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呜——公子,其实你才是我的底气呀!”
“傻丫头,我的情况你知道,我护不了你一辈子。”黎至清轻轻拍了拍黎梨的后背,为她顺着气,“若来日真受了欺负,就去找郭大哥做主,咱们与他的交情,他定然不会袖手旁观。”
黎至清本意是想把该嘱咐的话全都嘱咐到,却没想到惹得黎梨更伤心了,哭声比方才大了不少,带着哭腔的话也不如方才客气了,“公子再说不吉利的话,我就不理你了!”
“好好,是我言错,不该在你大喜的日子胡言乱语。”黎至清对这个照顾了自己许久的小丫头是一点脾气也没有,想着再说下去只会惹得小丫头哭的更凶,一锤定音道:
“此事由我做主,就这么定了!阿梨莫要哭了,我还有旁的事要问你。”
一听黎至清还有正事,黎梨赶忙止住眼泪,却仍不死心地抽抽噎噎问道:
“你把积蓄都给了我们,那夫人和阿衍怎么办?”
黎至清见此刻黎梨还想着钟曦萍和黎衍,甚为欣慰,笑着坦白道:
“从前有了进项,都是一分为二,一份我自己收着,另一份便给了萍姐姐,你不用担心他们。”
黎梨泪眼朦胧,锲而不舍道:“那你自己呢?”
黎至清在黎梨额前碎发上揉了一把,温声哄着,“我已入朝为官,有了固定官俸,而且现下已经稳定下来,无需大的花销。此外,从前尝试的那些生意,陆陆续续都会有进项,你就莫要操心了。”
黎梨听罢,这才泪眼婆娑地点了点头,“公子方才想问什么?”
黎至清瞬间敛了笑意,一股沮丧的情绪袭上心头。黎至清稳了稳心神,不欲在黎梨成亲的档口让她忧心,装作不经意道:
“你在北境时,仿佛新换了一把匕首?”
黎梨立马从靴筒中拿出匕首,递给了黎至清,“从前公子说想要法子胜过晋王身边那几个侍卫,拳脚功夫一时半会儿提不上来,就想着先换个趁手的利器。”
黎至清将匕首拔出,放在烛光下瞧着,匕首通体泛着寒光,黎至清曾被这把匕首划破脖颈,领教过它的厉害,知道它锋利无比,故而把玩起来颇为小心,半晌才将其装回鞘中,若无其事与黎梨打起商量。
“这把匕首,留下给我做个念想吧,你再让寒英给你寻个旁的利器防身。”
黎梨绣眉一蹙,嗔怪道:“哪有留凶器当念想的。”
黎至清心思一转,故作促狭地笑起来,“我倒是想你给绣个荷包、帕子什么的,哪怕编个绳穗也好,你不是不会么!”
被黎至清揭了短,黎梨不服气地鼓起小脸,瞪大了一双杏目,眼睫上还坠着几个未干的泪珠,双手掐腰气哄哄道:
“谁说我不会编绳穗?我跟夫人学过一点的!不过,从前夫人给你编的那个,不是被你弄丢了吗?你怎么好意思让我再给你编一个?”
黎至清打趣黎梨不会女红,不过只是个讨匕首的由头,没成想她竟跟钟曦萍学过绳穗。钟曦萍编绳穗的手艺乃是一绝,有些失传的绳结技法只有她会。乍被黎梨抢白,黎至清想起来,从前钟曦萍的确给他打过一个绳穗,工艺很是精巧。黎至清记得,那绳穗最上头是半个蝴蝶盘长结,后接一个纽扣结,最后跟了一段金刚结。同样的绳穗,钟曦萍也给黎徼打了一个,兄弟二人的绳穗放在一处,刚好能拼出一个蝴蝶盘长结。
黎至清记起来,他自己的绳穗,仿佛是与那块玉坠子系在了一处,一并给了穆谦,玉坠子被穆谦挂在了扇子上,至于绳穗是否被丢了,就不得而知了。黎至清对那个穗子去了何处,并不在意,此刻故作认输道:
“我自然是不好意思的,所以才只敢同你讨这把匕首。没想到我们阿梨如今这么能干了,是我孤陋寡闻啦。”
黎梨被黎至清一夸,垮了的小脸立马又露出了笑意,“匕首先给公子,这两日我再编个绳穗挂上头!”
黎梨说完,心满意足地一溜小跑跑没影了,徒留下黎至清一个人,手里握着匕首发呆。
黎至清抚了抚匕首上的花纹,喃喃道:“希望是我多虑了。”
离着黎梨出嫁的日子越近,黎至清心里越发不痛快,看到寒英就忍不住怼两句。
明日便是黎梨出嫁的日子,寒英想再去翠竹轩打点一圈,以防有疏漏。可他这几日已经被黎至清怼怕了,不敢一个人去,想找个人壮壮胆。
寒英将府内与他关系好的侍卫盘了盘,仲城在巡城司公干脱不开身,玉絮不在府中,现在就剩一个银粟,奈何银粟在北境时跟着黎至清读过书,打心底里也怕着黎至清几分。
寒英思来想去,着实没办法了,只得去求穆谦。等寒英期期艾艾把话说完,穆谦当即就应承下来,大包大揽道:
“走,本王带你去,本王不信他连本王的面子都不卖!”
一进翠竹轩,穆谦立刻让寒英去忙自己的事,他则负责拖住黎至清。可没想到打脸来得如此之快,黎至清今日是无差别怼人,对着穆谦也丝毫不客气,噼里啪啦一通说,就差直接把门甩穆谦脸上了。
穆谦为人很是仗义,一直撑到寒英忙完,才逃也似的离开,边走边嘟囔,“啧啧,这火气!”
“先生这几日是怎么了?从前闵州毁堤,军粮出事,郭大帅被攀诬,乃至他自己被下蒙汗药,都没这般生气。”寒英摸不着头脑,玉絮不在身边,他无人拿主意,只能一脸委屈地瞧着同病相怜的穆谦,期望自家王爷能指点一二。
穆谦在现代社会中家庭虽是中产,可家族中不乏在机关单位中任职的长辈,他自小颇通人情世故,只稍微一琢磨就明白了其中原委,笑着为寒英解惑。
“阿梨姑娘自小跟着至清,至清拿她当亲妹妹,宠起来说是他半个闺女也不为过,如今人被你小子拐了去,他心里能痛快?”
寒英还是一脸不明所以,明明自己与黎梨的婚事,黎先生也是同意的,莫非是要变卦么?寒英想到此处,不免一惊。
穆谦一眼就猜到寒英在想什么,赶忙出言打消他的疑虑,“你甭搭理他,安安心心成你的亲,等你们再回京畿,你就是他们家姑爷,肯定客客气气待你。”
寒英一脸懵懂地挠了挠头。
穆谦走到寒英跟前,颇为兄弟范儿的搂着寒英的肩膀拍了拍,笑道:
“你现在想不明白不打紧,改日你和阿梨有了女儿,等女儿出嫁时,你就能理解他现在的心情了。”
虽然黎至清万般不舍,第二日还是亲自把黎梨送上了接亲的花轿。待轿帘落下,黎至清忍不住红了眼眶,面对着一脸憨直的寒英,色厉内荏道:
“来日你若敢欺负她,黎某定叫你好看!”
这么孩子气的话,惹得穆谦微微睁大了双眼,他不敢当面嘲笑黎至清,只得在心底偷偷笑话他。不过转念一想,黎至清还不到十八岁,也只是个少年人,性格就该这般鲜活又爱憎分明才对。平日里,是世俗的担子太重,压得他只能规行矩步。
寒英连道多声“不敢”后,才对着穆谦和黎至清行了个大礼,在一众王府贴身侍卫的簇拥下出了门。
黎至清望着远去的队伍,心中空落落的,整个人如同被抽走了力气一般,无精打采。
穆谦将黎至清的失落看在眼中,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拥着他往回走,边走边用独属于他们二人的默契安慰道:
“看中寒英的是你,让他们出去历练的也是你,如今难过的还是你!阿豫啊,你可别哭,你若是哭了,本王还得哄你,本王不会哄人的。”
黎至清闻言,“噗嗤”一下笑出声来,伴随着这一笑,一颗晶莹的泪珠从眼眶落下,黎至清赶忙拿袖子去抹眼泪,边抹还不忘斗嘴。
“殿下不说风凉话,没人拿你当哑巴。现下是我家的姑娘嫁到了你们家,殿下又没吃亏!”
黎至清这一滴眼泪实实在在地砸在了穆谦心上。穆谦本意想逗人笑,没想到竟把人惹哭了,赶忙掏出自己的帕子手忙脚乱地替人擦泪。
“好好好,本王没吃亏,咱们阿豫吃了大亏,现下玉絮不在,本王把银粟补给你还不成?”
“大可不必,黎某现在瞧见王府的人就浑身不自在!”黎至清说罢,不再搭理穆谦,快步向前走去。
“诶!诶!怎么还恼了!”穆谦说着,紧走两步,向前追去。
正初是个人精,自家主子的心思还是知道一点的,这会子带着一帮侍卫不徐不疾的跟着,连银粟想上前去追,也被他一把扯住。
“你是木头啊,追什么追!”
银粟满脸困惑,“殿下走远了,咱们还不跟紧了伺候。”
正初是跟着穆谦一起长大的贴身小厮,在王府里很的脸,什么话都敢说,此刻对着银粟恨铁不成钢道:
“让我说你什么好,你说为啥你三个在北境都跟着黎先生读书,黎先生身边缺了人,要玉絮却不要你!就因为你没眼力见儿!”
银粟倒是不以为意,“玉絮在殿下跟前伺候的多,与黎先生要相熟一些,先生选他也无可厚非。”
跟在银粟身边的一个小侍卫也适时道:“哥,要我说,你不去那个先生身边也好,我瞧着他也是个拜高踩低之辈,不仅把自己的使女给了寒英,挑人也是挑更得脸的玉絮。都是在王爷身边当差的,有什么不一样啊!”
银粟闻言,眼神一冷,斥道:“袁仁,不得胡说!”
叫袁仁的小侍卫缩了一下脖子,回到队伍里不说话了。
正初朝着那小侍卫狠狠地瞪了一眼,转头才跟银粟压低声音道:“咱兄弟关系近,我才私下劝你一句。你可别听刚才那小崽子瞎说,我瞧着跟黎先生沾点瓜葛的,都混得不错,玉絮如今进了巡城司,寒英则直接外放了,如今殿下有意让你去跟着黎先生,你可得把握好机会。”
第124章 帝心
送走了黎梨,黎至清了了一桩心事,开始一门心思着手调查黎徼的死因和朝中通敌之人。
穆谦当日模棱两可的解释,让黎至清心中存疑颇多,与调兵一事直接相关的就是枢密院,若是不在枢密院,那能在何处?穆谦到底知道了些什么,才能给出这样的结论?
黎至清将两府三司在脑中过了一下,决定暂且相信穆谦,先把西府放一放,从东府查起,至于三司,现下握在穆谦手中,穆谦责无旁贷。穆谦倒是不推脱,一口应了下来。
要查政事堂,就绕不开肖瑜,黎至清琢磨了一下,还是得找肖瑜通个气。黎至清身为左司谏,在京官里屈居末流,上朝不够格,是以一大早就候在垂拱殿外,等肖瑜下朝。
肖瑜虽然一直循规蹈矩,但骨子里是个不受拘束的人,下朝逃得最快,一出大殿就见到了殿外的黎至清,面上一喜,与他走到甬道一侧叙话。
天已入冬,朝会结束时暖阳已起。
成祯帝下朝后,看着外头暖阳正盛,对着身边的穆谦道:“日头不错,你没啥事,陪着朕去殿外走走。”
我没啥事?这话穆谦就不爱听了,合着就太子和秦王忙呗?
穆谦本来打算今日就着手查官员通敌之事,乍被成祯帝喊住,虽然老大不乐意,但面上还是保持着勤谨恭敬,认认真真当一个好儿子,应了一声,快步跟了上去。
肖珏作为殿前司都指挥使,负责皇城内巡防,平日里主要在御前侍候。成祯帝来了兴致,他自然得随行,于是带了一小队侍卫,与穆谦一左一右陪着成祯帝向殿外走去。
成祯帝一出门就瞧见了站在远处对谈的肖瑜和黎至清,两人长身玉立,气质出尘,成祯帝不禁驻足,抬手指着二人道:
“与肖瑜对谈的那个少年,是新上任的左司谏?朝后议政,他参加过几次,虽然平日里不显山不露水,偶尔说几句,倒有几分见地。”
穆谦一看,正是黎至清和肖瑜,两个都是人中龙凤,气度高华,站在一起异常夺目。帝王问话,穆谦见肖珏没有要应的意思,赶忙回道:
“正是,他就是先前儿臣在折子里提到的北境战场的军师。”
“哦……对,你们相识,前些日子他还在御前帮你说话来着。”成祯帝看似不经意一句,又转头对着肖珏道:
“赵王上奏,说人是你启用的,然后带去了北境,因着无官无职,两府议后只给了银钱赏赐,赵王不忍他明珠暗投,恰逢谏院重设,这才向朕举荐了他。朕看他举手投足,不像是寒门子弟,朕记得他仿佛姓黎,是登州黎氏?安国侯府出来的?”
黎至清虽在相府住了一段时日,却对黎至清的身世知之甚少,他也曾派人查过黎至清的身世,知道他是登州出身,但查得的细节却甚少,如今乍一被问,语焉不详的话他不敢回,一时语塞。
北境之行,肖珏是穆谦心中唯一觉得有所亏欠的人,主帅之位、北境军功、乃至黎至清,本来都该是肖珏的,可形势赶不上变化。眼见肖珏被成祯帝问住,穆谦赶忙出言解围。
“是登州黎氏。不过与安国候一脉隔了几支,基本没受到家族荫蔽,算是寒门出身。”
寒门?这两年的寒门举子,着实差强人意。要么空有一身才学,举手投足畏畏缩缩,要么就是侥幸中举,眼高于顶不堪大用,似他这般含蓄内敛又行止清贵的,不多见了。既然不是家门养出来的,那就是师承了。成祯帝想到此处,微微蹙眉,不经意问道:
“可知他师从何人啊?”
穆谦与肖珏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对这个问题的抗拒。肖珏是当真不知,穆谦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也不便多言。
成祯帝转头瞧了肖珏一眼,肖珏马上拱手道:“属下马上去查。”
“那人外放时,也是去了登州。”成祯帝嘟囔了一句,然后自顾笑了笑,“罢了,瞧着他不过十五六岁,也不太可能,是朕想多了。”
穆谦再次与肖珏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不明所以。
“说到安国侯府,肖家怎么想起来跟安国侯府结亲了?”成祯帝说着,又抬臂指了指不远处的肖瑜,“说起来,你大哥还不想成亲呢?你们家老三也到了适婚的年纪了,肖相有中意的人家没?”
肖珏知道上位者随便一两句家常,背后可能意味深远,尤其是前两个问题,肖珏摸不准成祯帝的意思,不敢贸然答话,只斟酌道:
“家中亲事,皆由长辈做主,属下不敢置喙。小弟整日里不务正业,劳陛下垂询了。”
“你呀,别的都好,就是太规矩了。”成祯帝无奈地嗔了肖珏一句,又把目光投到黎至清身上,“瞧着那少年年纪尚轻,是不是也没成家?”
穆谦一听这话,心里一惊,今日怎么两句不离亲事?穆谦琢磨着宫里有两个妹妹到了适婚的年纪,怕成祯帝乱点鸳鸯谱,忙道:
“父皇,他有心上人了!”
“哦……这样啊,可惜了。”成祯帝也不甚在意,笑着笑了摇头,“幸亏有了心上人,要不然,京畿这些世家子弟就都要被比下去了。”
成祯帝此话一出,穆谦的心这才放回肚子里,配合着笑道:“可不是么,在北境时,边防军兄弟们都说他是北境的门面呢,这会子被带回京畿,兄弟们可是老大不乐意了。”
“这话倒也不虚,朕瞧着京畿世家公子里头,言谈见识也就肖瑜能与他分庭抗礼。”成祯帝琢磨了一下,又把目光远投,上下打量着黎至清,看似不经意地又问了一句,“前些日子谁跟朕提了一句,说他一直在你府上住着呢?”
穆谦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谏官与朝臣私相授受,其罪可大可小,穆谦琢磨着怎么才能把黎至清摘干净,思来想去,想起当初黎至清离开晋王府去肖相府前教他的那套说辞。
“这事儿说起来惭愧,年前儿臣跳墙伤了腿,那次好巧不巧砸到了正在城墙下歇脚的他,把人肋骨都砸折了,这才留他在王府将养。后来他跟着沉戟去了北境,儿臣才知道,他身子并没有大好,是以儿臣心中一直有愧。”穆谦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面上皆是尴尬之色,继续道:
“京畿地皮贵,他一个穷书生,到了京畿连个落脚的地方都没有,儿臣自然不能坐视不理。再说了,要不是安阳非要把人讨去,儿臣的围棋早就学会了,现在有机会自然得把握住。”
成祯帝没想到他们之间还有这样的渊源,本还想再追问几句,一听穆谦后话,立马联想到前两天听秦王讲得一个乐子,登时火气上来,反手一耳光就要往穆谦脸上扇,好歹顾念着肖珏和殿前司的侍卫们在,给穆谦留着脸面,抬了抬手又把胳膊放了回去,骂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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