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道远一番话重重地落在了肖瑜心上,让他一时之间红了眼眶,他知道整个肖家何等看重他,因为他进了政事堂,肖家才需要在军权上放权,若非肖家默许,晋王根本坐不上北境主帅之位。可他却这般没用,永远说服不了自己,还惹得父亲忧心不已。
肖道远见肖瑜面色松动,趁热打铁,俯身扶着肖瑜的胳膊要把人搀起来,“既然如此,就不能再作践自己了,快起来。”
肖瑜跪了三日,腿早就不是自己的,方借着父亲的力道要站起来,顿觉膝盖一阵麻痛,登时栽到了。
肖道远一把揽住长子,俯身为他揉着已经僵硬的膝盖。触手一片冰凉,隔着布料也能感觉到肌肤的寒意。肖道远不禁感慨,越聪明的人做起蠢事来越无药可救。
肖瑜站立不稳,整个人就歪在父亲怀里。
肖道远本想扶着肖瑜回房,这般光景下,看来是走不了路了,索性直接将人打横抱了起来。刚一把人抱起,肖道远不禁皱眉,这小子白长了这么个大高个,未免忒轻了点。虽然如此,嘴上却打趣道:
“瑜儿一下子就这般高了,为父上了年纪,再过两年,你要是还这么折腾,为父怕是想抱你回房也抱不动了!”
肖瑜听了这话,心中更添愧疚,本想说些什么,奈何就这样被父亲抱出了祠堂。虽已入夜,相府内除了值夜的守卫再无旁人,虽然无人察觉肖瑜的窘境,可他仍觉羞赧,索性直接把脸埋在父亲怀里,不肯出来。
肖瑜这般鸵鸟模样逗得肖道远心情大好,不禁感慨,养儿子,虽然大多数时候惹人生气,但也有老怀甚慰的时候,比如此刻。肖道远在心中默默算着,自从老三去了太学,就再不让抱了,老二整日里舞刀弄枪,性子也冷,就不用说了,真论起来,还是老大好性子,由着当爹的揉圆搓扁!
肖道远抱着人,一直来到了肖瑜的房间,不甚温柔地把人丢在床上。肖道远很少踏足三个儿子的院子,这次难得有机会,便四下打量起来,越看眉头越紧。
“你这屋子也忒冷清了些,身边没个知冷知热的人,连个使唤的小厮你也不要,哪有点世家公子的样!知道的说你淡泊明志,不知道还以为为父苛待你。”
肖瑜忙道:“不是有肖平和肖安在么,哪像爹说得这般惨。”
肖道远眉头未纾,“你这俩侍卫,一个拳脚好,一个文笔好,倒是都得用,可饮食起居他们哪里会伺候?身边有个人照顾你不好吗?”
肖瑜何等聪慧,立马就猜到父亲下面要提成亲的事了,他不愿出言忤逆,索性沉默不语。
肖道远不理会肖瑜,自顾说道:“本来今上瞧中的是你,你自己不肯,还跑出去游历,这才让珏儿娶了安阳公主,好歹两人琴瑟和谐,也算是一段佳话。”
“是我对不住二弟。”提到肖珏,肖瑜总有几分歉意,在婚事上、在北境之事上,都是他亏欠了肖珏。
肖珏回京,一是他伤重难支,再者相府要藏锋,婚事更是整个肖氏权衡后的结果,否则肖家不同意,就算公主之尊也嫁不进相府。肖道远一听这傻儿子又要把事情归咎到自己身上,心道方才祠堂的话算是白说了,气得想骂人,又不想徒增肖瑜心理负担,另寻了个由头道:
“老三都比你有出息,他的红颜知己,上到世家的大家闺秀,下到烟花巷陌的青楼女子,从相府能排到北城门,怎么就你这么不成器?”
从前这些话父亲也说过,都是用来骂自家小弟风流成性不成器的,可如今不成器的反倒是自己,而小弟那些风流韵事却成了闪光点!肖瑜一听便知父亲在借题发挥,若是说这话的是黎晗,肖瑜肯定反唇相讥,可长辈面前肖瑜永远都是知书识礼的世家公子,恭敬地敷衍道:
“是,儿子知错了。”
肖道远一拳砸在了棉花上,刚想找个由头继续劝,转头瞥见了肖瑜腰间的玉佩,心下疑惑,肖瑜对金玉之物从不上心,相府制衣时搭配什么饰品,他便佩戴什么,唯一他自己做主要戴得玉佩,还是郁弘毅送的。一戴便是二十年,如今从闵州回来,竟然换了一块。肖瑜自小仰慕郁弘毅,肖道远难以想象,这玉佩是何等重要的人送的,才能让肖瑜替下了从不离身的那块。
“换新玉佩了,哪儿来的?”
肖瑜低头瞧了腰间一眼,伸手抚了抚,想到黎晗,心头涌上别样滋味,“在闵州时,成瑾给的。”
“黎侯?”肖道远瞬间眉头拧了起来,对于两个孩子,他心中早有猜测,却不敢下结论,“为父听闻,你在闵州遇刺,黎侯立马快马加鞭从登州赶了过去。你在闵州处理公务,他便寸步不离地守着,返程时还一路把你护送到京畿才独自回了登州,可有此事?”
第88章 父慈
肖瑜在闵州公干遇刺后,黎晗寸步不离跟着他,此事众人皆知,肖瑜无意隐瞒,面色平静道:“成瑾与儿子素来交好,他得了闲来闵州,就一同待了几日。”
肖瑜这话说得轻巧,可肖道远却知道他在避重就轻。黎晗刚承袭安国侯爵位不久,族内尚不太平,年前家门出了孽子,闹得京畿四境尽人皆知,还把肖瑜请去平内患,肖瑜回京时黎氏局面刚稳定,这个时候正需要当人家坐镇,黎晗说走就走,一下就是两个月,可见肖瑜在他心中分量不轻。
肖道远话里有话,“看来黎侯的家主之位已经坐得够稳了。”
明明黎氏尚有内忧,父亲这种老狐狸怎会不知,这话显然有点嘲讽意味了,不过肖瑜也不恼,笑道:“爹,您的儿子多一个真心待他的好兄弟,不好么?”
肖道远没想到被肖瑜反将了一军,眉毛一挑,“好兄弟?”
肖瑜在祠堂跪了三日,虽然面上憔悴,但眼中的精气神未减。此刻,眼眸却突然黯淡下来,方才嘴角的笑容变得愈加苦涩,用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道:“不然呢?还能有什么?”
肖瑜以为自己将情绪掩饰的很好,但知子莫若父,肖道远将他这傻儿子的失落尽收眼底,不想他继续难过,心思一转,“把玉佩给为父瞧瞧。”
肖瑜听话地将玉佩自腰间玉带上解下,恭敬地递到了肖道远面前。
肖道远走到肖瑜床边,接过玉佩,顺势在肖瑜床侧坐下,“看成色,是块好东西,不比宫里的东西差,整个相府里,都找不出第二块。”
肖瑜一听这话,立马又来了兴致,“成瑾寻了好几年了,就为着把黎豫给比下去,爹,您说他怎么这么小心眼,整日里就想着跟小孩子较劲。”
肖瑜的情绪波动,再次被肖道远捕捉,从前的猜测,肖道远如今已经有了八成把握,心中突然酸涩起来。他的瑜儿,竟然也陷入了这样一场不伦之恋里。
肖瑜兴致勃勃地说着,突然发现父亲正怔怔地瞧着自己,有些不知所措,“爹?”
肖道远收回思绪,又四下打量了一圈这间干净整洁却清冷异常的屋子,努力挤出一丝笑意,伸手抚了抚肖瑜塌陷的脸颊,温声道:
“瑜儿,在外你强撑着一副春风得意的模样,回了相府在无人处就变得郁郁寡欢,也就提到黎侯时,脸上才有几分笑意。若是同他——”肖道远略微一顿,斟酌了一下用词,才又继续道:“同他相与,他能好好照顾你,为父虽然不赞同,但也不会反对。”
“爹?”肖瑜听了这话睁大了眸子,不可置信地看着父亲,见父亲一脸爱怜地瞧着自己,眉眼间都是疲态,显然方才一番话让他筋疲力尽。肖瑜这才确信刚才不是幻听,父亲不仅知道了他与黎晗的事,而且还不反对。
与黎晗的事,一直压在肖瑜心头让他喘不过气,他极想跪在父亲膝前坦白此事,然后诚心请罪,也曾无数次在脑海中设想过后果,最严重的就是父亲大发雷霆,将他这个不孝子赶出家门,最轻也少不得被发落到祠堂里,挨一顿家法丢去半条命,可他从来没敢奢望过今日的局面。
他那个在朝堂上呼风唤雨的父亲,就这般束手无策地告诉他:你的事,为父早已知情,虽然为父不赞同,但你的状况为父甚为忧心,故而只要他待你好,为父愿意退一步。
父亲的目光越是慈爱,肖瑜越是不敢对视,低下头,半晌鼓足勇气问出一句,“儿子是不是又让您失望了?”
“又?”肖道远眉头拧成了疙瘩,他太了解这长子,总是习惯将事情归咎于自己,显然现在也不例外,可感情之事,又哪里有对错之分?
“傻小子,不责怪自己不行么?你记住,无论你是否在朝为官,是否撑起肖家,心仪之人是否是女子,你都是为父的骄傲!”
肖瑜是长子,自幼被家族寄予厚望,他师从前太子太傅,更是当朝宰辅的内定接班人!家族荣耀,先生的期望,让他时时刻刻如履薄冰,生怕行差踏错;内心的是非观与权力制衡之术的碰撞,让他身心俱疲。可是,父亲此刻告诉他,无论这些,他能否撑得起来,他都是父亲的骄傲,纵使他的心不够狠、不够硬,还总是悒悒不乐,父亲都从未对他失望。
肖瑜一时红了眼眶,心中五味杂陈,千言万语哽在喉间变成了一句,“谢谢爹。”
“都说你最聪明,可为父瞧着,为父这三个儿子里最傻的就是你!”肖道远在肖瑜后脑上揉了一把,笑道,“让肖安拟个函,明日发登州,邀黎侯过府一叙。为父知道登州事繁,也不急在一时,让他得空来就是。”
登州地处东境,黎氏一脉以商立足,少涉官场,纵有学子被察举入京,也都被下放到诸州,除了年前那封檄文,登州黎氏从来都是闷声发财,故而家主黎晗从未入肖道远的眼。如今事涉肖瑜,肖道远不得不分一部分精力在这个人身上了。
肖瑜听了这话,方才刚落到肚子里的心又提到了嗓子眼,脸色一白。
“我儿有何顾虑?”见肖瑜不应,肖道远有些差异。照理说,黎晗这般待肖瑜,若是对肖瑜没有绮念,肖道远是不信的。自家这傻儿子对黎晗的心思,都已经写在脸上了。既然两情相悦,肖道远不明白,肖瑜为何这般惶恐。
“成瑾,成瑾他……”当下,肖瑜是无论如何也说不出,黎晗虽与他心意相通,但黎晗是要成亲的、黎晗没许他长长久久。肖瑜在祠堂跪了近三日,对北境将士的愧疚逐渐发酵,方才提到肖珏,愧疚愈甚。如今父亲这般体谅自己,心中更添酸涩。再加上膝上痛楚钻心,万般滋味涌上心头,肖瑜眼泪一下子夺眶而出,紧紧攥着肖道远的衣袖,“爹,算了罢,算了罢……”
肖瑜素来性格坚韧要强,若非如此,早就被内心与权术的矛盾折磨疯了。可就是这样一个自小坚毅的孩子,此刻委屈的连眼泪都掉下来了。肖道远纵横官场这么多年,心思何等深沉,瞬间明白了其中关窍,看来这两个孩子的感情,不似自己想得这般完全心无芥蒂。
眼见着长子委屈难过,肖道远心中又急又气,本想像对待老三那样,骂一句让他收声,可转念一想,自己素来不拘小节,肖氏长房一支各个随性自在,唯独这个长子,自小跟着郁弘毅,被教的进退皆坚守礼仪,恪守着不喜不怒的君子之风。自己开口吓他容易,想让他再这般真情流露就难了。当爹的思虑再三,温声哄着,连称谓都换了。
“瑜儿不委屈了,跟爹说,到底怎么了?”
无人关怀时,再多的委屈,咽到肚子里,也就忍下了。如今被父亲一问,肖瑜的眼泪如决堤一般,哭求着,“爹,别问了……”
“是黎晗那个小兔崽子负了你?东境这种穷乡僻壤出来的野小子,仗着祖上对社稷有功,竟然敢欺负我儿子!真反了他了!”一见肖瑜泪如雨下,肖道远登时炸了,一下子甩开肖瑜的手,站起来就要往屋外走。
“没有!不是这样的!父亲息怒!”一见父亲动了真怒,要去找人算账,肖瑜赶忙从床上下来,想要把人拦住,却因膝上刺痛,一个站立不稳,摔在了地上,整个人刚好扑在了肖道远脚边。
“你又作什么!”肖道远虽然嘴上骂得凶,看到长子狼狈的模样心中狠狠一疼,停下脚步,回身把人搀了起来,嗔道: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毁伤,孝之始也,正德把这些都教到狗肚子里了?”
肖瑜知道此刻再不坦言,由着父亲自己琢磨,父亲爱子心切,怕是会出大事,赶忙拿衣袖一抹眼泪,将情绪压制下去,抽噎着将他与黎晗的事,以及黎晗的态度娓娓道来。
肖道远眼见着肖瑜眼里的光一点点熄灭,心中更是气不打一处来,虽然知道黎晗待肖瑜极好,仍恨恨道:
“寻个门当户对的女子结亲,对前途有所助益?呵!我肖家难道还不够他肖想的?一个不入流的小世家,仗着有个爵位就不知道姓什么了!肖家还有个宁国公的爵位呢!跟黎氏这亲,老子还非结不可了!”
“爹,成瑾也不是这个意思……”肖瑜显然不想让父亲将矛盾放大。一提爵位,肖瑜更蔫了,如今肖家的宁国公是他祖父,为人严肃刻板,“而且,祖父那边,怕是不会同意。”
肖道远横他一眼,“现下肖家,是你爹当家,你怕个屁!”
肖瑜心道,您若真能跟祖父较劲,当初又何必从宁国公府搬出来,还是在今上赐下相府当日就搬了。不过肖瑜心底感激,若非父亲不肯受家族拘束,哪有他们三个兄弟这些年的好日子,怕是一个个都跟宁国公府那群堂兄弟一般,有点风吹草动就噤若寒蝉。
肖道远又连哄带劝半晌,肖瑜情绪总算稳定下来。
不多时,肖平请了大夫来为肖瑜医膝盖。肖瑜不忍父亲看了自己的膝盖难过,好说歹说将人劝了回去,这才让大夫医治。
第89章 穆诚
翌日,肖道远专门去堂部调阅了肖瑜的告假的文,一看只有五天,又联想到昨日肖平送走大夫后来报的情况,知道肖瑜的腿不是休息个两日能缓过来的,琢磨了一下,又为肖瑜请了一个月的假。
东府众人皆知肖相做事不拘一格,肖瑜闵州差事办得漂亮,兼又为北境筹了粮,还受了伤,虽然一个月的假着实有些久,但也无人敢置喙。
午后,肖瑜用过午膳,刚准备歇晌,相府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来人一袭金线绲边的紫色长衫,头戴一顶帷帽,并未走正门,寻了无人的偏门进了相府,直接奔着肖瑜的曲径通幽阁去了。
等人来到肖瑜的内室时,肖瑜正依靠在床头看南华经,身上搭了一条薄薄的毯子。
“几日不见,怎么搞得这么憔悴?”来人一进屋,肖瑜苍白的面色先闯入眼帘。
肖瑜问声抬头,待看清是谁,面上立马挂上笑意,来人正是当朝太子穆诚。肖瑜掀开毯子,起身行礼,却因膝上无力,站立不稳差点摔了,被穆诚一把扶住。
“你且歇着,这里又没外人。”穆诚把人搀回床上,自己就势在床边坐下。
肖瑜幼时给穆诚当伴读,因着聪慧好学,秀出班行,时常被心生嫉妒的同窗作弄,只有穆诚宽厚不妒,还时常护着他,两人因此结下深厚情谊,后来肖瑜拜入郁弘毅门下,更有了师兄弟的情分。穆诚是除黎晗之外,肖瑜鲜有的亲近的同龄之人,如今膝伤未愈,肖瑜也不再逞强,自然地躺回床上,“殿下怎么来了?”
“早上主持朝会,见到了本来应该在城郊皇家园林伴驾的肖相,本就诧异,后来东府差人来报,肖相说你身体有恙,为你告假一月,孤不放心,来瞧瞧你。”穆诚说完,仔细打量着肖瑜,见他人虽然憔悴些,但精气神还好,放下心来,“若素你伤哪儿了?给孤瞧瞧!眼睛怎么还肿了?”
膝上的伤虽说没什么瞧不得的,但肖瑜脸皮薄,昨日悲从中来,万般滋味涌上心头,在亲爹面前失了态,本就尴尬至极,如今又被问到脸上,肖瑜窘得脸发烫。肖瑜好歹见惯了大风大浪,心思一转便有了说辞,“在闵州的旧伤复发了,昨夜折腾了一宿,没歇好,不碍事。”
穆诚见他一脸疲态,虽心下狐疑,却不忍再相逼,“原来是闵州旧伤,到底怎么伤的,快跟孤说说。”
先前专门写了函来京畿告知此事,打算借着此事自污,以绝了那些打他婚事主意的人的心思,竟然没传到太子耳朵里?肖瑜心下生疑,但面上不显,捡着重要的同穆诚讲了讲。
穆诚听完,一路悬着的心总算咽回了肚子里,“幸好这次你没事,否则让孤怎么对得起先生在天之灵。既然肖相替你告了假,你就先好好歇着。本还想着等你回京就让你去北境辅佐和谈,现下孤改主意了,你还是在京畿养伤为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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