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妃放下茶杯,对慕容姑姑一招手。
慕容姑姑这一次不再犹豫,只叹了口气:“回禀宜妃娘娘,当时德妃娘娘确实是按照宫规处置的。”
“因事情牵扯宫女和黄门,尚宫局和司礼监都有管事在场,那钱大鼓伙同宫女盗窃私卖御赐之物,中饱私囊,贪污行贿,又同宫女结菜户,诱导宫女做出偷窃之事,经尚宫局和司礼监一起协商,杖责二十,贬为罪奴,发配入杂役房,非死不出。”
二十杖不轻不重,对于一个年轻的黄门来说,并不会闹到要死要活的地步。
慕容姑姑有些不齿,却还是道:“那钱大鼓兴许想要恢复生机,这几个月里不知道吃了多少民间方子,以至于他气血两亏,二十杖都没熬过去,杖责三日就暴毙了。”
说到这里,送爽斋又是一静。
起初众人还没听懂是什么意思,后来有宫妃明白过来,脸上顿时露出厌恶神色。
沈初宜也明白过来。
那钱大鼓同木念儿结了菜户,自然想要好好过日子,甚至在宫外置办了宅院,还铤而走险偷卖德妃的首饰。
那钱大鼓自己是太监,大约想要重振生机,吃了许多偏方。
可太监哪里有的治?这下钱大鼓不仅没能治好,还坏了身子,这才二十杖就送归黄泉了。
宜妃这时候是真的恼怒了。
她气得脸都红了,瞪着木念儿差点捏碎茶杯。
“木念儿,你好大的胆子,不仅闹事,还戏耍本宫,也就是德妃姐姐仁慈,只让你去浣衣局当差,要是我,直接把你打二十板子,赶出宫去,我看你要如何生活。”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木念儿其实也没什么好狡辩的,她今日来这一趟,大抵就是想让德妃出丑。
可能钱大鼓死了,她自己也不想活了。
这一场闹剧,对她一点好处都没有。
就在众人以为木念儿要认罪的时候,木念儿却坚定道:“钱哥哥没有吃过药,他真的是被杖毙的!”
————
木念儿情真意切,信誓旦旦,但宜妃已经不想听了。
今日德妃虽然丢人,但多管闲事的宜妃何尝没有丢人呢?
她脸上十分难看,看都不看木念儿,只对着尤长林摆手:“带下去。”
尤长林没有动,只看向德妃。
德妃平静坐在首位,即便今日衣着端庄稳重,并不华丽,却依旧有种不怒自威的气势。
心定如神,从来不悲不喜。
这两年来,两位太后把许多宫事都交给她,慢慢让她有了底气。
如今宫里人说起德妃娘娘,无人敢质疑。
尤长林的眼神,让宜妃怒从心中起,可眼前情形实在尴尬,宜妃只能忍了。
德妃终于把茶杯放到桌上,垂眸看向木念儿,慢慢开口:“木念儿,关于钱大鼓的后续事宜,都是司礼监在处置,若你不服,本宫可以让人去请姚大伴,他一定能给你讲解清楚。”
木念儿面色刷地就白了。
“奴婢……”
她哆嗦着,想要解释一句。
德妃却不给她这个机会。
她垂眸看向木念儿,声音冰寒,犹如冬日雪。
“木念儿,本宫念你侍奉多年的份上,出了这么大的过错,本宫都没有重罚,已经是宽宥你了,”德妃冷声道,“可如今你不知悔改,冲撞殿堂,又多了不敬之罪。”
“就算本宫想保你,也无能为力了,尤长林,把她关起来,明日一早送去尚宫局,请程尚宫一并处置,本宫绝无二话。”
这一次,木念儿才害怕了。
“娘娘,娘娘奴婢知错了。”
有些人总是天真又愚蠢,心里想着为爱赴死,可眼看的确要走上黄泉路,却又害怕万分。
能活着,哪怕在浣衣局,在杂役房,也总比被程尚宫处置要好。
要知道,程尚宫可是铁面无私的。
然而这一次,尤长林却没有再给她哭嚎的机会了。
“诺。”
他一挥手,那两名小黄门立即上前,一团帕子就塞到了木念儿口中。
所有的哀求都被堵住了。
任凭木念儿如何挣扎,也无力回天,只能被那样毫无尊严地拖了下去。
等人被带下去,德妃才说了最后一句:“借着今日事,本宫要再强调一下宫规。”
德妃一字一顿道:“宫中不让宫女黄门结菜户,大多是为了保护宫女,也为了防止宫人们拉帮结派,宫女们以后还能出宫,回了家,寻一门好亲事,如何不能平平安安过一生?”
“若是结菜户的风气蔓延开来,会有多少宫女被拖入火坑?”
“还望诸位妹妹严加看管身边的宫人,以免悲剧发生。”
德妃这一句,让沈初宜心里莫名有些感慨。
德妃到底同宜妃等人不同,看得长远,也想得长远,在这件事上她问心无愧,会说这样一番话,也是为了宫人们。
作为曾经遭受过苦难的沈初宜来说,现在听到德妃这样讲,心里不是不感动的。
沈初宜仰起头,看向德妃。
却见她垂着眼眸,似乎还在为方才的事情难过。
耿贵嫔安慰德妃:“能被发现她心思不纯,也是好事,万一以后做了更糟的事情,连累了德妃姐姐可是不美。”
端嫔也柔声道:“正是如此,德妃姐姐也不用太过伤心,您看这满宫的宫人,都是忠心耿耿的。”
这两人一唱一和,甚至把宜妃的脸色也给说了回来。
“要我说,就是德妃姐姐太仁慈。”
宜妃义愤填膺:“一早就把她打发去尚宫局,让程尚宫管教,哪里还有这么多琐事。”
“今日这闹得多不好看。”
德妃睨了她一眼,然后才看向众人:“今日各位妹妹也辛苦了,闹了这一场,定是吓坏了,早些回去休息吧。”
“若是得了太后娘娘的口谕,本宫会让宫女通传,不必再跑一趟了。”
于是众人便起身,同德妃告辞。
宜妃率先就走了,后面是耿贵嫔等人,最后沈初宜同陈才人给德妃见礼,一起出了送爽斋。
等来到灵心宫门口,沈初宜原本想跟上步充容,却被陈才人叫住了。
沈初宜回过头,就看到她对自己羞涩一笑。
“沈姐姐,咱们一起走吧。”
沈初宜便说:“好。”
两人安静走了一会儿,等前头的娘娘们都消失不见了,陈才人才道:“方才真是吓人。”
沈初宜也道:“是啊,一开始都给我吓得不敢动了。”
陈才人笑了笑,呼出口气,才说:“不过德妃娘娘真是厉害,要是我遇到这事,一定都吓坏了,说不准就被那宫女绕进去。”
沈初宜也才跟着笑了一下。
“是啊,陈才人见识比我多,要是我,更不知道要如何行事了。”
陈才人是国子监祭酒之女,国子监祭酒虽非高官,陈家也不
是京中的世家门第,可有祭酒这一层身份,陈才人入宫还是封为了才人。
她同一门心思读书习字的步充容不同,侍寝之前默不作声,侍寝之后倒是活泼许多,人也开朗不少。
大抵跟沈初宜份位相同,她倒是喜欢找沈初宜说话,瞧着也还算单纯。
沈初宜夸了她这一句,陈才人就有些不好意思。
“姐姐莫要妄自菲薄。”
两人走了几步,沈初宜就要到长春宫了。
陈才人同林婕妤一起住在听雪宫后殿,听雪宫位于东六宫,她得慢慢走回去。
沈初宜在巷口站定,看向她:“陈才人,得空来长春宫说话。”
陈才人脸上立即浮现出笑容来:“好。”
等回到长春宫,沈初宜先去给步充容请安,然后才会后院东配殿休息。
舒云把如烟叫了来,简单讲了讲今日的事。
“我整日要陪着小主出门,有时候盯不住,你和若雨盯紧一些,莫要让咱们宫里有这样的事。”
如烟倒是机敏。
她听了这话,先是应了一声,然后却道:“小主,若那叫木念儿的宫女看起来披头散发,一定是从被关押之处跑出来的,她如何能跑出来?”
沈初宜不由坐直身体。
是了,之前在送爽斋,她一直关注对食的事情,难免被过去的阴霾扰乱心神,最关键之处却未曾想到。
那木念儿犯了事,自然不能在主子身边当差,瞧她那疯疯癫癫的模样,之前兴许就发过疯,德妃肯定让人把她关起来。
她如何从被关押之地跑出来?
是否有人特地挑了宫妃们都在的时候,故意放出她,搅乱灵心宫的正事,打德妃的脸?
沈初宜称赞如烟:“你很聪明,我倒是未曾想到。”
舒云若有所思:“如此说来,那位尤中监出现得很迅速,可能一早就在找那木念儿。”
沈初宜点点头,道:“看来灵心宫有人的心不稳了。”
沈初宜说着,忽然道:“不过今日的事,到底是冲着谁去的,还不太好说。”
这件事或许很简单,但若是仔细想,今日那木念儿引得宜妃为她冲锋陷阵,最后落了个没脸。
德妃最后看似扳回一局,但她宫里出了这么大的事,总归不好听,若是传扬到太后娘娘们耳中,大抵还要训斥一番。
看来看去,这件事也没有任何人得利。
沈初宜同两个人说了会儿话,三人都没一轮出什么具体的来,沈初宜便道:“好了,这事先放下,如烟你盯着一些,若是这几日宫里有什么风声,务必要告诉我。”
如烟应下。
下午时候,沈初宜刚睡醒,尚宫局就来人了。
来的是脸熟的孙姑姑,以前在永福宫,如今在长春宫,沈初宜都见过她。
孙姑姑态度并不很热络,也不谄媚,她只是很规矩同沈初宜见礼,道:“才人小主,这几日宫里得了几样贡品,陛下特地叫给小主送来。”
孙姑姑身后的黄门就把两个小筐子呈了上来。
“这是东魁杨梅,由浙川进贡而来,酸酸甜甜,正适合小主,这是龙眼,清甜宜人,不过是热性的水果,小主每日少吃一些。”
“这两样都放不住,小主放在冰鉴里,三日吃完便好。”
尚宫局办事,就是这么妥帖。
沈初宜谢过她,让舒云亲自送了,才回来看那两样水果。
杨梅每一个都圆圆滚滚,饱满新鲜,可能因为运输不便,一共只送来一小篮子,瞧着只有两斤。
龙眼多一些,个头倒是不大,仔细看看一共有十来串,每一串都是硕果累累。
沈初宜自然吃不了那许多,看见这些金贵水果,不由笑了:“如烟,你让人洗一洗,大家分一分,都尝尝。”
“至于这杨梅,就做杨梅冰饮吧,加些蜂蜜很好吃。”
这一下午,长春宫的人吃的很尽兴。
晚间沈初宜沐浴更衣,舒云给她按摩肩膀,如烟在边上点安神香。
舒云才道:“奴婢下午打听了,这一次供果少,陛下自己又不喜,大多都送到了两位太后处,还有德妃、宜妃、耿贵嫔和端嫔,剩余的小主们,就只有杨充容、步充容和汪才人才有。”
宫里的赏赐,并非人人都能有。
沈初宜倒是没显露出多高兴来,也并不觉得自己得宠,她只是道:“邢昭仪和赵昭媛没有?”
舒云摇了摇头。
沈初宜就说:“知道了。”
她今日其实有些累了,很早就入睡了。
正当她在梦中时,忽然被一阵声响叫醒。
沈初宜睁开眼睛,朦胧之中,就看到如烟蹲在了床边。
“如烟,怎么了?”
如烟深吸口气,低声道:“小主,那木念儿自缢了。”
她随即就撑着手坐起,在床靠上靠稳了,才问:“你说说。”
如烟便压低声音道:“方才宵禁,各宫落锁,灵心宫的内行走按照老规矩,前后宫巷挨个检查门窗。”
“因各宫都有这个规矩,所以当时还有荷风宫的宫人一起检查,结果走到灵心宫后巷处,就看到一个黑影吊在窗户上。”
宫巷里的宫灯本就昏暗,尤其是落锁之后根本没有人在宫巷中行走,故而宫灯都只点一次,等到蜡烛燃尽便熄灭了。
也正是因为昏暗,几个内行走都没看清楚那黑影是什么,等来到近前,举起灯笼看,这才吓得不轻。
如烟知道沈初宜胆子大,便也没有隐瞒,如实说了:“吊着的就是木念儿。”
“她也不知道如何爬上方窗的,硬生生从方窗里钻了出来,蹭得胳膊和脸上都是血。”
“关押木念儿的房间可能没有被褥,她是撕破了衣裳上吊的,被内行走们瞧见的时候身上只有染血的白衣,加上披头散发的,那场景十分吓人。”
即便宫人们已经早就被训导过,轻易不会一惊一乍,可这样的场景怎么能不害怕呢?
如烟道:“那几名内行走当即就吓哭了,叫嚷了起来。”
“这下好,被咱们长春宫的内行走听见了,他回来也害怕,正巧瞧见奴婢出去换水,就同奴婢讲了。”
原来如此。
否则灵心宫的事情,即便是有宫人自缢,也绝对传扬不开。
今日若非那木念儿闹宫,众人也不知灵心宫竟发生了这么多故事。
沈初宜微微蹙起眉头,低声道:“这事不简单。”
如烟认真点头:“奴婢明白。”
“那小方窗最多两尺见方,而且位置很高,旁人站在桌子上才能摸到,奴婢不知木念儿被关在何处,总不会里面桌椅板凳齐全,可以让她爬上方窗。”
“再一个……”
如烟打了个寒颤:“再一个,她为何非要死在方窗之外?”
选了那么个时间,以那种样子出现。
若巡逻检查的内行走恰好错过,次日清晨,扫街的扫西宫人们一出来,就能看到吊死在宫墙上的身影。
到了那时,得多吓人。
沈初宜看向如烟,见她有些害怕,就端了一杯茶给她。
“你安宁一些,莫怕。”
自从亲眼看着刘成死去,沈初宜就再也不怕鬼了。
这世界上也根本没有鬼。
“今日的事,一定有人有所图谋,你说的很对,木念儿的死太蹊跷了。”
“今日在送爽斋,人人都瞧见了她,德妃也说明日就要绞送尚宫局,可她今日偏偏就死了。”
看起来是自缢,实际是怎样,谁说得准呢?
沈初宜顿了顿,握住了如烟的手。
如烟的手很冷,沈初宜温暖了她的心。
“莫怕,有我在,我们不会有事的,”沈初宜安慰她,“今夜舒云休息,你去寻她一起安置,另外让芳草临时顶班就好。”
如烟哆嗦着说:“小主,奴婢没事。”
沈初宜对她温和一笑:“去吧,没事的。”
如烟下去了,很快,周芳草就进来了。
她神情很凝重,见沈初宜还没睡,就过来点香。
等安神香点燃,周芳草就过来扶着沈初宜躺下:“小主若是睡不着,就先躺下来,一会儿就困了。
沈初宜看她神色平静,并没有被事情吓到,就问:“芳草,你出宫后想做什么?”
周芳草陪坐在矮榻上,想了想,认真道:“奴婢想去做账房。”
她看着沈初宜,笑了一下:“原来在永福宫,奴婢没学到什么,倒是徐姑姑有心,简单教了奴婢看账簿,奴婢那时候就想好好学,等回了家就去绣楼胭脂铺子做账房,总能自己养活自己。”
沈初宜以前同她不算相熟,也很少一起说话,此刻安静听了一会儿,心里倒是很高兴。
“能出宫,总归是好事。”
周芳草看着沈初宜笑。
“要不是小主心善,特地还请了温姑姑教导咱们,奴婢怕是不好寻差事。”
说到这里,周芳草才道:“小主,其实奴婢家里也待奴婢不好。”
“父亲母亲只操心两个弟弟,奴婢同妹妹们日子过得很艰难,当年奴婢要是不同意进宫,爹娘就要卖了两个妹妹去做仆役。”
芳草说到这里,神情很冷淡,似乎已经不生父母的气了。
沈初宜没有说话,她握着周芳草的手,安静听她讲。
周芳草对沈初宜笑了笑,神情异常平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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