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瑜眼见着黎至清的指尖止不住的颤抖,还整个一副死要面子的模样,不免心疼起来,联想到前些日子自己因着与黎晗的感情而受得那些磋磨,更加不忍心对眼前的人说重话,强行带了三分苦涩的笑意骂道:
“你小子顶聪明一个人,怎么做出事情来这么蠢。趁着还未泥足深陷,早些抽身吧。他若成了亲,你们这种关系,你待在他身边算什么呢?”
黎至清差点被肖瑜这一句话激出泪来,只嘴硬道:“师兄说我傻,那此刻让师兄抽身,师兄肯么?”
肖瑜朝着方才黎晗离开的方向看了一眼,神色晦暗不明,半晌才道:
“至清,不一样的。”
黎至清明白,黎晗与穆谦的地位天差地别,黎晗不过是东境诸州世家中不起眼的一个家主,连与京畿普通世家比肩的资格都没有。而穆谦,当朝亲王,今上亲子,节制三司,乃一方重臣,身上汇集了来自各方的目光。
黎至清觉得此刻若由他来做这个决定,对穆谦不公平,对他自己也不公平,是聚是散,他也要听一听穆谦的意思,是以对肖瑜的建议,并没有给出回应。
肖瑜见状,知道黎至清在这份感情上是铁了心,狠了狠心,又道:
“祯盈十四年,你兄长曾奉命离开北境战场,秘密进京,后来回了北境战场不久便死于非命。”
黎至清闻言,脸色一白。关于兄长的事情,他鲜少对外人提及,就算对先生,也只是说兄长在死于五年前的胡旗南侵之战,至于秘密回京这样的细节,他从未向任何人透露分毫。不仅因为此事当年黎徼千叮咛万嘱咐不可外传,更因为黎徼曾途中徇私回了登州,若传扬出去,对黎徼名声有损。
如今被肖瑜点出,黎至清猛然惊觉,肖瑜定然是知道了什么,忙一把抓住肖瑜的袖口问道:
“师兄,你这些日子到底在东府查到了什么?你的确知道了什么是不是?”
肖瑜面上皆是掩盖不住的悲伤,“至清,你们两个人之间终究隔了人命,你们是不会有结果的。”
“你胡说!”黎至清登时站了起来,嗓音拔高,眼眶微红,“我不信!”
听到屋内骤然拔高的声音,黎晗不放心,直接闯了进来。一进门就见到黎至清剑拔弩张,而肖瑜则一脸虚弱地靠在榻上,登时就有些生气。他与黎至清两看两相厌,直接对着肖瑜不满道:
“话说完了吗?哪儿哪儿都用你操心,人家领情吗?”
肖瑜知道黎晗气自己多管闲事,只得服软喊了一句,“成瑾……”
黎晗心中有气,不再搭理肖瑜,瞥了一眼黎至清,冷冷道:
“改名换姓也没改了这副没眼力的劲儿,没瞧见他病着吗?话说完了就请吧。”
黎晗说着就伸手做出了送客的姿势。
黎至清虽然疑惑颇多,但瞧见肖瑜脸色实在不佳,又有黎晗在场,只得悻悻告辞,决定等肖瑜好些再来。
黎至清前脚出了禅房,黎晗后脚就跟了出来,两人自登州安国侯府时就不对付,上次在清虚观外又闹了一场,现下只余尴尬,黎至清不愿黎晗相送,礼貌地婉拒。
“不劳黎侯相送,若素兄身体有恙,黎侯快些回去照料吧。”
黎晗与黎至清一前一后走了许久,听黎至清开口后,才道:
“黎至清,本侯有些话想同你私下说,你跟我来。”
黎至清脚步一滞,“黎某不知,咱们自己还有什么话能私下说?”
“你不想只道若素伤得如何么?”黎晗撂下一句,料定了黎至清会跟上,自顾向前走去。
虽然先前黎至清与肖瑜一直斗法较劲,可肖瑜到底有一份为人兄长的自觉,自打黎至清来到京畿,明里暗里对他照拂不少,特别是两人在东府查案,肖瑜事事冲在前头,没让黎至清这个小师弟受半点委屈。
黎至清虽然平日里将人情往来看得很淡,却并非不懂感恩之人,对肖瑜的照顾看在心里,心中也生出不少感激之情,再加上当年肖瑜还对他有救命之恩,黎至清更不能对肖瑜的状况不闻不问。
黎至清心一横,跟上了黎晗的脚步,另一处禅房内,两人相对而坐成对峙之势。黎至清不想跟黎晗多做周旋,直接切入主题。
“我师兄到底伤得如何?”
“黎左司谏是圣上面前的红人,那暖阁应当常去吧?”黎晗冷哼一声,阴阳怪气道:“那暖阁外的石阶,又高又陡,有几十阶,若素就是从那上头踩空了摔下来的,扭伤了脚踝,摔折了胳膊,还断了三根肋骨,浑身上下磕得都是青紫,没一处好地方。”
黎至清瞬间倒吸了一口凉气,成祯帝畏寒,为着建暖阁那供暖的火道,将暖阁整体拔高不少,是以暖阁外的长阶比起其他殿阁要高出许多,肖瑜从那上头摔下来,到现在还卧病在床,怕是真遭了不少罪。
“除了因安武堂之事殃及池鱼外,可知还为着何事?”
“若素方才没同你直言么?”黎晗不咸不淡道:“还能为着何事,皇家出了不得了的事,又恰逢是个得宠的儿子,今上自然要保的,还要想法子堵住悠悠众口!这样的腌臜事,自然得找个得力的来干,朝野内外那群老臣各怀心思,今上用着不放心,此事便落到了若素头上。若素何等光风霁月之人,却要做违心之事,他心里能舒坦?”
“不得了的事?”黎至清睁大了眼睛,联想到方才在房中肖瑜提到的人命之事,心中有了不祥的预感。那隔着的人命,莫非就是兄长那条命,所以,穆谦真的通敌了,这才害死了兄长?
黎晗瞥了他一眼又道:“黎至清,话说明白了,还有意思么?”
黎至清面如土色。
许久,黎至清稳了稳心神,将眼下情势在脑中过了一遍,最坏的情况便是阿克善、郭晔和肖瑜的话相互印证,穆谦的确通敌了。郭晔和肖瑜大约没有坏心思,那眼前的黎晗在其中又扮演了什么角色?黎至清一时之间想不通其中关窍。
“黎侯留住黎某,不仅只是为着告知师兄病情这么简单吧?”
黎晗没想到这种情况下,黎至清仍能保持清醒,心中不免高看一眼,这才从怀中拿出了一个长方形的锦盒,放在案上,然后用手轻轻一推,推到了黎至清眼前。
黎至清虽然心中狐疑,却毫不犹豫的将锦盒打开。眼前之物让他一日之内再遭雷击,里面有两样不起眼的小东西:一支早就不时兴的银簪子和一支用秃了的毛笔。
第153章 入彀(4)
簪子是兄长送给钟曦萍的第一个礼物,被她当宝贝一样戴着,纵使后来黎至清掌权,两人家境不可同日而语,钟曦萍最喜欢的也是这根簪子。而毛笔,则是阿衍的物件,因着他年纪小,手也小,毛笔是专门订做的,又因为小孩子玩性大,毛笔就被他一边写一边薅,最终给薅秃了。
两样东西放在眼前,恐怕人已经落在黎晗手中了。
黎至清强迫着自己冷静下来,眼睑微眯,眼神一瞬转冷,下巴微抬,正视黎晗,等着后者开口。
黎晗没想到如今黎至清还能坐得住,端起茶杯优哉游哉地抿了一口,煞有介事地把茶盏往案上一放,笑道:
“黎豫,这场游戏,你到底还是输了。”
黎至清虽心忧钟曦萍和黎衍的安危,仍面如沉水地讽刺一句:
“胜败乃兵家常事,只不过以稚子妇孺为饵,着实算不得光明磊落。”
黎晗不以为忤,笑道:“这些年,你将他们两人藏得严实,你就不好奇本侯是怎么找到人的么?”
一语中的!黎至清自认将妻儿安置的极为妥帖,已两年无虞,却不知怎的就被黎晗找到了。黎至清自觉他话中有坑等着自己,但又按捺不住心中的疑惑,索性问道:
“如何寻得?”
黎晗面上尽是得意,“这要多亏了你的晋王殿下,专门派了人来登州查你的过往,还查到了你那大隐隐于市的妻儿住处,这才便宜了本侯。”
又是穆谦?穆谦竟然派人去登州查自己?先时自己对他有问必答,他竟然不相信么?
黎至清一时之间有些难以接受这样的现实。
黎至清按下心中翻腾的情绪,不动声色道:
“黎侯多虑了,黎某能有什么,值得晋王派人去登州。”
黎晗没想到事到如今黎至清还能稳得住,面露诧异之色,凉飕飕来了一句。
“这就要问你了,晋王殿下派出的那个,可是他的亲信,仿佛是叫玉絮的。”
原来,玉絮这些日子不在京畿,竟然是去了登州!原来所谓的出京公干,竟然是去查自己!竟然还把自己的妻儿牵扯其中!
黎至清一时之间有些难以接受这样的结果,瞬间陷入沉默。
黎晗从怀中掏出一个小纸包,放在案上,再次推到黎至清面前。
黎至清蹙眉,“这是何意?”
黎晗拿眼神点了点小纸包,“你和晋王之间既然隔了条人命,那本侯便帮你一把,这是断肠草粉,见血封喉。”
黎至清本来微蹙的眉头拧成了疙瘩,瞥了一眼案上的毒药,没有动作。
黎晗继续道:“晋王府何时发丧,你的妻儿何时回到你面前,此外,你我恩怨一笔勾销。”
黎至清依旧没动,“黎某并不记得,你和晋王之间有要人命的过节。若是因着清虚观下的龃龉,大可不必。”
黎晗站起来,负手在屋内踱了几步,一派气定神闲的模样,“有人要保他,自然有人要他的命。更何况,本侯不能让若素夹在中间为难。”
黎至清伸手把纸包推回黎晗一边,面上不动声色,“黎侯太高看黎某了,晋王府铁桶一块高手如云,餐点饭食皆由专人筹备试毒,这样的伎俩,伤不得晋王殿下分毫。”
黎晗回到案边,拿起药包再次放到黎豫身前,露出志在必得的笑意,“也不是本侯高看你,你我心知肚明,成不成的,只在于你想不想做罢了。黎豫,你和晋王之间的人命,你和本侯之间的恩怨,再加上晋王相负于你的,只这一次,就都能两清,你打理登州生意许多年,这样的买卖,你稳赚不赔。”
黎至清拿眼神扫了一眼药包,“黎某要是拒绝呢?”
“那你就只能当一个孤家寡人了。”黎晗说着,把纸包塞到黎至清手中,又把锦盒从他手中拿过来,打量着里面的簪子和毛笔,不徐不疾道:“而且,本侯想不到你会拒绝的理由。”
黎至清是迈着四平八稳的步子走得,但黎晗知道,黎至清的心早就乱了。
送走了黎至清,黎晗回到禅房看肖瑜,见人正依靠在软枕上发着呆,走到案前端了杯热茶送到肖瑜面前,就势在榻边坐下来。
“喝点水,嘴唇都干得裂开了。”
肖瑜接过茶杯,并没着急往嘴边送,只用一种探寻的目光盯着黎晗,“你同他说什么了?”
“没什么。”黎晗起身,避开肖瑜的目光,走到窗前眺望着窗外的景色,“我不过帮你一把,先时你语焉不详,未必能说动他。”
肖瑜蹙眉,“成瑾,他好歹是我师弟,我答应过先生,要好好照顾他的。”
黎晗没有转身,只道:“我也正是为着郁相,你被逼得直接在暖阁外失了态,若此事处理不好首尾,今上定然生疑,如今有办法一了百了,你就莫要操心了,好好养病,别让相爷跟着操心。”
肖瑜一想到自己摔伤,让家中众人挂念,祖父那边还三翻四次派人来问,知道黎晗说得在理。这些日子,他为着成祯帝吩咐的事伤神不少,才有了如今这番说辞,已是累极,见黎晗不想多言,他也没有心力再问。
黎晗见肖瑜不应声了,上前接过茶杯,送到肖瑜口边喂了一口,又伸手抚了抚肖瑜紧蹙的眉头,宽慰道:
“此事你莫要钻牛角尖,摆在眼前的都是事实,你也没冤枉他们。”
肖瑜急道:“可实情却不是那样!”
“他想岔了,那是他的事!”黎晗打断了肖瑜的话,“好了,你也是为着保他,没有比现下更好的办法了。”
黎至清回到晋王府时,整个人都是懵的。这些日子的发生的事情太多,且一桩桩一件件都是他不想看到的,让他身心俱疲。
他有太多的谜团想要解开,有太多的话想要当面问一问穆谦,他想问他到底有没有通敌,有没有害了自己兄长性命;他想问,襄国公府的那门亲事到底是怎么回事,自己在他心里又算什么;他想问,是否自始至终就对自己设防,以至于有些话不能当面相询,而是要派人去查自己的底细。
他还想问,若穆谦通敌,那为着穆诀肝肠寸断算什么?北境奋勇杀敌算什么?若对自己无意,那那些相知相守的日子算什么?北境缺粮时将自己送走又算什么?
黎至清狠了狠心,决定今日势必要问个明白,等他踌躇着走到穆谦书房时,手中还捏着黎晗给他的那包断肠草粉。
“先生来找殿下?殿下进宫了,这会子还没回来呢。”正初见到黎至清面色不好,一边陪着笑,一边探头看向跟在黎至清身后的银粟,试图在银粟脸上看到点蛛丝马迹,奈何银粟也是一头雾水。
黎至清下意识地把玩着手中纸包,自言自语一句,“这亲事商量的倒是细。”
正初不知其意,不敢随意接话,只看到了黎至清手中的纸包,赶忙笑道:“先生手中这是拿得什么?”
黎至清瞥了一眼纸包,冷哼一声,“调味品,给你家王爷晚膳加点料。”
正初一听,赶忙伸手去接,“那感情好,小的这送厨房去,敢问先生,这给哪些菜提鲜合适?”
黎至清被正初堵得差点一口气上不来,没好气地瞧了正初一眼,把纸包往怀里一揣,撂下一句,“简直无可救药!”
黎至清说完转头就走,留下正初和银粟交换着眼神。
正初被没来由的怼了一句,心中皆是疑惑,一个眼神送过去,“黎先生这是怎么了?怎么感觉这么烦躁,往日里可从来不见他这样!”
银粟摇了摇头,“别说你没见过了,我也没见过,从前在北境战场,大军压境,粮草短缺时,也没见他如此。”
黎至清刚走出书房,迎头遇上了仲城,仲城脸色极差,看到黎至清,眼神里充满了躲闪。
“仲统领,这是要去哪儿,晋王殿下尚未回府。”黎至清发现仲城神色有异,立马把人喊住。
说话间,正初和银粟也从书房跟了出来,见到仲城立马围上来。
“仲城大哥怎么回府了?”银粟见到仲城有些诧异,自从穆谦为着方便把仲城放到巡城司,仲城一般都是跟着穆谦身边,只有穆谦在府内是才跟着回来。
仲城看了一眼银粟,又有些心虚地看了一眼黎至清,一时不知该如何接话。
黎至清见状,心中疑窦更甚,“仲统领,是有什么事不方面当着黎某的面说么?”
“不不不,先生莫要误会。”仲城赶忙摆了摆手,然后一咬牙,才道:
“的确是有桩事,事涉先生,不太好说。本想着先禀报殿下,看看由殿下如何跟先生说,如今先生既然问了,那卑职不好隐瞒,只一条,先生知道后,切莫激动伤了身体。”
霎时间一股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黎至清强撑着点了点头,“仲统领但说无妨。”
仲城低下头,不敢看黎至清的眼睛,“方才得了信,寒英他们回西境的路上,出了点意外,阿梨的孩子没了。”
第154章 入彀(5)
黎至清顿觉脑中嗡的一声,差点站立不稳,强撑着一口气压下胸中波涛,问道:
“发生什么事了?”
仲城偷偷看了一眼黎至清泛白的脸色,暗悔方才一时口快,此刻只得硬着头皮回话。
“传回来的消息说,回程队伍发生了动乱,有人趁乱逃跑,阿梨姑娘带人去追,受了伤,孩子没保住……”
“好,知道了。”黎至清没再说什么,整个人仿佛被抽干了力气一般,一步一步向回踱着。没走几步就站立不稳,一下子单膝撑在地上,然后一口鲜血喷了出来。
“先生!”跟在黎至清身后的银粟赶忙上前,“得马上通知殿下请御医!”
黎至清一把扯住银粟的衣袖,惨白着脸色摇了摇头,“这是旧疾不碍事,如今殿下事繁,莫要拿这些小事去扰他,你去按着智慧道长的方子煎一碗药来就是。”
银粟赶忙把黎至清搀起来,犹豫道:“先生,我之前在乡间,听郎中说,吐一口血,就会伤一次身体本元,若是吐血不止,怕是有损寿数,还是请御医来看看吧。”
黎至清自然知道,自从见到阿克善那晚,他身体又比从前糟糕了不止一星半点,可眼下他哪里顾得上,只对着银粟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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