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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山归美人,美人归我!(雁东鸣)


穆谦盘算着,虽然北境大捷,战事将歇,可回了京畿将是另一番腥风血雨。京畿的战场不同于北境,无形的刀剑伤人更为致命,自己已经没有了退路,但黎至清还有。如今若是黎至清能得郭晔青眼,若来日真有什么,将黎至清送至郭晔帐下,郭晔惜才,定能护他无虞。
如此,回北境的路上,穆谦将黎至清如何助他加固城防、开荒屯粮,又擒住阿克善、识破金吉照阴谋娓娓道来,隐去粮草一事不提,将黎至清十分功劳夸大成十二分,惹得郭晔恨不得立马见人一面。
平陵城这边,苏迪亚得知金吉照兵败的消息后,为了保存实力,带着剩余的几万人马向北逃去,在胡旗与大成的边界,被埋伏的赵卫一举拿下。
等穆谦赶回来时,平陵城的北境边防军虽有伤亡,但城池无恙!穆谦安顿好后,立马带着郭晔去找黎至清。
“至清,本王回来了!你放的焰火,比本王那夜的更好!”穆谦人还未进军帐,清亮的声音已经传进帐中。
黎至清仍在读《坝州州志》,闻声抬头,正对上穆谦明媚的笑脸,等看到跟随穆谦进帐的人,先是一愣,然后若无其事道:“恭喜殿下大获全胜,您带了客人回来?”
穆谦笑道:“金吉照的主力这么容易被本王歼灭,一靠至清神机妙算,再者就是多亏郭大帅施以援手,至清,还不快来拜见!”
黎至清闻言,十分听话地起身,来到二人面前,对着郭晔行了一个时揖礼,“末学黎至清,见过大帅。”
郭晔赶忙拖住黎至清的手,“先生不必多礼,一路从晋王殿下口中得知了先生的事迹,晔甚为钦佩,故而冒昧前来一见,先生莫怪!”
黎至清淡淡一笑,并未接话。军帐中瞬间陷入一片尴尬的沉默中。
回程路上,穆谦与郭晔一路谈笑,发现郭晔其人爽朗直率,没想到一到黎至清面前,竟变得这般拘谨。穆谦琢磨着,黎至清素日里虽然总在面上蕴着温和的笑意,但浑身散发着生人勿进的气息,也难怪郭晔不自在,穆谦有意拉近二人距离,想着打趣几句打破尴尬,玉絮却突然闯入帐中。
“殿下,胡旗大汗来使求和了,在中军大帐中!”
“走,去瞧瞧!”穆谦闻言一喜,“至清和郭大哥一起去!”
郭晔闻言,立马婉拒,“这是北境军务,郭某不宜插手,就不去了。”
黎至清看了一眼郭晔,又瞧了瞧穆谦,稍一踌躇,“要不,殿下先去,黎某陪大帅坐一会儿。”
穆谦一听,正和了他想要二人亲近的意思,索性点了点头,带着玉絮走了。
等二人一走,郭晔来到军帐口,打量一圈,确定无人偷看,才回到帐内,喜道:
“阿豫,你可让我好找,这都一年了,怎么不知道差人捎个信来!”

第84章 旧友
“郭大哥,别来无恙。”黎至清的笑意罕见地渗进了眸子里,“本想着等北境事了,寻个时机私下给你送封信,没想到郭大哥竟来了北境。”
郭晔拉过黎至清的腕子,探上脉搏,比之一年前更加紊乱,不禁自责起来,“都怪我,该亲自把你送到京畿,没想到路上竟然出了事,那时你还病着,怕是又吃了不少苦。”
这番带着兄长关怀的话惹得黎至清心下酸涩,自四年前黎徼去后,也只有郭晔自恃比他年长几岁,才会唠叨几句。如今见郭晔语带愧疚,黎至清赶忙道:
“郭大哥切莫自责,一年前若无你千里相救,我怕是早就死在安国侯府的水牢里了。后面的事,只能说天不遂人愿,但结果是好的,如今我还能为北境百姓尽一份心力,已经没有遗憾了。”
听黎至清说到现状,郭晔这才顾得上将满肚子疑惑问出口,“这一年到底发生了些什么,你竟然到了晋王麾下?”
黎至清捡着大概的与郭晔一说,听得郭晔连连唏嘘。虽然黎至清有意隐瞒,郭晔也能在只言片语中猜到他吃了多少苦。
郭晔顾不上细思黎至清这一年的遭遇,此刻他脑中只有一个念头,他要把眼前这个傻孩子带走,“如今北境的仗打胜了,禁军不日定会班师,你不要回京畿了,跟我去西境。”
黎至清摇了摇头,他还有大仇未解,还有先生留下的未竟事业,还有大成的百姓想要守护,还有穆谦的知遇之恩待还,直言拒绝道:
“我已决意拜晋王殿下为主,辅佐他成就大业。”
“你来西境,我奉你为主!”郭晔语气坚定,没有丝毫迟疑,“西境为何能有今日,你我心知肚明,阿豫,只要你来,你就是这大成西疆上的无冕之王。有西境三十万铁甲军在,到时候别说一个安国侯府,就算整个东境,甚至是京畿,也得瞧你三分脸色。”
黎至清低下头,略显落寞地摇了摇,轻轻吐出一句,“郭大哥,我想要的不是这个,西境还是得靠你。”
郭晔知道黎至清虽然深谙权谋之道,却从不贪恋权势,以退为进示弱道:
“西境都是依着你当初的筹谋走到今天的,铁甲军没有你的资助,根本建不起来。我有几分自知之明,领兵打仗不在话下,可内修政理,实在不是我所长,能在你手下当一名纯粹的武将,足以!”
虽然外界传闻郭晔仗着铁甲军有列土封疆之心,可黎至清明白,只要他去西境,西境的一切郭晔都将毫不迟疑的拱手奉上。郭晔为人忠肝义胆,当年黎至清随着先生游历,正看中了他这一点,再加上发现了黎氏的腌臜事,这才反手算计了东境登州,在战火纷飞的西境扶起了郭大帅。但此刻,相较于赴西境偏安一隅,黎至清还有更重要的事情摆在眼前,婉拒道:
“这些年西境在郭大哥御下,早不可同日而语。以一支军队,安民守土,现下已经做到了。虽然现在西境的百姓日子还过得清苦些,但只要生活安定,不遭战火,假以时日必能恢复农桑,再加上毗邻西境的坝州有互市,亦能带动西境商业发展。郭大哥莫急,只要耐着性子,徐徐图之,这些都是早晚的事。”
此话一出,郭晔便明白,黎至清是打定主意不去西境了,不免担忧起来,“要论水深,京畿远胜安国侯府。晋王这些年来韬光养晦,一朝扬名,绝非池中之物。那封檄文,已经毁了你的名声,等他来日去争那个位子,若要笼尽人心,自然不能为重用你一个声名尽毁之人而落下话柄。你如今为他鞠躬尽瘁,就不怕他来日卸磨杀驴?”
前些日子,阿克善那句“鸟尽弓藏,兔死狗烹”言犹在耳,今日同样的担忧自郭晔口中说出,黎至清一时之间有些踌躇。
当年在登州黎氏老安国候身边,他也曾宵衣旰食呕心沥血,可最终还是落得被扫地出门的下场。若有朝一日,穆谦也如黎氏一般,黎至清不敢想象。但转念一想,粮草危机时,穆谦宁肯牺牲,也要给自己留下一线生机,又觉得不该疑他。
“那也是来日。”黎至清眸子泛着希冀的光,“在这之前,我要先为大成扶起一位明主,到时候就算新君不能容人,我亦死得其所。”
郭晔看着眼前的黎至清,心中隐隐作痛,黎至清这个年纪的少年,现在有的仍在学堂中读书,有的已经赶赴科举,有的随着父兄历练,可没有一个人如他这般,把辅佐明君守护百姓的重任背在自己身上。
“阿豫,有时候可以多为自己想一想。”
黎至清语带笃定,“先生对我恩重如山,我自然不能辜负先生教诲。”
黎至清为人主意正,心智又坚定,郭晔知道一时半会儿说服不了他,也不急在这一刻,打算徐徐图之,索性换了个话题,“提起你那先生,我就头疼,别说他了,说说你自己。再过几个月,就是你十八岁生辰了,有什么喜欢的物件,大哥送给你做寿礼。”
在兄长身边时,都是萍姐姐为他煮一碗长寿面,后来跟了先生,先生总会送他几幅字作寿礼,上书勉励之语,到了老侯爷身边,老侯爷喜欢挑贵重的物件送,其中最罕见的当属那块玉坠子,还差点惹起轩然大波。
黎至清此刻有些茫然,喜欢的物件?他素来清心寡欲,着实没什么喜好,那些纨绔玩得,先生虽然都教过他,可他只将其作为与权贵相处的技能,并未产生任何兴趣。此刻乍一被问,黎至清脑中一片空白,顿时语塞。
黎至清这幅茫然又无辜的模样让郭晔心头更堵,一个巴掌手甩在了黎至清后脑勺上,“你瞧瞧你过得都是什么日子!连点小孩子该有的生气都没有!去年我问阿衍,阿衍给我报了长长的一条单子,怎么到你这里这么费劲!”
“阿衍才三岁,你怎么拿我跟他比?”黎至清有些委屈,想了想又道:“郭大哥也别太纵着阿衍,当心惯坏了他。”
郭晔顿时泄气,心道,有你这个性子清冷的爹,旁人若不多疼着点,阿衍可要可怜死了。
在黎至清把郭晔整崩溃前,穆谚和谢淳一前一后掀帘进了军帐。
穆谚见到一个生面孔,明显有些吃惊,拿眼光打量了郭晔一番,闭口不言,倒是谢淳沉不住气,直接问道:“先生今日有客造访?这是谁啊?”
自那日被黎至清拿住死穴,又见他不过寥寥数语就说服了穆谦,谢淳对这人是既佩服又畏惧,恰逢知道穆谚时不时会来向黎至清请教,他也想跟着黎至清读书,又怕黎至清不肯搭理他,死皮赖脸求了穆谦,让穆谦帮他说项,穆谦乐得有人帮他盯着穆谚,自然应允。黎至清本不想多生事端,架不住穆谦软磨硬泡,兼又在军粮一事上发现谢淳有情有义,索性就定了辰时一同读书。
黎至清这才意识到已经到了时辰,赶忙致歉道:“实在对不住,忘了提前差人知会两位,这是西境郭大帅。”
还未等黎至清再开口介绍二人给郭晔,谢淳欣喜之色溢于言表,喜道:
“竟然是大帅!在下谢淳,早闻大帅威名,早年学武时,咱哥几个最想一见就是大帅,连家兄也对大帅甚为仰慕,却不曾想我竟是最有福气的那个,先一睹大帅雄威!”
谢淳年纪小,一张娃娃脸又长得讨喜,一番真挚的剖白下来,弄得郭晔都有些不好意思,只得连连自谦,说这些好听的场面话。
谢淳凑到黎至清身边,笑道:“方才听营里的将士说,晋王殿下请了位贵客回营,竟是直接请到了您的军帐内,先生果然得殿下器重。”
知道谢淳性子跳脱,还喜欢玩笑,黎至清笑着摇了摇头。
与谢淳的热络不同,虽然知道眼前之人位高权重,穆谚却并未表现出多少兴趣,只对着黎至清问道:“既然先生有客,那读书您看是明日还是今日晚些时候?”
黎至清略做思索,“过会子要去军需营,下午还要去田上,今日怕是不得闲,不如世子殿下明日再来。”
穆谚没再说什么,点了点头,转身欲走,临走前还给了谢淳一个眼神,示意他一起。谢淳虽然仰慕郭晔,但也知道进退,明白郭黎二人定然还有话要聊,否则依着黎至清的性子,不会直接免了今日的课程。谢淳朝着二人施了一礼,紧随着穆谚一起出了军帐。
郭晔瞧着二人远去的背影,若有所思,“跟谢家老二一起的是赵王世子?不是说他不输晋王的纨绔子弟么?还能耐下性子读书?我方才见他手里拿了本《论语》,这种启蒙的书,他这个年纪再读,晚了些吧?”
黎至清朝帐外他们离去的方向瞧了一眼,叹息一声,“不过也是个可怜人罢了。”

第85章 酒筹(上)
“可怜?”一个堂堂世子,被黎至清这般形容,郭晔不满道:“有他爹在,有他这层身份在,天塌下来也砸不到他头上,有什么可怜的!”
黎至清闻言,又是一声叹息,“从前读佛经人生八苦,其中有一苦为求不得,从前不太懂,后来在他身上,便瞧明白了。”
这话让郭晔有些摸不着头脑,“即便如此,他世子之尊,哪用你操心。”
黎至清无辜一笑,“我可不是为着他。”
北境守军大捷的军报送到京畿,京畿就已经未雨绸缪,派了专门的使团上路了。穆谦风头正盛,此刻他不想再当出头鸟,是以面对胡旗来使,并未费心与之周旋,只打了个照面,说了几句场面话,便将人客客气气留在营中,等着京畿来使亲自处理和谈事宜。
难得打了胜仗,郭晔又自西境远道而来,穆谦下令犒赏三军,傍晚时分,众人处理完军务,开始宴饮。自去年胡旗南下以来,北境守军这是第一次放松了脑中绷紧的那根弦。
郭晔是客,穆谦专门设宴款待,主桌之上,穆谦居于主位,郭晔居右,黎至清居左。为了同时表示对郭晔和穆谚的重视,穆谦还请了身为监军的穆谚和陪伴穆谚前来的谢淳来主桌,挨着郭晔依次就坐。一张八人的圆桌,穆谦又喊了赵卫、刘戍和苏淮作陪。
在穆谦的授意下,郭晔无疑成为了这场宴饮的主角,西境不仅解了北境的军粮之困,还在安新城被胡旗主力围剿时仗义出手,被穆谦奉为上宾,无人觉得不妥。
酒过三巡,众人皆已微醺,郭晔素来千杯不醉,可再好的酒量也怕被这群兵痞子死命灌,故而捂着嘴,假做不能再喝的模样。
穆谦喝了不少,心中欢喜,感谢西境援手的话他已说了不少,来往给郭晔敬酒的北境守军也说了不少,穆谦不欲车轱辘话来回讲,想聊点旁的,黎至清无疑是他的一桩心事,借着酒意道:
“郭大哥已经跟至清畅谈一日,感觉如何?”
黎至清滴酒不沾,此刻神色清明,见穆谦已经有些醉意,还把话扯到了自己身上,不禁皱眉,不知他又能整出什么幺蛾子。
郭晔一心想把黎至清接走,如今听穆谦这般问,心思一转,顺势道:
“黎先生的学识让郭某甚为钦佩,只是郭某没有殿下这般好福气,能得先生辅佐。不知,殿下可肯割爱?”
黎至清没想到郭晔能直接跟穆谦讨自己,难以置信地瞪大了双眼,看了看郭晔,又瞧了瞧穆谦。
穆谦本意拉黎至清出来炫耀,兼探探郭晔对黎至清的心思,没想到黎至清不仅得了郭晔青眼,还让他喜欢到即刻就要把人带走,酒瞬间醒了大半。
穆谦连脑子都没过,直接脱口而出,“那怎么成!至清可是本王的!”
同桌的赵卫等人听了这话捧腹大笑,在他们心中,黎至清是北境大营的军师,这话虽糙,却并不不妥。可同样的话,落在黎至清耳中,就不是那么回事了。穆谦的心思,黎至清知道的一清二楚,故作低头饮茶,试图掩饰自己的尴尬。
穆谦刚说完,又觉后悔。想把黎至清送去西境,一直是自己所求的,如今人家主动讨了,自己竟然想都没想就把路堵死了,暗骂自己蠢,立即找补道:
“至清之才,北境守军有目共睹,只不过现下北境百废待兴,实在少不得他。不过,既然郭大哥这般欣赏他,本王也不好一直藏着掖着,再过个几年,若郭大哥身边还寻不到相佐之人,本王愿意忍痛割爱。”
“既然如此,郭某先谢过晋王殿下!”郭晔闻言一喜,朝着穆谦拱手一礼,余光瞥见黎至清,见他已经黑了脸色,怕真惹恼了这小子,赶忙把继续道谢的话咽了回去,换成一句,“不知黎先生意下如何?”
黎至清素日里知书识礼,进退有度,从未当着众人的面发脾气,如今冷哼一声,抛出一句,“黎某是件货物么,由得二位大帅推来送去?”
一见黎至清恼了,穆谦最后的一点酒意也被吓醒了,“怎会!怎会!本王巴不得留你在身边,又怎么舍得把你推送出去!是本王口不择言,本王自罚三杯向你赔罪。”
穆谦说罢,立马灌了三大杯下肚,然后朝着郭晔道:
“郭大哥,方才是本王酒吃多了,一时说了胡话。你对北境的情谊,本王定会报答,本王什么都能答应,可唯独他,只要他不点头,本王绝不肯勉强他分毫!对不住了!”
穆谦说完,又是三杯下肚,喝完朝着郭晔一举空杯,算是向他赔罪。
郭晔一见黎至清翻了脸,自然不能再揪着这事不放,忙打起哈哈来,“晋王殿下说哪儿的话,方才郭某不过开个玩笑,哪能真夺人所好!这事儿咱翻篇不提了,难得今晚喝得尽兴,不如取酒筹来,大家边玩边和,岂不更热闹!”
穆谦赶忙让人取了酒筹前来助兴。黎至清不饮酒,穆谦索性让他来抽酒筹,黎至清欣然应允,直接下手抽了一支,朗声念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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