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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山归美人,美人归我!(雁东鸣)


犹豫半晌,穆谦决定先将容成业的示好收下,没有着急接遗诏,而是走上前去拍了拍容成业的肩膀。
“成业,上次在京畿,若非你及时示警,本王这血光之灾是逃不过去了,虽然受了点伤,但到底保住了性命,这份恩情,本王一直记着。算算日子,你跟本王前后脚进了并州,肯定是快马加鞭一刻也没停歇,这样,先让老赵带你下去休息,咱们也不急在这一时,本王相信你是个知道分寸的。”
容成业略一沉吟,决定还是把烫手的山芋丢给穆谦,将两份圣旨向穆谦面前捧了捧,“舅舅临终所托,让务必将两份圣旨交到您手上,至于如何决断、何时决断,臣不敢置喙,更不会妄言,请殿下放心。”
等谢淳进入大帐时,穆谦托着腮,紧锁着眉头,一副愁苦的模样,看得谢淳不禁也皱眉咧嘴起来。
“你咋没跟着一起去休息?”穆谦还沉浸在容成业带来的消息中,一时忘了跟两个私自出京的倒霉孩子计较。
没了外人,谢淳也不再跟穆谦见外,凑到他跟前,贱兮兮道:
“六哥,你咋一副倒霉样,让妞给甩了啊?”
“嘿!你个小兔崽子!”穆谦说着伸手就拧上的谢淳的耳朵,“本王还没跟你计较,容成业没手没脚啊,让你陪着你就来?这么敏感的时候,还敢乱跑!”
“诶诶,六哥别恼,别恼啊。”谢淳护着耳朵装相,不敢再招惹穆谦。穆谦方才的话说得交心,谢淳也压下了玩闹之心,正色道:
“六哥,刚才说我爹不知道我来是骗你的,容成业是瞒着家里的,我没有。”
穆谦揉了揉眉心,知道如今穆诚继位,谢家一直旗帜鲜明的支持穆诣,在这个档口上,日子肯定不好过,不由得伸手揉了揉谢淳的脑袋,示意他说下去。
谢淳低下头,闷声道:“我爹让我把巡城司的军职辞了,然后来找你,让跟着你历练历练。”
穆谦心头一沉,莫非谢家要出事了?穆诚动作这么快?穆谦知道虽然同为世家子弟,谢淳比起肖玥要宽厚,但政治敏感性远没有肖玥强,此刻也不敢表露分毫,只道:
“那还算懂事,谢枢密使既然让你来了,你就安安稳稳待在北境,你先去歇着,赶明儿本王跟老赵说,让他以后办差带着你。”
谢淳咬着唇点了点头,刚走到大帐门口,又折了回来,迟疑半晌才鼓起勇气问道:“六哥,我爹和大哥会出事是么?”
谢淳那略显受伤又带着点希冀的眼神刺得穆谦有些难受,他虽然政治敏感性不如黎豫,但好歹也在权利中心沉浮过,穆诚虽然耳根子软又宽厚,但对待政敌绝对不会心慈手软。
穆谦明白,谢峻将谢淳遣来北境,全是一片爱子之心,谢家力挺穆诣,谢湛宦海沉浮多年,肯定是摘不出来了,但谢淳还有的救。无论是为着谢峻这份慈父之心,还是为着自小跟谢淳一起长大的情分,穆谦都会将谢淳在北境好好安置。
穆谦不想把残酷的现实讲给谢峻,但也不想编织谎言来骗人,只是略显无力的回了一句。
“本王也说不好。”
谢淳倒是没有强求,轻轻咬了咬下唇,又问:“黎先生在么,我想见见他。”
谢淳还要半句没说出口,你们都喜欢粉饰太平,都喜欢掩盖真相,可黎先生不会,纵使事实有多让人难接受,只要黎先生肯说,他都会如实相告。
穆谦将手指在几案上扣了两下,暗叹谢淳倒是会找人,本想着黎豫那个病秧子未必能见他,话到嘴边还是咽了回去,只道:
“你先去休息,明日得空,本王安排你去见他。”
穆谦被两个不速之客搅了好梦,所议之事亦非小事,他踌躇良久,一夜无眠。天蒙蒙亮时,终于有了点困意,本想着回营帐眯一会儿,待天大亮时再启程赶往平陵城,没想到刚躺下就又被扰了起来。
“殿下,快起来,出事了!”赵卫人还未到,但那大嗓门已经快把营帐顶子给掀了。
穆谦揉了揉干涩的双眼从榻上爬起来,压着脾气道:“又怎么了?”
“小苏子打上门了!”赵卫大大咧咧进了营帐,身后还跟着拦不迭又无可奈何的银粟。
“小苏子?”穆谦一脸懵,“哪个小苏子?”
“苏淮啊!”赵卫脸上倒是不显慌张,反倒还带了点兴奋劲儿,一边伸手比划着,一边道:
“带了乌压压一大片人呢!都是从前咱们一起打仗的禁军兄弟,说是不进城只找人呢。”
赵卫正说着,听到动静的容成业和谢淳已经相约进了营帐。
穆谦看了一眼两人,没想到还接了个烫手山芋,“人在哪儿呢?”
“在并州城外官道上扎营了,小苏子派人送了帖子来给殿下。”赵卫说着,把拜帖送到了穆谦手里。
穆谦接过了一瞅,然后朝着两个少年嘲笑道:“襄国公家容三公子和护国公家谢二公子果然身份贵重,乍一出京,新帝颇为挂念,遣了禁军来迎两位回京畿呢!”
容成业听了脸色一白,谢淳也愣在原地说不出话来,他们紧赶慢赶,没想到后面竟是一路追兵。
穆谦走到容成业身边,认真问道:“成业,照实说,昨夜之事,新帝知道么?或者有可能知道么?”
容成业思索片刻,笃定道:“应当不知,先帝曾千叮万嘱,不可走路分毫风声。”
“两个小兔崽子回营帐补觉去。”穆谦心中有了底,随即朝着容谢二人吩咐一声,然后从衣架上取了外袍,往胳膊上一放,“老赵,点上你的人,咱们去会会子澈。”

“得令!”赵卫应了一声,出营帐去集合队伍了。
穆谦却被谢淳扯住了袖子,谢淳稚嫩的鼻尖有点泛红,“六哥——”
穆谦伸手在谢淳额前的呆毛上揉了一把,知道他惊魂未定,不由得放软了语气,“小孩子得多睡觉才能长高,快回去。”
然后又给了惴惴不安的容成业一个安心的眼神,这才出了营帐。
苏淮跟边防军是老交情,又是从祯盈十七年就跟着穆谦的老部下,是以穆谦和赵卫两人心中有底,并不着急应对。两人骑在马上,缓缓前行,赵卫稍微落后穆谦半个身位,后面紧跟着仲城和银粟,与跟随的一众兄弟拉开一段距离。
“殿下,小苏子那边我瞧着是敬着殿下的。”赵卫见穆谦面色并不轻松,忍不住开口劝道:“若是换了旁人,早就仗着禁军身份在并州横冲直撞了,前些年咱们见得太多了,哪里像小苏子这样,老老实实候着。殿下若是还不放心,咱遣个人去平陵城把小戍子喊来,他俩从前打仗时就腻一起,小苏子最听小戍子的话了。”
“这倒不必,子澈这边是识大体的。”穆谦用腿轻轻夹着马腹,心事重重地皱着眉头,“本王是觉得,京畿这次让子澈来,这人挑的真是妙啊。”
赵卫挠了挠头,苦着脸,“殿下,你跟黎先生待久了,咋也学了他那套弯弯绕绕去了。”
穆谦知道这群打仗的糙汉子不习惯京畿那群弯弯绕,索性直言道:“方才你说来得都是从前一起打仗的禁军兄弟?”
赵卫虽不解其意,仍应道:“啊,没错啊。”
“有多少人马?”穆谦问。
赵卫眨了眨眼,捉摸了一会儿,“得千把号人。”
穆谦又问:“边防军有多少驻军。”
赵卫来了精神,“咱边防军上上下下加起来十万有余呢!”
穆谦朝着赵卫意味深长的瞧了一眼,又把手拖到下巴上,作牙疼状,“这就是让本王头疼的地方了。”
赵卫一听这话不干了,拿着马鞭指着远处,咧着大嗓门,“他们成不了气候,估计连着并州的山匪都不放在眼里,您头疼啥啊。”
“若真起了龃龉,让你跟他们打,你下得了手么?”
“真打啊?不能够吧,小苏子他好意思嘛?”刚才还气势汹汹的赵卫瞬间被灭了气焰,面上尽是为难之色,“而且都是一起出生入死的兄弟,这不大好吧。”
穆谦耸了耸肩,“这就是京畿这群王八蛋的阴险之处,让子澈带人来,明显就是拿捏本王来了,知道本王得顾念着从前的情分,不会刀兵相向,更不会让子澈为难交不了差事。”
赵卫这才从方才老友到来的喜悦中清醒过来,骂道:“当初胡旗南下的时候,不见这群人献计献策,怎么一到了坑自己人上,他们就那么多主意呢!殿下,那怎么办,总不能真把谢淳那娃娃给他吧?”
穆谦听出来赵卫话语中对谢淳的回护之意,笑了起来,“怎么办?凉拌呗。”
“诶诶,殿下你什么意思啊?”赵卫有些摸不着头脑,而且他发现,晋王殿下虽然还是从前那个谦和宽厚义薄云天的穆谦,但处事却跟黎先生越来越像了。
穆谦没理会这个问题,突然勒了勒缰绳,转头不经意问道:“赵大哥,若是祸起萧墙,若北境和京畿免不了一战,若天下再起了战火,那该如何?”
赵卫虽憨,但绝不傻,话说到这个份上,也明白了眼前这位主子存了登龙之意。赵卫没有丝毫迟疑,他们一众兄弟跟随穆谦出生入死,穆谦有德有才,更待他们亲如兄弟,跟着这样的主子,自然比京畿那些个玩弄人心的强多了。
赵卫面上皆是毫不迟疑的坚定,“那我等必将誓死追随殿下,绝无二心。”
北境边防军素来一条心,赵卫的意思,显然就是整个北境边防军的意思,得了这一句,穆谦心中已经有了计较。
苏淮一行人在官道上驻扎,念着过去跟边防军一起并肩作战的情分,更念着曾是穆谦的手下,不等到城内的回应,不肯踏入并州一步。
穆谦倒不拿乔,直接带着人上了官道,不一会儿就见到了就地休整的禁军。穆谦搭眼一看,悉数是巡城司的兄弟,一个个都是熟面孔,难怪赵卫之前如此兴奋。
穆谦上次回京,没了禁军统领的军职,只是为着祝寿,苏淮与他相处机会不多,如今见了穆谦,当即喜形于色,全然忘了他是领了皇命来拿人的,直接扑上去就是一礼,“殿下!”
穆谦从风驰上优哉游哉地跳下来,把人搀起来,朝他努努嘴,玩笑道:
“子澈,这么大阵仗,你知道本王胆子小。”
苏淮一听变了脸色,惶恐跪下道:“殿下恕罪,属下跟这帮兄弟也是上命难违,迫不得已才来了并州。”
穆谦见状,心下稍定,知道苏淮未必倒戈,捧腹大笑,对着赵卫一指苏淮,“瞧瞧,本王开个玩笑,子澈当真了。”
苏淮的话间接证实了穆谦的猜测,赵卫知道穆谦虽然面上笑得爽朗,但心中并不轻松,他上前一步将苏淮从地上拽起来,往他肩膀上一揽,热络道:
“咱们都是自家兄弟,你这么多礼,给殿下都整得不自在了,走走,咱们先进城再议。”
穆谦亲自出城,完全没给苏淮宣读上意的机会,苏淮也非常默契地跟着两人进了并州。
一路下来,三人边走边聊,苏淮倒是一点也不遮掩,将京畿的情况尽数说与穆谦。如今政事堂主位空悬,新帝迎了前相郁弘毅回京主持大局,肖道远右迁至枢密院任枢密使,肖瑜继其父参知政事位,同时提了容含章入政事堂,由肖珏继任禁军统领一职。而谢峻则因贪污受贿一事被革职,不过其子谢湛仍在巡城司。
穆谦一边听着苏淮讲京畿之事,一边仔细观察,见苏淮并未倒戈,终于放下心来。
“新帝继位,肖若素未及而立之年拜相,这在大成史上算是头一遭了,肖沉戟手握禁军,这肖氏一门煊赫一时,了不得,了不得。”穆谦叹息一声,又问:“肖沉戟派你来的?”
苏淮叹息一声,“令自然是大统领下得,但听说人是其兄肖参知挑的。”
“这厮果然是个蔫坏的!”穆谦忍不住暗骂一句,想到也就黎豫这种同样蔫坏的,才能治得了肖瑜!
“子澈,咱自家兄弟,本王也不瞒你,这容成业对本王有恩,本王还欠了他姐姐的一份情,至于谢淳呢,你也知道,自小跟着本王一起浑大的,本王待跟他的情分不比跟康王少,这两个人本王都没法给你。”
苏淮拱手道:“殿下容禀,昔年在大败胡旗庆功宴上,属下曾言,愿禁军与边防军亲如一家,永不针锋相对,没想到今天形势所迫,竟然带着禁军兄弟来逼迫殿下,来为难边防军的兄弟,属下实在有愧。此行,就当属下能力不济,属下愿将两个人的事一肩扛下。”
穆谦没想到苏淮有这样的心胸,苏淮待他有义,他自然不能坑自家兄弟,“人本王不能给,但是本王也不能看着你回去交不了差事,再连累你苏家满门。”
这话不说还好,穆谦没想到苏淮立马露出了自嘲的笑容。
“殿下,苏淮本就是家门庶出,不得家主之心,常年受嫡系打压,恨不得将苏淮除之后快,此事他们定然能将自己摘干净,殿下不必忧心。”
穆谦明白,苏淮这是彻底让苏家伤透了心,如此,他就更不忍心把人推出去平事了。
“子澈,你莫要早下定论,北境路途遥远,咱们还有时间从长计议。”
苏淮明白这是穆谦的一片爱重之心,当下也不再争辩,突然想到什么,想开口跟穆谦说,可犹豫半晌又把话咽了回去,一副纠结模样尽数落入穆谦眼中。
“怎么了?吞吞吐吐的,方才那些交心的话都能说,还有什么说不得的?”
“只是想起一桩事,殿下既然问了,属下便照实说,不过殿下只当做一乐就好。”把话说到这个份上,苏淮也不好再瞒,只当做笑话一般说道:
“属下在北上时,曾与肖参知迎郁相回京的队伍相遇,肖参知曾告知属下,若请不回两位国公府的公子,那将黎先生请回去也是一样,新帝那边,由他去说项。”
苏淮将此事说出只图一乐,穆谦连容成业和谢淳都不会给,更别说黎豫了,苏淮现在想起来,还觉得肖瑜在痴人说梦。
“这不胡闹么!”还没等穆谦发话,赵卫先不干了,听说这次殿下将黎先生带回来,赵卫跟一众团练使欢喜了许久,现下京畿竟然来要人,当即就要让穆谦表态,“殿下,你说是不是!”
穆谦听了这话,低着头犹豫了半晌,然后咬了咬牙,“好,就依肖若素所言,子澈,本王将他给你,你带回去复命吧!”

第188章 诛心局(8)
“殿下?”赵卫坐不住了,一下子站起来,惊奇地瞧着穆谦。若是旁人,可能会觉得穆谦身为上位者,有自己的考量,可他是跟着穆谦和黎豫经历过胡旗南侵之战的人,知道二人之间是能为彼此牺牲的情分,说什么也不肯相信穆谦愿意把黎豫送出去,“怎么能拿黎先生去换那两个小兔崽子呢!”
苏淮也仿佛没听清穆谦的话一般,瞪大了眼睛盯着他,完全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是鲜有知道穆谦和黎豫起龃龉的人,但是那日在黎氏祠堂,眼见着穆谦对黎豫处处维护,又毫不犹豫带黎豫离开京畿,以为两人早已冰释前嫌,完全不明白穆谦现下在唱哪一出。
穆谦没有接话,更没敢看两人,他正被自己的心中的矛盾折磨着。他与黎豫隔了杀弟之仇,更有相负之恨,还有先皇遗诏横在中间,他自己恨不得将那人碎尸万段,以泄心头之恨。他给了黎豫药方,也写了断交之信,可他没有得到报复的快感,反而变得愈来愈烦躁。他想把黎豫抓回来禁锢在身边,好好折磨他,可每次见到那人惶恐又无助的眼神,他总是会心软,再加上那一夜肌肤之亲,穆谦每每想起来都觉得快要疯了。
穆谦从来不是优柔寡断之人,可但凡事涉黎豫,他就会变得无所适从。聪慧如他,绝对不会对新帝坐以待毙,最好的办法就是接下先帝遗诏,可他对黎豫下不了手!眼下既然肖瑜要人,索性就随他去了,是生是死,就看黎豫自己的造化!
苏淮见穆谦半晌不说话,只当他话出口就后悔了,忙打圆场道:“殿下这玩笑开得,属下都要当真了。”
穆谦回神,淡淡道:“没开玩笑,子澈远来并州辛苦,先带着兄弟们下去休息,回头本王把人给你。”
穆谦说完,不等两人反应,自顾出了营帐,似是怕被追问一般,走得极快,留下赵卫和苏淮两人面面相觑不知所措。
两日后,苏淮启程返京,这才知道为什么穆谦肯把黎豫交出来,原来黎豫早已病入膏肓,一日之中,除了服药的时候基本都在睡着,留在身边已然不能出谋划策了。
苏淮皱着眉头看着马车中昏睡的黎豫,想跟穆谦说什么,但到底守着对黎豫的承诺,没有开口,只是觉得黎豫额头上那个榆钱大小的伤疤越来越刺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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