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子都跪了,如烟也要跪。
沈初宜却淡淡道:“你一个宫女,哪里要学宫妃的规矩?去外面等。”
就是这句话,让冷新枝回过神来。
她顿了顿,才道:“沈小主,奴婢给您讲一下宫妃的规矩。”
宫妃的规矩其实没有宫女那么多,却都很复杂。
沈初宜这些年少能伺候到主子们身边,故而对宫里的大事小情,年节传统都不知情。
邢昭仪虽然憋着要折腾她,但冷新枝自己脑子却清醒,该做的事还是好好做了。
她仔仔细细讲了一遍,沈初宜听的也很认真。
最后说到两位太后身上,冷新枝顿了顿。
她不敢多说什么,只道:“沈小主,待您以后飞黄腾达,就能去给太后娘娘们请安了。”
正八品的宝林和从八品的答应是不用去给太后请安的,除此之外,宫中所有妃嫔都要尊敬太后们。
沈初宜过了一会儿,倒没有觉得特别累,她是苦过来的人,跪着一会儿不碍事。
若非她现在有孕,否则跪上一个时辰也不在话下。
闻言她还能问:“若是偶遇太后娘娘们,要如何行礼?”
冷新枝还没来得及说话,身后就传来一道冷哼声。
“没想到邢姐姐平日看上去一团和气,私底下竟会这样折腾人,”来人皱着眉眼,深棕色的眸子一瞥,自有一股嘲弄,“人家好不容易走到今日,何必这样折辱?”
沈初宜跪在那没说话。
但她知道,来的人是跟邢昭仪一贯不对付的赵昭媛。
赵昭媛瞧不上邢昭仪在得宠妃嫔面前谄媚奉承,自然更瞧不上她欺负无依无靠的小答应。
可她这股子瞧不起,只针对邢昭仪,从说话到进屋,也没说让沈初宜起身。
沈初宜便安静跪着,顺便还同她见礼:“见过昭媛娘娘。”
赵昭媛低头睨了她一眼,没多说什么,直接进了稍间。
邢昭仪这会儿正在里面吃茶读书,听见赵昭媛的声音,面色就沉了沉。
“我是好心教导她,哪里是在磋磨?”邢昭仪看都不看她,只说,“不年不节,难得昭媛妹妹愿意登门,屈尊降贵来我这小庙。”
赵昭媛也不恼,她快步进了稍间,雕花门扉一关,门里门外立即就成了两个世界。
里面的两人自以为声音很低,但沈初宜却听得很清楚。
“之前睿太后娘娘还说,要给步充容升份位,后来顾庶人那事一闹,就搁置了。”
话是赵昭媛说的。
邢昭仪反而不急不躁:“你急什么?”
“那是人家步充容的机缘,同咱们不相干。”
赵昭媛冷笑一声:“如何不相干?”
她顿了顿,道:“满宫里,没有比咱们荷风宫更热闹的了,万一那位直接升为九嫔,住进来这荷风宫,咱们当如何?”
她方才还嘲讽邢昭仪,现在就变成了咱们。
邢昭仪似乎也没想到这一层,被赵昭媛一说,声音也有些滞涩了。
因着赵昭媛过来,冷新枝有些心慌,也不敢叫沈初宜再跪,便让她起来站会儿。
沈初宜跪久了,起身的时候都晃了晃,如烟心疼得不行,却只能红着眼睛扶着她。
稍间里两人还在说话。
不过也就是关于步充容,间或说两句杨充容。
其实这一月来陛下格外繁忙,几乎没有来后宫,新宫妃入宫一个月,也只有杨充容和步充容两人侍寝。
其他四人都还没见过陛下。
这两位充容出身显赫,又各有各的出色,赵昭媛只比两人高了两个份位,如何能不心急。
相比于她,邢昭仪倒是能稳得住。
她比赵昭媛得宠一些。
“说一千道一万,还不如自己争气,让陛下多来荷风宫几趟。”
邢昭仪一句话,就把赵昭媛怼了回去。
她不是清高吗?觉得她整日谄媚那些娘娘们,可如今要被压一头,还不是怕了。
沈初宜在外面听得明明白白,心里记下了这两位充容的名字。
赵昭媛气哼哼走了。
邢昭仪依旧四平八稳,还瞥了一眼沈初宜,淡淡道:“继续。”
冷新枝咬咬牙,只能道:“小主,咱们继续吧。”
沈初宜今日在东配殿结结实实跪了一个时辰。
等她一瘸一拐回到西配殿,如烟的眼泪都下来了。
被父母哥哥卖进宫里,她没哭,现在看沈初宜被人这样贬低羞辱,她倒是哭了。
沈初宜见她眼睛红彤彤,帮她擦了一下脸上的泪。
她神情很平静,似乎受苦的不是她,可在这平静里,却又席卷着滔天的海浪。
她明白如烟为何而哭。
出身不好,不是她们能选择的。
可沈初宜已经很努力改变了这一切,她是宫里第一个从宫女当上宫妃的女子,是被陛下亲口封赏过的答应。
然而这又有什么用?
若是旁的宫妃还好,她们身后有娘家,有站在朝堂的父兄,有各个家族中同气连枝的姐妹,一时片刻不被宠爱,也不过只是日子平静了些,少了些许热闹,大抵要过上一月甚至几月,宫里
人才敢这样踩高捧低。
他们总要等一等,看一看,即便宫里头的娘娘不得宠,万一宫外的家人得力呢?
可她们这样的宫女什么都没有。
一朝翻身,似乎成了主子,可在那些名门千金眼中,她们仍旧是她们。
让你跪就跪,让你哭就哭,总有办法让你过得不好。
如烟哭,不是因为她想要攀龙附凤,也想像沈初宜这样成为宫妃,她只是觉得憋屈。
兴许这些时日在御膳房吃尽了苦头,今日被邢昭仪这样羞辱,她立即就受不住了。
到底还年轻。
沈初宜叹了口气。
她握住如烟的手,哄她:“不哭了,我这也没多大妨碍。”
她顿了顿,眉宇间也慢慢凌厉起来。
“明日不会再去了。”
她道:“我努力带你离开荷风宫。”
如烟愣了一下,不知道为什么,她就是觉得自家小主有本事。
就这样糊里糊涂地点了头:“好。”
因为赵昭媛的话,邢昭仪今日有些心烦。
巧圆见她面色不好,也跟着起哄:“那沈答应倒是沉得住气,还算懂事,就是她那宫女没眼色,一幅如丧考妣的模样,仿佛受了多大的委屈。”
邢昭仪就不耐烦地说:“少说几句。”
巧圆也委屈了。
不过她想了想,还是道:“娘娘,奴婢听闻芳菲苑的荷花开了,可漂亮呢,不如叫那沈答应去给娘娘取两朵?”
她也是听宫里的扫洗宫女说的。
那小宫女绘声绘色,说摘荷花可难了,还得求人,之前后殿的昭媛娘娘要荷花,她们去芳菲苑被那边的内侍责难。
一想到沈初宜跪了一上午的腿,她就动了坏心思。
邢昭仪反正心烦,听了她的话,随意摆手:“就叫她亲自去一趟。”
很快,沈初宜就领着如烟出了荷风宫。
今日天色明媚,头顶一抹暖阳,洋洋洒洒落在寂静宫巷里。
同在西六宫,从荷风宫去芳菲苑近了很多。
沈初宜上午跪了一个时辰,这会儿已经有些吃不消了。
即便中午歇了好长时间,可她还是觉得累。
此刻走在阳光明媚的宫巷里,她面色却很苍白。
沈初宜的打算并没有瞒着如烟,故而此刻如烟也没有劝阻,只是很小心扶着她,一步一步往前走。
这一条宫巷,以前走的时候并不觉得远,现在却觉得很漫长。
等两个人好不容易来到芳菲苑,沈初宜已经出了一头汗。
如烟把沈初宜的宫牌给守门的黄门看,黄门有些好奇地看了一眼沈初宜,不太敢多说话。
“沈小主,里面请,黄昏前离开便是。”
沈初宜谢过他,领着如烟进了芳菲苑。
自从去岁耿贵嫔落水,芳菲苑冷清了好些时候,一直到今年开春才重新热闹。
芳菲苑的花养得好,春夏时节正是缤纷时。
沈初宜进去后也没多逛,直接来到莲香池边上的竹林屿,安静等待。
不多时,外面传来脚步声。
那脚步声很熟悉。
沈初宜等了一会儿,才扶着如烟慢慢起身。
她一步步从竹林屿里挪出来,面色苍白,身形消瘦,似乎一阵风就能吹倒。
她一边走,一边还说话:“一会儿选一枝漂亮些的,好让昭仪娘娘开心。”
如烟声音都哽咽了:“小主,奴婢去吧。”
就在这时,一道低沉的嗓音想起:“沈答应。”
沈初宜僵了一下,她茫然无知地抬起头,映入眼帘的就是萧元宸俊美的面庞。
皇帝陛下近来似乎有些繁忙,比之前见时消瘦些许,身上的气势越发凌厉。
沈初宜似乎没想到会在此处见到皇帝,她满眼都是惊讶,这就要松开如烟的手,给皇帝见礼。
萧元宸还没来得及说免礼,就看到她身形一晃,整个人就往前栽倒。
萧元宸下意识伸出后,牢牢把她拥入怀中。
“你怎么又病了?”
这话说出口,竟是他自己都没察觉的叹息。
沈初宜面色苍白,嘴唇早就没了血色,她捂着小腹,神情渐渐痛苦起来。
她已经说不出话来了。
就在这时,如烟噗通一声跪下,声泪俱下:“陛下,您救救小主吧。”
就在这时,沈初宜一口气没喘上来,整个人昏了过去。
萧元宸面色一沉,他干脆利落把沈初宜抱起来,直接道:“回宫!”
等待太医的工夫,萧元宸审问如烟。
如烟姓孟,这个名字是尚宫局的姑姑给起的,大家不是叫她孟宫女,就直接叫如烟。
如烟跪在气势凌厉的皇帝陛下面前,一个劲儿抖。
她不是装出来的,她是真害怕。
她可从未见过陛下。
之前她问沈初宜要如何表现,如何回话,沈初宜就告诉她:实话实说。
所以现在,如烟也是哆哆嗦嗦实话实说。
“回禀,回禀陛下,自从去了荷风宫,小主就病了,一直昏昏沉沉,”如烟继续道,“这几日刚见好,就被东配殿的昭仪娘娘喊了去,说是要教小主宫里的规矩,今日一上午都在东配殿跪着。”
“本来小主身体就孱弱,回来就难受得紧,总说腹痛,奴婢想要去请太医也不敢,只能陪着。”
“谁想小主刚躺下,邢昭仪就又吩咐小主来芳菲苑取荷花。”
如烟的话说得磕磕绊绊,但该说的却一个字都不少。
等她说完,钟萃阁出奇安静。
萧元宸面沉如水,他问:“之前生病为何不请太医?”
如烟抿了抿嘴,苦笑道:“哪里能请来。”
萧元宸罕见的沉默了一下。
他生来就是天潢贵胄,一心天下苍生,目光总是看着山川秀丽,看着四海臣民,却唯独看不到后宫里艰难挣扎的瘦小身影。
姚多福一看这情景,立即道:“陛下放心,今日刚好是黄医正当值,下臣叮嘱请她亲自来一趟。”
黄茯苓的医术极好,确实不用担心。
萧元宸应了一声,目光一瞥,看到了床榻上睡不安稳的沈初宜。
比半月前相见时要更瘦了。
做了宫妃,似乎也没比宫女时要好多少。
萧元宸微微蹙起眉头。
他不喜见到宫中有这等事情。
就在这时,黄茯苓到了。
黄茯苓本来以为是萧元宸忽然头痛,过来时就带了银针,不过这一到,却发现患者不是萧元宸。
床榻山的沈答应面色苍白,身形消瘦,黄茯苓一看就心里一突,立即道:“陛下,臣先给沈答应请脉。”
她坐在床榻边,给沈初宜请脉。
手指刚一搭上沈初宜细瘦的手腕,黄茯苓的心就跳得更厉害了。
丽嫔的事情外人不知道细枝末节,但她跟刘文术可是知道七八分,这沈答应绝非外人看的那么简单,她其实是侍寝过的。
既然她侍寝过,那么现在……
黄茯苓定了定心神,仔细听了沈初宜的脉相,又看了她面色和腿上的伤,这才微微松了口气。
此时正是下午,天色清明,钟萃阁中明亮宽敞,沈初宜膝盖上的淤青就格外显眼。
黄茯苓回到萧元宸身边,躬身道:“恭喜陛下。”
萧元宸难得愣了一下。
但很快,萧元宸就明白了事情真相。
沈初宜有孕了。
他何等聪慧,不过四个字,就已经猜到事情的来龙去脉。
顾婉颜心思歹毒,当看到自己已经再无生还可能后,便把沈初宜的事全部隐藏,就连沈初宜有孕这件事也没有上表。
而她也并非想要真的从宫外随便抱来一个孩子,冒充皇嗣,她用的自然是沈初宜
的孩子。
这样一想,前后便都说得通了。
可想明白这一切,萧元宸的面色更沉,他没有开口,只让黄茯苓继续说。
黄茯苓顿了顿,道:“沈小主原本身体康健,于怀孕并无大碍,但这一月来沈小主心神不宁,恐惧忧虑,以致孕期不稳,身体每况愈下。”
应该是在永福宫时,她害怕丽嫔,惶恐过度。
黄茯苓继续道:“今日小主应该是跪得久了,又被迫劳累,以至于动了胎气,这才晕倒。”
萧元宸问:“她身体可有大碍?”
黄茯苓躬身见礼:“小主本来身体健康,这一番波折虽然不易,却不至于坏了根底,伤了孩子,只要好好调养,安心养胎,不出一月就能康复。”
沈初宜底子好。
她常年劳作,虽说辛苦,却也把身体的底子打下来。
这一个多月折腾是折腾了些,可这不是有太医院,一个月都是说多了的,只要十日就能养回来。
黄茯苓嘴里说的略严重一些,等回头提前治好,那可是太医院的功劳。
因为顾庶人的事,太医院这几日都是风声鹤唳,一点错都不敢出的。
再说,黄茯苓看了一眼依旧熟睡的沈答应。
她应该也愿意自己这样讲。
果然听到这话,萧元宸神色稍霁,身上的威压也没那么摄人了。
“黄茯苓,沈答应的这一胎,就交给你了。”
黄茯苓有些惊讶,却很快行礼:“臣遵旨。”
等御茶膳坊送来了沈初宜的安胎药,如烟伺候着她吃了,沈初宜才幽幽转醒。
她同如烟对视一眼,如烟轻轻点了点头。
沈初宜一颗心就安稳了。
她眨了一下眼睛,声音有些虚弱:“这是在哪里?我怎么回来了?”
说着她顿了一下。
“陛下……”
就在这时,一道高大的阴影由远及近,笼罩在了沈初宜的身上。
沈初宜仰起头,就看到萧元宸俊美的侧颜。
萧元宸一挥手,如烟就低着头退了下去。
他直接坐在床边,垂眸看向沈初宜。
倏然,萧元宸开口:“沈初宜,你很聪明。”
沈初宜唇畔一颤,迅速收回了视线。
她半垂着眼眸,一幅可怜的模样:“妾不知陛下何意。”
萧元宸见她这表情,不知道为什么,竟是有些想笑。
“你上午被邢昭仪羞辱,下午就来芳菲苑,恰好碰到朕也来此,一切都天衣无缝。”
萧元宸忽然伸出手,握住了沈初宜的手。
她的手跟寻常宫妃都不同,修长纤细,骨节分明,指腹上有许多茧子,却并不让人讨厌。
他的手稳稳握住她的,不让她有任何逃脱撒谎的可能。
沈初宜眼睫轻颤,犹如蝴蝶振翅。
忽然,沈初宜叹了口气。
“陛下,妾出身卑微,本无缘荣华,如今骤然富贵加身,自然心中忐忑。”
“不如此,如何能不被人欺凌?”
她说着,忽然抬眸看向萧元宸。
她的目光真诚而清澈,一如之前每一次侍寝时那般。
面对萧元宸的质问,她直接就承认了。
萧元宸脸上笑容清淡,说出来的话却让人害怕。
“沈初宜,朕不介意宫妃用些手段争宠,可朕绝不姑息窥探帝踪之人。”
窥探帝踪可是大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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