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来说去,得亏这姑娘贼他妈优秀,他第一次看见她就是跟人共同责编出版的一本文学书,大作家,稳畅销,大大小小的书店都摆最显眼的位置。
这个世界当然得容许重名的存在,他悬着颗心,当晚对着书籍、出版社上网搜,直到猜想落实,他已经无法形容也无法再次想象当时一瞬间的茅塞顿开,前路清晰的感觉。
如果没有这一道,他可能还会茫然一阵。
茫然她说的北京之大,他要怎么找到人海茫茫的其中之一。
不过后来也少不了茫然的。
北京之大。
毕竟北京之大。
他们相隔人海也只能相隔人海,他们甚至无法匆匆对望一眼。
这里每本他都看过,反复读过,就好像从文字里看透她的成长,她稳定前行的人生。
他差点跨不过来的岁月里,什么都没有,只有这些。
时间分秒不停地走,黎也生怕惊扰地,吸了口气,绵长地叹出:“你从三年前就想过来找我了?”
她没法具体地说意识到这点,其中份量如何。
只是沉重。
太沉重。
怀念这条路上,她自以为孤独,却早在几年前,她醉酒之后奔向时,他也在预谋着向她靠近。所有所有的巧合,偶然,都是为艰辛岁月覆上的一层雪霜。
靳邵转头,看向了她。
可能还想说什么没说出来,就被拉下脖子堵住了唇,她吻了会儿分开,整张脸抵进他肩窝里,来不及看清的表情捂得严严实实。
他不去掰她,张臂回抱住,要嵌入骨髓似的用力。
像他们曾经最后相依的日子。
他生怕终会到来的离别,又好像怎么努力也没办法追上她。
只能在仅剩的时间里,抱她紧一些。
再紧一些。
养狗这事儿, 他猜得对,也不完全对。
那年黎也不过十八,奔波了两个年头最后把人生路走得只剩一个人, 她有时也觉得自己孤单, 没趣, 出租屋里里空落落, 才想领只狗回家。
至于怎么挑中它了, 说到底当时真他妈觉得这只狗像那个傻逼, 扒着笼子睁着大眼,别的狗都在叫, 就它眼巴巴地,看着好像很想被她带走, 但又不吭声,非要她来意会,并且实行。
现在偶尔看见靳邵跟它待一块儿都像凑个大小王,她也不知道怎么描述,反正煽着煽着情在房间里搞起来这段时间,靳邵就没放弃逼问她,她三两句不成段地往外蹦,最后什么声音也发不出来。
桌边没弄成的,床上还是补回来了,不管不顾的精力旺盛, 对比从前那样简直是小儿科。
黎也清理干净又在床上瘫了会儿, 去开门, 几次被靳邵关出去的狗子听见动静就竖着耳朵来了, 黎也检查它的饭盆,转眼看见晚餐都凉了, 拿去微波炉热了返回房间,某人还在浴室没出来。
她坐在床头等了会儿,再扫量一回房间,床头柜上散着一枚火机一包烟,剩半杯的水,到处寂凉,不觉间回到书架前,其中与她有关的,几乎没落下一本,她突然觉得滑稽,第一次见有人奔着责编去收集一摞书。
他也会看别的,闲杂居多,黎也抽出一本,拉过椅子坐电脑桌前,椅轮转一周,她正面对向电脑,纸页翻动,她去挪开键盘时,余光一瞥,顿住在电脑旁一抹白,深色的一套桌椅搭配里,那个小瓶子显得尤为亮眼。
促使她拿起来的,是再眼熟不过的瓶身字眼。这是一瓶安眠药,晃一晃,几近空瓶。
黎也以前倒经常失眠,工作缘故再加上体质不好,短期的失眠得不到调整,是药又三分毒,她的医生还是建议不要太过依赖安眠药,注意休息恢复身体状态,她后来就是能不吃就不吃。
这本不是什么稀奇的,难以理解的,也不知道怎么油然而生一股心悸。
靳邵系着浴巾出来的时候,黎也刚把抽出的杂书塞回去,靳邵以为她还在翻看那些,忐忑心理作祟,他悄摸摸自己在一边找衣服穿,一回头就对上黎也,指尖蹭蹭鼻子,二宝先从外头跑进来了。
它现在正对靳邵记仇,冲他来了两嗓子,摇尾巴去蹭黎也,饶有告状的意思。
黎也蹲下捋狗毛,摸到它的项圈,想起饭菜凉了就算了,狗也没溜,瞪一眼靳邵,他还不明所以,内裤一套,慢腾腾穿上衣。
“商量个事。”她突然说。
“你说。”
“二宝搬你这儿来吧?”
“怎么?”
他第一反应是她又要去哪儿,衣服穿一半儿都不利索了。
黎也手一松,狗就跑别的地儿打转,她眼神跟随,说:“你时间比我多,能陪它。”
“你呢?”
“什么我呢”黎也头一转,这人疾步过来蹲她跟前了,她挺直了背,被他盯。
“你不考虑一块儿搬过来?”他说着话脸越凑越近。
她脖子越仰越后,眼皮垂了下掀起,“……再说吧,我房子都还没到期。”
“行。”
靳邵撩起眉,伸手轻捏她肩颈皮肉,她转脸看狗,视线从床头追到窗外,最后在门口,那个角度正好也对上靳邵盯她半天的眼睛,两个人面对面蹲着那么久的场面实在诡异。
黎也想拉着他站起,又听见他讲话:“再问你个事儿。”
“昂。”
他那质问眼神每回看见,都没什么好事儿,黎也退缩片刻,奈何后颈被捏着,俩人就这么对着了。
靳邵眼睛眯了眯,擦得半干的发尖蓄一两滴水珠沿着眉骨落到下颌,砸在臂上,氛围被他搞得严肃又磨人。
她古怪地皱眉,“你想问什么?”
见他表情斟酌,在她颈后的手指曲了下又展开,眼睛一眨不眨,问她:“你爸妈谁也不跟,上大学的时候就没钱?还养条狗,租过房。”
这话题他们没有深讨过,至多过问一句彼此过得好不好,可是不用说也知道好不到哪去,靳邵听过敏敏口中的“她过得一点也不好”,可究竟有多不好,让她回了自己的故乡,她出生的领土,以她骄傲强势的性子,能让自己过成别人嘴里的糟糕。
前后转变毫无干系,黎也应变不及,跟他大眼瞪小眼愣是半天,抓了下他的手腕,阖了下眼皮,说:“我回来之后找我妈拿过一笔。”
他狐疑继续盯着。
“不多。”她补充,眼睛对着眼睛,彼此看起来可信些,她说是:“消费水平高,免不了自食其力而已。”
他还是这么盯着她,不动,黎也不耗了,抓着他站起来时带了一下,“你别把敏敏的话放心上,就那么回事儿。”
看见门口晃个脑袋的狗子,黎也又松开他,长臂垂直无力地坠下,搁在膝盖上晃,她绕开他朝狗走,说今天太晚不去了,要给它摘项圈。
庆功宴在即这段些天,黎也忙得晕头转向,那句代购帮写的玩笑话也完全没有机会落实,同仁们表示遗憾。
整理好讲座书籍、直播时间,那边的宣传也一并跟进,这些都是她在全程盯,另外还要负责部分复审工作及新书责编,常常在工位加班到八九点抽不开身。
这几天俩人基本没见面,黎也先前还奇怪他没上门,之后微信聊天,听他说club也有一阵忙,就专心各忙各的了。
主要是她不住靳邵那儿,自己开着车也不用他来接,一直到庆功宴这天,连着休息日,黎也卡着开宴的点,下了个对比近期的早班,七点多,捧着到手的百合花钻进车里,刷着群发的酒楼地址导航后,一并划进靳邵的聊天框。
黎也:【完事儿了我去你那儿。】
隔了十几分钟,等红绿灯时她又看了眼,诡异地没被回复,又接连打几个问号。
这种常人看了可以已读不回的消息放他身上却不正常,黎也思量着拨个电话,几十秒后被系统自动挂,看看时间,还是先往酒楼赶。
聊天页有人催,说她再不来主持人都要下台了,挑着回了几个,清一色“马上就到”,结果堵在路上的时间超出预料,她的马上已经把主持人熬下了台,主角发言都错过了,大家在群里狂发照片,狂艾特,黎也压根没空看。
好歹是个大地方,设有专门的停车场,黎也开到里边儿才插进个车位,靠着侧边往酒楼大厅门口走,远远就看见个熟人影子。
黎也步子加快,瞥到什么,马上又慢下来——迟到的不止她,还有两个打车来的,把自己捯饬了一番,明闪闪地踩着高跟鞋正面走向大厅,和大厅门口站着的男人,那男人就是刘何。
她本来速度正常过去,看着那仨围在那,像聊上了,想着等会儿,手机里又在催,于是接着走。
近了会发现,那两个女人也并不眼生。
大家上班的时候都挺不人不鬼,别说化妆,衣服穿得体点儿都顶天了,彼此没见过两个精致,黎也又是个对人印象会固化的,所以见着人,真是足足看了十来秒才认出来,他们部门的。
姑娘嗓子好听,扮得又明艳漂亮,一声声夸得人干笑挠头不好意思,只是这样还好,等聊着聊着右边那个大波浪提到句正题,说:“……不对吧刘何老师,后边儿再来的都是迟到罚酒的啦,您这么负责任,迟到的也来迎?别是在等哪位吧。”
他才是真的不好意思,又想不到词句回答。
这个哪位的特指,谁都心知肚明。
刘何今儿特意穿得正式,离了工作一股死气的刻板,配上难掩心思的表情,还有些腼腆的憨气儿。
属于清爽帅哥型,事实没错,这种人哪缺姑娘喜欢,见他这幅表现的另一个短头发就惊羡地捂嘴笑:“诶哟,刘老师你简直了,又高又帅,有才华还是恋爱脑?要是我早就Hold不住答应了。”
大波浪也笑:“谁让咱们黎老师面儿大呢。”
“没有,黎老师也很出彩,”说到这,刘何才出声提到这个名字,问:“你们刚说跟她是一个编辑部的?听说她年头还评上副编审了。”
“嗯对,”短头发点头回:“最近还要搞什么直播讲座,也是她组织策划的,累得我哦……”
讲得绘声绘色,又垂脖子又捏肩,二人转似的来回又聊两句,可能也因为她们是黎也同部门的缘故,刘何也乐意唠着。
大门口进进出出,人多眼杂,外头天色暗透,聊得差不多,另外两个都准备着道别,笑着的间隙,旁边大波浪插进来,纳闷着说:“……反正我是不太懂,咱们出版社年年招进那么多硕博高材生,她大学毕业就能跨门槛?而且才进来多久就评上了副编审了,明年怕不会要评导师了。”
听着是感叹的语气,其间怪异怕是听的人才懂,她说这句是边往外吐字边盯着刘何的反应,结果当然,她在对方毫无波动的表情下顺利讲完了这段“就事论事”。
短头发认真想了下,搭着她也来论事:“先不管学历,她上升趋势好啊,能力似乎也挺行的,部门几个老资历都服她。”
相当中立,也合理,刘何作为前辈,这种话题不好发表意见,不然有一定引导性,只能在听到这话时,应和地点了下头,面上始终是不失礼貌的体面微笑。
这副微笑在她接着思考出下句:“嗯……之前还有人说她德不配位来着。”
就挂不住了。
他那会儿眼一抬,越过她们身后看了一眼,万千夜景星光汇聚成余光里一个小点,那个点越走越近,他同时愣住了。
二人则还在讨论,短头发奇怪:“有吗?我怎么没听人讲过?”
“肯定有人讲的呀,毕竟你看,她——”
情绪和话头都加载到一个满点,然后停住,她先看到了刘何僵硬端凝的表情,第一眼以为自己说错话,第二眼注意到他眼之所向,那时候短发已经注意到并且先她一步转了头,搭在她肩上的手顿然沉陷,用力。
不祥预感冒上来,她不曾转身,那一刻是不敢,声音就先在短暂沉寂后,清亮地飘过来:“她怎么了?”
“……”
声音即刻哑了,哑得彻彻底底,心情极速上升又啪地下坠到谷底,不是别的,光听她一嗓子就毛骨悚然,别说人走到跟前,看都不敢看。
“有什么话不能当我面儿说?”
黎也怀里还捧着束花,大片纯白衬她脸更冷,往那一站像给人送葬的,一挑眉,一笑:“刚不挺起劲的,头头是道,哑巴了?”
四人看来看去都找不到最能缓解尴尬的方式,刘何更是将脸别开,还是短头发的捏了捏身旁,口型作了个“要死”,两人几乎要猫着腰,嘴里喃喃:“走走走……”
她俩往里才两步,刘何朝黎也伸了只手,脸上尴尬消散一些,似要拦着,或者叫住她,喊她的名字,出声半个字就被她的声音压过去:“下回打听记得全面点儿,不然直接问我也行。”
她像是完全没被影响,冷静,理性,夜衬得她眼睛更亮,人又冷冰冰站在那像一座肃穆的雕像。
黎也往日在编辑部却不是狠厉、冷面修罗的做派,她反而善于沟通,游刃有余,效率高,不爱讲话,但好相处。
因此,基本没人见过她温和平淡的另一面,第一反应,有什么第一反应?根本反应不过来。
人就站你跟前了,看着你了,眼一冷,你心也一凉,然后啪啪被恫吓冷语兜头砸——
“觉得评审哪条标准我不够格,但凡你列出来,上报到评职办去。”
被叫住之后就不敢走了,回过脸,和她淡然莞尔对上,眸光晃荡,气息早乱了。
她接着说,大大方方,自信自傲:“我怎么了?我正儿八经凭荣誉凭履历跨的门槛,第二年就拿了韬奋杯青年编校大赛的个人优秀奖,核心期刊及国家级出版物上发表的相关学术论文就有六篇以上,我以为这些就算不问,也能查得到吧?”
“……”两人都哑然,刘何话堵在喉咙,完全塞下去。
“我不配,”黎也再品思这话,笑了:“我不配你配?”
味儿绝了,反正,短发那个是心惊胆颤,眼一斜对上大波浪的无助眼神,表示无奈,好在,真的就到这了,黎也把花转向了刘何,这一断声,两人腿都要飞起来,细碎声音在互相讨论黎也有没有认出她们。
复归静默,门口两个保安还在往这看,黎也还没什么,刘何一阵不适,原想请黎也进厅里单独坐坐,也被拒绝。
百合花像是烫手山芋,他哑声:“黎……”
“恭喜。”黎也倒是寻常,笑得客套,包往肩上提了提,说:“不过我家里还有事,饭就不吃了。”
刘何呼吸都放慢,出声想问,被送了一句“回见”,女人脚步频切,原路返回头也不回。
结合刚才,难免不让人多想,可这种情况,刘何当时也不好再劝她留下来,眼睁睁送着人走。
黎也是在上了车,才收到他准时的询问关切,这种她就有点儿疲于应付了——质疑年年有,有一回骂一回,骂一回爽一回,矫情的后话就算了。
但刘何也犟,消息一条一条不间断发,黎也车都不着急开出去了,打字跟他说了通有的没的,然后得到他一句:【抱歉。】
黎也:【抱歉什么?】
刘何:【影响到你心情了。】
确实影响,本来被人已读不回就烦,现在估摸有什么事儿,还要急匆匆跑去找人。到一定的份上了应该,黎也从前都不会跟他讲太明白那些可能伤到他的话,这时就不管了,叹了声,开始打字:【这就是为什么咱俩不可能。】
刘何:【什么?】
黎也:【别人当你面明里暗里嘴我半天,你顾着自己的面子一声不吭,最后还要我掰脸。你今天是主角,我理解,但你这个人,其实就是那种只会把自己看得比什么都重的。】
黎也:【我曾经大概也是这种人,但我不喜欢这种人。】
在她打这段话时,顶上一直不间断地显示“对方正在输入中……”,于是乎,对方憋出了一串问号,再带了点脾气的反问:【那你喜欢什么?围着你团团转,什么都以你为主,全世界都只有你的吗?】
黎也:【对。】
对方又是一串问号,黎也都把手机息屏了,发来的消息又亮起:【这个世界上就没有这种人,那是蠢货,没有自我思想的蠢货。】
和他表面温润形象相去甚远的那么一句,黎也不免想,他要早崩人设,她可能还会觉得他有点儿意思。
她笑了下回复:【怎么没有?】
刘何:【谁?】
黎也:【你见过。】
这下,对方真的死号了,她肘撑着窗,往外看一眼,单指继续敲下最后一行字——
【他就是这样一个蠢货。】
第81章
樊佑庆生, 一道聚在club的还有一店几个闲空的朋友,他本意是来找靳邵顺便过生日,回去再请顿饭吃, 总有几个兔崽子耐不住飞过来凑热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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