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至清一般晚饭只吃七八分饱,面对着碗里的鲜笋欲哭无泪,“黎某饭量再怎么小,也比猫儿吃得多些,哪有殿下这么埋汰人的!”
“快吃!那笋就一口的量,你还磨磨唧唧,也不怕阿梨姑娘笑话你!”穆谦不肯退让,又夹了一筷子葱爆羊肉过来,“羊肉好克化,你这顿顿吃草,是想跟你先生修道成仙去么?”
黎至清转头,果然看到一旁侍候的黎梨正捂着嘴笑,黎至清没办法,只得拿起了筷子把碗里的菜蔬吃干净。眼见着穆谦的筷子又要夹东西过来,黎至清立马拿手挡住碗口,委屈道:
“真吃不下了!再说了,也不是所有的道士都茹素!更何况,黎某的买卖也没亏啊!”
穆谦瞧着他委委屈屈的模样,仿佛一只毫无还手之力的小奶狗,脸上还带着点奶膘,觉得甚为可爱。看来这些日子还是养出来点肉了,穆谦大度的决定不再逼他。
“好好,不吃就不吃了。”方才黎至清一副好暇以整的模样,穆谦猜到他话没说完,收回筷子又问道:“别卖关子了,今上许你什么了?”
黎至清见穆谦放下筷子,瞬间松了一口气,“今上许了谏院监察之权,风闻奏事是不成了,为着弹劾有理有据,若事涉当朝官员,谏院可出入两府三司搜寻证据,若欲入官员宅邸搜查,需奏请今上,由禁军殿前司派人协查。届时若真到了那一步,还要请晋王殿下施以援手。”
穆谦听了这话冷汗直冒,合着谏院丢了风闻奏事之权,却加了搜查两府三司举证的权利,这可比风闻奏事实在多了,穆谦咋舌道:
“这都行?你是怎么说动今上的?”
黎至清满脸无辜,“这可不是黎某求来的,是今上自行决断的。”
穆谦干笑两声,“鬼特么自行决断,明明就是你挖的坑!你先力陈风闻奏事之弊,哄得今上把它废了,没了它,谏官上奏就需要真凭实据,今上正是考虑到这一层,才放了核查求证之权!”
见穆谦心思通透,黎至清甚为欣慰,面上却憋着笑一本正经道:“黎某清清白白,殿下莫要信口开河!”
“你要这查案之权作甚?”穆谦刚说完,立马自己打住了话头,“为着北境之事?”
黎至清敛了促狭之心,正色起来,“徐彪只是爪牙,真正通敌之人隐匿于京畿,若不及早将人抓住,等到胡旗休养生息缓过劲来反扑,后果不可设想。”
还有半句,被黎至清咽回了腹中。祯盈十四年,黎至清之兄团练使黎徼身亡,却并非于战场殉国,黎至清至今不知其中原委,他一定要在有生之年将此事查个水落石出!
思及此处,黎至清突然想到,先时离开晋王府时,穆谦曾殷切叮嘱,疑窦顿生,“殿下曾说,祯盈十四年那场大战,黎某想查的东西,不在枢密院。莫非殿下知道黎某想查什么?如果不在枢密院,又在何处?”
这可问住了穆谦,穆谦从前对黎至清的了解,全仰赖那本小说,小说还未解密就已经坑了,让穆谦如何给黎至清答案。穆谦放下碗筷,略显尴尬的摸了摸鼻尖,“你想查的是你兄长的死因。不在枢密院是肯定的,但是在何处,本王也不知道。”
黎至清心中狐疑,犹豫半晌,还是问道:“殿下从何得知?”
“本王——”穆谦穿书而来本就荒诞,若实话实话,黎至清肯定不会相信,穆谦不知从何说起,一时之间卡壳了。
电光火石之间,清虚观下、红叶寺内,肖瑜忧心忡忡的神情在黎至清脑海中闪过……
黎至清平日里处事,进退有度,从不喜欢揪着一点事不放,那日虽然被穆谦糊弄过去,但到底成了他心底的一桩事。
穆谦巡城时,时不时想起黎至清那日的神情,总会情不自禁的走神,以至于被身后随行的仲城喊了三声还没缓过神来。
“殿下!”仲城忍不住提高了嗓门。
“啊?”穆谦这才回神,手上一勒缰绳,转头问道:何事?”
仲城将轻轻一夹马腹,追上原本落后的一个身位,凑到穆谦身边,压低声音道:
“按照殿下先前吩咐,府里的兔子,第一批在殿下出征时,为着凑监军捐赠的军饷,已经发卖了;殿下凯旋归来后,今上赐下田产,昨日已经以重用他们打理御赐之物为名,将第二批赶到了新得的田庄和宅邸;如今还剩下几个,身居王府要职,属下不敢擅专,请殿下决断。”
仲城说完,将一张折了两折的信纸双手递到了穆谦眼前。
穆谦接过,将信纸展开,比起先前密密麻麻那份名单,这次信纸上只剩寥寥几个名字,每个名字后面缀了这些人的基本情况,还包括曾效力于何处。
“曾于睿王府效力——”穆谦忍不住读出声来,笑道:“仲城,你这效力何处,真是神来之笔。”
仲城听罢,低头一笑,恭敬地回话,“曾于睿王府效力,未必见得是睿王所派,这些人被谁收买,恕属下办事不利,尚在查证中,具体情况还要再过些日子才能向殿下禀报。”
严谨细致、实事求是,这就是仲城的作风。仲城比玉絮等人年长几岁,做事甚为妥帖,深得穆谦信赖,所以穆谦才将“逮兔子”之事交予他办。
穆谦稍作斟酌,展开信纸,指了两个名字给仲城,“这两个跟正初有过节,你去跟正初说一声,正初知道该怎么办。”
仲城点头称是。
“这几个,来路都不小,你稍安勿躁,本王须得跟黎先生商量一下。”
“他——你瞧他曾经的任职之处,本王当真是为难。”最终,穆谦将目光锁定在最后一个名字上,眉眼之间尽是犹豫之色,穆谦顿了顿,又道:
“这样,你把这张名单誊一份再拿给本王,最后这个就不写了。”
仲城接过穆谦递回的信纸,塞回前襟后,勒着马退回了队伍里。
又过几日,果如黎至清所料,京畿将原本苏家的庶子留在了京畿,另外由两府三司共同择了一队人奔赴西境支援郭晔,名为输送人才,实为监视!而穆谦则趁此机会,成功将寒英塞了进去。
穆谦下了值,照旧来了翠竹轩。这些日子,穆谦给寒英准了假,让他张罗婚事,现下只有正初和银粟跟着穆谦。
翠竹轩内,黎至清正认认真真地画一张图纸,连穆谦进门都没意识到。
“今儿怎么又不见小丫头片子?”穆谦私下打量一圈,发现寸步不离黎至清的黎梨竟然不在,不禁有些好奇。
黎至清闻言将手中的毛笔搁在笔山上,抬头对着穆谦温润一笑,“寒英在备聘礼,晌午接了阿梨挑衣料首饰去了。”
穆谦自顾坐下,想要喝杯茶,却发现茶壶空空如也,穆谦向门外望了一眼,天已经黑了,不禁有些不满,“这么久还没回来?”
黎至清温和沉静,面上皆是纵容地笑意,“成亲乃人生大事,自然要挑仔细些。殿下若是口渴了,稍等片刻,黎某去沏茶。”
正初自小跟着穆谦,是个实打实的人精,哪能让黎至清动手,赶忙上前取了茶壶,对着黎至清笑道:“不敢劳动先生,您陪着殿下坐一会儿。”
穆谦打量了一圈空空荡荡的屋子,觉得有些不妥,“寒英不日便要启程,照你的安排,阿梨姑娘也是要随他去西境的,那你身边就没人伺候了。”
黎至清浑不在意,“黎某先时便是一人,殿下莫要担心,无碍的。”
穆谦看了一眼银粟,有了主意,“银粟在本王身边也有四五年了,为人贴心不输玉絮,做事得力不输寒英,等阿梨姑娘走后,让他贴身跟着你吧。”
黎至清闻言,赶忙拒绝,“万万不可,银粟乃殿下贴身侍卫,肩负殿下安危,来黎某身边实在屈才。此外,黎某觉得一个人甚好,再多一人贴身伺候,反倒让黎某无所适从,还望殿下三思。”
“无碍,你乃本王极为珍视之人,照顾好你比照顾好本王更重要。”穆谦语气坚定,不容反驳,“你身体孱弱,京畿又危机四伏,若身边没个身手好的跟着,本王着实不放心。”
黎至清剑眉紧蹙,又道:“黎某着实不喜与人亲近,因着与阿梨情同手足,才将她留在身边,若再换个旁人,黎某着实觉得不便。”
穆谦大大咧咧往椅背上一靠,“哦——本王懂了,你是觉得跟银粟不熟!没关系,那等玉絮回京,让玉絮来!”
第122章 嫁妆
穆谦执意要留一个人黎至清身边,黎至清没办法,怕再推辞下去,只得应下来,“玉絮现下不在京中?”
玉絮去登州查黎至清旧事,乃是机密,晋王府内无人知晓,再加上玉絮为人机敏,素日里但凡出门的差事,穆谦都交由他去办,是以他不在府内,也无人生疑。
如今被黎至清问出来,穆谦无法实话实话,只道:“本王遣他出京公干,一时半刻怕是回不来,他与阿梨姑娘之间的时间差,还是得让银粟补上。”
如今穆谦手握禁军,三司衙门各行其职,为着用人方便,仲城和玉絮都被安排进了巡城司。黎至清以为玉絮有公事,不疑有他,只婉拒道:
“得殿下关照,饮食起居皆有人照料,晋王府又固若金汤,黎某身边一时并不需要人伺候,就等玉絮回来吧,莫让银粟来回折腾了。”
穆谦想了想觉得有理,也不再勉强,只就着黎至清的话玩笑起来,“阿豫你这个小没良心的,到了现在还说场面话,晋王府是否固若金汤,你不知道么?”
昨天穆谦才愁眉苦脸地拿着写满名字的信纸来诉过苦,黎至清自然明白他的意思,面上尽是无奈地笑意,“那‘兔子’,黎某不是已经在想法子了,殿下是想清蒸还是红烧?”
穆谦见人有心调笑,便知他已成竹在胸,放下心来,又陪着说了会儿话,直到黎梨拎着东西一蹦一跳的回来,才依依不舍地离去。
穆谦一走,黎梨立马凑到黎至清跟前,献宝似的拿出好些点心跟自家公子分享,“公子,我们特意去定胜斋买了龙须酥,还热着,快尝尝。”
“都什么时辰了,再吃可要积食了。”黎至清一见黎梨红扑扑的小脸上尽是笑意,便知她今日甚为遂心,欣慰道:“看来今日逛得不错?”
黎梨的樱桃小嘴差点咧到耳后,笑嘻嘻道:“的确不错,买了好些首饰,都是我挑的,比起登州的款式漂亮多了。不过因着要下聘,就被寒英先带回去了,要不然真想拿给公子瞧瞧。”
黎至清耐着性子听完,面上皆是纵容,“无碍,过两日来下聘时,不就见到了。今日额外交代给你的事,可办妥了?”
“当然,我先办妥了公子的事才去玩的。”黎梨骄傲地扬起小脸,然后把一个贴了封条的锦盒交给黎至清,“公子放心,知道这锦盒重要,自当铺取了,便让寒英一路抱着,丝毫没出差池。”
如今寒英被黎梨治得死死的,将黎梨托付给他,黎至清很是放心。黎至清取了裁纸刀,破了锦盒上的封条,打开锦盒,里面是个做工精巧的小金锁,上面镶着价值不菲的玛瑙和宝石。
黎至清将小金锁拿在手里瞧了瞧,然后递给黎梨,开口感慨起来,“一时没顾上,在当铺里竟然放了快一年了。”
黎梨接过,眼珠一转回忆起来,“仿佛是去肖相府邸前,公子让我拿去典当的,的确有些时日了。其实就算不典当,咱们身边的银钱也是够用的。不过,还是公子有先见之明,这种东西咱们带去北境就不方便了。”
黎至清未置可否,只问道:“这个金锁,阿梨觉得好看么?”
“好看呀!”黎梨把玩着手里的小金锁,想起这金锁的来历。
黎至清掌管黎氏生意时,会亲自带队跑商路,最后一次出行时,在路上偶遇了一个巧匠,恰逢黎衍生辰在即,黎至清特意花重金打了这个金锁,却没想到刚回登州就逢安国侯新丧,然后黎至清就出了事,未来得及见上黎衍一面便被迫逃离登州。这个金锁就一直由黎梨保管着,一直被带到了京畿。
黎至清见她中意,宠溺地笑道:“既然喜欢,那就给阿梨做嫁妆。”
黎梨一听这话,立马绕到桌案后,把小金锁放回锦盒里,“不不不,这是给阿衍的,我怎么好抢他的东西。”
黎至清又把小金锁从锦盒里取出递了过去,温柔地笑道:
“当初打金锁时,本是想着留给家中小辈,也不拘着一定是阿衍,给你的孩子也是一样。”
“孩子八字还没一撇呢,哪用这么着急。”黎梨脸色一红,扭捏起来,她是个心疼人的好姑娘,不忍见黎至清一直举着胳膊,接过小金锁又塞回黎至清手里,“太贵重了,我不能要。”
贵重?黎至清无奈的摇了摇头,这才哪儿到哪儿!
黎至清捏起黎梨的手腕,把小金锁放在她的手掌上,语气里尽是不容置喙,“就当是我这个做舅舅的,给未来小外甥的一份心意,你这般推脱,看来是瞧不起我,不想让孩子认我做舅舅了!”
“哪儿能!我求之不得呢!”黎梨见黎至清都把话说到这个份上,只得小心翼翼地把小金锁捧了回来,感激道:“多谢公子。”
黎至清揉了揉黎梨的后脑,继而拿起那个空锦盒鼓捣起来。
黎梨手里拎着小金锁,不明所以地瞧着自家公子,想给搭把手,又不知道该从何下手。
终于,黎至清从锦盒内抽出了一块小隔板,原来这个锦盒竟然是双层的,黎梨瞬间看得目瞪口呆,“这……”
黎至清抬头,对上黎梨吃惊地神情,笑着解释道:“你当从前那位巧匠只会打金饰么?他其实是木匠出身。”
在黎梨错愕的眼神中,黎至清从匣子里拿出一沓银票,“这是我这些年来的积蓄,原本是些银两、金锞子、金银器皿和小额银票,往昔总觉得不太踏实,便趁着上次跑商路时,顺手换成了大额银票,这里有二十张,每张一万两。”
虽然黎至清平日里从不讲究吃穿用度,简朴起来像是个家境贫寒的穷书生,但黎梨知道自家公子家底很厚,但没想到厚到这个程度,顿时吃惊地说不出话来。
“阿梨,你自幼来了我身边伺候,我却没为你备下些陪嫁的良田、铺面,这些年反倒累你跟我四处奔波,我心中一直有愧。如今,你要出嫁了,这是十万两,权当我为人兄长的一点心意,给你作添妆之用。”黎至清将银票分出一半,放在早就准备好的信封中,另外一半放回锦盒里,装好隔板,然后把阿梨手中的小金锁也拿回来放在锦盒中装好,才把锦盒递回给黎梨,见黎梨要开口拒绝,黎至清没有给她说话的机会,继续道:
“你莫要着急拒绝,我相信寒英是个好孩子,定然不会亏待你。但西境毕竟路途遥远,环境又艰苦些,你一个姑娘嫁过去,身边总要有些银钱傍身,以备不时之需。这样,我心里也能踏实些。”
黎至清说完,又从一旁文书中翻出早就写好的一封信,与先前的信封一并交到黎梨手中,“剩下这些,帮我转交给郭大帅,这些年他撑着西境,当真不易。”
黎梨接过匣子和信封,红了眼眶。黎梨见黎至清话已说完,没有丝毫犹豫地将装了银票的信封塞回黎至清手中,“匣子里的银票我拿去给大帅,剩下这些,公子自己留着。”
黎至清笑着接过来,又把信封放回黎梨抱在怀里的锦盒上,玩笑道:
“难道你是担心这些来路不明?别怕,都是干净的钱,是这几年我攒下的私产。这里头小部分是老侯爷积年赏下的,剩下的是打理生意时,发现了可赚钱的营生,向老侯爷进言让黎氏也做,奈何老侯爷犹豫不定,我便自己试试,没想到还真赚了不少,可绝对没有损公肥私。”
“公子就会冤枉我,我不是这个意思!我走了,公子一个人留在京畿,更需要银两傍身!”黎梨拿袖子抹了一把眼泪,红着眼眶和鼻尖,笃定道:“公子放心,寒英不敢欺负我的!”
黎至清伸手为黎梨拭去又落下来的眼泪,想着从前他打理的黎氏那些乌烟瘴气的内务,柔声劝道:
“寒英不敢欺负你是一回事,但是我听说,他家里也有几房兄弟姊妹在一处。你们虽然现下去西境,但历练个几年总要回来的。有一份厚的家底,旁人便不敢轻视你,你有了底气,才能在夫家挺直腰杆。万一受了气,有这份嫁妆在手,你也不至于只能依靠着夫家忍气吞声。”
这些事,黎梨从来没考虑过,也没想到黎至清能想得这般全,心中触动,再也忍不住了,一下子扑到黎至清怀中大哭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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