初宜看着上面的葡萄缠枝纹,慢慢沉入梦乡之中。
这一次,她未再做梦。
来到畅春园的第一日,一切都很舒适。
中午用过了丰盛的午膳,下午沈初宜就领着众人布置桃花坞。
因一早就安排沈初宜居住,桃花坞上下都被打扫一新,屋顶的琉璃瓦也都换成了新的,家具陈设也都选了清一色的红木,看起来整洁又敞亮。
即便是畅春园中偏小的宫室,可桃花坞即便只算主楼也比长春宫的后殿大,一眼望去苍穹宽阔,白云悠悠。
难怪以往的帝后妃嫔都爱住在畅春园,同逼仄的长信宫相比简直是天上地下。
沈初宜带了不少书本过来,当她推开书房的竹门,却看到里面的书架摆放整齐。
仔细看去,里面的书籍大多是史书和启蒙读物,另外有农耕、纺织以及游记。
这几种书是她曾经在懋勤殿选过
的,布置桃花坞的人相当用心了。
沈初宜心情甚好,她今日也睡足了,下午便在书房里读书。
一直到晚间时分,沈初宜都过得很平静。
不过晚膳之后,她正在花园里散步,就听到外面传来请安声。
沈初宜探头看去,就看到萧元宸大步流星走来。
沈初宜笑着上前,对萧元宸利落见礼:“陛下怎么过来了,可用过晚膳了?”
萧元宸点头,见她眉目染笑,不由道:“黄茯苓如何说?”
沈初宜就陪着他慢慢在花园中散步。
“黄医正说我无碍,孩子也很好,陛下大可安心。”
萧元宸便说:“无事就好。”
两人走了一会儿,沈初宜就开始絮絮叨叨说今日都忙了什么,看了什么,着重夸奖了一下书房的藏书。
“也不知是谁布置的书房,书籍选得真好,都是妾想读的。”
萧元宸似笑非笑看向她。
沈初宜有些难以置信。
“陛下?是您?”
萧元宸顿了顿,倒是没有揽工。
“朕的确让姚多福上心,你若是要赏赐,就去赏赐姚多福吧。”
沈初宜笑了。
“陛下可真坦诚。”
说着话,沈初宜就问:“陛下,今日妾瞧见睿太后娘娘似是有些晕车,面色不甚好,娘娘可有碍?”
萧元宸道:“母后无事,下午已经让刘文术瞧过了,这是老毛病,以前也如此。”
沈初宜点头,没有再多言。
萧元宸今日心情本就很好,搬来畅春园避暑,政事上又无人烦他,加上佳人在侧,自是幸福美满的。
现在听着沈初宜絮絮叨叨,他自己慢慢安静下来,许多浮躁和烦闷都被她细碎的声音牵走。
这一宽心,他难免回忆往昔。
萧元宸倏然握住她的手,道:“朕带你看个东西。”
说着,萧元宸领着她一路来到桃花坞后院,绕过宫人们住的厢房,入目是一片浓密的竹林。
在竹林深处有几棵老桃树。
萧元宸牵着沈初宜的手,领着她来到其中一棵桃树前。
萧元宸仰着头,眼眸里有些怀念。
“这桃树早年就有,当年母后第一次带我来畅春园,我们就住在此处。”
萧元宸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的声音有多留恋。
“那时候母后还是惠嫔,尚未生下元棠,当时在桃花坞伺候的姑姑说,后院的桃树是特地为母后载种的,如此算来,已经有二十年光景了。”
萧元宸伸手摸着那棵树,忽然笑了:“我那时候年纪小,不太懂事,听到这话就趁着无人时,跑来这里在树上刻了一行字。”
沈初宜很是惊讶:“陛下还做过这样顽皮的事?”
萧元宸笑了笑,他绕着那棵最高大的老桃树转了一圈,最后在树干顶端找到了那一行字。
“在这里。”萧元宸怀念地伸手抚摸一下。
二十载过去了,字迹早就不清晰,树干也肆意生长,只留下斑驳的字迹。
沈初宜比萧元宸矮了大半个头,她垫脚也瞧不见写了什么。
这让沈初宜有些着急:“陛下,妾瞧不见的!”
萧元宸难得笑出声来。
他微微弯腰,双手在沈初宜腰上一环,手臂一用力,很轻松就把她抱了起来。
沈初宜下意识惊呼一声。
当意识到萧元宸稳稳抱着她时,沈初宜脸上一红。
“陛下也不说一声,吓坏妾了。”
萧元宸托着她的腰,把她往上举了举:“瞧见了吗?”
沈初宜这才仰起头,在树干粗糙的纹理中,看到了歪七扭八的四个字。
“母子平安。”
那是年少时的萧元宸,对母亲和妹妹最诚挚的心愿。
沈初宜只觉得手脚温暖,一阵暖意流淌过心间,让她眼底都漫上水汽。
“陛下真是孝顺。”
沈初宜都不知道,自己的声音如此哽咽。
萧元宸把她放到地上,手上却不松开,依旧环着她纤细的腰肢。
他让沈初宜靠在自己怀中,两个人一起看这棵历经二十载依旧生机勃勃的桃花树。
萧元宸在沈初宜耳边道:“初宜,你也会母子平安的。”
入宫多年,她经历了太多事,深切明白感动是最无用的东西。
但今日萧元宸的用心,她的确感受到了。
这一句母子平安,大抵比一万句平安喜乐都让人开心。
她并非不知好歹的人,既然萧元宸用心哄她,她便投桃报李,净挑拣他爱听的话说。
“陛下这样好,有陛下在,我们母子也定会一直平安。”
等两个人从桃林离开,眉宇间皆是放松。
萧元宸陪着他回到桃花坞,先去看了一眼小书房。
小书房里都是沈初宜的气息。
荷花香座山点着的是沈初宜最喜欢的沉水香,气味幽静,微甜回甘。
桌上一支白瓷细颈瓶,里面单独一支桂花,亭亭玉立。
桌案上文房四宝都很整齐,沈初宜经常练字的字帖放在边上,萧元宸瞧了一眼,没想到她已经开始写刘端的小楷了。
沈初宜见他看来,便浅笑着开口:“妾知晓步充容文采出众,便厚着脸皮登门造访,未曾想娘娘心胸宽广,愿意教导妾习字读书,妾很是感激。”
说罢,沈初宜伸手抚摸桌上的字帖:“这刘端大家的字帖就是娘娘特地给我练字的,说我的字正适合。”
萧元宸有些意外。
不过沉默片刻,却道:“她应当会喜欢你。”
这下换沈初宜意外了。
搬去长春宫之后,沈初宜发现除了最早的几次侍寝之后,萧元宸未再传召步充容,但宫里上下都对步充容恭恭敬敬,无人敢怠慢。
沈初宜一直以为是步充容性子太冷淡,而陛下又冷傲,两人无法情投意合,这才各自安好。
侍寝不侍寝的,步充容自己都不在意,沈初宜便也不替她操这份心。
如今看来,萧元宸对步充容的性子其实早就熟悉。
这里面可能有其他的隐情。
萧元宸似乎感受到了沈初宜的惊讶,他直接在桌案后坐下,腰后恰到好处的软垫支撑了他的后背,这个座椅布置得相当舒适。
萧元宸满意点头,整个人放松下来,他一伸手,就把愣神的沈初宜直接拽到了腿上。
佳人在怀,茉莉芬芳熟悉清新,萧元宸揽着她的细腰,唇角浅浅勾起。
“又吃醋了?”
沈初宜垂下眼眸,脸颊泛起红云,她眼眸有些飘忽,就不往萧元宸脸上看。
那模样,倒是做实了吃醋。
萧元宸心情大好,他低笑出声,然后才道:“步九歌很有天分,年少时便是远近闻名才女,她于算学非常专精,张太傅曾经说过,若她进国子监,大抵能成为算学博士。”
沈初宜抬起眼眸,此刻才认真看向萧元宸。
萧元宸很诚恳,也很坦然。
“她出身榆林成国公府,父皇在时,成国公治水有功,挽救了榆林数万百姓。”
萧元宸顿了顿,道:“那年榆林暴雨,河水泛滥,冲垮无数良田屋舍,成国公及世子一起奋战在河堤上,鏖战十数日,最后成国公世子不幸为国捐躯,颇为可惜。”
“当时父皇便道成国公世代忠良,是国之栋梁。”
“那一年宫宴,父皇金口玉言,要同成国公做儿女亲家。”
萧元宸的声音低沉有力。
“原本是由步九歌的长姐嫁给大皇兄,做原配王妃,只可惜步家长女十八岁时夭折,宫里又几经波折,自朕登基为帝,这先帝金口玉言的赐婚便落到了朕同步九歌身上。”
时也命也。
萧元宸未曾立后,前朝后宫都讳莫如深,沈初宜不知前朝的大臣们是如何安分的,至少后宫无人敢放到明面上讲。
最多的,也就是宜妃私底下念叨几句罢了。
步九歌入宫就是高位,也是给成国公尊荣。
沈初宜有些为步九歌伤怀,她叹了口气,方才的欢喜都不见了,只剩下难过。
“真可惜。”
萧元宸挑了一下眉,却并未生气,他很明白,沈初宜可惜的是步九歌满身才华。
萧元宸轻轻拍着她
的后背,声音里也染着笑意。
“步九歌不愿入宫,朕也不强人所难,有些事的确身不由己。如今时局已定,便让她随心所欲,若他日真能著书立作,亦能青史留名,成就她的愿景。”
沈初宜愣住了。
她没想到萧元宸于宫妃事上如此豁达。
步九歌不喜他,他就尊重她的选择。
作为一个皇帝,心胸不可谓不宽广。
沈初宜并不羡慕步九歌能得萧元宸尊重,她只是忽然有些放松,她此时明白,自己面对萧元宸时也不用总是谨小慎微,生怕说错一句话,办错一件事。
那些对于萧元宸来说似乎都不重要。
一切皆是过往云烟。
他的心太大,大到只有家国天下,她一个小小的宫妃实在掀不起风浪。
下午时桃花坞外的尴尬,或许萧元宸并未放在心上。
若他当真介怀,此刻也不会出现在桃花坞。
想明白这些,沈初宜往前靠了靠,很柔顺地靠在了萧元宸宽厚的胸膛里。
“陛下真好。”
萧元宸轻轻拍着她的后背,动作轻柔,神情温柔而放松。
“朕同你说这些,就是告诉你可以放心步充容,你可以好好同她学习。”
沈初宜点点头,发顶毛茸茸的发髻擦过萧元宸的脸颊,弄得他有些发痒。
“不过,步九歌愿意教你,说明你是可塑之才,她很欣赏你。”
沈初宜一下坐起身来。
她眼睛亮晶晶的,喜悦清晰可见。
“当真?”
她说着,又道:“我总是担心娘娘嫌我烦,若真如陛下所言,就太好了。”
瞧这模样,比萧元宸说自己欣赏她都要高兴。
现在,倒是换成萧元宸心里有些不悦了。
他也不知道自己是这么容易被左右思绪的人,不过此刻他眼中只有巧笑倩兮的沈初宜。
萧元宸手上微一用力,便让她重新回到自己怀中。
把人抱了结实,萧元宸才道:“这么喜欢步充容?”
沈初宜先是点头,然后才找补:“妾更喜欢陛下。”
萧元宸哼了一声,旋即却笑了起来。
真是,他同步九歌比什么?
以前他会这么关注妃嫔的喜好?
萧元宸笑容微淡,他轻轻拍了一下沈初宜的后颈,忍不住伸手捏了一下:“你去玩吧,朕要看奏折。”
沈初宜点点头。
她从萧元宸怀里起来,整了整衣衫,就乖巧地对他福了福,很快退了出去。
等人走了,姚多福才捧着盛放奏折的四季平安盒进来。
那盒子平平无奇,甚至有些老旧,上面只有一把金锁是崭新的,盒子四角都有岁月痕迹。
姚多福把四季平安盒放到桌上,亲自打开金锁,把最上面的一封奏折呈给萧元宸。
在他忙这片刻,刘三喜已经呈上了茶点和薄荷油,文房四宝也已经铺好,朱批专用的龙香墨早就磨好,放在边上供萧元宸使用。
一切都有条不紊,待萧元宸打开奏折,刘三喜就悄然退了下去。
萧元宸安静看了一行字,忽然又合上了奏折。
他抬起眼眸,若有所思看向姚多福:“你说,得知顾庶人自缢后,她为何不高兴?”
姚多福愣了一下。
他千想万想,都没想到萧元宸会问他这个问题。
至于话里的她是谁,姚多福倒是心里有数。
这话可不好接。
同样作为宫里的芸芸众生,姚多福这样一个人精,大抵知道为何沈才人没有那么欢喜。
也正是因为知道,让姚多福心里对沈才人多了几分敬重。
因为她从来没把自己当成是最后赢家,在她心里,她或者他们都是一样的。
这一点,九五之尊的皇帝陛下,大抵永远也理解不了。
若是萧元宸问其他妃嫔,姚多福肯定要说不知,可这此刻他忽然想要多说几句。
姚多福垂下眼眸,思忖片刻才说:“陛下,沈才人如何想,老奴自是不知。”
“不过若是老奴知道仇人横死,心里一定会开心,毕竟老奴心眼小。”
姚多福甚至还逗趣说上这一句,然后才找补道:“沈才人不喜,大抵是因为善良吧。”
“无论对方是什么身份,对她做了何种恶事,那毕竟是一条命。”
姚多福轻咳一声,把手边的雪松清露呈给萧元宸:“沈才人瞧着就心思细腻,是个单纯又心软的人。”
萧元宸没有说话。
却也没有训斥姚多福多话。
他慢慢吃了一口茶,就把这事放下,直接拿起奏折来看。
沈初宜有孕在身,不能侍寝,她也不知萧元宸为何要在桃花坞看奏折。
不过皇帝陛下要留,她也不能赶他走,眼见他已经忙了起来,她便寻了边上的小花厅,一边同舒云和如烟说闲话,一边慢慢做针线。
舒云的针线做的比如烟好,此刻正在教她做缝补。
三个人倒是自得其乐。
等沈初宜手里的袜子都快做完了,小书房那边也无甚动静。
这会儿已经过了沈初宜入睡的时间,若非白日睡了回笼觉,她现在早就困了。
沈初宜忍不住打了个哈欠,放下手里的袜子,无奈的回头看去。
隔壁的小书房安安静静,一点动静都没有。
舒云见她困了,有些心疼,道:“小主,奴婢去问问姚大伴吧?”
沈初宜摇了摇头。
哪里有宫妃赶人的道理。
大家可都盼着萧元宸来了自己宫里,就再也不走了。
如烟倒是机灵,她道:“我去给小主端茶。”
如烟说着就起身,她快步而出,片刻后就看到了站在小书房前的刘三喜。
如烟冲他点点头,刘三喜便问:“沈才人可有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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