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飞鸟(千野渡)


连续七圈唯一一次的停步,黎也缓着粗气,看眼发征的李聪手里捧的球,转向简余曼,“没完了?”
球场战局暂停,大伙蹭着肩八卦脸,数双眼睛飞过来,见到简余曼上前一步,只有李聪忙把球丢给别人,越过去两步,喊了声曼姐,简余曼余光都没瞥给他。
向黎也丢句挑衅:“停下来干什么?接着跑啊,这不还没完呢嘛。”
风更大,压垮树梢,雷声滚得更近,顶着碎发凌乱一张脸,黎也静静看着她,僵持。
李聪又喊了声,简余曼唇角下压,给个眼神儿,伸指头点向黎也,哂笑揶揄他:“你眼光不行啊,看上这种跟秦棠一类的烂货色?”
攻击力很强,一箭穿仨,周匝瞬息噤声,在这句“烂货色”之后,都去盱衡后边杵着没动的靳邵,没表情,眉毛都没抬一下,就这晃眼后,阵阵哗笑嘲谑冲着李聪去,完了谁呼吼声:“这话可别让秦棠听见咯!”
黎也目光转投,在李聪身后,又隔了两三个人的位置,靳邵双手抄兜,似一尊佛,百无聊赖立在那,简余曼也一并看去,视线相接到不知哪个人的时候,这尊佛总算动了动微表情。
“你对他有意思?”
简余曼迅即收眼,黎也说完,捉到她眼底一丝疑顿,摆讥讪情态反问:“秦棠也是烂货色,那你是什么?”鼻腔里轻哼了声笑,描摹她越来越难看的脸色,“他看得上秦棠都看不上你,你嘴巴那么脏,是嫉妒?”

第14章
五班教室此时此刻正如炸起的一滩热油, 有人大喊句“打起来了”,有事的没事的,几乎整个班的学生都统统站起, 无视早读, 拥挤到窗边, 这个动静一连闹了几个班, 轰动了几个老师, 不计其数的眼睛至窗外观看战况。
不清楚谁先动的手, 两两互殴,除却颊侧被扇红的巴掌印, 黎也一直在占上风,简余曼一头散落的飘逸长发遭大殃, 往下拽,身子压得曲弯,脖子掐得缺氧,只能吹胡子瞪眼,长指甲不断攀着黎也脖颈抓刮,抬脚要踢,直接被拽着头发往边上甩出几步倒下
无人帮忙,想劝架的围在一边无从下手,靳邵没离开球场,事发后席地而坐, 轻托下巴当了个置之度外的闲散人员, 在歇停的几秒, 跟黎也对了眼, 笑起来。
一节平平无奇的早读课就这么被点燃,闹剧传了十万八千里, 事后到教务处那边“定罪”,屡教不改,当众斗殴,两人分别处分,一个重犯停课,一个初犯警告,最后统一全校通报批评。
老马这个班主任当的憋屈,勤勤恳恳十来年连个优秀教师的屁股都没摸着,升职加薪那都是浮云,出点屁事儿就他名儿点得最多,训完黎也跟一众翘课学生,接个电话嗒然若丧准备开会挨训。
走前看黎也的眼神挺奇异,可能是感慨,悲哀,痛心一个好学生的沦落。
黎也是无感的,以前带过她老师从不给她标榜三好生,她像只刺猬,看着老实本分,惹急了一身尖刺,她是绝对睚眦必报的。追溯到更小点儿,刚上初中的稚嫩时期,她还爱出头,热血仗义,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助完发现对方有点儿背景都不带慌,有她爸给她兜底。
后来父母吵架多了,关系趋向崩裂,她性子才越来越往内敛,本性倒还是根刺,没变过。
头顶上是打铃器,下课铃响的时候,办公室门口一排人都捂了耳朵。解除封印的学生拥出教室,在走廊乱作一团,楼上的下来,楼下的上来,延颈举踵打听热闹,两个男老师撸袖子合力河东狮吼骂走了人群。
黎也是被叫进办公室里训了两句,马淮波走后,她待了会儿,走廊动静小了才出去。
大课间,老马没叫人罚站,人基本走光,翘课打球的就剩一个,原本规规矩矩靠墙站,这会儿弓着腰趴到了外墙,手中操作手机按键,动感魔性的游戏音效传到黎也耳朵里没多久,就是失败告捷。
楼道里渐而寥落,都聚去了底下做课间操,天上雷还在滚,雨憋着不下,返潮的空气淹鼻子,黎也撸起袖子,才将小臂往渗透阴湿的水泥阳台外墙上搭。
靳邵在旁边又重开了一局,听到声音侧了眼,落在她发丝缭绕脖颈几处触目惊心的红抓痕,游戏里的红球没刹住车,碰到尖刺返回到原点,他轻皱下眉,挺有耐心继续玩,一心二用问她:“玩过吗?”
“什么?”
“蹦球。”
他话落间,红球再次回到原点,他不急不躁连着手机传给她,她没接住,他又伸回去,“我再死一次重开。”
这回他专奔着尖刺去,跳了一下又一下躲得比前两次顺畅,后半程入迷,回神时已经通关,两人挺无语对视一眼,他低头调下一关,扔给黎也。
操作几个导航键就行,整体容易,移动红色小球向前,避开尖刺,挂到一定次数就算失败,没玩多久,还在初级关卡,难度不高,黎也觉得自己可能是个游戏黑洞,轮到她,该挂还是挂。
一次次碰到尖刺回炉重造,啧了一声又一声,肉眼可见摁按键力度变大了,她实在没有耐性,特别逼得躁劲儿起来,想摔的时候,转头——靳邵曲指抵住半边脸,真挚地看着她。
她也不知道为什么能想到真挚这个词,但确实被这份真挚唤醒了良知理智,意识到并不是自己的手机后,心平气和摁出失败界面递回给他。
这手机跟她是同款,界面,按键什么的都熟悉,游戏是应用软件自带,她就以前跟风玩过两局,操作上手时她想起来了。
靳邵接上继续闯关,问她后来怎么没玩了。
她不做声,他看她眼,她在表演一种仿佛无语到极致马上能绷出来个笑的状态,“我也是刚刚才想起来,当初怎么没玩了。”
他笑得肩膀跟着颤了下,低头接着玩,“你没什么天赋。”
“我知道。”
“平常玩什么?”
“平常不玩。”
靳邵腾出一只手,朝她比了个拇指,刚刚跟她互相折磨的关卡,在后操场广播响起前通关结束。
“你挺虎的。”
黎也没听清,见他转头看她,才意识到他说了话,他退出游戏,凑近一步,两个逃了课间操的肩挨肩站,风吹的眼睛睁不开,隐约是听见他笑了:“好学生不应该夹起尾巴做人?”
她冷下脸,默然,他笑里夹一层让她不大舒服的感觉,补充:“你怎么什么都敢招。”
黎也侧开一步,“本末倒置?”
“什么?”
“文盲。”
他愣一下。
“是我先招的?”黎也撸下袖子,盖住冰凉小臂,向后看进办公室里起身要出来的老师,瞥下靳邵,徐步走回教室那。
盯着背影看会儿,手机在掌心里捂热,他笑了下,插兜,跟着走,到楼梯口拐下去。
黎也第二节课回过趟教室,她的桌子立回原位,书本堆在桌上,垒在桌肚里,滑掉地上,拉拉杂杂像垃圾山,偏头看秦棠清清嗓子,够自信拍胸脯说不用谢。
当好人也不是愧疚,就佩服她孤立无援敢跟简余曼打起来,关键还他妈的打赢了,这比自己上回撕逼带感刺激多了,很虚心求教撕逼大法。
然后她没鸟,再然后,挨批去了。
回来把书重新归类整理好,想到附加处罚里还有个检讨,这回是不想写也得写。老马念及她是初犯,又是女生,原本该在通报批评当日,在旗下公开宣读,特意帮她争取个从轻处理,检讨写完给他过目,到时在广播室念词儿播报。
硬写个开头,憋不下去,扔一边,趴着小眯。课间操结束,回班的人随踵而至,嘁嘁喳喳跟浪似的此起彼落,她脸往一侧,微睁,被秦棠凑近的眼吓精神了,这人没放弃跟她探讨暴揍妖孽。
所以问她:“你跟靳邵复合了?”
“没啊,本来也没认真谈,他那个人,分了哪还有吃回头草的道理。”
黎也费解:“那你还想去打一架?不怕她喊人?”
秦棠起劲儿:“她就仗着自己对象在外边儿打拳的,有什么了不起,一对一你看我怕不怕她。”
黎也敷衍嗯她两声,真心觉得她那天疯魔似的,要陷在失恋里高低十天半月走不出来,误解了,她修复能力很强,相当强。
秦棠扶着俩脸蛋,“话说这么严重的事儿,老马怎么就没通知我妈呢?”
“我正当防卫,情有可原。”
秦棠听乐了,她俩干架给一堆人全程直播,就属她凶猛,还能当个没事人坐在这,“枪打出头鸟,你就不怕报复?”
黎也伸展两下脖子,看四边,数张好奇脸都被她盯回去,没回答秦棠,抽开笔帽写检讨。
上课铃响,抬起脖子,背抵后桌,感觉少了股阻力,回头,后座跟后门靠墙的位置都空着,上课也没见人。
这俩上课纯粹看心情。黎也以为问题学生都一路的,这点秦棠没被影响,她挺意外。
“要不然,你找李聪聊聊?”
黎也看向她,垮了个弧度的腰板挺直了。
“他想泡你!你看不出来?”
黎也突然就觉得她俩座位隔开一下很有必要,“我不早恋。”
“谁让你早恋了,那种舔狗兼渣男,钓钓他得了。”她好像真在实诚建议,捏着根圆珠笔头指点江山地悬空比划。
“你会的可真多。”黎也抽抽嘴角笑,“然后呢?钓他,让他心甘情愿赴汤蹈火,替我迎难而上?”
“这倒不行,他没那能力。关键你得抱团呐,简余曼一般不招靳邵他们,再不济争取个和平解决。以暴制暴电影里看看得了,现实里,你寡不敌众,不缩着就算了还那么刚,现场打篮球那几个都被你刚傻了!”
黎也僵了会儿脸,秦棠凑近她,眼睛睁得溜圆:“吓傻了?”
她噗嗤笑,“第一次看你这么有文化。”
“你有病?”秦棠舌挢不下地瞪她,握着圆珠笔狠戳桌上,“你绝对有病!”
黎也不反驳,无所谓歪歪头。秦棠不是吓唬她,她心里多少也有数,那么多年社会新闻没少看,以前也没什么机会接触到,她被大环境保护得太好,现在遇到事儿,就准一个第一反应,“那能怎么办?我就不是一窝囊人,不然到时候争取挂得惨烈点儿,这辈子也算上过电视了。”
但话说回来,这小破地方能给她争个新闻报道女主角吗?大概不能。
“你有毒吧?”秦棠甚至觉得在外边随便拉个人都能比她着急,想想好笑,“算了,没毒都不能惹她。不过你也挺牛,那种情况,换个人就忍过去了。”
黎也很是随意地点头,“你少去招惹就没那么多屁事儿,要惹也成,出去别说咱俩有关系,屎盆子扣我头上我接不住。”
笔尖走到“由于我一时冲动,造成了……”的起始段落,暂停,尽数涂抹掉,抬头看向窗外,迅雷烈风,灰布帘子吹得很高,笨拙地,鼓囊囊地舞动。
豆大的雨珠终于砸下,玻璃清脆响,靠窗的学生慌急去拉紧,她的声音在乱杂里不大清晰,听得人倒是一愣一愣,她是那么说的:“想欺负你的人,不会因为你无辜,不招惹,或者是隐忍过去,就放过你了。”
秦棠顿觉挺有道理,然后给她竖了个她前不久才收到过的大拇指。
那个人是嘲讽她来着。
黎也周五放学回家就开始收拾东西,商量好的时间是周六下午搬。
东西不多,她来时大多带的夏季服装,厚点的内搭、外套,都临时去实体店买了凑合,多的是书籍资料,随身物品,日用都等临走再收拾,其他东西叠加起来,一个箱子就装不下了。
房间里翻箱倒柜,能装的布袋都找不着,陈兰静打包带回来的行李也没收拾出来,衣服乱塞在里头。
晚上陈兰静不在家,她不上班也是行踪不定,只发了条信息特别交代留门,黎也只能暂且搁置,回客厅收拾摆出来的作业。
秦棠盘腿坐在桌边吃泡面,手机键盘敲得滴滴响,期间被她斜了好几眼,黎也塞好书,留了个本子摊开,看向她:“你有事?”
她吐字不清地“有”了几声,一口吸溜不到底才咬断面条,扔开手机,靸着拖鞋凑近来,嘴上红油还没擦干净,直瞪瞪盯着黎也,捏着嗓子,磨到黎也没了耐心才说:“借我点儿钱呗。”
“舅妈不是才给过你?”
“那点儿够花多久,我粉盘都空了……”她还挺难为情,毕竟前阵子还要跟黎也不共戴天。
黎也起身,倒好一杯水,重新坐回矮凳,润口嗓子,悠悠说:“没钱。”
秦棠没劲了,脱口而出:“你爸不是挺有钱的,没给你打点儿?”
黎也笔都握上了,不写,来看她,眼见的脸色变了。
这些年秦棠是被她妈说道得耳朵起茧,邻里街坊谁不知道秦文秀嫁得好,女人们当是幽怨又歇斯底地传开,但传到后面,好话不多,特别在横生变故之后。
黎也到这里根本不怎么去外头晃悠,却难免从人眼皮子底下过,有些层面,秦棠是真佩服她,何时何地都能作个舌敝耳聋,也不知真不在乎还是装的,她不跟人倾诉,也没有人倾诉。
有些线,真得踩到了才知道她不高兴。
秦棠轻咳两声,这话题就翻篇:“我刚听你在里头倒腾半天,干嘛呢?”
黎也笔尖出水儿断断续续,朝空气甩两下,回她:“收拾东西。”表情正常到秦棠怀疑刚才她情绪有没有异样,甩完在纸页空白处划两下,确认无误,再对她笑,“提前庆祝吧,我明天走。”
“去哪儿?”
“去外头住房。”
秦棠双手拍桌站立:“我妈终于把你赶出去了?!”
黎也人都惊得往后仰,眼睛被头顶光射了一下,无言可对:“……学校住宿不行,只能在外边找。”
秦棠轻呵,“你没钱还想担外边儿的房租水电?还是说我妈给你交了?”说完又自己咬手指否认:“不可能!我妈就没那么真善美!”
黎也把朝她那侧的耳朵捂住了,任由她发挥,心思落在纸上,她叫了两声也不在乎了,回去嗦泡面前往她纸上一瞄,第一行单拎仨字“检讨书”。
“你又写这玩意?之前不是写了一份?”秦棠几分恍惚:“老马让你交两份?他什么时候这么丧尽天良了……”
黎也弯挺着清瘦脊背,没回她话,有条不紊换一支笔,落纸字字板正,言辞谨慎。
不久前被警察光临过,偏巷里的网吧停了两天,二十多台机子,大都老龄点,结果硬件配置最好的一号机也在损失之内——这两天过来,就今儿碰上网吧老板站岗,李聪去的时候差点没被撵出去。
他是熟客,一号机最贵,他能长期霸占,基本不怎么关,很夸张,靳邵有时候觉得把他冬天裹得大棉袄洗一洗放机箱上边儿,活脱脱就是另类烘干机。
相对比靳邵跟另一个老实上课没跟来的姚望来讲,他名副其实是个网瘾少年。
姚望被分到理科班后成绩不上不下,家中却寄予厚望,每逢清明全家一起烧香给祖宗念经保佑三辈儿出他一个大学生,他大部分时候都是被迫实在,偶尔才能跟他们放飞自我当个流子,这种症状一般等他家里人来一趟就治好了。
只有李聪是真真正正的一腔热血扑在这,每当被质疑,他都有自己的一套歪理:年少不轻狂算什么年少?!
很多时候还挺纳闷靳邵那个人,算起来靳邵是他们仨脑子最好使的,但人不使,好也不彻底,坏也不彻底,近两年开启一种新奇状态——对什么都不上瘾,来网吧就看两集动漫,品会儿论坛帖,嗦两桶泡面,打打游戏睡睡觉,发呆的时候说他在思考人生,李聪都信。
这人浑身上下都散发着一股淡淡的看似活着其实死了很久的颓感,起初以为是酷哥标配的装X,没想到这哥是真的死颓,巷里头准点围矮楼门前开茶话会的老太太整天念叨那“活着凑日子”五个字儿就为他而生的。
现在是个什么情况,老板对李聪爱恨交加,他在门口跟老板手牵手两眼泪汪汪,嘴巴子叫烂了,靳邵先上了机位,远远看着,甚至感觉他能为“爱”当三。
脑子里已经yy了个话本开头,他活蹦乱跳进来给靳邵送了瓶饮料,说成功用爱感化了老板,给他配了个还不错的新机,他要重新相信人间自有真情在。
他真的能为爱当三。靳邵拉开易拉罐跟他碰了下,一副“不理解但尊重”地真心提醒:“下回老板娘来查岗,你避着点。”
“靠。”李聪抽着烟,边笑边把自己呛死,然后一脚踹上他的椅子腿儿,“你畜牲吧?”
一般这种没什么人性的玩笑,他贱那么两句就会懒得扯,笑完了,搭着桌把椅子扶正,手伸向李聪,让他帮买了两根塞嘴的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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