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都知道那姑娘多缠靳邵,喝多了六亲不认,就在他车后座老实。这点李聪深感其受,他的寸头就很有故事,有次送人回去,半道上秦棠莫名发酒疯,扯着他头发往树上撞,他和他的车,一个进诊所一个进修理厂,为此,他特意去剪了个寸头,姚子他们笑他大半个月。
这还没完,扯不了头发她另有后招,扯耳朵、掐脸皮,把人当猴玩,李聪刚下车从靳邵那摩托车座上接过人就后悔了,当场就骂:“靠,总不能驴事儿都我干吧!”
靳邵习惯去摸卫衣兜,后知后觉一盒烟没了,凑合拆了根糖叼嘴里,轻慢撩眼,扯出笑:“你灌她酒的时候怎么没多想点。”又低眼,示意他看自己衣角上还拽着不松的手。
李聪去扯两下,没比上秦棠的牛劲,还把靳邵扯得一踉跄,两个人都无语。
“以后喝酒别叫她。”
“她非要跟着。”李聪无奈说,戳戳他肩膀,看他眼神像看什么负心汉,“难道不是你就这么把人踹了,没听见她刚怎么哭怎么挽留,怎么说你是个人渣,我现在就觉得挺有道理,真是人渣。”
靳邵奇异一笑,看他,指自己:“我?人渣?” 他也没说什么,李聪能在脑子里把他这话接下去:那你是什么?
确实,比起自己那些“外债”,靳邵这种充其量是有过之而不及,“得,不好意思,我也是个人渣。”还不服输,把秦棠往他那推推,嘴贱:“看孩子给你整多难受。”
“心疼你把她收了。”
“收不起。”李聪嘿嘿笑,“收她姐我可以考虑考虑。”
靳邵:“……”
最后也没办法,三人行,靳邵勉为其难贡献了一个衣角,人往边上靠,半点儿不挨着。
一路上那两个叽里呱啦没停,李聪几次耐心濒临崩溃,拎着秦棠爬几层楼,大汗淋漓到家门口,她劲儿又上来了,锁拧不开,拍着门破口大骂。
“这他妈你家,你不带钥匙啊?”
李聪一把把人拉住,秦棠撒泼甩开,照着他脸喷口水泄愤:“我妈又不会锁我!我带什么钥匙!”
靳邵利落脱身靠一边,李聪捂了会儿耳朵也跟着拍,问里头有没有人。
“肯定!”秦棠猝尔伸出根食指咋呼:“肯定是那个恶毒的女人!”
李聪被她醉酒胡言吵得受不了,把她乱嚷嚷的嘴捂了,认真回头跟靳邵商量:“她妈是不出去了?操,不然把她扔门口过夜算了。”
吱嘎——
铁门溘然从里打开。
“嗷!”
在未瞧清门边探出来的脸的瞬刻,李聪吃痛叫着甩手后退,碰到靳邵臂膀堪堪站稳,被狠狠咬下的虎口还在火辣辣的疼痛中,又吹又甩,痛出眼泪来:“靠靠靠靠……靳邵!我他妈真服了!!我不管了,下回让她睡大街去!没得商量!”
他激愤昂扬地吼完,靳邵半点表情没给,一双幽亮瞳孔凝瞩不转对着前边,跟着转头,女孩穿深黑格子睡衣,披搭外套,背逆光亮,孤身单薄站门口。
“黎也?你住在秦棠家啊?”
黎也看过去,掠过问话的李聪,看到他挨着的,环臂懒撒站不直的那个,眼底凝成种空茫的清寂,后被秦棠推了一把:“你!锁我干什么!”
闻到扑面酒气,黎也掩了掩鼻,讥笑:“你一个高中生,喝酒喝到这么晚回家,就该庆幸是我来给你开门吧。”
秦棠哑口,脸跟着眼圈涨红一倍,欲泄愤又无可辩驳,反唇相稽:“哼,你有什么了不起的,整天就知道摆张臭脸,欠你百八十万似的……”进门前她回眼看靳邵,还憋了把泪。
黎也冷着眼,懒得搭理她。开学前她就经常过些俾昼作夜的日子,哪天早归,哪天晚归,黎也算不准,每当她晚上出去,家里就会留门,她是个不长心的,黎也习惯起夜时都去检查反锁好没。
刚半夜起来还以为又漏锁,紧上没多久,她就回来把门拍得震响。
想到这,黎也侧头看了下隔壁,被这动静侵扰后依旧门扉紧闭,鼻腔哼出气音,转身看,秦棠扶着墙蔫不唧晃进自己房里。
“行啊,那女的平时脾气躁得谁来了都不管用,你俩别是亲姐妹。”李聪扒在门框上笑。
“表的。”黎也扭头,靳邵那只有擦伤的臂轻轻环着,屋里的光亮相映,显眼一块艳红,“摔了?”
两人都怔忡了下,李聪循着看见靳邵手上伤口,扒门的手一拍他肩,弯腰捧腹:“他让秦棠蹭得车都翻了哈哈哈哈……”
靳邵向侧挪一步,李聪凹的妖娆姿势不稳,猛不丁踉跄,无辜睖睁,还反被睨了眼。
“挺激烈。”她笑那么仨字,尾音翘得高高的。
第13章
场景静了一霎,李聪发出一阵分贝上涨的大笑,被靳邵抬脚就踹,接着装模作样地贴墙叫疼。
黎也进了屋,将门敞开,没说话,默认是叫他们等的意思,一分钟左右出来,伸手把东西递给靳邵:“药水之类的没有,创可贴凑合给你找了两片。”
她话说完,创可贴让李聪扯走了,“人美心善呐!”
“也不是。”黎也悠悠歪一眼靳邵,笑:“圣母心泛滥了吧。”
“噗哈哈哈哈哈……”李聪搭着靳邵肩膀笑得抬不起头,马上就挨了一脚。
靳邵眉峰稍扬,目不偏移从李聪手里扯回来两片,“行,谢你圣母心。”在手中摩挲,盯她稍许,插兜偏身,叫下李聪,没骨头似的弓着脊梁迈步走。
李聪没缓过笑,多看了黎也两眼,朝廊道诶诶两声,仓皇跟过去了。
顶上的灯泡已经不会再呲呲响,人走之后,整条道都陷入森森的黝黯,邈远地,下楼梯的回音渐隐。
黎也敛回眼,平静带上了门。
酩酊大醉之后,秦棠第二天压根起不来。
陈兰静赶早做好三人份的水煮面,前后叫了她三次没回应,等到黎也洗漱完都上饭桌了,陈兰静终于忍不了去拍门大骂:“你要不要上学啊?诶!几点了!你死里边儿了?!!”
要不说亲妈呢,俩人拍门吼人都一个气势。陈兰静这边拍不应,来问黎也:“她昨天几点回来的?”
“不知道。”
“个死丫头。”
陈兰静放弃拍门后走出去一趟,在楼道里贴满的疏通管道、家电维修、低价.开锁广告里转了圈,撕下几张,回来到阳台打电话,播了好些个要挑最便宜的。
价格都差不了多少,她刺刺不休的话费都能凑个差价了,黎也吃完去洗碗,她还在讨价还价,现在已经进阶到想找个上门拆锁的了。出门前跟她打招呼说自己先走,也没个回应。
南方天气阴晴不定,出来就顶一头厚云,以备不时之需,路过小超市,黎也斟酌进去。她单手骑车还成,全面一点,雨衣雨伞挑了后者。
MP3连夜充了电,黎也的歌单不多,以前常删常下,腻了就换,用她爸的电脑插U盘操作,现在没那条件,几十首歌反反复复耳朵起茧,有些腻到出来个前调脑子里能哼完一首的,就掏出来跳歌。
早读七点开始,她上走廊这会儿都六点五十多了,跳完歌抬头一看,五班门口围了不少外班学生,黎也停脚,摘了只耳机。
前后门都堆了人,翘足引领探向里边,无人进去,散言碎语里捡出几个名字。
黎也淡然置之,耳机塞回,跨大步,带起连廊风,进门时被蹭了下,相继的人看到她,你拍我我拍你,交耳低呼,散出一条过路道。
背后是乌泱泱一众簇拥,黎也站在门口,瞧见自己被占据的座位,两条短裙下的细腿交叠搭在她桌上轻晃,手里翻着她记的错题集,跟她来的几个女生在旁围趴着观看。
五班的男生掀风鼓浪造势起哄,简余曼将本子一甩,露出精心妆饰的脸,遥看座位主人走过来也没想把脚放下去,双手交叉胸前,勾唇昂起下巴,“黎也?”她咬着这两个字,啧了声评价:“好难听的名字。”
“你没跟你表妹一起来吗?”
黎也停在桌前,扯下两只耳机,摞一团就塞进口袋,低身把错题集捡起来,甩在秦棠桌上,横眼向简余曼,面上看不出什么波浪起伏。
“这怎么光看我不说话,不能是我打听错了吧,她不是你表妹吗?”
黎也转头看黑板墙上的挂钟,“剩七分钟早读。”再斜过脑袋,“要找茬,还是要找茬?”
这气势激得周围人兴致更甚,几个男生带头相互搡推,鼓掌哄闹,大多女生却都在简余曼放下脚站直身时被吓住了。
两人身高相差无几,面对面距离半米不足,火花相然的对峙意味更浓,简余曼等着,见她没半分退避的意思,笑出了声。
“就是来看看你,没想到你跟你妹一样招人厌。”
“你是招不了她,所以来招我了?”
简余曼微歪头,没讲话。
“赶早过来,还挺迫不及待。你有种怎么不找她去?我跟她关系还没好到有什么事都替她扛的地步,更没闲工夫跟你撕逼。”她说完,脱下包,拎着往桌上轻放,眼神冷肃,沉了两个字:“让开。”
简余曼皮笑肉不笑,手撑后桌,屁股坐上去,脚抬高,鞋底踩在前桌,碰到黎也堆叠起小山丘的书,堪堪倒下去几本,支着力弓腰,摞一叠在手里,“好学生呀,开学没两天,书就垒得比别人都高了。”
本本翻开一两页,看一本,就往地上丢一本,和她一块儿来的也学着在桌上抽书,整洁桌面片时变得乌七八糟。
“再扔一个。”
最后一本拎在她指间欲往下坠的书悬空顿住,朝黎也看,两只脚旋即一空,随之爆发声砰然震荡,她用来垫脚的桌子被猛烈一踹,推蹭过对桌,不堪受力地向一边滑开至少一米,然后,轰然倒塌,木板桌盖掀翻,桌上桌里,东西散布一地,基本给报废了。
黎也脚落到地上,补全上句:“试试。”
在场所有人,班里班外,悉数屏声敛息,离得近的男生被那张桌子惊退几步,女生们捂嘴瞪眼,六点多就炒起来的高昂气氛,在这一刻寂若死灰,清楚简余曼脾气的都替黎也捏了把汗,吓得捂眼的忍不住在指缝里觑看。
可以见得,简余曼实打实懵了一下,面部肌肉抽动着几丝隐晦的,蕴含怒意的笑,手里最后一本,啪一下,扔了,再直盯盯看着黎也,踩下地,酝酿对她伸出一巴掌悬空。
气氛再燃,外班扒在门口、窗边的个个伸脖子亮眼睛,谁大喊一声“老师来了”,接连都在喊这句,学生们即刻如鸟兽散,不死心往五班里探八卦眼。
“搞什么搞什么?造反呢!”
“你!几班的!窗户都要让你扒下来了!怎么的家里钱多上赶着给学校搞装修?”
“还有你们!都堵在这干嘛?!不上课了是不是!”
“还不走?不走我一个个喊班主任来抓!”马淮波抱着教案飞驰到五班门口挥舞教鞭,轰得一群人都逃难似各回各班。
预备铃在广播里卡了下,沙沙的爆音迸出来。简余曼那巴掌收了回去,一等人活络两下脖子,走前在黎也肩上重力拍了拍,她一口气涌到眼眶至充血,回身,伸手,没抓住简余曼。
前门马淮波冲进来,亟亟高喊黎也:“你干什么呢?!”
那瞬间她有些耳鸣,手脱力垂下腰侧,余光里一行人大摇大摆从后门离开,全程没有被叫止。
黎也沉静望向马淮波,他高声吩咐完学生背书,原本指着她的教鞭又放下去了,“东西收拾好,来办公室!”随后放下教案,先出了教室。
她瞥向周遭,朝后探的脑袋即时陆续正回,蝇子似的交头接耳,装作翻书。满地狼籍她没管,踢开条路自后门跟出去。
才刚开学,黎也第二次来办公室,马淮波最先不信她会闹事,问完事情原委,她只认造了个动静,他低头陷入默虑。
“你怎么就招上她了?”
“这话该问她。”
“……那刚才那架势,我不来,你还要跟她打起来不成?”
黎也低头,没否认。
她做过最坏的打算,无非你死我活。
可她看上去又是一副独来独往不参与纷争的样子,马淮波是这样觉得,她不像一点就炸的,教她退一步海阔天空,她不答话,教她离那种人远些,她说自己从没主动招惹。
马淮波憋闷到心头,又别开脸泄了气儿,无力叱咄,下了最后通牒:“写篇检讨,去罚跑十圈,你选一样。”
“那她呢?”
“谁?”
黎也想了想从别人口中听到过的名字:“简余曼。”
马淮波没立时接话,挪着椅子转过一边,沉哼一口气,神情凝重,“我不是她班主任,事情我只管转达过去。我看你交个检讨上来就行,别的也就算了……”
“那我跑圈。”
马淮波错愕抬头看她。
黎也动动唇,还想说什么,没说出口,脚尖一转,向外走。
教室里散乱的书籍飞了不少在人桌底,大家默默用脚踢,用手丢,将书拥挤在后墙那块区域。
秦棠从后门进教室,早读正过渡完假模假样的伪饰阶段,老马不在,都开始顶头造反,看小说,玩手机,啃早餐,站起来打闹,空中有什么东西被争抢得飞来飞去。
嚣杂里无人注意她张着嘴踏进来,靳邵的桌空着,她靠抵他桌边,逮了前边男生,指着一地几至拦了后门进路的糟乱问情况。
男生笑她来的太晚,吃屎都赶不上热乎,被揍一下就乖了,耸肩说:“托你的福,她被找事儿了。”
“怎么还怪到我头上?”
“黎也不是你表姐?来找她事儿的是简余曼,你老招那姐,可不就讨债来了。”
秦棠脑子宕机,倏地站直了,“不是,我招的,她找黎也?有病吧?”抓了把头发,抬头指地上:“黎也人呢现在。”
“老马叫走了。”
“简余曼呢?”
“老马没管,回班了吧估计。”
“靠。”
咄嗟间,教室另一侧靠窗被什么点燃了炮仗,学生们高亢呼喊,一扇扇窗户被打开,脑袋接连朝外伸,扑捉到“黎也”这个关键词,越来越多的人站起来,挤过去。
男生也遄疾撞开秦棠去赶热闹,她迟钝跨步跳过书堆,把自己的桌子扶正,转头一瞅,十几二十来人凑那儿,地方不够站桌上的都有,七嘴八舌向着正对的操场那头的人。
愁云惨雾,飙风呼啦啦地灌,很远的地方有闷雷响,黎也脱下的外套扔在草皮上,再看都不知吹向了那里,被马尾拍砸得烦,半道慢下步子来拆了,草草扎个低丸子。
侧边篮球场上,些个翘课的男生激烈对打,严厉些的老师路过训话,就有人冒头野调无腔地笑喊“篮球队的”浑水摸鱼。
跑道旁,香樟树的阴翳下坐了个人,手里不是老一套的叉烧包套餐,抓了个卷饼,啃完了接球上场,听见谁流里流气对跑道上的姑娘吹哨,飘飘斜视,姑娘正也看他,喘个气儿就加快速度越过这片。
“邵儿。”李聪抛完球跑人跟前,拍他肩膀叉腰,跟他目光一齐向着跑道。
“跑几圈儿了?”话是靳邵问的。
从他坐下吃早餐开始跑,跑到他手机里的塞班游戏过了几局,早餐吃完了还在跑,这姑娘还挺较真,一步没走,愣是跑下来了。
“没数。”李聪说,刚才献殷勤过去递水,陪跑了大半圈儿,遭尽冷眼屁颠屁颠回来打球就没注意了。
靳邵无言拍开他搭来的手,他又凑近,低语说:“一会儿,你找简余曼说说呗,以后少找她麻烦,别我还没泡上,先让人姑娘待不下去了。”
“你没长嘴?”
“我说管用还找你吗?”
靳邵睇他眼,他下意识护脑袋防被揍,人压根不惜得理,拍着球上场去了。
计到第七圈,将路过篮球场时黎也慢过一回,放远目光,看见从卫生间方向举步生风走过来的,本该跟她一块儿受罚的简余曼。
天岗没有那么绝对的教育准则,交了钱就给份学上,吃死工资吃到老的教师,沙里淘金的学生。老实的往往最好拿捏,坏学生一般人生怕惹,老师也不愿管,更大一部分原因是不服管,管不到。
简余曼过来是背着处罚的,一圈没沾,无所顾惮,看傻逼似的看会儿黎也,到篮球场跟人溜了会儿球就上厕所去,回来坐在靳邵刚离开的位置,继续看。这才是她来的目的。
场上有球入筐后蹦跶到场外,碰在简余曼脚边,她捧起,隔着跑道,李聪拍手准备接球。
她蓄着力,李聪喊她,她不应,偏偏等了少刻,不远的人拖着慢跑至眼前,瞄准,脱手,进而扑空——黎也后仰退步,篮球从身前越开,弹向内圈,被李聪小跑两步来接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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