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多虑了,去煎药吧。”
黎至清踽踽独行,回到卧房坐在榻上。他紧紧地抱着自己,闭着眼睛,不敢相信眼前的情景。
是他处心积虑把穆谦捧到如今的位子上,穆谦通敌,他就是最大的帮凶!他自诩为国为民,可如今,他却是蠹国害民第一人!不仅如此,他还害了黎梨,害得她失去了腹中骨肉。
不知过了多久,天已经完全黑了,穆谦还没回府。
黎至清捏了捏手中断肠草粉的药包,从房中走了出来。迎头正赶上穆谦回府,身后还被押着一个五花大绑的胡旗人。黎至清定睛一看,那人正是先时在馆驿中藏匿天石的胡旗人巴尔斯。
“巴尔斯这会儿不应该押解在大理寺内?怎么带回晋王府了?”黎至清蹙眉开口。
“把人带去后院,快!”穆谦说着从怀中掏出一份图纸,递给仲城,“按着这个图纸,快挖,片刻不许耽搁!本王身家性命,可都系在你们身上了!”
穆谦吩咐完,才顾得上黎至清,“此事说来话长,本来应该在大理寺,幸好本王前些日子把人提到禁军衙门,此刻正好用上!”
黎至清不明其意,“你这是要做什么?方才是什么图纸?”
“京畿水道图!”穆谦说着就要往后院走。
“京畿水道图?”黎至清心下疑惑,京畿又勘测了新的水道图?紧走两步跟了上去,“什么京畿水道图?”
穆谦没有回头,直冲冲向前走,边走边道:“不是,这是郁相当年画得那张!”
黎至清脸色微变,当时在馆驿时,巡城司那边传回来的消息明明是图纸已丢,而且是穆谦亲自传回来的消息,为何现下竟然又出现在了他手里?
黎至清见穆谦没有停步的意思,立马随着他一起向后院走,“不是说没找到么?你这是又从哪里寻得了?”
“当时在馆驿出事时,已然寻得,但因着些原因,不便说明。”穆谦说着,已经来到了后院,见院中已经拉开阵势准备挖地道了,当即下令。
“动手,务必今夜挖出城去!全府上下,听巴尔斯号令,巴尔斯你办成此事,本王赦你先前全部罪状!”
黎至清完全处在状况之外,“穆谦,你到底在做什么?”
穆谦吩咐完,对着黎至清道:“阿豫,此事说来话长,本王此刻没工夫跟你解释。你现在就回去收拾东西,任何拖沓之物皆不用带,只小小一只包袱即可,咱们只一辆马车上路,耽搁不得!”
穆谦吩咐完,又冲着银粟道:“银粟,快陪你家先生去收拾东西。”
银粟不明其中原委,但知道领命,故而半推半揽着黎至清回了房间。黎至清素来没什么身外之物,只将黎梨留下的那把匕首贴身收着,本想也带着郭晔送得那把变戏法的匕首,想起是穆谦给收着的,此刻在何处他并不知晓,只得作罢,然后随便捡了两件换洗衣物便打好了包袱。
穆谦一门心思想得都是神不知鬼不觉的离开京城,此刻所有的精力都放在后院的地道上,完全没顾上搭理黎至清,也没发现他今日的反常。
等到黎明将至,地道挖出了京畿,出口一端已然在北城门外。而与此同时,晋王府外已经被肖珏带来的禁军团团围住。
在后院忙了一宿的穆谦听到通报,立马换了一身衣裳,装作刚醒的模样,伸着懒腰、冷笑着出府与肖珏打照面。
“肖都指挥使倒是勤谨,这天刚亮,就来了。”
肖珏不理会穆谦的冷嘲热讽,满面忧色道:
“晋王殿下,虽然末将不知您因何与陛下起了龃龉,但末将劝您一句,莫要意气用事,您与今上服个软,这禁军之困立马就能解了。”
穆谦摆出一副不受教的姿态,摆了摆手,“想都别想,肖都指挥使既然接了这么个差事,那这些日子,就有劳你在府外守着吧,本王不伺候了。”
穆谦说完,眼神示意左右,将晋王府的府门重重一关。等门一关上,穆谦立马换了副面孔,急吼吼地将黎至清从房中拖起来,没给黎至清相询的机会,直接带着人从地道逃遁。
黎至清虽然满腹狐疑,但因着地道中空气污浊,他又肺腑有损,只得一路拿手帕捂着口鼻,跟着穆谦快步前行。不知过了多久,两人才从地道中钻出,出口正在北城郊,一辆马车正在那里候着,赶车之人正是玉絮。
黎至清一见玉絮,心瞬间冷了一下来,一言不发随着穆谦上了车,想看看他到底要耍什么花样。
“我们去哪儿?”黎至清面如沉水。
折腾了一夜,终于算是从京畿跑了出来,穆谦这才安下心来,脸上露出了久违的笑意,也顾得上与黎至清好好交谈了,“去北境!”
黎至清蹙眉,“为何好端端的要去北境,还跟逃难一般?”
穆谦长吁一口气,往车背上一靠,意有所指道:“京畿,本王待不下去了,去了北境,说不定还有退路。”
黎至清心一沉,这段时间的事情再次涌上心头。莫非穆谦知道事情已然败露,这是要逃走了!
穆谦说完,将手在怀中摸了摸,竟然掏出一份黄卷,得意笑道:“瞧见没,有了这个,到了坝州,就没人能对咱们不利了。”
黎至清拿过文书一看,竟然是一份圣旨,将北境曾经被焚的三州划为了晋王的封地,而此刻穆谦出京,显然是要就藩。明晃晃的圣旨刺痛了黎至清的眼睛,他没想到,此时此刻,穆谦还不打算放过北境三州。
“为什么?”黎至清声音有些发抖。
穆谦只以为黎至清匆忙赶路有些累了,并未在意,“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要选北境三州?”黎至清的手慢慢地覆上了匕首的刀柄。
你圣宠优渥,为何放着位高权重的京畿诸州不选,为何放着富庶的南境、东境不选,偏偏选了早已破败不堪的北境。
“自然是离着胡旗近一些。”穆谦浑不在意。
离着胡旗近,方便你们暗通款曲么?方便你通敌卖国么?
猛地,匕首出手,直直刺进了穆谦的胸口,鲜血登时喷涌而出,染红了黎至清紧握着匕首的双手。
“你……”穆谦胸前一阵剧痛,可是他的心更痛,他不可思议地瞧着眼前的一幕,他想不明白。
“阿豫,你要杀我?”
黎至清眼尾已红,一只手握着刀柄,另一只手指着车外,“玉絮为何去登州?”
穆谦心中有愧,一时语塞。
“你一直深藏不露,到底是和居心?”黎至清眼中已经升腾起雾气。
穆谦穿书而来,此刻百口莫辩。
黎至清止不住的颤抖,又问道:“为何你早知和谈详情,却迟迟不肯告知与我?为何你会有郁相那张京畿水道图?为何你要慌不择路逃离京畿?”
这些日子,穆谦查到了太多,他有太多的话想要跟黎至清说,此刻一下子却不知从何说起,捂着胸口僵在了原地。
黎至清眼眶中蓄着的泪终于落了下来,“阿梨的孩子没了,就在回西境的路上,你敢说跟你没有关系?”
穆谦一惊,“你说什么?”
车外玉絮听得动静,立马勒马入内,被穆谦一嗓子吼了出去,“出去,没本王吩咐,不许进来!”
玉絮看着车内的情况,犹豫再三,还是领命退了出去。
黎至清将眼泪一抹,决绝问道:“穆谦,你,你到底有没有通敌,我的兄长四年前是否死于你手?”
穆谦顾不上胸前汩汩涌出的鲜血,这一声声的质问让穆谦觉得天都塌了。
原来自己在黎至清心中,竟然是个卖国求荣的通敌之人,原来这些日子的两厢情好竟是这样的笑话。
穆谦不禁放声大笑起来。
黎至清握着刀柄的手颤抖着继续往前一戳,“你,你笑什么。”
穆谦眸子里是掩不住的悲伤,他把手伸进前襟,掏了半晌,才摸出一样被血浸的瞧不出模样的物件。
黎至清接过一瞧,竟是条绳穗,与自己那条一模一样,只是那半个蝴蝶盘长结绞了银线。
“你……你不是一直想知道……想知道本王在……巡城司案卷库查到的东西么,这……这就是……就是……答案,你……你兄长,与四年前通敌……脱不了干系……”穆谦已然支持不住。
正在这时,马车外传来了喧闹的马蹄声,有人带队追了上来。
两个月后,并州边防军大营,中军大帐。
“本王没有!阿豫,不是本王!”穆谦叫喊着从睡梦中惊醒,坐在榻上直喘着粗气。
穆谦叫喊着醒来的那句,正是两个月前,他在京畿北郊失去意识前,对黎至清说的最后一句话。
守在帐外的正初听到动静立马进了营帐。
“殿下,又做噩梦了?”正初问得小心翼翼,说话间取了一旁架子上的袍子伺候穆谦起身,“城内的府邸已经收拾妥当,赶在您生辰前,咱们就能搬进去了。换个环境,许是能睡得好些。”
穆谦抹了一把额头的冷汗,环视四周,才发现这是在北境边防营的中军大帐内,长吁了一口气。想到睡梦中的场景,胸口霎时传来一阵钝痛,穆谦眉头一拧,伸手捂住了胸口,登时又是一头冷汗。
正初见状,赶忙放下穆谦的衣袍,拿起一方干净的帕子为穆谦擦汗,忧心道:
“殿下,要不再请军医来看看吧?您这总心口痛也不是个办法。”
穆谦摇了摇头,掀开衣襟,朝胸前看去。一道刀疤正在心口处,两个月前的刀伤早已愈合,那刀口偏了半寸,堪堪错过心脏,穆谦这才保住了一条性命。
穆谦没有接话,自顾整理好里衣,自嘲一笑,干坐着发起呆。
正初一时没了主意,进退两难之际,银粟掀帘进了营帐,将手里的札子呈上,“殿下,如今今上不生气了,京畿又来函催您回京,您看要动身么?”
银粟还没来得及把札子送到穆谦手里,就被正初一把夺过来,气冲冲道:
“回去做什么?还嫌京畿祸害的咱殿下不够么?你忘了当时咱们找到殿下时他那副惨状,咱殿下则浑身是血的趴在风驰上,差点没救过来!”
穆谦回神,面色淡淡地扫了一眼银粟,又把目光落在正初身上。正初被穆谦看得不自在,乖乖地把札子送到了穆谦面前。这两个月来,正初先时以为穆谦病着,不爱开口,如今却发现,穆谦跟变了个人一样,笑容变少了,话也没几句,再不是从前那个喜欢与他们打打闹闹的主子。
穆谦打开札子,大略一扫,无外乎就是,和谈已定,北境已平,晋王未及弱冠之年,可不就藩,且晋王雄才伟略,得今上倚重,望早日离藩回京,报效朝廷云云。札子虽言辞恳切,催促穆谦回京,却没有命令之语,穆谦权当放屁,看完后随手将札子撕个粉碎。
银粟和正初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无奈。他们当日奉命,兵分两路引开禁军,等跟穆谦汇合时,黎至清已然不知去向,而穆谦则身中一刀性命垂危,唯一知道真相的玉絮闭口不言,又被穆谦派了出去,去向不知。只有他们两个,加上部分亲卫,连夜护送穆谦来到了北境三州——最新的晋王封地。
“有他的消息么?”穆谦终于漠然开口了。
银粟看了一眼正初,两个人都知道穆谦问的是谁,这也是两个月来穆谦第一次开口问询,银粟斟酌了一番,坦言道:
“京畿既没有追究殿下,也没有追究先生,如今他还是当朝左司谏,在谏院任职。”
“知道了。”穆谦面无表情应了一声,自顾躺回榻上。
正初和银粟见状,知道穆谦还不欲起身,只得退出帐外。
穆谦双手交叠枕在脑下,目光直直地盯着大帐顶部,思绪一下子飘回两个月前的暖阁内。
与黎至清去红叶寺的同一日,穆谦被成祯帝宣进了宫,一同在暖阁觐见的还有大理寺少卿容含章。
穆谦一入暖阁,看到容含章的那刻便意识到今日成祯帝的醉翁之意。他被成祯帝冷落多日,又自知杀了成祯帝爱马心中有愧,因此一进暖阁便恪守着规矩装二十四孝好儿子,丝毫不敢造次,请了安便乖顺地站在一处,等着成祯帝吩咐。
因着大成官员普遍懒散,年节期间除了捅破天的事,其他的折子都递不到成祯帝的御案上。成祯帝年前在安武堂生了气,年节期间把宴饮都交代给了太子,倒是过了一个消遣的年,整个人精神比之前好上不少。
成祯帝搭眼瞥了一眼穆谦,看着他一副表面恭顺的模样,嫌弃地瞪了一眼才道:
“朕今日这才知道,你之前说跟胡旗公主八字不对付是真的,既然这样,使臣接待的事,你就不用管了。”
穆谦本就不想接这个差事,不仅费力不讨好,还招穆诣记恨,如今成祯帝这样说,正和他心意,刚要开口应下来,突然瞥见身侧的容含章,心瞬间沉了下来。
果然,不等穆谦开口,成祯帝又道:“如此,你就得空了。你母妃也提了多次,说你老大不小,该成个家了。”
穆谦忙道:“父皇容禀,儿臣尚未弱冠,还不着急。”
“哼!”成祯帝冷哼一声,“不着急什么,再过些日子,穆诀的儿子都能满地跑了,你还不着急!襄国公府的嫡女秀外慧中,才貌双全,朕欲为你们赐婚。”
“父皇!”穆谦急了。
“穆谦!”成祯帝没有给穆谦继续说下去的机会,“容氏女出身高贵,在京畿颇具才名,配你绰绰有余,你莫要不识好歹!如今襄国公病着,国公府由含章主事,今日就把这门亲事定下来了。”
容含章知道自己姐姐的婚事自家做不得主,如今成祯帝如此说了,他只得匍匐跪地,领旨谢恩。
穆谦见状,也立马跪倒在地,言辞恳切道:
“父皇,并非儿臣瞧不上容家姑娘,是儿臣早已心有所属,与那人相约一生一世永不相负,儿臣不能背约另娶,更不愿委屈了容家姑娘。”
成祯帝眼神微眯,如沉水的面容上第一次展露出寒意,声音霎时冷了下来,“哦?你已心有所属?是谁啊?”
这样的成祯帝是穆谦没见过的,瞬间被滔天的威势压得打了一个寒颤,与此同时,到了嘴边的话也被他咽了下去。
因为,他于帝王身上,感受到了凛冽的杀意。
“在北境,儿臣已经心有所属!决不能娶容家姑娘!”穆谦急中生智脱口而出,说完想了想,也不算欺君,对黎至清的心意,他的确是在北境才想明白的,但这份感情萌发于何时,就不得而知了。
坐在榻上的成祯帝面无表情地站了起来,压着步子一步一步走到穆谦身前,“你当真不娶?”
穆谦面上皆是坚毅,“父皇恕罪,儿臣不娶!”
“逆子!”成祯帝一脚踹在了穆谦心口处,把人直接踹翻在地,然后拔出了挂在一旁的佩剑,剑指穆谦,怒道:
“别以为你有了点军功,就能一而再再而三的忤逆朕,今日你若抗旨,朕便诛了你个逆子!”
穆谦屏住一口气,咬牙道:“儿臣宁愿死在父皇剑下,也不能负了他!”
穆谦说罢,把眼睛一闭,一副视死如归的模样。
穆谦的强硬态度彻底激怒了成祯帝,举剑便朝着穆谦刺去。
“陛下息怒!”容含章哪里能看着喜事变丧事,立马大着胆子拦腰抱住了成祯帝。
“陛下——”与此同时,一声婉转的音调自暖阁屏风后传来,同时,一个身披斗篷端庄昳丽的女子自屏风后款步走出。
“清扬,你怎么出来了?”成祯帝一见来人,怒气敛了不少。
一旁伺候的黄中见状,赶忙上前把成祯帝手中的宝剑接了过来装回剑鞘,然后偷偷抹了抹额头的冷汗。容含章见状,挑了空隙扶起了摔倒在地的穆谦。
来人正是襄国公府的嫡女容清扬,成祯帝为穆谦选的未来的晋王妃。容清扬走到成祯帝面前,将他扶到榻前坐下,这才大方跪地,不卑不亢道:
“晋王殿下受任于败军之际,奉命于危难之间,解北境战火之困,免百姓于兵燹,乃人中龙凤,清扬于闺中,闻其事迹,甚为钦佩。”
成祯帝听着容清扬的话,脸色缓和了不少。
容清扬顿了顿,又道:“今得见晋王殿下真容,清扬喜不自胜,今承蒙陛下隆恩,欲择晋王殿下为清扬夫婿,清扬本该感激涕零,然清扬先时得陛下恩旨,可自行择婿,今陛下容禀,此门亲事,清扬不愿。”
成祯帝听罢,眉头紧蹙,“清扬,这小子虽然往日里浑些,但是个得用的,你这是为何?”
“清扬虽倾慕晋王殿下,但不欲夺人所好,更不愿强人所难。清扬毕生所求,与夫婿永结同心,白首偕老,晋王殿下既然心有所属,他便不是清扬所觅良人,还望陛下矜悯小女所愿。”容清扬一番话不徐不疾,没有被穆谦拒婚的尴尬,面上始终保持着得体的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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