丽嫔哭都哭不出来了。
她被慎刑司的中监捂住口鼻,连拖带拉,就那样狼狈地被带了下去。
姚多福恭敬站在边上:“陛下,永福宫中姑姑一人,宫女六人,黄门四人,已经全部捉拿。沈姑娘除外。”
萧元宸点点头,他正要开口,忽然,一阵眩晕席卷而来。
萧元宸倏然闭上眼睛,眼前是一片绮丽梦境。
梦里的那个女子,总是哭泣。
她的害怕,忐忑,瑟缩,都一一重现,被人要挟,身不由己,她只能被逼着做了同党,藐视了皇权。
但她却并不那么心安理得。
尤其是昨夜。
想起昨夜沈初宜的话,萧元宸倏然睁开眼睛,打开了身上的香囊。
香囊里放着沈初宜自己绣的荷包。
用了很普通的料子,寻常宫女都能寻得。
她没有更好的东西呈给他。
萧元宸打开荷包,里面有一小段乌发,还有荷包里面绣着的愿景。
愿陛下此生长健,岁朝平安。
看着这个荷包,萧元宸倏然沉默了。
沈初宜昨夜似乎是最后一次替代丽嫔侍寝,她可能知晓了丽嫔想要假孕谋求荣华,所以她对萧元宸做了最后的告别。
一是不知丽嫔是否还能留下她,允许她在永福宫苟延残喘,一是不能眼看丽嫔狸猫换太子,霍乱宫闱。
所以她才说了那些话,流了那些泪,最后给了他这个荷包。
即便以后再也不见,到底夫妻一场,她期盼陛下以后平安顺遂。
萧元宸忽然捏了一下这个荷包。
他直接起身,大步离开永福宫:“传旨,永福宫宫女沈氏,温婉柔顺,恭敬自持,特封为答应,赐住荷风宫。”
姚多福心里一惊。
他已经被这件事打蒙了。
先是丽嫔居然异想天开,想要冒名顶替皇嗣,再有陛下忽然晋封丽嫔的那个宫女。
怎么想,这件事都透着古怪。
即便那个宫女检举有功,大不了封赏个大宫女,再给百八十两赏赐,就算到了头。
怎么还特地封了答应?
姚多福不知道其中关键,他怎么也想不明白,但萧元宸接下来的话,却让他脊背发寒,整个人都颤抖起来。
“姚多福,查一查你身边的人。”
“有人背着你,另寻了枝头。”
姚多福面色一下就白了,他不敢耽搁萧元宸的脚步,没办法跪在地上请罚,只能伸出手,啪的一声甩了自己一个大嘴巴。
“老奴一会儿就去领十个板子。”
这会儿他不敢说下臣了,只敢说老奴。
萧元宸很清楚这宫里的门门道道,顾婉颜想要以假乱真,冒名顶替,一定不是寻常药物能成功。
不光她宫里的东西有问题,他入口的东西肯定也有问题。
所以他方才还称赞了顾婉颜一句。
若不是她把心思用在歪门邪道上,确实极为聪慧,居然把手伸到了乾元宫和太医院,把这件事掩盖了长达半年之久。
半年。
萧元宸垂下眼眸,问姚多福:“沈答应呢?”
姚多福道:“已经安顿在乾元宫钟萃阁。”
萧元宸没有再说话。
这一夜永福宫的波涛汹涌,似乎并未在他心里掀起波澜,他面色如常,坐上御辇直接回了乾元宫。
此刻乾元宫钟萃阁,沈初宜安静坐在椅子上,看着那盏漂亮的八角宫灯发呆。
方才乾元宫过来了一个姑姑,点了灯,给她送了晚食。
沈初宜其实没什么胃口,但她熬了一天一夜,此刻真是快要熬不下去,便简单吃了几口,强撑着没有入睡。
可她已经很困了,也很累。
事情没有结束,结果还未降临,她睡不着。
就在这时,外面传来脚步声。
沈初宜浑身一震,她迅速低下头,用帕子在眼角揉出一片红痕。
萧元宸进了钟萃阁,就看到沈初宜坐在那战战兢兢抹眼泪。
她的胆子似乎很小。
总是哭,总是怕,总是白着脸颤抖。
萧元宸虽然恼怒顾婉颜居然敢谋算到他头上,却也不会迁怒到无辜的沈初宜身上。
“怕什么。”
萧元宸一句话,沈初宜就抖了一下。
萧元宸:“……”
是啊,怎么可能不怕他?
梦里的他是神志不清的,可她从头到尾都清醒。
清醒地侍奉并不是自己丈夫的男人。
即便是宫女,却也是清清白白出身,顾婉颜这样行为,不啻于逼良为娼。
而萧元宸,成了顾婉颜利用的工具。
思及此,萧元宸没有靠近她,只在主位落座。
沈初宜似乎才意识到要给他见礼,这就要起身跪下。
“坐着吧。”
沈初宜就不动了。
萧元宸进来只说了两句话,六个字,但沈初宜心里却已然安定下来。
她已经明白,萧元宸知道真相了。
昨夜此时,镜花水月刚燃尽。
“你把你知道的,都禀报上来,包括……”
萧元宸道:“包括顾婉颜逼迫你替她侍寝一事。”
沈初宜仓惶抬起头,她面色惨白,整个人惊慌得厉害。
“陛下,”只这两个字,沈初宜就泪如雨下,“奴婢知错。”
萧元宸道:“你好好禀报就是,朕……不会迁怒于你,顾婉颜已经下狱,她再也无法迫害你的家人了。”
沈初宜狠狠松了口气。
她脸颊上还挂着泪,却浅浅笑了一下。
她生了一张极为艳丽的芙蓉面,可笑的时候唇角却有梨涡,多了几分纯真可爱。
“陛下,那奴婢就说了。”
萧元宸点点头,沈初宜才慢慢开口。
她简单说了事情经过,掩盖了镜花水月,然后便从怀里取出一个小纸角,呈给了萧元宸。
“这香灰,是奴婢偷偷藏起来的。”
“本来也是想要做个证据,好歹保住家人。”
她说着,苦笑一声,眉宇间满是苦涩。
“奴婢是永福宫的人,只能听娘娘差遣,无处可去,也不能反抗。”
“可奴婢也是人啊。”
沈初宜说到这里,竟然没有继续哭泣。
她似乎归于平静了。
“奴婢总想着,有朝一日,一定要揭发丽嫔娘娘,不能叫丽嫔娘娘再欺辱奴婢,拿捏奴婢的家人。”
这才是最真实的。
若她张口闭口就是
为了陛下,反而会让萧元宸怀疑。
萧元宸看着手里的香灰,眸色沉静,忽然开口:“那你为何不直接检举丽嫔逼迫你替她侍寝?”
沈初宜愣了一下。
片刻后,一抹红爬上脸颊。
她仓促地低下头,手指在衣袖上轻轻拧着,整个人都是仓惶而窘迫的。
“奴婢这样的出身,说出来污了陛下的耳朵,何必呢?”
“这样的事,奴婢一个人知道就好,不能叫陛下听了生气。”
“若不是丽嫔娘娘要混淆皇嗣,奴婢……恐怕也就这样让娘娘摆布,勉强在永福宫活下去。”
沈初宜声音很轻,很浅。
犹如她的命一样,不过是一根清风就能吹走的蒲柳。
命贱,卑微,无依无靠。
门外忽然起了一阵风,不过喘息功夫,大雨倾盆而下。
沈初宜愣了一下,忽然笑了。
“下雨了。”
夏日多雨,庄稼丰收。
萧元宸的目光一直落在她身上。
幽幽的钟萃阁中,衣衫单薄,浑身狼狈的女子仿佛在发光。
他忽然开口:“你叫什么名字?”
沈初宜愣了一下:“奴婢名叫初宜,初升朝阳的初,宜家宜室的宜。”
萧元宸深深看她一眼,然后便起身,难得解释一句:“顾婉颜欺君罔上乃是大罪,朕已命人加紧审理,不日会有结果。”
“你……你已为朕之妃嫔,朕已下旨,封你为答应,赐住荷风宫。”
“你安心吧。”
说完,萧元宸直接离开了钟萃阁。
沈初宜依旧坐在椅子上,很久之后,灯花跳了一下。
沈初宜看着空空如也的手,长长舒了口气。
片刻后,她也跟着浅浅笑了。
挺好的。
大家都得偿所愿了。
这一夜沈初宜睡得很踏实。
倒是乾元殿中,萧元宸几乎一夜未合眼。
通过沈初宜给的线索和证据,经过太医院刘文术和黄茯苓的仔细翻阅,终于找出了无言和阿迷香这两种药。
看到这药物的后遗之症,萧元宸也沉了脸。
刘文术和黄茯苓跪在圣人之前,两个人都有些心惊胆战。
丽嫔这胆子太大了。
她怎么敢对陛下下禁药。
萧元宸面色也很难看。
不过他还没有动辄发怒,牵扯无辜,他沉声道:“这两种药物对朕可有影响?”
刘文术回答:“陛下,陛下停药之后,可能会偶有头痛,不过细细调养,一月就能康复。索性用药不久,尚未造成损害。”
姚多福刚打了十个板子,这会儿屁股正疼,听到是禁药的时候他觉得老命都要没了,这会儿才勉强松了口气。
萧元宸点头,忽然想到什么,道:“黄医正,一会儿去钟萃阁给沈答应治一下手上的伤。”
黄茯苓立即就答:“是。”
她都没问这个忽然出现的沈答应是谁。
等事情都办完,姚多福才小心翼翼上前:“陛下,早些安置吧。”
明日没有大朝,却要议事,萧元宸也不过就晚起半个时辰。
萧元宸起身,姚多福跟在他后面对孙成祥比手势,一边道:“陛下,老奴身边的人已经捉拿,是王小七,送去慎刑司了。”
他办事还是很利索的。
萧元宸没有多说什么,一夜无话。
次日清晨,等诸位妃嫔去给懿太后请安的时候,才知道昨夜里永福宫出了那么大的事情。
皇帝被人蒙蔽,嫔妃用小宫女替换自己侍寝,这是闻之未闻的丑闻,说出去实在给天家丢脸。
故而这件事全部被隐没,只道顾婉颜假装有孕,意图狸猫换太子,已经被褫夺封号,下诏狱审问。
除此之外,牵连的其他宫人也都下了慎刑司。
慎刑司是审问宫人的,宫妃是正经上了玉牒,不可能让慎刑司的奴才藐视主子,故而宫妃的罪责,都是交由诏狱审问。
一般而言,这种大案都要由宗人府和三法司共同审理,但顾婉颜这个案子特殊,所以萧元宸只命宗人府单独审理,尚宫局协助。
虽然案子还未有结果,但承平伯府已经被金吾卫团团围住,不容许进出。
宫中的顾选侍虽没有被牵连,但已经闭门不出,害怕极了。
一时间,长信宫中人人噤若寒蝉。
庄懿太后坐在凤椅上,垂眸看着下面神情各异的宫妃。
她慢慢开口:“我同妹妹都仁厚,待你们也一贯仁慈,从不做那恶婆婆的模样。”
“一月里,你们不过请安三次,若是刮风下雨,那请安也都免了。”
“兴许是咱们太过和善,养大了你们的心。”
说到这里,庄懿太后柳叶眉一竖,整个人都凌厉起来。
即便老了,她也依旧是稳坐凤位的凤凰。
“这次顾婉颜胆敢欺君罔上,实在罪不容恕,她满宫宫人,包括牵扯进来的太医和黄门,以及承平伯府满门,一个都逃不掉。”
这话说得厉害极了。
下面的宫妃都白了脸。
庄懿太后慢慢吃了一口茶,才道:“你们都尽心尽力服侍陛下,做好内命妇的职责,忠心不二,才能永享荣华富贵。
就在沈初宜搬进荷风宫的时候,顾婉颜的案子有了结果。
顾婉颜欺君罔上,藐视天家,赐死。
顾婉颜的这个结果,在众人意料之中,却依旧觉得胆寒。
除此之外,周姑姑、岑青、王小七等涉事宫人赐死。
从犯陆田七等人皆抄没家产,终身流放。
承平伯府褫夺爵位,抄没家产,顾婉颜其父夺官为民,闭门反省一年,顾氏满门十年不得考。
顾选侍降为答应,挪至忘忧宫。
这忘忧宫并非在东西六宫,而是在后五所倒座房之后,相当于冷宫了。
宫中一向赏罚分明。
其余有功的宫人,倒是都给了封赏。
芳草、绿桃等人什么都不知,发还尚宫局留用,徐姑姑、红果和若雨协助沈初宜逃离永福宫,视为有功。
徐姑姑是宫里的老资历,她本就是七品掌事姑姑,故而才能配与永福宫做姑姑,再往上就不好升了。
因此只赏赐百两,尚宫局留名重用。
红果升为正八品司职宫女,赏银百两,尚宫局留名重用。
周芳草升为大宫女,赐银五十两,尚宫局留名重用。
若雨升为三等宫女,赐银五十两,尚宫局留名重用。
最后一个,则惊掉了众人下巴。
永福宫原二等宫女沈初宜,因检举顾庶人有功,直接封为从八品答应,荷风宫前殿。
如今荷风宫只住了两位中三位娘娘。
前殿是邢昭仪,后殿是赵昭媛。
除此之外,还有今年刚入宫的简答应,住在后殿西配殿。
荷风宫一时间并未有主位娘娘,却住了四个宫妃,不过都只住各自配殿,倒是相互不打扰。
虽然沈初宜只是个答应,可这个答应却着实让人心惊。
因为这是陛下身边,第一个从宫女封上来的宫妃。
即便只是个无关紧要的小主,是所有宫妃里除了侍寝宫女最低的一级,也依旧惹眼。
更何况,沈初宜被封答应的理由还是检举有功。
这就很值得说道了。
这里面究竟发生了什么,谁也不知,谁也不敢问。
一时间,宫里人都对这位新晋的沈答应讳莫如深。
而被众人议论的沈初宜,正安静坐在荷风宫前殿的西配殿。
荷风宫暂时没有主位,前殿和后殿都空置,前面东配殿住的邢昭仪,后面东配殿住的赵昭媛,西配殿则是简答应。
因为弄不清沈初宜的根底,也不知顾庶人究竟做了什么,
所以沈初宜住进来之后,无人敢过来看望。
沈初宜就安然坐在这里,同自己的宫女如烟相顾无言。
如烟是被尚宫局分过来的,她不知过来后是这么个情景。
答应是没有受封礼的,无非就是尚宫局走一趟,把她的名字记上玉牒,好歹算是内命妇。
故而沈初宜的西配殿在尚宫局走后,彻底冷清下来。
头两日,顾庶人的案子没有判下来,沈初宜这里倒还好。
如烟去取膳食,御膳房也还算客气,给的确实是答应的份例。
可等顾庶人被定罪,众人都有了去处,而陛下似乎已经忘了沈初宜这个人,一次都没有招过她侍寝。
从那日起,御膳房就开始糊弄了。
如烟有些着急。
“小主,”她看着坐在那里发呆的沈初宜,道,“小主,这么下去可不行。”
沈初宜这才看她。
她这几日身子实在不适,终于从永福宫逃出生天,终于能过上安生日子,沈初宜憋着的那一口气就泄了。
她本来就刚刚有孕,又殚精竭虑,这一松气,身体就有些不爽利。
她总是困,总是倦,也总是饿。
也就到了今日,她才勉强精神一些。
刚一清醒,就遇到了如烟的坚定眉眼。
沈初宜愣了一下:“怎么了?”
如烟不由叹了口气。
她这个人一贯要强,即便被家里卖入宫中,也没有怨天尤人,进了宫,给那家里一笔卖身钱,此后生死各不相干。
入宫之后,她一直在尚宫局侍奉。
她努力,勤勉,年纪轻轻就当上了三等宫女,本想着再努力两年,寻了织绣所的差事,去做个二等宫女,学一门手艺。
到了那时候,日子就好过了。
可却没想到,她偏偏被分来了这沈答应的宫里。
一开始,如烟还挺高兴的。
沈答应这样年轻貌美,能成为唯一一个宫女出身的宫妃,一定有过人之处,可来了几日,沈答应一直昏昏沉沉,少言寡语,陛下也没有关心过一句。
后来又知道她为何被封为答应,如烟如遭雷击。
这可如何是好?
沈初宜出身跟她一般,没有任何依靠,没了陛下的恩宠,就光凭她们两人,如何在这深宫里活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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