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烟抿嘴一笑:“才人有些口渴,奴婢去取茶。”
说了这一句,如烟就不再开口,取了茶便径直回到花厅。
小书房内,萧元宸正巧放下手里的奏折,他听到外面的说话声,才问姚多福:“几时了?”
姚多福道:“陛下,亥时了。”
萧元宸看了一眼四季平安盒,见只剩下一份奏折,便道:“备水吧。”
等萧元宸放下奏折,来到花厅前时,就看到沈初宜手里捏着针线,整个人窝在摇椅里,瞧着已经熟睡了。
她的背影一直纤细,身量其实不矮,比许多宫中女子都要高挑,可现在看上去,依旧是小小一团。
玲珑可爱。
萧元宸轻了脚步,他慢慢行至沈初宜身后,就看到她面带笑容的睡颜。
安然又乖顺。
萧元宸觉得心里一瞬温柔下来,他伸手把沈初宜手里的针线抽出来,才看到她在做的是男人穿的袜子。
依旧没有复杂绣样,只有一针一线的针脚细腻。
萧元宸唇角微微扬起,他躬下身,平生第一次用极尽温柔的语调唤她:“初宜,醒一醒。”
她方才听如烟说萧元宸还在忙,以为要等许久,便靠在摇椅里闭目养神。
不过片刻功夫,她就沉入梦乡中。
恰好舒云和如烟出去忙,萧元宸一进来就看到了睡美人的画面。
梦很短,却很深。
被他这样一唤,沈初宜有些不高兴,微微蹙起秀气的远山眉,娇声道:“舒云,我困。”
萧元宸哭笑不得。
他安静看了一会儿沈初宜的睡颜,然后才抬眸看了一眼站在门口不敢进来的舒云等人。
舒云和姚多福都不敢进来,一个个低着头,站在门外
跟木头桩子似得。
萧元宸无奈,他直接弯下腰来,一手稳稳托着她的后背,一手勾起她的膝窝,很轻松就把人抱了起来。
方才抱她时就发现,她真的很瘦很轻。
明明身量并不矮,如今也养的气色红润,可她就是轻飘飘的,好似一阵风就能带走。
什么时候才能养胖一些?
萧元宸不知自己在想什么,他只是把她稳稳抱在怀里,脚步沉稳地往外行去。
不等他开口,舒云就很聪慧地引着他往二楼行去。
萧元宸常年习武,抱着她行走毫不费力,甚至颇为轻松。
不过上楼总要颠簸一些,沈初宜方才没有醒来,此刻却被颠簸吵醒。
她懵懂睁开眼,起初有些愣神,随即便立即伸出手抓住了萧元宸的衣襟,似乎怕掉下去。
“陛下?”
她的声音都是颤颤巍巍的。
萧元宸好笑地应了一声:“醒了?”
沈初宜点头,她手上更用力,使劲地环着萧元宸的脖颈,整个人都缩在他怀里。
这种依恋让萧元宸颇觉满足。
等上了二楼站定,萧元宸还掂了掂她,吓得沈初宜更用力抱着他。
萧元宸说话的声音都透着轻松喜悦。
“怕什么,有朕在摔不了你。”
沈初宜没吭声。
萧元宸扫了一眼她红彤彤的耳垂,觉得她的耳朵生得也好看。
等沈初宜在床榻上坐定,他才松了口气。
“妾方才睡着了?”
萧元宸点点头,他直起身来,道:“朕去洗漱,准备安置吧。”
沈初宜惊讶道:“陛下?”
萧元宸负手回身,平静看向她:“怎么?”
沈初宜眼神游移,脸色微红,灯光摇曳之间,那张樱桃似得小红脸越发清晰可爱。
“妾初有孕,无法侍寝,陛下……”
一般妃嫔有孕都不侍寝,不过太医院一早也说过,待月份大一些,身体稳固,倒也不是不能侍寝。
到时候说不定有利顺产。
只陛下需得小心谨慎,温柔待之,便不会出错。
不过,即便如此,历代帝王也少招有孕妃嫔侍寝,并非怕伤人,只觉名声不好。
宫里那么多嫔妃,哪里就差一人了?
沈初宜提醒萧元宸,不过担心他有损圣誉。
萧元宸倒是神情淡然:“不过相拥入眠,难道起居官都要记朕一笔?”
沈初宜愣住了。
萧元宸见她那懵懂的模样,伸手在她肩上拍了一下:“朕同你说过,有朕在,不要怕。”
说罢,萧元宸这一次倒是未再停留,直接离去。
沈初宜微微舒了口气,笑容重新浮现脸颊。
她简单沐浴更衣,等回到寝殿时,萧元宸还未归。
她自己挽起长发,只在脖颈边系了一条银红的发带,然后就安静坐在床榻上等。
萧元宸未叫她等候太久。
大约一刻之后,萧元宸便大步进了寝殿。
两人都只穿着中衣,一般无二的洁白颜色,萧元宸一头乌发都束在发顶,团成一个圆圆的发髻。
除去华服龙袍,卸下玉冠环佩,此刻的萧元宸瞧着眉清目秀,似只是个十几岁的青年。
沈初宜仰着头,一时间有些呆了。
萧元宸行至沈初宜身边,见她粉黛未施,素面朝天,与记忆里泪水涟涟的可怜女子如出一辙。
不过此刻的沈初宜再也没有眼泪,此刻她脸上只有甜蜜的小梨涡。
自从东暖阁之后,沈初宜有了身孕,两人就再未如此相见。
白日里相处机会增多,彼此多了几分了解,可卧房素衣,秉烛夜谈的时光却从未有过。
此刻两人并肩而坐,沈初宜似有些羞赧,一时间竟不知要说什么才好。
萧元宸也难得有些语塞。
他甚至不知自己在语塞什么,总是想要去看沈初宜的笑脸,却又怕自己惊扰到她。
他自己都觉自己莫名其妙。
两个人就这么安静坐了一会儿,待灯花蹦跳,发出啪的声响,沈初宜才如同如梦初醒一般,小手慢慢游移,跟猫儿尾巴似的扫过萧元宸的手背。
很快,他便翻过手来,把她的手握在自己的手心里。
十指相扣,心中安然。
萧元宸淡淡笑了:“早些安置吧。”
沈初宜应了一声。
原本沈初宜想要躺在外侧,却让萧元宸按住了。
“明日不用你伺候,你身体不便,朕睡外侧吧。”
沈初宜低眉顺眼地应了一声,两个人并肩躺好,一人一床薄被。
微风拂过,吹动轻薄的葡萄缠枝纹帐幔。
畅春园的夜宁静又凉爽,偶尔的微风送来凉爽,扫去白日的热意。
桃花坞的架子床十分宽敞,两人一起睡也不闷热。
沈初宜方才十分困顿,此刻却有些睡不着,她安静躺了一会儿,努力聆听身边人的呼吸声。
萧元宸呼吸平稳有力,好似已经入睡。
沈初宜安静了好一会儿,才慢慢偏过头,想要借着月色去看他。
然他刚一转头,就对上一双明亮的眼眸。
萧元宸并未入睡。
他侧躺着,正好在端详她的睡颜。
沈初宜倒是不害怕,她轻声问:“陛下不困?”
萧元宸反问:“你为何不睡?”
沈初宜平静看着他,帐幔中不见天光,只有透过缝隙钻进来的月色。
在这一片昏暗之中,沈初宜的眼眸干净纯粹,不染任何尘埃。
她很久都没有开口。
萧元宸也不过只是问一句,并不期待她的回答,因而她沉默下来,萧元宸便伸出手,稳稳握住了她的手。
沈初宜睫毛轻颤,听到萧元宸温和地道:“睡吧。”
沈初宜便乖巧地闭上了眼睛。
过了很久,又好似只有一瞬,萧元宸才听到沈初宜说:“舍不得睡。”
这四个字,反而让萧元宸失眠了。
次日清晨,沈初宜醒来时,萧元宸已经走了。
如烟和若雨伺候她洗漱更衣,如烟道:“陛下在畅春园也要早朝,三日一小朝,五日一大朝,于前面的勤政殿举行。”
“今日陛下有小朝,一早便叫起,不叫奴婢们打搅小主安眠,就连洗漱更衣都是在外间。”
沈初宜倒是并不惊讶。
萧元宸同先帝脾气相仿佛,都不喜劳师动众,让宫人妃嫔非要围着他一个人转。
其实内心深处,沈初宜总觉得萧元宸是有些孤僻的。
亦或者说,他很孤独。
她要做的就是陪伴。
对于一个孤独的人来说,陪伴是最漫长的守候。
沈初宜点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
今日的早膳比昨日还要丰盛。
沈初宜看到难得一见的咸口豆腐花,不由有些惊讶:“没想到御膳房还擅长做这个。”
这是坊间百姓最爱吃的早点,有甜口咸口两种,咸口的更便宜,吃的百姓更多。
豆腐花里加上一勺酱油卤子,或者加上一勺榨菜末,再配上干粮,好吃又下饭。
宫里的豆腐花可不一样。
沈初宜看到卤子里有瘦肉、蛋丝、黄花菜和笋干,琳琅满目,香气扑鼻。
她一口吃下去,豆腐花滑滑嫩嫩,卤子层次丰富,极是可口。
沈初宜把豆腐花分了分,就连在桃花坞里侍奉的畅春园宫人都有。
昨日来过的春鸢今日一早就到了,拜见沈初宜时说赵姑姑怕沈才人这边用人不足,把她送过来转成侍奉沈初宜。
沈初宜就笑了,叫她跟若雨一起吃。
这春鸢瞧着心思单纯,也很乖巧,沈初宜同她说了几句话,就知道了畅春园的大概信息。
因陛下三载未来畅春园,这边的景致多少有些荒废,留守在畅春园当差的要么是没什么上进心的宫女黄门,要么是被宫里送出来的管事内行走,眼看没什么出息。
如今看管畅春园的是孙中监,掌殿姑姑则是王姑姑,年纪都不小了,过来畅春园就是养老。
王姑姑年纪大了,不怎么管事,畅春园的尚宫局,管事的就数那位一面之缘的赵姑姑。
沈初宜立即就明白,那赵姑姑显然很喜欢春鸢,见她得宠,便把人打发过来蹭蹭福运。
沈初宜也不觉得烦,她还挺喜欢活泼开朗的春鸢。
她问:“你以后可要归家?”
春鸢摇了摇头,她腼腆笑了:“奴婢
父母都过世了,回家也没有亲人,还不如留在宫里,起码衣食无忧。”
沈初宜点头,没有多说什么。
这一日读书习字,莳花弄草,沈初宜很快就适应了桃花坞的生活。
萧元宸今日没来桃花坞,沈初宜也从不叫人打听萧元宸招谁侍寝。
她知道萧元宸最不喜被人窥探帝踪。
再说,知道了也无甚用处,还不如怡然自得,关起门来过自己的日子。
之后几日,沈初宜过得安静平和,晚间时分,她还领着小宫女们在花园里赏景,院中点了艾草,倒是没有蚊虫。
几人说说笑笑,吃了京北的蜜桃和李子,又吃了清凉的酸梅汤,都很高兴。
待到晚间,沈初宜一早就睡下了。
她原本以为今日就会平静无波过去,然正酣睡之时,忽然听到外面传来吵嚷声音。
沈初宜有些懵,她很迟钝地醒过来,声音飘忽地问:“怎么了?”
外面守着的是若雨。
若雨赶忙掀起帐幔,扶着沈初宜起身,神情有些凝重:“小主,芙蓉馆出事了。”
————
今日是若雨值夜。
不过夜半三更时出了事,她连忙叫起舒云和如烟,自己过来守着沈初宜。
沈初宜还很困顿,眼睛都要睁不开,听到若雨的话才忽然惊醒。
“什么事。”
若雨见她清醒了,便取了罩衫过来,仔细给她穿好,然后便扶着她坐正,蹲下来给她穿鞋。
她忙这些差事的时候,嘴里不停,非常简洁明了说了事情。
“听闻三更时分,白选侍起夜更衣,她宫中的宫女点灯照亮,灯光刚一亮,两人便在寝殿的地上看到了两条蛇。”
沈初宜心中一惊。
“什么蛇?”
若雨一边说着,脸色也有些不好:“似是竹叶青。”
竹叶青可是毒蛇。
沈初宜下意识握住了若雨的手腕,眼神不自觉凌厉起来。
若雨忙安抚道:“小主放心,咱们这里无事。”
“消息传来,舒云姐已经领着奴婢们在桃花坞各处搜寻一遍,暂无危险,也无人受伤。”
沈初宜这才松了口气:“咱们无事就好。”
她如此说着,站起身来用手指梳好头发,简单用发带系好。
“各宫可有动作?”
待沈初宜来到一楼厅堂时,就看到舒云神情严肃地安排人再仔细检查一楼。
“小主,”舒云听到沈初宜的话,上前扶着她在主位落座,“听闻德妃娘娘和宜妃娘娘都赶到芙蓉馆了,大公主今日有些发热,耿贵嫔娘娘并未去芙蓉馆。”
“梅花坊和百景园都很安静,应当都没掺和这件事。”
沈初宜垂眸深思片刻,道:“给我梳发。”
舒云没有犹豫,立即让若雨给她盘了一个简单的牡丹髻。
“今夜大抵不用睡了,就是不知是否会影响明日太后娘娘的千秋节。”
芙蓉馆闹的这时间,真是巧妙极了。
果然,沈初宜话音落下,外面就传来熟悉的嗓音。
来的是之前那位有过一面之缘的赵姑姑,她亲自来桃花坞禀报沈初宜:“沈才人,陛下命所有宫妃即刻去摘星楼,畅春园各宫室须得连夜驱虫,恐有漏网之鱼,危害性命。”
以萧元宸的谨慎,定会如此。
沈初宜也没有再梳妆打扮,她拢好罩衫,叮嘱了舒云几句,就领着如烟跟随赵姑姑离开了。
路上,赵姑姑一直沉默不语。
沈初宜见她眉头不展,就知她心情不畅。
原本贵人们能来畅春园,是畅春园的大好机会,若是贵人们喜欢此处,年年都来住上一年半载,那畅春园以后定会热闹繁荣起来。
谁能想到,贵人们刚住了几日,芙蓉馆就出了这么大的事。
还好白选侍无碍,没有被毒蛇咬到,若是白选侍不幸中毒,畅春园的宫人一个都跑不了。
想到这里,赵姑姑脊背就都是冷汗。
沈初宜见她神情沉郁,思索片刻,才慢慢开口:“姑姑不必太过忧心,陛下仁善,从不会牵连无辜。”
赵姑姑愣了一下。
她没想到这位瞧着安静少言的沈才人竟会安慰她。
这宫中的缘法谁都不好说。
赵姑姑虽然身在畅春园,同长信宫的老姐妹也有联系,宫里的事情大约也知道一二。
这位从宫女忽然成为宫妃,又忽然有孕被封为才人的沈小主,老姐妹说起来,都说她当宫女时沉默稳重,聪慧大方。
现在做了宫妃,对待宫人也是和气友善的。
她似乎并不是很出众,也并非日日都能得见陛下天颜,可每逢贡果进京,她宫中总是少不了。
总的来说,她是宫里的一名还算得宠的普通妃嫔。
赵姑姑把春鸢推过来,就是想让沈才人提携一二,往后带进宫里去,好歹在贵人们身边伺候。
畅春园日子虽然平和,却也实在辛苦,赵姑姑待春鸢倒是有几分真心的。
她原本还想看一看,等一等,谁知道刚一进畅春园,陛下就留宿在了桃花坞。
沈才人自然不能侍寝,可陛下也愿意陪她安眠。
这已是爱重了。
赵姑姑当即就动了心思。
耳听为虚,眼见为实,这一看,赵姑姑立即就知道沈才人不简单。
她虽然如今在畅春园侍奉,早年也是在宫里伺候过的,那时候她在外五所侍奉皇子,大约知道一些皇子们的性子。
这位三皇子平日里淡着一张脸,同人也从不亲近,可赵姑姑却知道,他坚韧又笃定。
尤其是待人接物,他认准的人,就不会太过防备。
不管这人是什么身份,亦或者陛下心里如何想,信任是十分珍贵的。
如此看来,这位沈才人便是那其中之一。
这很了不起了。
能被陛下看进眼中的人可是少之又少的。
况且,这几日春鸢都是高高兴兴的,回来同她说小主赏赐了这个,赏赐了那个,待人极为宽厚,桃花坞的姐姐们也都很好。
赵姑姑彻底放了心,心里对沈初宜已多了几分感激。
此刻,沈初宜这样一句安慰,实在让赵姑姑触动,她不由叹了口气。
趁着四下无人,赵姑姑压低声音道:“小主,一会儿若是去了摘星楼,小主万不要开口。”
沈初宜垂眸看向她。
赵姑姑的目光低沉,她只安静看向前路,似乎是在自言自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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