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右手一直发狠地扣着左手的指甲,把原本整齐圆润的指甲扣得血迹斑斑,参差不齐。
这同以前整齐雅致的邢才人大相径庭。
沈初宜蹙起眉头,正要开口,就听到恭睿太后冷冷开口:“你的意思是,有人要害你?”
“这个人装神弄鬼,就是为了让你发疯?”
邢才人哭嚎这么久,为的不就是这个。
不过因其疯癫,交流十分困难,恭睿太后问的问题她根
本就没有回答,似乎也完全没有听见。
她只自顾自喃喃自语,根本不搭理旁人。
倒是邢才人身边的巧圆噗通一声跪倒在地。
“太后娘娘,我们小主以前真不是这般性子,也绝对不会做出装神弄鬼的事情,这里面肯定有蹊跷。”
“还请娘娘详查,给我们才人一条活路吧。”
巧圆一边说着,一边嘭嘭嘭给恭睿太后磕了三个头,再起身时额头红了一片。
如此看来,倒也还算忠心。
之前碧云宫八哥之事,邢才人一力承当下来,她只承认八哥是自己放的,她身边的宫人们皆不知情。
如此,倒是把冷新枝和巧圆都保了下来。
也难怪两人对她这么忠心耿耿。
方才进来寝殿“照顾”邢才人的两名姑姑都是尚宫局的人,其中一名瞧着年岁渐长,满脸和气,听胡掌殿叫她陈姑姑。
这位陈姑姑听到这话,不由有些欲言又止。
恭睿太后冷冷看她一眼:“陈姑姑,有话就说,邢才人性命攸关,不必藏着掖着。”
陈姑姑哆嗦了一下,她脸上冷汗直流,声音也带着三分颤抖。
“太后娘娘,奴婢不敢讲。”
恭睿太后就道:“恕你无罪,说吧。”
陈姑姑这才小心翼翼看向在场众人,目光在三位妃娘娘身上飞快扫过,最后才落到恭睿太后的脚尖前。
不敢再多看一眼。
“回禀娘娘,奴婢以前在家中时,村里曾经发生过一样的事情,有一名妇人也是忽然发疯,怎么也治不好。”
“当时族老请了当地有名的百晓生,在其家中翻找,才终于发现端倪。”
陈姑姑说到这里,她咽了口唾沫,最终还是狠心开口:“当时在那妇人家中,发现一个绢布人偶。”
“也就是说,那妇人之所以会发疯……是有人给她……”
陈姑姑闭了闭眼睛,最后才小声开口:“下蛊。”
下蛊这两个字说出口,众人的神情都变了。
年轻的宫人们都忍不住惊呼出声:“什么?”
贤妃也蹙起眉头,她看向恭睿太后:“太后娘娘,您看这……”
恭睿太后给了她一个稍安勿躁的眼神,然后才看向陈姑姑。
“你仔细说说,如何下蛊?难道这荷风宫也有绢布人偶?”
还不等陈姑姑继续说,巧圆就哭嚎着开口:“难怪,若是下蛊,一切就都说得通了。”
“难怪小主总说有白面小姑娘同她说话,原来是被人下蛊,迷惑了神志。”
那陈姑姑神情又变了。
“太后娘娘,若是按照这位宫女的说法,邢才人所中的巫蛊之术恐怕没这么简单,可能是草蛊人,就是用上好的丝绢做成小人,上面有被咒者的生辰八字,会让被咒着病入膏肓,心迷神失。”
“跟奴婢村中妇人的病症是一样的。”
也就是说,有人故意谋害邢才人,给她扎了小人。
恭睿太后轻轻敲了一下圈椅的扶手,抬眸看向那名陈姑姑。
“陈璧,你也是尚宫局的老人了,哀家记得你入宫也已经有十五个年头。”
名叫陈璧的姑姑躬身行礼:“是,太后娘娘所言甚是。”
她的名字很好听,暗合静影沉璧之意,生得也还算清秀,即便上了年纪,依稀也能看到年轻时娟丽的模样。
程尚宫为人刻板严肃,对手下的姑姑们一向管束极严,若她在场,断不会让陈姑姑说这些怪力乱神的事情。
尤其巫蛊之术,整个大楚严明禁止,坊间百姓都不敢随意而为,更何况是长信宫中了。
可偏偏,今日陈姑姑就提到了巫蛊之术。
虽然有些吃惊与她的大胆,但陈姑姑的话的确给众人提供了新思路。
在她开口之前,沈初宜也以为是禁药或者本身邢才人就有病症,并没有往巫蛊之术方向上来猜想。
宫里行巫蛊之术,从来都不会有好下场。
久而久之,也就很少有人提及了,甚至许多人都不知巫蛊之术究竟为何,要如何实行才能诅咒仇人。
只不过隐约听说过几句,仅此而已。
陈姑姑见众人神情严肃,忙对恭睿太后行礼,态度非常忐忑:“太后娘娘,是奴婢思虑过重,还请太后娘娘责罚。”
恭睿太后却道:“你既然都开口了,断没有收回去的道理,你是宫里的老人了,应该知道宫规为何。”
陈姑姑神情微变,却还是坚持到:“奴婢还是认为,应该就是草蛊人作祟,邢才人应该是被下了蛊,才性情大变,疯癫成魔。”
恭睿太后见满宫的年轻宫女都面色煞白,冷汗直流,就知道陈姑姑三言两语几句话,扰乱了这些宫女的心神。
原本邢才人若只是生病,即便是疯病,只要人是好的,就没有大碍。
可如今荷风宫若是真有草蛊人,如实邢才人真被害得没了性命,那下一个会不会轮到她们?
她们不过只是宫里最不起眼的宫婢,不会有人为他们操心,也不会有太医努力为他们医治。
思及此,众人的神色都很难看。
恭睿太后冷冷哼了一声,却道:“既然陈姑姑这样说,胡掌殿,你带领几名敬安宫的宫女,仔细搜索荷风宫。”
“陈璧,若真有草蛊人,那一定就在荷风宫中,对吗?”
陈姑姑躬身见礼:“娘娘所言甚是。”
恭睿太后面容凌厉:“胡掌殿,搜宫。”
随着恭睿太后一声令下,数名宫人鱼贯而出,跟着胡掌殿先在西配殿中搜寻起来。
西配殿的东西几乎是一目了然的。
因为桌上和博古架上没有任何摆设,宫人们只要搜索箱笼,柜子和抽屉即可,不需要浪费太多时间,很快就搜完了明间和稍间。
就在宫人搜宫的时候,邢才人还在发疯。
不过方才她太过用力,以至于精神耗尽,这会儿她没有再继续嘶吼,只是歪斜在架子床上,嘴里念念有词。
至于说的什么,外人是听不清的。
沈初宜认真听了听,发现她说的是胡话,便没有继续听下去。
她的思绪都落在了跪在床榻边的巧圆和陈姑姑身上。
巧圆的表现,有些太过凑巧了。
贤妃顺着她的目光看去,也觉得那巧圆不太对劲,她低声问:“审一审她?”
沈初宜颔首,同恭睿太后低声说了几句,才重新抬眸看向巧圆。
“巧圆,你们小主是何时开始无法入睡的?在那之前可有发生过什么?”
这个问题很寻常。
也可以说,是太过寻常了。
巧圆一时间都没回过神来,片刻后她才支支吾吾说:“小主是月初就开始发病的,其实早在上个月末,小主的身体就不太好了。”
“当时奴婢们都以为是因为月事不调,小主才这样不适,就连小主自己都没有让请太医。”
那时候邢才人心里装着事,自然不可能让请太医。
“不过后来,小主越来越严重,奴婢们照料不好小主,才请的太医。”
“在那之前……”
巧圆左思右想,还是没想到有什么不对,她对众人磕了个头,声音有些凄楚。
“是奴婢无用,想不起有什么不对到地方。”
“还请太后娘娘责罚。”
众人也料到她说不出什么来,德妃冷哼一声:“你们若是知晓这些,邢才人也不至于病入膏肓。”
她话音落下,外面忽然传来一阵惊呼声。
片刻后,胡掌殿面色凝重进了寝殿,她俯下身,在恭睿太后耳边耳语。
沈初宜耳朵很灵,把那句话听得清清楚楚。
“娘娘,找到了一个草蛊人,同陈璧说的一般无二。”
————
听到这一句,沈初宜心里顿时有了猜测。
她抬眸看向舒云,见舒云淡定地站在她身边,神情依旧平静,不悲不喜,沈初宜一颗心便落回了腹中。
胡掌殿的禀报干脆利落,她说
完之后,恭睿太后就道:“告诉她们吧。”
于是,胡掌殿就把方才的话重复了一遍。
等她说完,贤妃难得有些惊慌:“当真?”
德妃瞥她一眼,倒是一点都不害怕,脸上的表情甚至都带着嘲弄:“既然是胡掌殿寻到的,那自然当真,贤妃妹妹,你稍安勿躁,即便找到了又如何?”
她瞥了一眼还跪在地上的巧圆,冷哼一声:“说是草蛊人,就是草蛊人了?再说这种神乎其神的东西,你们信,本宫可不信。”
“说到底,邢才人究竟是生病还是其他,谁也说不清,毕竟邢才人可是做过装神弄鬼的事情。”
德妃如今一贯直言不讳,她读书多年,学识渊博,最不信这些怪力乱神之事。
之前碧云宫闹鬼的时候她就嗤之以鼻,现在听说什么草蛊人,更是觉得子虚乌有,纯粹就是人心闹出来的恶心死。
也正因此,德妃从来没有表现出任何害怕情绪,反而有一种冷淡的抵触。
恭睿太后就道:“无论真假,请人过来看一看便知。”
不过巫蛊之术这样的事,究竟要请谁呢?
一时间,众人都犯了难。
还是刘文术经验老道,他思忖片刻,道:“太后娘娘,老臣记得慎刑司有个老中监,姓岑,精通此术,一直都在慎刑司处理相关事由,不如宣他过来看上一看?”
恭睿太后便道:“也好。”
很快,就有宫人去请老中监了。
恭睿太后见贤妃有些害怕,想了想,就道:“咱们不如先看看这东西,究竟是什么样子?”
陈姑姑面色微变:“娘娘,万一对娘娘们有所妨碍可如何是好?”
贤妃也劝说道:“太后娘娘,陈姑姑所言甚是,还是等人鉴定之后再做打算。”
恭睿太后看向众人,见德妃和沈初宜都很淡然,只有贤妃显露出几分害怕,便明白只有贤妃信这些鬼神之说。
思及此,恭睿太后神情冷淡了几分。
“贤妃,你也是书香门第出身的千金小姐,自幼饱读诗书,又在书院学习多年,你应该知道,即便是史书中的那些巫蛊之术,也不过是专权弄势的手段罢了。”
“若是真的那样有效,何必你争我夺?一个绢布娃娃一切都能摆平。”
贤妃叹了口气。
她勉强挤出一个笑容,道:“道理是这个道理,但娘娘,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万一它的作用不是诅咒人命,而是那娃娃身上本来就有毒药,若真有万一,伤及太后娘娘,臣妾们也不好同陛下交代。”
这个说法还算中听。
恭睿太后神情和缓,道:“倒是在理。”
思及此,她叮嘱胡掌殿注意着些,不要让宫人随意碰触那草蛊人,这才道:“那咱们就等一等吧。”
一时间,寝殿中只有邢才人一个人的低声念叨。
那声音犹如魔音,在耳边不停作响,扰人心智。
恭睿太后见几位太医都在这里等,思忖片刻,道:“就留刘院正在此处,温院判和陈院判先行告退吧。”
两名太医就告退了。
刘文术已经开口说太医院无法医治邢才人,留那么多人也无用处。
等人都走了,德妃才看向神情仓惶的邢才人,说:“何至于此呢?”
贤妃也叹了口气:“最近宫里这样乱,我心里也总是不踏实。”
她看了看恭睿太后,才道:“毕竟,孩子们都还小。”
在坐的三位妃娘娘膝下都有皇嗣,就连恭睿太后也在养育三公主。
可以说,她们都是做母亲的人。
宫里乱,她们是不怕的,只担忧连累到孩子身上。
沈初宜倒是安慰她:“不过是有心人故意扰乱人心罢了,只要我们心正谨慎,防患于未然,就不会有事。”
贤妃勉强笑了一下:“说的是。”
她叹了口气:“我就是关心则乱。”
几人说了几句闲话,都是沈初宜和贤妃在说话,偶尔恭睿太后也说上两句,只有德妃一言不发。
看她那模样似乎有些不耐烦。
德妃如今越发不爱处置这样琐碎的小事,宫中人若是办事不当,德妃几乎都不废话,干脆利落就是责罚。
早先积攒下来的好名声也渐渐被冷酷取代,看德妃的意思,似乎根本就不在乎。
她也没必要在乎。
很快,慎刑司那名老中监就赶到了。
他面容和善,年约五十上下,除了身量很矮,似乎没有什么独特之处。
沈初宜注意到,他眉目比寻常人深邃,一看就不似寻常中原人。
老中监入宫已有四十个年头了,他一开口,就是纯正的圣京腔调。
“小的见过太后娘娘,德妃娘娘、淑妃娘娘、贤妃娘娘,娘娘万福金安。”
恭睿太后就道:“有劳岑中监了,东西就放在稍间,需要岑中监亲自查看。”
岑中监忙打了个千:“都是小的应该做的。”
很快,岑中监就捧着一个托盘进来了。
托盘上盖着一块绸布,遮挡了下面的东西,沈初宜很轻易就猜到下面放的就是所谓的草蛊人。
她正要开口,一道激烈的嘶吼声骤然响起。
“啊啊啊啊啊!”
“又来了,又来了。”
“你快走,快走,你究竟要做什么?”
“我没有害过你。”
床榻上,本来已经冷静下来的邢才人,重新开始剧烈挣扎起来。
这一次她用得力气很大,几乎要把手腕上的绢布扯断,陈姑姑和另一名谷姑姑一起上前,才勉强按住了她。
一丝鲜血从邢才人唇角滑落。
方才激动地时候,她咬伤了自己舌头。
恭睿太后叹了口气:“胡掌殿,莫要让她伤了自己。”
沈初宜看邢才人面色实在太差,便对刘文术道:“刘院正,可能给邢才人用金针?让她先安静下来再说。”
再这么下去,她的病会越来越严重。
刘文术思忖片刻,才道:“可行。”
就在众人忙碌邢才人的时候,恭睿太后也不耽搁,直接看向岑中监。
“岑中监,你来说。”
岑中监躬身行礼:“太后娘娘,几位娘娘,这托盘之中就是草蛊人,小的方才查看过,的确是南疆当地特有的草蛊人扎法。”
也就是说,这草蛊人是真的,邢才人的确被人诅咒了。
恭睿太后面容沉静下来,贤妃下意识往后躲了躲:“这东西……”
岑中监忙道:“贤妃娘娘放心,草蛊人只对写有生辰八字的被害人有效,其上并无毒药,碰触或接近都不会有危险。”
贤妃这才松了口气。
德妃却冷冷开口:“岑中监,你口口声声说诅咒和巫蛊之术,这种法术当真存在,也当真有效吗?”
她道:“本宫怎么看,邢才人都是急病攻心,意念发狂,并非中毒或者被诅咒这样玄秘。”
这个问题很不好回答。
岑中监倒是神色如常,他回禀道:“德妃娘娘,巫蛊之术是否有效,只看人是否相信,巫蛊之术是否为手段,只看最后结果为何。”
这个回答倒是很耐人寻味。
沈初宜不由看了他一眼,发现他神情恭敬淡然,并不害怕这巫蛊之术。
“岑中监,你不害怕?”
岑中监回答:“娘娘,小的不害怕。”
“这不过是死物罢了。”
这么多年,他见多了这种神鬼之术,自然不会再害怕。
因为每个案子的结尾,都有一个其心可诛的凶手。
岑中监从来没见过真正的鬼神。
这幽深皇宫里,最可怕的从来不是鬼,而是连鬼都要退避三舍的人。
但无论巫蛊之术是否有用,无论草蛊人是否真的能诅咒邢才人,只要用了这样的手段,在宫里就是禁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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