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谦皱着眉头,下意识拿手指瞧着下巴,“那顶多也才几十万两,剩下的钱哪儿来的。另外老李,你这数怎么算的,真能用这么多?”
李守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继而略显失落道:“这是从前黎先生在时,咱们扯闲篇,闹着先生给做得预算。”
“竟是他算的?”穆谦的欣喜之情僵在了脸上,垂下眼皮将眸子里的不耐尽数掩盖。
李守并未察觉穆谦的异样,笃定地点了点头,“黎先生说虽是一时兴起,但那钱数应该大差不差,我一听就把他当时的手稿存下来了,殿下要看么?”
穆谦心道,黎至清果真大才,奈何心冷心冷意,像石头一般根本捂不热!或许,这样的人才是天生的政客,心狠手辣,又懂得趋利避害!
穆谦不愿提那个让他伤心的人,只不动声色道:“不急,你且先看着,回头得空咱们再一起商量。先把狼牙拍的函发了去。”
“好。”李守应了一声,正准备起身。
“差个人,去查查郭晔的底细。”穆谦总觉得哪里缺了一环,“本王记得他仿佛出身草莽,他在西境起家,这家底到底是哪儿来的?”
穆谦所虑,亦是李守所惑,李守当即领命出了大帐。
帐内徒留穆谦一人,他望着空荡荡的营帐,想着从前得闲,与黎至清在帐中对弈的画面,又觉得心口那道伤疤在隐隐作痛。
穆谦强压下思绪,迫使自己不去想那个让自己又爱又恨的人,努力把注意力集中到当前北境的局势上来,奈何越想逃避,脑中那人的影像越发清晰,有他在回廊下踏月而来,有他们在荒野上策马狂奔,有烟花下他莞尔一笑,也有他手执利刃眼神决绝。
京畿,左司谏府。
不知是谁走漏了风声,与晋王过从甚密的左司谏被晋王所弃的传言甚嚣尘上,一向清净的司谏府突然收到了两张帖子。
一张出自谢淳之手,邀黎至清湘满楼听曲,并说要介绍家中兄弟给黎至清认识,黎至清怕是秦王相邀,心中抗拒,又不好得罪,思来想后,决定以退为进,回函自揭其短:黎某形容有损,不宜面客。
话说到这个份上,谢淳也不好勉强,只得替他婉拒了穆诣。
另一张出自肖瑜之手,邀黎至清红叶寺小酌,并暗示将有贵客同往。黎至清心领神会,明白肖瑜所言贵客乃是太子,对待肖瑜,黎至清顾虑少很多,直接回帖一封,上书:黎某不饮酒。
自打黎晗登门,黎至清便再也不肯见肖瑜,看到回函上的几个字,肖瑜也只能苦笑作罢。
黎至清本以为能过两天清净日子,没想到第三封信被老管家送进了书房。
看着递到眼前的信封,黎至清再好的修养也有些绷不住了,语气略带惆怅,“怎又来一封?”
黎至清素日里少言寡语,这些日子,又意识到自己曾经错得离谱,一直心中郁结,整理日郁郁寡欢。
管家老马念着他年纪小,一方面把他当东家敬着,一方面也把他当自家孩子疼,难得听他抱怨,慈祥地笑起来,语气里不自觉地带了点宠溺:
“方才有个官差模样打扮的人,放下信就走了,没说要回,想来不打紧,你得空就多歇会儿,别那么累,都瘦了。”
“不累。”黎至清看着老马关切的脸庞,不想让老人担心,扯了扯嘴角,微微一笑,算作安慰,然后自顾拆开了信封。
老马看着黎至清那苦涩的笑容,心里十分不是滋味。
首先被抽出来的是一张带着血渍的药方,待黎至清看清药方内容,眼睛一亮,阴霾了几个月的脸终于放晴,整个人像个得到礼物急于与他人分享喜悦的幼童一般,面带喜色看向老管家,“马叔,你看,是药方!”
“好,好!”老马虽然不知道黎至清在高兴些什么,但是难得见黎至清这般欣喜,也知道他身体不好,只当是得了什么好方子,也替他欢喜着。
接着,黎至清又从信封中掏出一张信纸,展开后,脸色瞬间变得煞白,然后忍不住猛咳起来。
“诶诶,这是怎么了?”老马一见黎至清这幅模样,整个人慌了神,“我去给你倒杯水。”
老马说着,着急忙慌地跛着腿向书房外走去。
黎至清瞧了一眼老马远去的背影,强压住喉头的腥甜,再次把那张信纸放在眼前。
几个熟悉的字深深刺痛了他的眼,更刺痛了他的心:
“人生若难如初见,只愿萍水不相逢!”
第162章 求不得
“只愿萍水未相逢,呵呵——”黎至清独自坐在案前,嗤笑起来,“萍水未相逢——哈哈哈哈哈——”
黎至清一边笑一边剧烈咳嗽着,老马在屋外听到动静,一点也不敢耽搁,取了水和药,挪动着那双并不怎么灵光的腿脚,快步进了书房,走到黎至清跟前,抚着他后背替他顺气。
“马叔,他说他希望从未认识我。”黎至清扬起脸,在这个悉心照料了他许久的老人面前,难得露出了脆弱的一面,虽然面上还带着笑,但眸子已经蒙上了一层水雾,“他从前不是这么说的。”
老马不知道黎至清说的是谁,但见他眼眸里难掩失落和难过,想到黎至清近日来破了相,以为是有姑娘因此变了心,赶紧安慰道:
“不打紧,不打紧,公子这么好的人,是那姑娘没福分。晋王殿下待你这般好,又是个古道热肠的大好人,虽然他离开京畿了,但人脉肯定还在,赶明儿托他再给你寻个好姑娘。”
“是啊,他待我这般好,我却伤了他——”黎至清喃喃一句,脸上那点笑意也僵在了嘴角,连一个外人都瞧出来穆谦待自己的情分,也瞧出他是个本性纯良的好人,可自己却骄矜自负冤枉了他,还刺了他一刀,他要恩断义绝,也是自己活该。
想到此处,黎至清又猛咳起来。
老马不知该如何安慰,只能无措地拿着装药的小瓷瓶和水杯,满眼担忧地瞧着他。
黎至清余光瞥见那小瓷瓶,直接从老马手中接过,揭开封口往外倒,手上力道没控制好,一下子竟倒出来五颗。黎至清盯着那药看了半晌,直接一口都吞了下去,这可吓坏了老马。
“往日里都是吃一个,难受得紧了才吃两个,今日怎么吃了那么多?”
黎至清被被五颗药噎得难受,拿过水杯,自虐般猛灌了好几口水,拿微微湿润的眼瞧着老马,“马叔,我今日就难受得紧,您就别念我了。”
上次黎至清回到左司谏府时,额头上、手上、袖口和胸前都是血,整个人如同丢了魂一般被禁军搀扶着,着实吓坏了老马。后来黎至清足足在榻上养了几日,脸上才有了血色,后来又因着身体抱养,时不时会呕血。这些被老马看在眼里,一直都知道他被病痛折磨得不轻,但听他将难受宣之于口,这还是第一次。
老马有些心疼,又不知道该怎么安慰,犹豫再三,伸出满是老茧的手,在黎至清脑后摸了摸,“好,好,不念了,忘了她吧。”
黎至清嘴巴一瘪,眼睑垂了下去,摇了摇头。
这样的黎至清让老马心里更不是滋味了,“你就这么喜欢她?这姑娘到底哪里好啊?”
黎至清紧紧抿着唇,思索半晌,抬头对上老马关切的双眼,认真道:
“不知道喜不喜欢,我只知道,这些日子,脑子里全是他,巴不得想打听他的消息,又怕知道他过得不好。”
黎至清说着,又把头低了下去,“当时,知道他可能死的那一刻,我觉得天都要塌了——”
老马这话听得糊涂,他不明白黎至清喜欢的人到底是抛弃他了,还是死了,刚想再劝,就听黎至清恹恹的开口了:
“马叔,没事了,您忙去吧。”
“诶,诶。”黎至清的日子过得简单,再加上府里又来了一个勤快又眼里有活的狗娃,老马平日里也没什么要忙的,听他这样说,也知道他想静一静,只得应了一声退了出去。
翌日,左司谏府又有人登门造访。黎至清看到名帖,实在想不到拒绝的理由,只得将人请到了正厅。
穆谚入座后,将黎至清上上下下打量一番,见人身形单薄,面容憔悴,额头正中央还多了一块榆钱大小的伤疤,忍不住变了脸色。
“不过半年不见,先生怎么憔悴成这样?还是因着夹在太子和秦王之间两头为难?”
相较于黎至清,冀州就藩的穆谚整个人容光焕发,一副春风得意的模样,显然日子过得甚是滋润。
黎至清不想对自己现在这幅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多说什么,只道:
“世子殿下如今说话这般直白,也不怕给令尊招来祸患。”
穆谚如今不问朝堂事,赵王府紧着他那个庶出大哥去出风头,他则躲在山清水秀的好地方养儿女,好不快活,自然也不在乎这些口舌是非。
“本世子说错了吗?太子和秦王那里,本世子可回京后可都挨个见过了,虽然两人嘴上没明说,可都念着你在北境的功劳和把穆谦扶起来的能力,巴不得想将你揽入麾下,怎么,这些日子他们没招揽你?”
黎至清面上淡淡的,“殿下谬赞了,晋王殿下有今日成就,全仰赖他才能卓绝,与黎某无甚关系。”
穆谚听了这话,面上尽是嫌弃之色,往椅背上大大咧咧一靠,撇了撇嘴道:
“先生,咱们都是一起从北境回来的,本世子还跟着你读了许久的书,这场面话就不必说了吧!本世子是跟穆谦和穆诀一起长大的,大家几斤几两谁不知道啊。”
黎至清低头,穆谦到底几斤几两,他还真没瞧清楚。
“不过,话说回来,你与其夹在太子和秦王之间左右为难,怎么不跟穆谦去北境呢?那里虽然艰苦些,可比留在京畿蹚浑水要强多了。而且,虽然本世子跟穆谦不对付,但平心而论,太子和秦王都没穆谦厚道。”
更何况,他还对你有意,肯定能好好待你。
黎至清前些日子陷入了自己的固定思维里,不能说被人摆了一道,只怨自己没脑子!他不愿接这话,只把问题抛回给穆谚。
“好端端的,殿下怎么回京了?”
“还不是为着今上的万寿节,我家老爷子一早就写了信催着让回京,你说满打满算还有两个月,着什么急!”有赵王在京畿周旋,穆谚回不回京根本无伤大雅,他对此事也满不在乎,只就着这话,又接了一句:“说起来,万寿节穆谦也得回京,不过他离得远,估摸着得卡着日子了。”
黎至清闻言一怔,他要回来了?一种异样的感觉涌上心头,不知是喜是忧。
自打穆谚进门,黎至清面上终于有了一丝笑意,“北境路途遥远,是要耽搁些日子的。”
“看你这样子,还是盼着他回来的,你当初为何不跟他去北境呢?”穆谚没打算放过黎至清,他心里不明白,明明这俩人配合如此默契,怎的就分道扬镳了?
“自然是京畿还有差事未了。”黎至清是个能藏住话的,通敌之事他已然查得七七八八,虽然赵王一支并未牵扯其中,黎至清并不想多生事端,而且他还有许多细节没想明白。
黎至清转头打量了一眼穆谚,抱着一试之心道:“正巧殿下登门,黎某偶然间得了一物,殿下可否帮忙赏鉴一下?”
古玩奇珍是穆谦这帮纨绔从前常玩的,经手的宝贝不计其数,鉴赏一两件玩物自然不在话下,穆谚当即应下来:“愿意一试。”
黎至清起身进入内室,取了先时在清虚观黎梨送来的锦盒交到穆谚手上。
穆谚打开一看,竟是一刻白釉透青的珠子,拖着下巴瞧了半晌,才略显疑惑道:
“这种白釉珠子不算是什么稀罕物,唯一点睛之笔乃是上头的青,别有一番韵味。怎么这青瞧着既不是釉上彩也不是釉下彩,倒像是窑里温度没控好,把胚烧裂了。不过……”
黎至清蹙着眉,“不过什么?”
穆谚又打量了一番,略显迟疑道:“怎的瞧着有点眼熟呢!”
“眼熟?”黎至清眼睛一亮,“殿下见过?”
穆谚把珠子放回锦盒中,古怪地瞧了黎至清一眼,“见过,先生该不是被穆谦这小子给戏耍了吧,拿个残次品来糊弄你。”
黎至清不明所以,“这话从何说起?”
“这玩意不是穆谦的吗?他那小跟班的荷包上挂了一个,本世子记得,大约就是这个模样。”
“真是他的?”黎至清有些疑惑了,怎么兜兜转转又到了穆谦身上?明明通敌之人不是穆谦!
穆谚又把盒子拿过来,仔细瞧了瞧,“本世子瞧着像,再加上穆谦那厮本身就喜欢烧瓷,能整个这玩意出来不稀奇。诶,本世子怎么记得,在穆诀府里也瞧见过,啊!对,见过!就是这个!只是上次栓了根红线!”
“康王殿下?”黎至清登时站了起来,忙问道:“世子殿下没记错?”
穆谚挠了挠头,“应该错不了!”
“世子怎的如此笃定?”黎至清满脸狐疑盯着穆谚。
穆谚被看得有些不好意思,“哎呀,四五年之前的事情了,那时候,本世子只记得当时珠子就在穆诀书桌上放着,上头还挂了条红绳,本世子以为是哪个姑娘送他的,还跟他吵了一架。”
穆谚后面的话,黎至清已经听不进去了,等送走了穆谚,黎至清陷入沉思。此事与康王有关是板上钉钉之事,那穆谦在里面到底扮演了个什么角色?
黎至清踌躇半晌,最后修书一封,连带着珠子发往了西境。
第163章 橄榄枝
先时,黎至清听了穆谦的话,并未着急对西府下手,在将东府翻了个底朝天后,黎至清还是到了西府,果然如穆谦所言,西府上上下下或多或少都有些瑕疵,但是底子却是干净的,在忠心一事上挑不出任何瑕疵。
黎至清不信邪,又耐着性子查了月余,除了世家弄权、官商勾结、朝堂倾轧之类的龌龊事越翻越多外,通敌之事分毫不涉及。黎至清这才肯作罢。
从枢密院出来时,天色已晚,黎至清没有乘坐马车,而是一个人徒步在月下走着,一边走一边将前前后后的线索串联起来。
祯盈十四年,胡旗南侵之战,除了肖珏的左路军由其力排众议,力压京畿作战指令外,中路军和右路军都一定程度受到了京畿东西两府的影响。
每每枢密院发出一条指令,政事堂不日便有一条相佐的指令传出,放在当时,两府争权,互相掣肘不足为奇,是以若不明就里,很难想到有人通敌,只以为是朝廷内斗。
黎至清想到此处,忍不住叹息一声,胡旗人这是把大成的官场都摸透了!
正惆怅着,突然眼前被四个侍卫模样的人拦住了去路,为首的手执一柄长剑,抱拳施了一礼才道:
“黎左司谏有礼,我家主人邀您过府一叙,还望左司谏赏脸。”
黎至清现下孤身一人,又手无缚鸡之力,显然不是眼前四人的对手,他深谙识时务者为俊杰的道理,明白此刻若不答应,恐怕对方就要先礼后兵了,只得点头应了下来。
黎至清上了一辆马车,不知过了多久,直到一处别苑前才停下。黎至清下车后略作打量,原来马车已经出了内城,现下到了城郊。
四个侍卫押着黎至清穿过长长的回廊,走了许久才走到一幢书斋前,书斋内已经点了灯,黄色的光从透过窗户纸映出来。四人停下脚步,示意黎至清自行入内。
黎至清本着既来之则安之的原则,推门而入,映入眼帘的竟然是秦王穆诣,因着灯火柔和,此时的穆诣看起来并没有平日里那般咄咄逼人。
黎至清见到穆诣,施施然一礼,不卑不亢道:“原来是秦王殿下,此时召见,不知有何吩咐?”
穆诣为人处世比起穆诚和穆谦都要圆滑老练,那日在馆驿端亲王架子,一来为着穆谦抢了他迎接使臣的差事,他要出口恶气,再者就是为着在女人面前撑面子。如今,他有心招揽黎至清,也有意与他合作,再有架子也不会端出来,面上挂上一幅礼贤下士的谦虚模样,笑道:
“左司谏事繁,本王请了几次都请不动,只能出此下策,还望左司谏莫要生气。本王以茶代酒,给左司谏陪个不是。”
穆诣说着,端起了桌上的茶盏,对着黎至清举了起来。
黎至清没想到穆诣变脸如此之快,赶忙侧身不受他的礼,蹙眉拒绝道:“殿下言重,黎某愧不敢当,有话还是直言吧。”
“左司谏不妨坐下听本王慢慢说。”穆诣深谙分寸,知道再惺惺作态就显得假了,索性把茶盏往案上一放,对着黎至清伸臂示意他坐,然后自行落座,进入正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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