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兄,听说你去了北境战场,而且还是北境守军的军师,你能讲些你在战场上的故事么?”容成业提到北境,眸子放着光,一副热切的模样,再也不见先前查案时的成熟稳重。
容成业的背景,方才黎至清已经从苏淮口中知道了大概。他是襄国公府容家长房嫡出的幼子,母亲虽然是襄国公的续弦,但身份极为尊贵,乃是今上的异母妹长华长公主,是以容成业虽然是继室所出,但无人敢轻视他分毫。有着这样的身世,容成业敢以雷霆手段对待胡旗使臣、敷衍穆诣,就能理解了。
容成业幼时曾立志驰骋疆场杀敌报国,奈何世家鲜有让嫡子从武还上战场的,容氏也不例外。最终容成业拗不过家里,亦不愿去禁军领个巡防的闲差,便一头扎进了大理寺。如今年逾十七,已经破过不少案子了。
黎至清刚想说,战场没有他想得那么光鲜亮丽,更多的是血肉横飞、是生离死别,那些能够传到的京畿的故事,都是以血的代价写就的。但是看着眼前少年一脸赤诚地瞧着自己,又于心不忍起来,温润一笑,捡着穆谦在战场上的英勇事迹讲与他听。
“啊!城楼上双箭齐发救下肖家二哥,月下孤身诱敌,毁了突击旗,晋王殿下真是有勇有谋!我爹的眼光果然没错!先时因着他纨绔之名太响,我还同爹爹吵过,诶,不说这个了!”容成业听着这些事,眼睛都开始放光了,刚说完琢磨着不大对,“黎兄,你方才都是在讲晋王,怎么不说说你自己的故事?容修哥哥不是个轻易服输的,可他对你却佩服得五体投地!”
“都是晋王殿下御下有方,黎某不过是听命行事罢了。”黎至清轻轻一笑,不贪功不炫耀,低调内敛,反正他所求的,从来不是这些。
黎至清不知道的是,容修与容成业私交甚笃,知道容成业对战场向往,容修时不时会写信给他讲述前线战事。容修的信客观公正,北境能打胜仗,除了穆谦英勇善战用兵如神之外,更少不得黎至清运筹帷幄出谋划策。
黎至清越是谦逊,容成业对他越是钦佩,又缠着黎至清,非要让他讲他自己的故事。
黎至清被他闹得没办法,只得又捡着一些不太重要的事说与他听,说着说着又会不自觉地扯到穆谦身上。
容成业拖着腮,若有所思地听着,“黎兄,你还真是三句不离晋王殿下啊!”
黎至清顿时有些茫然,“有么?”
容成业认真地点了点头,“看得出来,你很欣赏他的!”
黎至清未置可否,他承认自己对穆谦高看一眼,但他只愿意骗自己,那是因为穆谦是他的主上,仅此而已。黎至清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看了看天色,略显歉意道:
“瞧着时辰,仿佛已经入了戌时,黎某该回去休息了,容兄自便。”
容成虽然还想再聊一会儿,到底不好强人所难,放了黎至清离去。
黎至清刚走出去没几步,就听身后传来一句,“黎兄放心,这天石我一定能找出来!”
黎至清脚步一顿,转身瞧见容成业笃定的眼神,满脸都是不服输的韧劲,心中难掩赞赏之情,朝着他微微颔首,笑道:“好!”
这大成的世家子弟虽然大都不成器,好歹还有一两个例外!不过,胳膊毕竟拧不过大腿,黎至清不着痕迹地叹息一声,转身离去。
黎至清一夜无梦,第二日清晨,天还未亮,就被容成业的手下搜查房间的动静吵醒了。
等到晌午,容成业已经带着人将馆驿内外里里外外搜了两遍,如二人所料,果然一无所获。
一个上午,容成业的脸色一直不太好看,而苏迪亚则一副看好戏的模样,娇滴滴得在容成业身边打着转,闹得容成业更加烦躁。午膳刚过,容成业下令,将馆驿内外再仔细搜查一遍,只要尺寸能容得下天石的器具,无论贵贱,一应拆了细查。
容成业担心第三次翻查馆驿人手不够,与苏淮商量着请禁军协助,苏淮二话不说,带着朱雀营的兄弟们亲自动手。
可就算这样,到了第三日晌午,依旧一无所获!
这两日,苏迪亚在容成业身边讨了个没趣,又去找黎至清。奈何银粟就跟防贼一样盯着她,生怕这个居心叵测的女人对他家先生不利,苏迪亚再次折戟。
眼见着三日之期将至,却仍不见天石踪迹,黎至清心中也有些焦急。寻物一事他并不擅长,只得去分别寻找苏淮和杨宜年唠家常,试图找到些蛛丝马迹。
等黎至清找到苏淮时,他正带人在后院搜查,不远处时不时传来几句咒骂声。
“烂心肝的,竟然往我的雪松下撒灰土!”
“还敢弄坏爷爷的芍药!”
“爷爷要扒了你的皮!”
咒骂之声不绝于耳,黎至清忍不住蹙眉,“怎么回事?”
苏淮笑了笑,“早上花匠师傅来打理花木时,在雪松的土里发现了些杂土,觉得是胡旗使臣故意使坏。加之那些胡旗使臣不认识花木枯枝,还当着花匠师傅的面,踩折了他几枝芍药,这下彻底惹恼了那老师傅。您瞧,这都骂了一上午了,兄弟们耳朵都快起茧子了。”
“怎么没人去劝劝?”黎至清有些无奈,在馆驿内骂骂咧咧,局面未免太难看了些。
苏淮笑道:“那老师傅跟谢枢密使沾着亲呢,枢密院的同僚都不敢去招惹,咱们禁军兄弟是粗人,怕一言不合再动起手来。”
黎至清本想忍下,奈何觉得实在有碍观瞻,若传出去定然有损大成和穆谦的颜面,自顾循着声音去找那花匠。雪松下,老花匠拿着锄头,坐在篱笆前,骂得正起劲。
“老丈,发生何事了?”黎至清耐着性子问道。
老花匠一看来人穿着官袍,一副儒雅的模样,不好意思再骂,转而委屈道:
“大人,不知道哪个坏心肝的,往雪松里头放灰土,这些灰土里头都是碱,幸好老头子发现得及时,要不然这雪松就烧死了!老头子我伺候这棵雪松快十年了,从没发生过这样的事!就这些北蛮子来了以后,还把芍药当枯树枝踩,这些灰土跟他们肯定脱不了干系!您可要给我做主啊!”
有着先前胡旗人偷卖大成赏赐的事在前,胡旗使臣在老花匠的眼中已然成为又贪又坏有爱沾小便宜的人,加上芍药又是当面踩坏的,一口咬定这碱土也是他们放的!
“去给老人家倒杯茶润润嗓子。”
等着银粟端了水来,黎至清接过送到老花匠面前,才又温声劝着老花匠,“老丈莫要再骂了,当心气坏身子。他们都从草原上来的,压根分不清酸土、碱土,也不知雪松适合什么土壤,更不知道这碱土从哪里弄来了,也未必是他们。”
“碱土哪里不好弄?”老花匠一下子从地上站起来,也不接茶杯,直接朝着地面跺了几脚,“这下头,有一层都是灰土,当年老头子栽这棵雪松,可是费了好大劲才把雪松的根隔开!而且,前段时间,有个小子偷了衣裳出去卖,上头都是碱土,肯定是他……”
后面老者的絮絮叨叨,黎至清已经听不进去了,脑中将事情过了一遍,赶忙冲着苏淮道:
“子澈,快!去抓你上次拦住的那个卖华服的胡旗使臣!把他房间的氍毹掀了,看看哪里有挖过的痕迹!银粟,去知会一声容少卿!”
容成业得了信,立马赶了过来。氍毹下,有一方地板有撬动过的痕迹,掀开地板,下面的土果然是新翻过的!苏淮检查了一下,发现土层紧实,未有中空的地方。若是直接挖下去,要挖到何种程度,谁也不知道。
先时那位胡旗使臣名唤巴尔斯,已经被捆成了粽子跪在地上,一边喊着冤枉,一边大骂大成偷了天石还欺负他们!
容成业飞起一脚把人踹翻,然后踩在他的喉管上,问道:“你们不是信奉长生天吗,现在你只要对着你的长生天说一句,天石不是你偷得,爷立刻放了你。”
巴尔斯了愣了一刹,正是这一刹的犹豫,被黎至清和容成业捕捉到!天石的丢失,跟他脱不了关系!
奈何后面容成业怎么拳打脚踢逼问,巴尔斯都不肯再发一言。
“黎兄,咱们要不直接挖吧!”三日之期已至,容成业沉不住气了。
第133章 连环(上)
日落西山,局面尚未打开,黎至清也有些着急。不过直接挖下去,黎至清有些犹豫,京畿不比别处,一个弄不好,怕会惹出比天石丢失更大的事。
容成业见黎至清踌躇,劝道:“黎兄,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京畿地下水道丰富,遍布暗河,一旦水道被毁,水漫京畿,你我都担不起这干系。不过,咱们循着痕迹慢些挖,就未必能挖到水道。”
“早些年还能冒险一试,可去年雨水充沛,连西北都差点决堤,咱们不能拿着近百万京畿百姓的性命冒险。”黎至清说完,咬了咬牙,又对着苏淮吩咐道:
“从前郁相在时,曾经亲自带人勘测地下水道,寻得许多暗河,绘制成京畿水道图,若黎某没记错,该图应该存在禁军巡城司。子澈,你派个兄弟去寻一下。”
此话一出,苏淮和容成业都是一愣,郁弘毅离京那年,他们都还是不谙世事的年纪,对此事闻所未闻。不过,北境之事在先,信赖黎至清的判断已经成了习惯,苏淮当即领命而去。
苏淮前脚刚走,黎至清又对身边的银粟道:“银粟,你一起去。”
银粟略显迟疑,担忧道:“先生,这样你身边就没人了,这馆驿内可都是胡旗人。”
黎至清何尝不知这道理,但苏淮的朱雀营隶属殿前司,穆谦这会儿不在城内,若没有穆谦身边的人出面,黎至清怕巡城司不会给苏淮的人面子,笑着安抚银粟道:
“无碍,不是还有禁军的兄弟们在,没事的。你快去快回,馆驿内的情况耽误不得。”
银粟拗不过黎至清,只得追了出去。
眼下也没有别的办法,容成业只得安排人,先把巴尔斯房间的地板起了,循着先前的痕迹,缓着劲挖着。等有了图纸,能避开暗河了,他们才好放开手脚。
容成业从小到大哪儿遇到过这么憋屈的事,对绑成粽子的巴尔斯越看越不顺眼,上去就是一脚 ,恨恨道:
“若非时间不够,把他送到大理寺去,有个一两日,该吐的就都吐出来了。”
馆驿内的动静惊动了苏迪亚,匆匆赶来时还带来了秦王。苏迪亚面上丝毫不见心虚,仍是一副天真烂漫的模样,笑靥盈盈地瞧着众人,等瞧见巴尔斯,睁大了水眸盯着容成业和黎至清,委屈道:
“你们这是做什么,巴尔斯做错了什么,让你们这么对他。”
容成业世家出身,惯会打官腔,面对楚楚动人的苏迪亚,丝毫不见惜花之心,不咸不淡道:
“公主莫急,天石之事我等已经有了头绪,请巴尔斯大人配合一下罢了。”
苏迪亚仿佛受了莫大委屈一般,泫然欲泣,“你们有证据吗?怎么能随意冤枉人呢!”
说完,立马拽了拽穆诣的袖子,然后用一双深情又无助的大眼睛瞅着他。
穆诣早被苏迪亚的温柔乡迷昏了头脑,加之穆谦主理使臣接待,他心中早就憋了一肚火,巴不得把事情闹大,立马道:
“这都第三日了,容少卿和黎左司谏找到东西没有?若还没有的话,你们就都别干了,现在就跟本王去枢密院问话!”
容成业丝毫不怯场,直接回怼,“说好三日,秦王殿下未免太心急了些!我和黎兄是前日上午到的,三日之期乃明日上午。”
穆诣素来沽名钓誉,不肯落人口实,“好,那本王就再等一夜,若是还找不到,那就别怪本王不给你留体面了!”
穆诣说完,拉着苏迪亚要走,被苏迪亚拦住,指着巴尔斯哀切道:
“殿下,我们的勇士,他怎么能受这样的侮辱呢!”
“容成业,放人!”穆诣当即下令,“你有证据证明这位使臣与天石失窃之事有关吗?要是没有,就立马放人!”
容成业一时顿住,天石失窃与巴尔斯有关,全凭他与黎至清的判断,找不到天石,灰土、华服这些都算不得最直接的证据。容成业刚想再跟穆诣争执两句,却见黎至清朝他轻轻摇了摇头,示意稍安勿躁。容成业一下子反应过来,就算现在手中扣着巴尔斯,碍着他使臣的身份,他们也无法采取一些极端的手段逼供,只得让穆诣和苏迪亚把人带走了。
这一夜注定是不眠之夜,没有银粟念叨着,黎至清也不好丢下容成业去休息,只得陪他干等着。
容成业显然被穆诣气得不轻,到了亥时还是一副臭脸,黎至清忍不住腹诽,这厮倒是跟穆谦有点像,一样的冲动,遇到生气的事一样喜欢摆臭脸,不过穆谦现在成熟稳重多了!
容成业和黎至清不睡,杨宜年只能陪着,见容成业晚饭基本没吃什么,殷勤地准备好了宵夜茶点,生怕这位容小爷突然饿了。奈何没人有胃口,都在急切等待着图纸的到来。
终于,子时一刻,苏淮闯了进来,“先生,去找图纸的兄弟回来了,图纸的确是有,但在巡城司衙门内没找到,他们猜测可能在城郊的案卷库,银粟已经连夜赶去了。”
容成业一听这话,脸更黑了,“巡城司那案卷库太偏了,这会子去,一来一回怕是天都亮了。”
黎至清听了也不免忧心起来,难道就只能漫无目的地去挖了?
“看来这是要逼我出绝招了!”容成业腾地一下子从椅子上站起来,颇有气势得在前襟掏了掏,没想到空空如也,瞬间尴尬起来,挠了挠头,不好意思地问黎至清,“黎兄,你带钱了吗?”
黎至清虽不明所以,还是配合地掏出了身上的钱袋递了过去,容成业接过来扒拉了一番,只找到一个铜板,剩下的都是碎银子,只得撇撇嘴,留下铜板把钱袋子推了回去。
杨宜年极为乖觉,赶紧把自己的钱袋也递了过去,由着容成业挑,最终两个钱袋凑齐了三个铜板。
容成业拿了这三个铜板走到院中,寻了个方位,撩袍跪地,将三枚铜板一次排在身前,手上掐起子午诀,颇为虔诚地拜了三拜,这才又拿了铜板回到屋内。
容成业立在桌案前,将三枚铜板抛了六次,然后在纸上记录下对应的阴阳爻,画完后搁笔,蹙着眉头瞧着纸上的卦象。
杨宜年早听闻容成业有一门占卜的绝技,奇准无比,这还是第一次见到,见他眉头紧锁,杨宜年也跟着惴惴不安起来,小心翼翼地问道:
“容少,怎么样?这卦象怎么说?咱们能交差么?”
容成业解释道:“此乃天风姤卦,寻物时,需急寻,方可得,主失物被压!黎兄,咱们之前推断的没错,天石肯定被埋在哪里了,咱们得赶紧找到,迟则生变!”
黎至清没想到容成业还会卜卦,这才明白初来馆驿那日,为什么容成业能够信誓旦旦的说出可找到天石的话,原来是有后招啊!
“容兄,可能占出天石被压于何处?”
容成业似是下定决心一般,点了点头,“我试试。”
容成业将三枚铜钱收回掌心,双手合掌平放于丹田,闭目祝祷半晌后,再次起卦,这次不待杨宜年询问,容成业主动指着案上新卦示意众人。
“此卦名为山水蒙,从象上来看,上山下水,结合前卦,天石被压于上山下水之处。”
容成业思索卦象之际,黎至清脑中快速闪过馆驿的画面,突然眼前一亮,“是前院的水池和假山!”
“没错!”容成业也想到了此处,一瞬间想明白了胡旗人的险恶用心,“这群孙子算计得也太好了,等拐过年来,天气回暖,池水融冰,他们无需再挖地道,便可将天石打捞出来,全须全尾的带回去!”
容成业当即下令凿冰取石!
这一夜,馆驿灯火通明,大理寺和禁军的兄弟受够了胡旗使团的气,有了容成业的卦作指引,一个个干劲十足,恨不得当即就把水池翻过来!
有了盼头,等着的功夫,容成业脸上终于有了笑脸,也觉出饿了,让杨宜年重新热了点心,拉着黎至清一起吃。黎至清见他变脸如此之快,忍不住笑着摇了摇头,这容成业办案时再表现得成熟稳重,内里也就是个小孩子!
刀劈斧砍的背景音中突然传来了一句兴奋的人声,“诶!你们看,那是不是老鹰的头!”
接着是一句附和之声,“对对,是老鹰!”
“找到了!我们终于找到了!”
“快挖!”
“快去禀报少卿!”
“快去跟先生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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