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将鱼贯而入,还没等穆谦开口,刘戍直接提着个食盒来到穆谦面前,一脸骄傲道:
“殿下,议正事前,先尝尝这个。”刘戍说着,从食盒里端出一碗杂粮饭放在了穆谦面前。
穆谦这些日子无甚胃口,眼见着杂粮饭粗糙,更是毫无食欲,刚想开口拒绝,却见刘戍一脸希冀地瞧着自己,穆谦略一斟酌,拿起筷子夹了一口饭送到嘴里。
杂粮饭咀嚼起来与想象中一致,粗糙不堪,甚至还不如去年战时的糙米好入口,穆谦嚼了两口,不禁蹙眉,疑惑地瞧了刘戍一眼。
刘戍见状也不恼,笑道:“殿下,可尝出这杂粮饭中都有些什么?”
穆谦拿起筷子翻了翻,“有糙米、有麦,还有大豆。只不过这麦子颗粒不大匀称。”
赵卫听罢哈哈大笑,起哄道:“殿下,可别嫌弃这麦子大小不一,这可是冬小麦!论起日子,还没熟呢!这一碗可是老刘摸了几十亩地,这才挑出来几根早熟的麦穗,就为了让殿下尝一口!”
穆谦闻言,微微诧异,心中已然对这碗糙米饭的来历有了猜测。
“殿下,这大豆和麦子,都是咱们边防军将士自己种出来的!”刘戍已经安耐不住欣喜,与穆谦分享起了这半年多的成果,“这豆子是第一茬,肥了土,收成后,咱们立马就上了冬小麦,虽然收成一般,但的确是种出来了,再种几年,收成会越来越好的!”
穆谦看着刘戍兴奋的模样,瞬间在脑海中浮现出另一个人的脸,当时,那人也曾许下豪言壮志,要让北境军需自给自足,再不受京畿裹挟。如今一切正朝着那人设定的方向有序推进,可那人却背叛自己而去。
“这次先生怎么没有跟殿下来北境,要是他也在,也要让他尝一尝咱们亲手种出来的粮食。”李守因着改良军械,是一众团练使里与黎至清最熟的,开荒屯粮一事又是由黎至清全权主导,难免生出这样的感慨。
李守一开口,众将纷纷附和起来。众人都记着黎至清在战场上的算无遗策,觉得他和穆谦一文一武相得益彰,两人待在一处顺理成章,如今只见穆谦,不见他身边那个清瘦的身影,自然觉得少了点什么。
穆谦明白,这一刻早晚会来,众将定然会询问黎至清的下落,而他也需要给众人一个交代。
第158章 梦醒
虽然对黎至清,穆谦心中有怨、有恨、有不甘更有不解,但到底没辜负他的名中的“谦”字和两年前黎至清为他取字时脱口而出的“谦谦君子”评价,面色淡然道:
“黎先生出身世家,本就不属于这里,去年随军,乃是肖都指挥使相邀,回京复命后自然另有筹谋,咱们自然不能将他一直绑在北境的。”
正初与银粟再次对视一眼,虽然已然得知黎至清回了京畿,但却从未听闻他改投他处,听穆谦这样说,只当自家王爷这些日子生气,是因着黎先生改换门庭。
北境众将听罢觉得有理,北境贫瘠,民生凋敝,又战火频繁,人人避之不及,黎至清能拖着病躯来一次战场运筹帷幄已是难得,如今战火已歇,再让人为着重建北境强撑病体,着实有些强人所难。
穆谦见到众人面露惋惜,又道:“本王既然要了北境三州为封地,便有心要当大成北境的屏障,纵然本王才疏学浅,也愿扎根北境,略尽绵薄,还望诸君不弃,与本王携手,共建北境三州!”
虽然逊色于黎至清那样的治世之才,但穆谦好歹有勇有谋深得民心,加之虚怀若谷礼贤下士的同时又颇具主见,北境边防军众将早在去年战时便将他当做了主心骨。
初见穆谦时,众将以为他不过就是个来北境积攒功勋好加官进爵的普通亲贵,后来穆谦挂帅大败胡旗凯旋回京,他们以为这样的亲王来北境不过是惊鸿一瞥,以后再无交集。如今,穆谦作为圣宠优渥的亲王,抛却京畿荣华富贵,要了民生凋敝贫瘠不堪的北境三州作为封地,还有心与他们一起同甘共苦,北境众将一个个内心涌动。
“晋王殿下还能回来,是咱们都没想到的!”赵卫作为边防军的老大哥率先开口,也代表了一众边防军将领的态度,“殿下有心重建北境,是咱们北境的福气,别说北境三州,整个北境都愿听殿下号令。”
赵卫说完,与众将交换了一个眼神,然后撩袍单膝跪地,拱手抱拳,朗声道:
“末将赵卫,愿以晋王殿下马首是瞻!供殿下驱策,绝无二心!”
在赵卫的带领下,中军大帐内众将齐齐跪地,朗声言道:
“我等愿以晋王殿下马首是瞻!供殿下驱策,绝无二心!”
“好!”穆谦见状,亦起身拱手还礼,“谦有幸得诸君相佐,实乃三生有幸,今谦向天盟誓,愿与诸君永不相负!”
经过了两个月的挣扎,一只脚踏进阎罗殿的穆谦终于还是接过了北境的权柄!肩负起重建北境重任的同时,也把北境变成了他的依仗!从今往后,无论是京畿世家还是太子秦王,谁也不能再矫诏相欺,谁也不能再将他逼上绝境,谁也不能再伤他的心!
他要将北境三州建设成大成的铜墙铁壁,他要让北境边防军自给自足,他要让北境五州物阜民丰!
有朝一日,他要让黎至清后悔离他而去,他要将黎至清踩在脚下,问问这个从来不拿人命当回事的冷血之人,为何要冤枉他通敌,为何要杀他,又为何要负他一片深情!
身在北境的穆谦郁郁寡欢,而身在京畿的黎至清也没好到哪里去。
黎至清数次回想逃亡那日情景,穆谦言之凿凿不曾投敌,当时情况下,穆谦完全没必要撒谎,更无半点撒谎迹象,再加上穆谦拿出作为线索的绳穗绞了银线,正是黎徼之物。彼时黎至清便已心中生疑,觉得整个人都被一场巨大的阴谋笼罩住,登时后悔伤了穆谦。回京以后,细问之下才知,穆谦被逐乃是因着亲事与今上起了龃龉,兼之今上突发恶疾,太子和秦王联合主政,这才容不下穆谦。
后来,黎至清偶遇容成业,才知穆谦急于出京,也是受了容成业点拨,并非因着通敌之事败露,京畿无他容身之地。
黎至清这才知道自己错的有多离谱!
这些日子,肖瑜称病不出,留黎至清一人查案。肖瑜虽不在东府,却给黎至清留下了几本案卷,黎至清阅后才知当年黎徼入京时,穆谦压根不在京中,也无蛛丝马迹证明穆谦与之有关,反倒是有个好岳家的穆诀疑点颇多。
黎至清有些想不明白,既然肖瑜早已查得穆谦并非通敌之人,为何要找他说那一番暗示性极强的话。黎至清想找肖瑜求证,奈何肖瑜在红叶寺养病,不见外人。黎至清递了三次帖子,都被肖瑜婉拒,只得作罢。
与此同时,关于黎至清就是登州黎氏的家门庶孽黎豫的传言在京畿甚嚣尘上,以至于黎至清在东府或者谏院走动时,总被同僚投以怪异的目光。黎至清心知这一天早晚会来,也不甚在意,除了一门心思查找当年旧事之外,整个人深居简出,不理会流言蜚语。
自从穆谦离京,银粟也跟着去了北境,黎至清不习惯有人近身伺候,便遣散了左司谏府众人,只留了一个有些跛足的老管家照应家事。一日,黎至清独自在书房练字,突然迎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当黎至清看清老管家递来的名帖上的名字时,脸色乍变,来人乃是黎晗。
若非黎晗下毒手,黎至清不至于盛年伤了根本,若非念着老侯爷的恩情,黎至清不至于将黎晗的命留到现在。黎至清对黎晗厌恶到骨子里,若非担忧着妻儿的安危,此刻绝对会将人挡在府外。
“黎侯今日登门,莫非是打算将黎某的妻儿送还?”黎至清一见进入正厅的黎晗,连表面功夫都不想做了,直接出言讥讽。
黎晗此次只带了黎喜和一个怯生生的生面孔,被黎至清言语挤兑,也不气恼,自顾坐下才道:
“晋王殿下如今还在北境活蹦乱跳,这就让本侯将人还你,未免太容易了些。”
黎至清蹙眉,“你不会真以为凭着黎某区区一介书生,就能刺杀堂堂晋王吧?黎侯若非要以黎某妻儿性命想胁迫,也悉听尊便。”
两个月前,红叶寺内,黎至清沉浸在穆谦通敌的错觉中,心思已乱,才轻易被黎晗拿捏,如今早已缓过劲来,想明白黎晗对肖瑜和整个黎氏都投鼠忌器,黎晗比他更输不起,是以此刻也不再任人胁迫。
黎晗轻蔑一笑,“本也没指望你就一定能成功。至于尊夫人和令郎,本侯答应了若素,会好好照顾。”
黎至清早就修书一封向郭晔求助,如今救人的人约摸着已经到了登州。黎至清不愿再跟黎晗废话,按了按突突直跳的太阳穴,才道:
“黎侯今日登门,有事直言,黎某今日头疼的紧,怕是没工夫与你绕弯子。”
“你当本侯乐意见你?”黎晗翻了个白眼,这才朝着黎喜一招手,然后从黎喜手中接过一个小瓷瓶放在案上,“若素听说你破相了,怕你没脸出门见人,让本侯送来的,怕有毒可以不用,当心烂脸!”
说到破相,黎至清的心狠狠一痛,不自觉地拿手抚了抚额前,前些日子黎至清磕破了额头,也没顾上好好照料伤势,最终在额头正中间留下了一块榆钱大小的伤疤。
堂堂一位绝世佳公子,就这么破了相,连成祯帝见了都不免慨叹可惜了了!
既然东西是肖瑜所赠,那必是极品,黎至清明白黎晗恶语相向,是为着让自己赌气拒绝。用不用两说,此刻黎至清不肯遂了黎晗的心思,直接自案上拿起瓷瓶,略作打量过后,将目光锁定在瓷瓶底部“登州黎氏”的印章上,微微一笑。
“原来是登州所产,想必是好东西,多谢黎侯好意。”
那药本是黎晗为着祛除肖瑜在闵州遇刺留下的刀伤专门配的,集了登州数十名医学泰斗之力,花了重金求购了多味珍稀药材,前前后后花了半年多功夫。肖瑜用后的确有效,刀伤淡了不少,他惦念着黎至清,立马让黎晗把药送了过来。
黎晗不想便宜了黎至清,又拗不过肖瑜,本想言语相激,让黎至清自己放弃,没想到黎至清就这么把药留下了,有些目瞪口呆,但已经送出去的东西收不回来了,只得冷哼一声算作回应。
黎至清看到黎晗太阳穴就跳,想着赶紧把人赶走,立马又下了逐客令,“若黎侯没旁的事,天色不早了——”
“黎至清!你收了本侯的药,本侯却连你府上一口茶都没吃到,这就是你的待客之道么?”黎晗气儿不顺,他的确还有旁的事!
黎至清有些不耐,但还是吩咐了老管家上茶。
黎至清不耐烦的表情被黎晗尽收眼底,黎晗突然就不恼了,他打心底里记恨黎至清,他发现黎至清对他亦是!而只要他赖着不走,就能给黎至清添堵,黎晗想明白此处,索性也不着急走,等茶水上来慢慢品了半晌,这才优哉游哉开口。
“若素还说,你一个人在京畿孤苦无依,不知道哪天就变成了孤魂野鬼,让带个来人给你使唤,省得你今天破个相,明日再断条腿,没的让若素担心。”
第159章 雾里看花
此话入耳,黎至清心里不禁泛起嘀咕,自己这位师兄这是唱哪儿出?送药也就算了,怎么还送个人来?
黎至清自己是个非常省事的人,并不喜欢外人在跟前伺候,从前黎梨在时,他们情逾兄妹,才在一起相互照应。加之黎晗话语夹枪带棒,黎至清开口也不怎么客气。
“黎侯这心,未免操的过了些!”
“都说了是若素的意思!”黎晗不以为忤,朝着跟在他身后那个生面孔打了个响指,“狗娃,还不快过来拜见你新主子。”
被唤过狗娃的少年赶忙走到黎至清身前,噗通跪地,头磕在地上砰砰响,“狗娃拜见主子!”
黎至清没想到这少年听了黎晗的话对着自己纳头便拜,登时脸色就不好了,这少年胆子不小,竟然敢裹挟自己?
“你别乱跪,瞧这年纪,黎某不过年长了你三五岁,受你这礼,黎某怕折寿!”
黎至清本以为做出一副难相处的姿态能令少年知难而退,没想到狗娃立马又朝着黎至清扑了过来,还死死地抱住了黎至清的腿,开口竟然带了哭腔:
“恩公,你对我家的大恩大德,狗娃永生难忘,求你别赶我走,让我留在你身边,做牛做马报答你!”
这话扰得黎至清头更疼了,他自幼怀仁心,这些年来随手救济之人无数,从不求回报,此刻被这少年抱着腿哭,他一时又没认出是谁,更记不起和这少年的渊源,颇觉尴尬。
“那个……小兄弟……”黎至清拍了拍少年的肩膀,有些手足无措地斟酌着接下来的话,“恕黎某眼拙,实在想不起咱们之间的渊源,若黎某真有恩于你,当初施恩,也不求你回报,你自行去罢,黎某身边无需人侍候。”
狗娃一听这话,把眼泪一抹,一手抱着黎至清的腿,另一只手紧紧拽着黎至清的衣襟,用一双受伤小动物似的眼瞧着黎至清,恳求道:
“恩公,你瞧瞧我的脸,你仔细瞧瞧,是我啊!”
黎至清被狗娃缠得没办法,只得皱着眉头,硬逼着自己打量着少年的面容,这一看不得了,少年的面容瞬间与记忆中重合,黎至清喜道:
“竟然是你!”
狗娃一见黎至清想起来了,立马又给黎至清磕了个头,“多谢恩公出手救我一家性命。”
黎晗不关心黎至清和狗娃的渊源,见人想起来了,他也算没辜负肖瑜的托付,“这样的话,本侯就把人留下了!”
黎至清稍作思量,觉得狗娃之事已经麻烦肖瑜不少,又见狗娃跪在地上,可怜兮兮地瞅着自己,心头一软,把人搀扶起来,又对着黎晗道:
“既如此,人黎某便暂且留下,劳烦黎侯替我谢过师兄。”
“哼!”
黎晗从鼻子里挤出一个不屑的鼻音,他此行目的已经达成,也懒得再跟黎至清斡旋,把茶盏一搁,起身抬步向听外走去,边走还边丢下一句:
“不必送了,本侯也不指望你这等庶孽识得迎来送往之礼。”
黎晗的目的达到了,可黎至清还有着满腹疑问,这些日子他被肖瑜拒之门外,如今只有黎晗这一条路,索性死马当活马医。
“黎侯留步,黎某尚有一事!”
黎晗止步,把头一回,“有话快说。”
黎至清两步走上前去,“烦请黎侯给师兄带句话,过些日子等师兄得空,还望不吝赐见。”
“你这人怎么这么没眼力见,若素把你的名帖退了三次,摆明了是不想见你,你怎么非要上赶着去找他的不自在。”黎晗逮住机会就挤兑黎至清,如今牵扯到肖瑜,更是心生不满,“若素还病着呢!”
黎至清当日听了肖瑜那番语焉不详又意有所指的话,认定穆谦是谋害自己兄长的凶手,这才方寸大乱,黎至清一直想问问肖瑜到底意欲何为,如今听了黎晗的话,想到肖瑜待自己的好,又有些问不出口。
“黎某只是想问个明白。”最终,对穆谦的愧疚之情超越了对肖瑜的担忧,黎至清还是开了口。
黎晗抱着胸,满脸都是不屑,“你想问什么?你跟晋王之间难道没有隔着人命吗?”
黎至清听了黎晗的话,有些疑惑,当初肖瑜的话和后来他在东府留下的案卷,到底哪个才是真的!
“可师兄留下的案卷,说得明明不是他!那我兄长之死,凭什么记到他身上?”
黎晗把头一歪,“你和晋王之间,难道没有别的人命了?”
“你什么意思?”黎至清心中突然泛起不祥预感,莫非……
黎晗看着黎至清逐渐变白的脸色,甚为得意,直接开口继续往黎至清插刀,“你还记得你十二岁时候写了一篇策论吧?你当康王殿下怎么死的。”
黎晗说完,看着黎至清愣在当场,心满意足地转身走了。
黎至清之前猜到过这种可能,但一直没把事情归咎到自己身上,当初应承穆谦,也只是自信能帮忙查到原委。如今被黎晗点破,黎至清惨白着脸色退了一步,原来始作俑者竟然真是自己。
原来,除了当初刺穆谦的那一刀,他跟穆谦之间真的隔了人命!还是穆谦极为珍视的手足的命!
此日过后,黎至清再未主动去求见肖瑜。反倒是肖瑜,在黎晗回去的第二日便给黎至清送了帖子,邀他相见,都被黎至清婉拒。
倒不是黎至清记恨先时被肖瑜心理暗示摆了一道,又被黎晗借机要写,而是不能原谅那时愚蠢的自己。现下,他不想听肖瑜的解释,也不想再去追究责任,因为他明白,误伤穆谦,最大的过错在他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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