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您胳膊不是还疼么,别举着剑了。累!”
穆谦闻言,缓缓把举着剑地手放下了,但眼睛仍死死地盯着黎至清,“你死了这条心吧,北境的铁骑,本王不会接。”
“殿下愿意听黎某讲一个故事吗?”黎至清面上并未因这场变故起多少波澜,平静温和地语调一如往昔。见穆谦没有拒绝,黎至清继续道:
“从前,有一个天资聪颖的少年,他有一位骁勇善战的兄长,这位兄长曾对外征战七次,皆大获全胜,但到第八次却遭人陷害,被上位者冤杀。这个少年,为了替兄长报仇,来到了战场上,他早已摸透敌方国家的虚实,除了他兄长的仇人,敌国已经无将可用。少年有勇有谋,曾与仇人在战场上多次交手,明明可以手刃仇人,却每次都把对方重伤后放了回去。殿下觉得,这是为什么?”
穆谦渐渐被黎至清的故事吸引了注意力,想了想,才道:“大抵是,想把人折磨够了再杀?”
黎至清微微一笑,“不错,把仇人重伤,又不取他性命,待他重伤未愈之际,再次进攻,引得他出城迎战,然后再在他身上添上新伤,就这样一点点地把仇人折磨到奄奄一息。”
穆谦听罢,嫌恶似地皱起了眉头,“真是恶毒!他的仇人也是傻,不迎战便可,或者让别人去啊。”
黎至清继续道:“可是,少年这阴损的毒计早被他的仇人洞悉,但仇人还是次次出战,殿下以为,这又是什么原因?”
穆谦这次摇了摇头。
“那是因为,仇人知道,自己国家的军队的实力逊于少年国家,但是少年的国家挥师百里进攻,粮草辎重难以维继,拖得越久,自己国家胜算越大。若是自己出战,少年往往折磨自己取乐,为了确保自己留下残命逃回城中,也不会对随行军士赶尽杀绝。但若是旁人出战,少年失了折磨人的兴致,便会直接率军攻城。”黎至清娓娓道来。
穆谦皱眉,隐隐约约猜到些什么,“你到底想说什么?”
“这个故事的主角是谁,想来殿下已经猜了大概。少年就是阿克善,他的哥哥是阿克登,四年前死于肖沉戟的反间计。”黎至清面上波澜不惊,顿了顿又道:
“前些日子那场大战,若不是殿下援手,沉戟必死无疑。无他,因为那是沉戟与阿克善的第八次交手,阿克善真正动了杀心。阿克善的恶毒心计,沉戟早已洞悉,但始终沉默不语,次次拖着伤重之躯领兵迎战,回回遍体鳞伤而归,不过是为了帮大成多争取几个月的时间罢了。”
黎至清说完,一脸平静地看着穆谦。
若说穆谦不动容是假的,但他顾不上思考许多,脑子里全都是方才黎至清对肖沉戟的称呼,扎得他耳朵疼。
“现下这情势,除了您,再无人能压制住众将。”黎至清缓缓开口,然后冲着穆谦行了一个天揖礼,“望殿下以百姓、以社稷为重。”
“不可能!”穆谦侧身,不受这一礼,“你我也算有旧,至清为何对本王苦苦相逼。”
“殿下宅心仁厚,定然不会弃这二十万将士于不顾。”黎至清言辞笃定。
穆谦笑了,“至清,你错了,本王对于这个国家、这些百姓没有丝毫情分,更别说还想着折腾本王的北境铁骑。”
黎至清见他不似作伪,心思微转,似是下定决心一般,问道:“如阜城外,雍州官道上,殿下为何要帮那一家五口?”
“恻隐之心,人皆有之。”
黎至清又问:“殿下以为当真救了他们?”
穆谦不解,“你这是何意?”
“那日,黎某从车上下来,见那五口狼吞虎咽,便知他们命不久矣矣。”
穆谦皱眉,“当时离冀州不远,他们有粮有钱,怎么会丢了性命?”
黎至清面色平静:“他们个个面黄肌瘦,眼神恍惚,脚步虚浮,吃起馒头狼吞虎咽,可知他们已经断食有些时日了。车队所备干粮紧实,这样的干粮在狼吞虎咽之下落肚,极易引致心脏骤停,当日情形,那一家五口怕是一个也逃不过。”
穆谦睁大眼睛,眸子里皆是难以置信,转头看向玉絮和寒英,问询的意味明显。
玉絮挠了挠头,为难道:“从前倒是听过这个说法,不过吃不上饭这种事,谁也没经历过,所以那日咱们谁也没想到这一茬。”
穆谦皱眉,“连玉絮和寒英都没反应过来,你为何知道?”
黎至清面色稍黯,立在原地未做回应。
“你当时就知道了?”穆谦心下一沉,想到一个极坏的可能,黎至清心思百转千回,走一步看百步,当时隐忍不发,就是为了今日给自己一个致命一击,用血淋淋的代价让自己知道,若未按他谋划的路走,即便是好心,也有可能办坏事。
黎至清面上依旧无波无澜,“是。”
“你真能见死不救?”穆谦质问道。
黎至清眼中有了一瞬而过的惊讶,立马恢复了神色,对于穆谦的质问未做回应,只道:
“北境之困不解,战火不歇,那百姓永远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殿下纵有矜悯一家之心,又有何用?扬汤止沸,不如釜底抽薪。”
果然,那日袖手旁观见死不救,就是为了今日之事!
穆谦瞬间大笑起来,一来笑自己无知,白白害了那一家五口的性命,二来笑自己愚蠢,竟然一直忽略了黎至清身为一个政客心狠手辣的一面。
“黎至清,你果然如本王第一次见你时说得那般,就是个冷心冷意地世家子,只知道玩弄阴谋权势,没有半点善良仁厚之心!本王今日把话撂在这里,你若想玩弄权术,随你的便,但日后,你再敢算计本王一次,本王一定要了你的命!”
说罢,穆谦气愤地掀帘而去。
“殿下……”黎至清冲着穆谦远去的背影唤了一声,想解释却无从解释。
翌日清晨,穆谦在军帐中睡得并不踏实,他梦到自己却不过肖沉戟和一众禁军、边防军将领们的热情,最终接过了北境调兵的虎符。接过虎符的一刹那,穆谦一下子惊醒了!
“玉絮、寒英!”穆谦冲着帐外大喊。
帐外值守的寒英听到动静立马入内,“殿下,您醒了?伺候您起床?”
穆谦没见着玉絮,才想起来他昨日就被自己支使出去了,“玉絮已经启程了?”
寒英点了点头,“天不亮就启程了,殿下放心,玉絮动作极快,骑着快马,日夜兼程,不过十天半月就能追到冀州。”
“那一家五口真活不成了?”穆谦虽然知道玉絮此去找到人的希望渺茫,仍忍不住发问。
寒英不敢看穆谦的眼睛,垂下眼皮,对着穆谦摇了摇头。
穆谦瞬间又陷入了深深的自责之中,不过,穆谦的情绪并未持续太久,当机立断,“寒英,赶紧收拾东西,这北境咱们不能待下去了,得马上走!”
寒英闻言一惊:“殿下要离开平陵城?临阵脱逃可是大罪!”
穆谦不在乎道:“四年前睿王不也跑了么,要不是肖沉戟打了胜仗,半路正撞上他,他早就逃回京畿了。更何况,之前也有先例,顶多被今上降爵再申斥几句。但要是再不跑,咱们都得把命交代在这里了!”
寒英想了想,面露难色,“可是,如今平陵城城门紧闭,有重兵把守,只能进不能出,今早玉絮出城,还费了好一番口舌,把王府腰牌压在了守城军手里才被放行。”
“只能进不能出?”穆谦眉头紧锁,“这啥时候的事?本王怎么不知道?”
“前些日子,肖都指挥使出战,屡屡受挫,黎先生觉得事有蹊跷,疑心军中有敌方细作,泄露作战部署,才请肖都指挥使下了令。”寒英照实作答。
“怎么次次都是黎至清跟本王过不去。”穆谦气愤不已,“真不知道是不是上辈子欠了这厮的。”
“既然这样,那咱们还走吗?”寒英问得小心翼翼。
穆谦见寒英怂了,瞬间来了斗志,“他有张良计,本王有过墙梯,你去把徐彪喊来!”
第36章 出城
徐彪进帐后,看到笑得一脸谄媚的穆谦,瞬间觉得背后一阵阴风刮过。这情况,不大对劲!
见到徐彪到来,穆谦快步走上前去,亲热地搂上徐彪的膀子,“徐大哥,找你打听个事呗。”
徐彪虽然察觉出事情不对味,还是犹豫着应道:“殿下想问什么?”
“本王想出城,有什么办法吗?”穆谦另一支手拖着下巴,直言不讳。
“我以为什么大事呢!”徐彪听罢,瞬间松了一口气,脸色也不似先前这么凝重,“你是亲王,又是监军,您老若想要出城,还有敢拦的不成?”
穆谦挠了挠头,有点不好意思,“要是不过明路呢?”
“不过明路?”徐彪并没领会到穆谦的意图,满面困惑地转头看向穆谦。
“本王的意思是,本王想在不惊动旁人的情况下出城。”穆谦说着,用搂着徐彪膀子的右手,以食指和中指指尖朝下,倒腾了两下,做了个逃跑的手势。
“不惊动旁人?”徐彪本来不甚明了,看了穆谦的动作恍然大悟,“哦……殿下你想逃——”
“跑”字还没脱口而出,就被穆谦一把捂住了嘴巴,顺便还冲着他比了个噤声的手势,“小点声!让人知道了,本王哪还走得了?”
徐彪瞬间闭嘴,然后不吱声了,皱着眉头看着穆谦。
穆谦见他如此,脸上又挂上一副热络的表情,“徐大哥,想想法子,等弟弟我回了京畿,亏待不了你!”
徐彪一脸为难,“殿下,如今肖都指挥使重伤卧床,就您是禁军和边防军都服的人,如今北境的铁骑可都指着你,你要是走了,北境就完了。”
“你们这是捧杀,哪里就非本王不成了!而且本王不懂排兵布阵,真到了战场上,你们不怕被本王连累,本王还怕性命交代在这里呢!徐大哥,咱们兄弟一场,打过架喝过酒,你不能眼睁睁看着兄弟死在北境吧。”穆谦表现得一脸诚恳。
徐彪脸上有一丝松动,“这倒是,听说阿克善悬赏一万金,要城楼上射箭之人的人头,悬赏两万金,要活捉你!”
“此话当真?本王怎么没听说?”穆谦听了满脸惊异。
徐彪解释道:“胡旗南侵,一直靠突击旗绞杀我方首领,这才成了咱们的心腹大患,殿下的羽箭完克突击旗。如果没了突击旗,胡旗兵战力必然大大折扣,他们当然忌惮你了!”
穆谦瞬间苦下脸来,“那日三箭,本王伤了胳膊,没个把月根本养不过来。不过,真没想到本王活着比死了还值钱呢!”
“那可不,您可是当朝晋王殿下!捉了您,岁币还不是随便要。”
提到岁币,穆谦想到了已故的穆诀,瞬间没了嬉皮笑脸地心思,直接道:
“徐大哥,你说这些无非是不想让本王走,本王如今非走不可,不奢望你带本王出城,也怕连累到你。只要给指条明路,本王绝对守口如瓶,并且记下这个大恩!”
徐彪见穆谦把话说到这个份上,犹豫起来。
穆谦见他踌躇,立马走到桌前,提笔写了张条子,盖上自己的私印递给徐彪,“徐大哥,待在北境绝非长久之计,若此次大哥肯援手,待本王回京,定然在京为你谋一个四品的差事。”
大成冗官严重,同一衙门实职、虚职、闲职再加荫官不计其数,穆谦虽无实权,但好歹是当朝亲王,在清水衙门谋个四品的闲差还是不在话下的。
徐彪也明白,穆谦能谋的官职有限,但纵使小小四品京官,无甚实权,但也有俸禄有体面,比起现在刀头舔血的日子强过百倍。徐彪接过纸条,叹了口气。
“殿下若要神不知鬼不觉的出城,如今老徐能想到的,也就只有一个办法了。”
穆谦闻言眼睛一亮,“是什么?”
徐彪道:“前些日子,黎先生与肖都指挥使商议修缮改建瓮城,如今东、北、南三门未动,先对西门的瓮城进行修缮,西门外是一片沙草地,杳无人烟。平日里没派多少人值守,如今又有了士兵修缮瓮城,守备就更松懈了。殿下若有意,不妨耐心等到下半夜,等修城的人撤了,避开巡防的士兵,从西门偷偷溜出去。”
穆谦闻言,拿不定主意,转头看向寒英。
寒英摇了摇头道:“若要从西门出城,根本无路折回南方,而且西门外与北门外一样,胡旗人时常光顾。若从西门走,与从北门出城没两样,殿下千万不要以身犯险!”
徐彪却道:“如今刚打过一仗,一时半会儿胡旗人不会再来了。殿下出了西门,可一路先向西行,进入坝州后,再从坝州折回去。”
穆谦决定赌一把,只要不遇到胡旗人,就算出城时被边防军逮回来,也不过是丢面子而已,当即道:“那就用这个法子吧,多谢徐大哥了!”
“哎,这话见外了,这兄弟还没当两天呢!”徐彪面上露出几分不舍,“殿下打算何时动身?”
穆谦道:“择日不如撞日,就今夜!”
等将徐彪送出了军帐,穆谦才换上一副玩味的神色,盯着军帐的门帘瞅了半晌,吩咐寒英道:“去把李守、赵卫、刘戍分别喊过来。”
是夜,圆月凌空。
刚入寅时,为了不惊动旁人,穆谦只带了寒英,骑马到了西城门,果然如徐彪所说,城门紧闭,城楼之上偶有兵士巡守。两人瞅准时机,骑着马入了正在改建的瓮城,然后向着外城门疾驰而去。
待出了城门,穆谦骑在风驰之上,抬头望了望当空的明月。不禁叹了口气,原来边塞的月亮这么圆!若无战事,与心爱之人,在沙草地上,月下漫步,也是一件令人愉悦之事。
“王爷,咱们怎么走?向西去坝州?”寒英警惕地四下张望。
“去坝州!”穆谦说着,再顾不上心上月色,打马向前而去。
两人刚驶出不过十里,却见前方出现了一支骑兵,个个身披铁甲,骑着膘肥体壮的胡旗马!
“不好!有埋伏!”寒英脸色一变,“殿下,是突击旗!”
穆谦立马调转马头,“快,回城!”
穆谦风驰速度极快,不一会儿就把寒英甩在了身后。寒英的马虽是大成的极品骏马,但论脚力和速度,与胡旗马相比还是逊色一些。
本来万籁俱寂的夜,此刻充斥着马蹄的喧嚣声和胡旗人兴奋地呐喊声。
“谁都别跟我抢,会射箭的王爷是我的,两万金是我的!”
“兄弟们,都别怂啊,前面就是会跑的金啊!”
“快放钩子,这小子就在眼前了!”
穆谦听到身后突击旗充满贪婪的叫喊声,感到一阵恶寒,攥紧缰绳回头张望,发现突击旗已经距离寒英的马极近了!
眼见着突击旗要往外甩弯刀,穆谦登时提起挂在马侧的强弓,轻勒缰绳放缓马速,然后双腿夹紧马腹,转身冲着三个最前面的突击旗士兵就是一箭!
“寒英,快跑!”穆谦说着,引箭弯弓,三支又三支,连发十五支羽箭,箭无虚发,最后直到箭囊空了。
十八支羽箭成功减缓了突击旗行军速度,寒英趁着这个空档,又与突击旗拉开了距离,来到穆谦身侧,两人并驱而行。
“他妈的,不是说他胳膊都抬不起来了吗?怎么还能射?”
“白白伤了十八个兄弟,这假消息谁给的,老子非宰了他!”
“快追,那个王爷没箭了,杀了他,给兄弟们报仇!”
被言辞一击,嗜血的突击旗又躁动起来,打马追了上来!
眼见平陵城西门越来越近,穆谦脸上的担忧渐渐消散,让寒英先进了城,然后转头冲着十丈开外的突击旗大喊道:
“回去跟阿克善说,让他早点夹着尾巴滚,否则你们突击旗全都得死在本王箭下,一个都不留!”
穆谦说完,还相当霸气地冲着他们做了个抹脖子的手势,把当日阿克善对他做的,原样还给了他的手下。
突击旗的士兵自打来了北境战场,未尝一败,唯一吃亏在了穆谦的羽箭上。他们今日死了兄弟,本就气愤,如今又被穆谦挑衅,一个个登时血气上涌,仗着胡旗马疾冲疾撤的优势,向着即将进城门的穆谦追来。
穆谦进城后,因着无人看守城门,城门未关,一百多名胡旗士兵登时全都涌入了西门的瓮城。
一入瓮城,突击旗众人傻了眼,那正对城门的通城内的内城门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被石头全部堵上了,如今只在瓮城东南角上开了一个小缺口,容得下一骑通过,穆谦骑着纤细的风驰在众目睽睽之下,从那缺口进了城。
如今若要再追穆谦,只能一骑接一骑从那小口入城,胡旗马的优势将全然不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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