姨娘这会儿多半在午睡,她天天鸡叫五更就去太太跟前伺候,大半天都在站桩,也就中午这会儿方能歇歇。徐宁想了想,还是别去打扰了。
她记得父亲书房里有一本《弁而钗》,十分香艳引人入胜,她才翻了上册,今日正好把剩下的看完。
徐宁提着衣裙一路小跑,然而才穿过回廊,便与一服彩鲜明的男子打了个照面。
刹车不及,差点撞上来人胸膛,幸亏她运动天赋惊人,硬生生愣是站稳了。
徐宁轻快地施了一礼。这人头戴玉冠,身穿蟒袍,足踏皂靴,可见身份贵重——她用脚趾头都能猜到是谁。
静王来了前院却不令人通报,可见与父亲有要事相商,不欲妇人们理会。
说到亲事,尽管如今盛传的版本是温妃娘娘知恩图报深明大义,可徐宁总觉得事情没那么简单。温家当年虽蒙平反,可也是从头开始,温妃能从一个普通秀女登临高位,又顺利生下皇儿赐封为王,可不是靠着心软善良就能办到的。何况早不提晚不提,偏偏在爹爹升了工部侍郎后才提,到底是想报恩呢,还是有利可图呢?
当然,对徐家也是双赢就是了。
至少传言有一条不假,静王齐恒的确形貌昳丽,五官精细得如同画笔所描绘,冷冷淡淡的眉眼仿佛藏着万丈丘壑,让人不自觉地望进那两汪深潭里去。
当然,这些与她没什么关系,有个位高权重的姐夫并不会让她身价倍增,反而多了许多掣肘。与其徐馨当了王妃后天天把她叫进府中炫耀,她还是远嫁最好了。
徐宁垂下眼睫,恭敬地退到一旁。这走廊虽窄了点,也不至于并排两个人都站不下,此举只为彰显身份罢了。
静王却并未承情,反而直直开口,“你便是本王的未婚妻?”
徐宁心头一万头草泥马路过,就算她与徐馨容貌有几分相似,也不能真的认错人啊,这误会可大发了!
连忙再施了一礼,急急道:“臣女乃徐家幺女,排行最末。”
至于名讳就不必告诉外男了。
静王唔了声,“的确,听闻徐家大小姐性喜奢侈,最爱盛装丽服,你比你姐姐俭朴多了。”
徐宁内牛满面,她今日可穿了最好的一件衣裳,朱红缎面上绣着大片的紫藤萝,已然十分靡丽。本意是想吸引那几个表哥,谁知表哥没注意,倒是让……她恨不得扇自己两个大耳刮子。
不过静王那话到底是夸徐馨还是贬徐馨呢?徐宁不敢乱接,万一弄巧成拙就是她的罪过了。
好在静王不像个多事的,轻轻颔首便从她身旁经过。
徐宁舒口气,扶着栏杆正欲起身,哪知屋漏偏逢连阴雨,王珂不知从哪瞧见了她,一脸欣喜奔来,这回却结结实实撞了个满怀。
徐宁听到一声闷哼,想必是冲着下巴去的,这也难怪,静王比王六高快半个头,只是骨肉亭匀,看上去并不十分矗目。
未免阎王爷责难,徐宁赶紧拉着王六跪倒一旁,“殿下恕罪!我表哥性子鲁莽,不是有意冲撞殿下的。”
一语点出来人身份,暗示王六也跟着求情,这事便揭过去了。
然而王珂哪见得这等场面,早就吓得面色发白、腿脚都软了。但见他两股战战,颤巍巍开口,“臣、臣……”
徐宁都快气死了,你一个白身称什么臣子,草民不就够了。
生怕火上浇油,按着王珂的头又低下去八度,讪讪道:“您大人有大量,别跟孩子计较。”
的确也还是个孩子,若非徐宁在场,有那点微薄的自尊心撑着,王珂都快吓得尿裤子了。
玄色衣角缓缓消失在视野里,徐宁心头大石方才落地,俯身再拜,“殿下慢走。”
忽然想起自己忘了问他伤情如何,弄得跟肇事逃逸似的,罢了,王府里应该不缺太医。
徐宁叹口气起身,把王珂也一并拉起,这小子连衣领都湿透了,里头想必更是汗出如浆。
徐宁委婉道:“表哥,我叫人带你去更衣吧。”
王珂呆呆发愣没反应过来,徐宁无奈,只得唤来二门上小厮,让他去内院领一套大爷平日穿的衣裳——大哥徐椿常往松鹤堂去,老太太那里应该有备用的,估摸了下,两人身量也相仿。
王珂好容易回神,忽一眼瞥见衣角上有几点可疑的水渍,裤/裆处也……赶紧伸手捂住,笨拙地辩道:“宁妹妹,这不过是……”
徐宁忍俊不禁,却还是体贴地转过身去,任由王珂拿手帕匆匆擦干,口中体贴道:“我明白,六表哥放心,今日之事我不会说出去的。”
不管怎么说也算意外之喜。男人最好面子,这件事注定是她俩之间的小秘密,王珂不得不对她曲意逢迎以维护形象。
往后她要拿捏他就更容易了。
等于她不费吹灰之力打了胜仗,可怜这傻小子,被人卖了还帮着数钱呢。
徐宁就近带王珂去书房换了衣裳,自个儿还当了回望风的门神。
她自然不曾偷窥,有礼有节的大姑娘可不会做这种事,哪怕她已决定嫁给他也一样。
何况王六郎的身材实在乏善可陈,白倒是白,可就跟白斩鸡似的,让人提不起兴致。徐宁决定以后让他加强锻炼,虽说夫妻生活并非必要,但至少得给她一个孩子吧,这世道没儿子的寡妇过得有多艰难。
待王珂整装完毕,徐宁简单清理了一下,又往桌上香炉里洒了把熏香,方便掩盖气味,这才带上门出来。
王珂红着脸,“三妹妹……”
徐宁含笑,“表哥放心,我不会告诉爹爹的。”
虽说不算什么大问题,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且徐建业对王氏那几个草包侄儿本就有些瞧不起——可他倒是愿意扶持方姨娘娘家,呵呵,男人。
她这样善解人意,王珂更感动了,低着头不知说什么好。在此之前他权当徐宁是位值得尊敬的大姐姐,但,经过这出两人无疑变得更亲密了。
她身上那种沉稳与大度真是少有,令王珂想到自己的母亲。
徐宁道:“表哥怎么会追到这边来呢?”
明知道他是来找她的,却还故意装作不懂,就为了亲口从他嘴里听到答案。
王珂脸更红了,像炒过煸熟了的番茄汁,讷讷道:“我以为你嫌七侠五义不好听,想问问你要不要换个故事。”
徐宁:……
她爱听的那种,对面怕是讲不出来哦。
罢了不调戏纯情小骚年了,徐宁微笑道:“咱们过去罢。”
她俩过了这么久一同回来,难免引来诸多侧目,意外的是连徐馨也在,原来她适才在自己房里打盹,这会子醒了,才懒懒前来走个过场——本身徐馨就有些目无下尘,加之是要当王妃的人了,更觉得自己与这些人隔着天堑,要不是为了母亲面子,她才懒得敷衍呢!
徐婉敏锐地注意到对面目光交织,不禁微带点醋意,“六表哥,你干什么去了?”
她对王珂并不敢兴趣,更是绝没有要嫁他的打算——夫人跟方姨娘仇深似海,她若是嫁给夫人娘家,那边可不得使劲磋磨,她才不会傻到往火坑里跳呢!
但,她又乐于享受王珂追捧,那种若即若离的快意令她分外熨帖。然而还不到两个时辰,一切就都变了样!
明明六表哥之前最喜欢她的,这会儿怎的跟徐宁分外亲密起来?真是活见鬼!
王珂尚未开口,徐宁已娴熟地编出谎话,“六表哥听说咱们府里新盖了个园子,执意要我带他过去瞧瞧,这才耽搁了。”
徐婉不信,就这么简单?
徐宁懒得与她歪缠,径直转向徐馨,“大姐姐,适才我仿佛瞧见静王殿下,你是否该去打声招呼?”
“真的?”徐馨还从未见过未婚夫的面呢,尽管外头将静王描绘得如何惊才绝艳,但总归隔靴搔痒,落不到实处。
倘若本尊竟是个丑八怪,她岂非亏大了?
徐馨心中痒痒,恨不得腋生双翅飞到那边去,然而碍于未嫁女的矜持,面上反而装作无所谓,“来就来罢,有什么大不了。”
徐婉嫉妒得两眼放光,怎什么好事都能让小妹碰上?她忍不住扒着王珂追问,“六表哥,她说的是真的吗?”
殊不知只会勾起王珂之前尴尬,他脸上褪去血色,含糊点了点头。
居然真有此事,徐婉快气炸了,换做她跟静王殿下偶遇,必得牢牢抓住机会——说不定静王会对她一见钟情呢,那结亲的人选就从大姐姐换成她了。
可惜就差一点点,她与准王妃之位失之交臂。徐婉捶胸顿足,十分懊悔。
其余人等则忙不迭追问静王相貌,是否真如传闻里那样恍如谪仙下凡?这样的亲戚等着灯笼也难寻,往后不知能否有机会见上一面。
徐宁一一对答如流,不过文字总是差了点味道,且她虽为颜控,但更注重实际,静王这种名草有主的金龟婿对她而言欠了点吸引力。
徐馨却越听越觉得芒刺在背,到底还是按捺不住,让侍女去前院带个口信,就说晚上留他用膳。
众人会心一笑,徐馨嘴硬道:“怕人家觉得咱们失礼罢了。”
料想未婚夫不会不赏脸,就算拒绝,也得给个合适的理由——这么多人看着呢。
然而现实却比徐馨想象的更糟,侍女回报静王在一刻钟前就已离开了。
王珂反倒松了口气,还好,不然他恐怕得想法子尿遁,谁知道皇亲国戚这么吓人,当时他差点以为自己小命不保了!
幸亏有三妹妹在。王珂看向徐宁的眼神充满感激,简直视她如救世主。
徐馨的海口夸得过大,这会子当面碰壁,脸上便有些挂不住。
徐宁安慰,“殿下许是有要务在身吧,横竖以后多的是机会,大姐姐不必着急。”
徐婉虽也为没见到静王真容有些失望,但徐馨吃瘪更令她高兴,当下笑吟吟道:“再怎么忙碌也不至于见个面的工夫都没有,我看是没把大姐姐放心上,大姐姐若真嫁过去,恐怕还有委屈受呢。”
这话实在太刻薄,纵使徐宁舌灿莲花也没法圆。
徐馨恶狠狠瞪了徐婉一眼,铁青着脸掉头离开。
王家几位夫人难得来京城一遭,自不可能让她们住客栈去,王氏早命人将荷香苑一溜厢房收拾出来让嫂嫂们暂住,因何太太提到说亲之事,不免又留了个心眼,想着不如趁此机会一并解决了?她也少桩烦恼。
徐家从未有过这么多宾客,一顿饭吃得着实热闹,美中不足是大小姐未曾露面,说是犯了胃气疼。
如此蹩脚的借口,诚意伯着实恼火,当着亲家却也不好发作,只能板着脸以表态度。
饭桌上气氛诡异,徐宁却举动如常,天大地大吃饭最大,她才不会跟美食过不去。何况今天的菜色比往常丰富多了,一道烧鹿筋软烂又有嚼劲,配着它能多吃两碗饭——当然是指巴掌大小的碗。
那厢王珂亲自剔了小半碗鱼肚子上的净肉,屁颠屁颠跑到徐宁跟前,“三妹妹,你尝尝这个,可鲜了。”
徐宁其实不太爱吃鱼,但伸手不打笑脸人,王珂态度这样殷切,何况琐碎功夫都做好了,便含笑沾了点油醋汁放进嘴里,“果然很鲜甜。”
王珂咧着嘴面露得色。
徐婉很不满他这叭儿狗似的模样,“六表哥,你把净肉都挑了,咱们吃什么?”
叮嘱他该一视同仁。
然而王珂还真就忽略了这位表妹,一提醒方才醒悟,又跑去端了碟白灼虾来,“你吃这个吧。”
自然,全都是带壳的。
徐婉忍了又忍,想说你不该剥好了再给我么?但,到底还是咬牙忍耐下去。
这下她可以肯定徐宁会妖法了,否则六表哥不会那么容易被她迷惑了去——真是活见鬼!
王氏看在眼里,深觉纳闷。
她记得娘家侄儿们往日对宁姐儿多是淡淡——这也难怪,宁姐儿的脾性并不很讨男子喜欢,太讲究教养,难免失之沉闷无趣。不比婉丫头弱质纤纤,惯会倚姣作媚,想是方姨娘自小熏陶所致!
倒是六郎生就一双慧眼,没把珍珠当鱼目。
也是他的造化。
王氏心里转了十来个弯,决定改日同二嫂子说道说道此事,当然交换庚帖得等馨姐儿出阁以后,这孩子唯我独尊,断不能容忍别人排到自个儿前面。
想起女儿娇生惯养,王氏不由得叹了口气,当初椿哥被老太太抱走,徐馨又是养在她身边第一个孩子,难免溺爱了些,原以为长大后能慢慢调理改正,哪知愈演愈烈,到底还是走得太顺了!
人必自重而后人重之,她这个样子,让王氏如何放心将徐馨嫁到王府去,静王可不会处处捧着她纵着她。
尽管腹诽,到底母女情深,席散后王氏还是拣了几样女儿爱吃的菜色亲自送到闺房中去,一推门却唬了一跳。徐馨趴在枕头上,两眼肿得如桃儿般,披头散发像个女鬼。
王氏赶紧将门掩上,省得丑态被人瞧见,又吩咐婢女取些冰块来消肿,这才爱怜地将女儿搂到怀里,“傻孩子,怎么弄成这样?”
原以为不过是赌气,哪晓得真伤着了。
徐馨哇地放声痛哭,王氏断断续续听了半日,方才弄清楚始末,不禁失笑,“就为这种小事?”
多的是未婚夫妻互相避嫌的,拜堂那日总能见着。静王此举,恰恰说明他是个守礼的君子。
徐馨哽咽道:“可他都专程到家里来了,也不想看我一眼。”
她虽算不上琴棋书画样样皆通,在京城也颇有声名,徐家大小姐的美貌是人人夸赞的,谁知静王对她没半分兴趣,这让她多少有些自尊受挫。
王氏心想别人夸你多是看在你父亲面上,你还当真了?但徐馨显然分不清客套与实话的差别,王氏也不便打击女儿自信——何况馨姐儿样貌确实不差,摸着良心也不能说她难看。
可静王要娶的只是徐家大小姐,与她本人并不相干,她该如何对女儿讲述其中的差别呢?
徐馨趴在母亲膝上有一搭没一搭地抽泣着,王氏没奈何,只得道:“这样吧,下次殿下再过来,我让你躲在屏风后头悄悄瞅上一眼,你看如何?”
然而徐馨已经不是小姑娘了,不像儿时一颗糖就能打发掉。她凄然抬头,“温妃娘娘为何不叫陛下圣旨赐婚呢?”
去年楚王要娶李阁老的孙女,惠妃可是亲自去向皇帝求了圣旨呢。她自认不比李凤娘差,嫁的夫婿也是半斤半两,凭何婚事要被人压上一头?李家底蕴还不如徐家呢!
王氏哑然,李阁老清流出身,为人刚直有侠气,本不欲与皇家联姻,面对惠妃招揽也多番推阻,若非如此,惠妃何必去求皇帝——君无戏言,圣旨一下再不能改。
可徐家与温妃娘娘一拍即合,自然无须多费周折,如常倩人说媒下定也就是了,往好处想,正显得温妃娘娘为人宽厚,给了他们家选择的机会,只是于情于理,都没必要拒绝这桩婚事罢了。
偏大姐儿糊涂,一味在面子上逞强,也不看看李凤娘嫁得高不高兴,楚王定亲之前府里先有了两名侧妃,其中一位据说还珠胎暗结,到时候若生出个庶长子来,不定如何自处呢。
王氏劝道:“你先胡乱吃点东西,等明早眼睛消肿了,娘带你去松鹤堂请安,让你祖母消消气,今日之事就当没发生过。”
料想还是在兄弟姊妹前丢了面子下不来台,可小孩子嘛,说说笑笑打打闹闹就过去了,谁会当真?
馨姐儿就是太别扭,远不及宁姐儿那般心胸旷达,也不知随了谁。王氏思来想去,她自认是天下第一等厚道人,馨姐儿多半随她那个小肚鸡肠的爹了。
徐馨并未从母亲话里得到多少宽慰,但哭累了似乎也没那么难受了,等王氏一走,到底还是将碗里小半个馒头掰碎了慢慢吃起来,菜汤混杂着眼泪,也不知是苦是咸。
她承认自己此前对静王殿下抱有过分的期许,可那不是应该的么?谁不想嫁个两心相悦的丈夫,举案齐眉郎情妾意,难道非得如自家爹娘这般貌合神离?
看着方姨娘日日上门挑衅,母亲还得忍着气同她周旋,徐馨便觉一股寒意漫上心头,她以后也要过这种日子么?跟一个不爱自己的丈夫,日复一日慢慢老死。
这晚,她做了个怪梦。
朦朦胧胧中,徐馨仿佛见到那恍若谪仙的男子,两人皆身披红绸,他牵着她的手缓缓下拜,声音平淡而温存,波澜不惊。
似乎于灰暗中窥见一抹亮色,原来她要嫁的是这样出色的夫婿,徐馨感到由衷喜悦。
但,快乐并未维持多久,下一幕她便仿佛被扼住咽喉,那人暴戾地斥责她只知富贵享受,还误打误撞收了人家贿赂,害他被御史台参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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