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病辞职的她,应该早就被向思翎盯上。她在家中去世,但是户口在湘城。向思翎假借集团名义,以金钱模糊薛家人的视线,借故拿走了薛丽的身份资料,也一直没给她办理销户。之后,向思翎以薛丽的身份购买二手车。若不是李轻鹞在二手车店一眼认出向思翎的字迹,警方很可能会漏掉这条线索。
然而经验丰富的陈浦想得更多。
他给局里同事打电话:“帮我查薛丽这个人,去年到今年间,名下所有的银行卡、手机卡、债务关系、交通出行信息……只要和她有关的,我都要。”
会查出什么,陈浦也不知道。但他相信,向思翎费这么大劲儿,给自己找了个替身,不会只买辆车而已。很可能,更多的犯罪痕迹,都藏在这张皮之下。那他们可就赚大了。
两人开到半路,陈浦接到了丁国强的电话,刚说两句,他的脸色就变了。
“什么?钱成峰被杀了?”
两个半小时前。
这是黑黎峰景区深处的位置,有山路,但是没有完全开发,游客基本不忘这里来,只有背包客偶尔徒步。钱成峰也是听一个住在黑黎峰的本地同事介绍,才找到这么个好地方。
沿着半山腰的山路,往小路上开大概10分钟,就能到这片草甸,车都能开上来。眼前景色豁然开朗,壮阔宁静。前方是起伏的山峰河谷,云雾缭绕,背后是一片树林,绿树成荫,宁静幽深。最妙的是,这一整片草地,除了钱成峰,一个人都没有。
钱成峰一到,就马不停蹄地开始干活。他先好一个最平整的位置,扎好帐篷,这还是他和向思翎离婚前买的,特别大,能躺下三个成年人,结果一次都没用过。他还带了折叠桌和折叠椅,一一在空地上放好。
他又从车后备箱拿出几盒水果凉菜,再拎出一个便携式燃气灶和双耳锅,还有挂面、香肠、鸡蛋、青菜,一次性碗筷和调味料,摆了满满一桌子。在这样的山野间,即使只是煮一锅简单的挂面,也非常美味。
一切都搞定了,钱成峰汗流浃背,双手叉腰站在帐篷前,对自己的工作成果很是满意。他已经把准确定位发给了向思翎,完全可以想象出,挑剔矜贵的她看到这个地方,会有多满意。
钱成峰浑身都是用不完的劲儿,嘴里哼着歌,打算把帐篷再加固一下。正埋头苦干,忽然听到背后有人喊了句:“钱成峰。”
钱成峰动作一顿,浑身的鸡皮疙瘩都起来了。周围只有轻盈的风声,他却连这人走上来的脚步声都没听到。
最先接到报警电话的,是110。离得最近的黑黎峰派出所立刻出动。
而丁国强派出的两名刑警,此刻也追踪着钱成峰的手机信号,抵达黑黎峰。两边一通气,这两名刑警都傻眼了——他们还没开始跟,人就被杀了?
丁国强听说后也大吃一惊。以他丰富的经验判断,这个人的死,后果可能很严重,背后会引出很多意想不到的事。他立刻率队赶往黑黎峰。
因此,当陈浦和李轻鹞赶到案发地点时,看到的已是满山的警察和层层警戒线。他们首先迎面撞上了周扬新,陈浦劈头盖脸就问:“什么时间点死的?”
周扬新正要去警车上取东西,站住脚步答:“两个半小时前。”
“封路了吗?”
“封不了,进出的游客太多了。丁队和当地派出所民警研究过路线了,已经在几个可能的路口设置了路障。”
陈浦这才点头,放他离开。
“来得及吗?”李轻鹞问的是路障。
陈浦摇头:“够呛。凶手不一定要开车从这里下去,这么大片山,哪里不能下。”
两人戴好手套脚套,走向那顶深蓝色的帐篷。
首先看到的,是帐篷外的几串脚印,勘探人员正蹲在地上测量,陈浦走过去问:“几个人?”
勘探人员答:“目前找到四种脚印,脚印清晰,步履稳定。一个42码,一个40码,一个37,一个25码,最后这个属于幼童。”
陈浦和李轻鹞脸色都是一变。这时丁国强正好从帐篷里出来,法医和方楷也弯腰跟出来。丁国强的脸色很凝重,说:“你先进去看,咱们再说。”
陈浦和李轻鹞还没踏进去,就闻到一股浓郁到令人恶心的血腥味。
钱成峰就斜躺在帐篷一角。
他穿一件蓝色长袖T恤,黑色休闲裤,鞋脱在帐篷外的地上,只穿了双袜子,两个脚踝上牢牢绑着绳索,打了个看起来复杂而牢固的结。双手也被反绑在身后,同样用绳索绑住。那么高大一个男人,死状却像一条蜷缩的虫。
尸体看起来非常新鲜,仿佛只是睡着了。只是钱成峰的脸色看起来异常苍白,嘴唇也是白的。因为他的右手手腕上,有且仅有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伤口还是鲜红的,血肉狰狞,但是已经没有血涌出来。在靠近他手腕的地面上,放着一口户常用的双耳锅,里头是满满一锅鲜血,还有些血流出来,淌到了帐篷的地垫上。
法医也弯腰进了帐篷,对陈浦说:“死亡时间在两个小时前,死因是失血过多。另外,他的右腿还有一处枪伤。”
“枪伤?”
这可是非常少见的,事情变得更加严重了。
法医点头蹲下,小心翼翼将钱成峰的右腿裤腿撸起,露出一处已经干涸的血洞:“近距离射击,9毫米口径,子弹已经取出送实验室,分析后才能确定枪型。但我们的人已经问过周围的居民和零星游客,没有人听到枪声。所以肯定安装了消音器。我们还在他口里发现了这个。”
法医递过来一个证物袋,那是块很常见的厨房用毛巾,但是上面现在沾满了口水,还有几点血迹。
陈浦接过来仔细看了看,问:“死者口腔内流血了吗?”
法医愣了一下,答:“没有。”
李轻鹞微微蹙眉。
法医又指着钱成峰的右脸颊说:“这里有一处被击打的痕迹,死者和凶手可能有过短暂的搏斗。”
陈浦看着那处伤痕,问:“能推测出用什么打的吗?”
“应该就是用手肘重击。”
法医离开后,陈浦和李轻鹞蹲下,又把钱成峰从头到脚仔细查看一遍,还有帐篷里的每一个角落。李轻鹞在钱成峰头部不远处的地上,发现了一点黏液状的痕迹,问法医是什么,法医表示看着像口水,但不能确定,已经提取样本送化验室。
这时方楷站在门口说:“陈浦,你们出来一下。”
两人走出帐篷,方楷说:“现场有两个目击者,刚刚送去救护车上救治了,没来得及和你们详细说。现在她们情绪稳定下来了,说看到了凶手。”
正值午后,阳光将这片草地照成一片金晃晃的颜色,高大的树木沉默矗立。陈浦、李轻鹞、方楷三人大步走下去,山路上停满了警车,还有一辆救护车。一个身材婀娜的女人搂着一个小女孩,坐在救护车旁。
她们正是向思翎和钱思甜。此刻,向思翎神色少见的呆滞,而小甜甜靠在妈妈怀里,闭目睡着了。母女俩发丝凌乱,脸色苍白,脸上沾着少许灰土和血迹。
方楷在陈浦耳边低声说:“是向思翎打的110,一会儿录音会发过来。我们到的时候,她和女儿缩在帐篷另一个角落,正对着钱成峰的尸体,一直在哭,一副吓傻了的模样。她们的手脚全被绑着一种厚实的束口带,绑得很牢。”
陈浦的表情沉静如水,和李轻鹞一块儿走到她们面前。李轻鹞看着向思翎瑟缩的深情,从旁边拿了瓶水,递了过去。
向思翎接过,却没喝,她恍恍惚惚地说:“我亲眼目睹自己的爸爸被人杀死,现在,我的女儿,也目睹了她的父亲被杀。你们说,这是不是就是命?”
陈浦说:“不要乱想,孩子还小,长大会不记得的。”
李轻鹞问:“孩子没事吧?医生检查过没有?”
向思翎还是答非所问,她看着他们,眼泪流下来:“我看到那个人了,那是个非常、非常可怕的人。”
“陈浦,你过来一下。”有人在山坡上喊道。
陈浦正在见目击者,同事专门喊他,肯定是有重要的发现。他看了眼李轻鹞,李轻鹞点头,他便转身跑上了坡。
“你们在一起了吗?”向思翎忽然问,嗓音哑哑的。
李轻鹞看着她,不答。
“你应该选骆怀铮的。”向思翎自言自语般说,“他还爱着你,他比谁都好。”
“你还有闲心管别人的事?”李轻鹞不急不缓地说,“看来没有被吓到。”
向思翎的神情依旧空洞:“我就算被人拿枪指着脑袋,也会关心和骆怀铮有关的事。”
李轻鹞却不再接她的话茬,而是直视着她,说:“向思翎,你帮过我们一次,帮过骆怀铮。之前的事对你而言,没有任何好处,你却做了。如果这次你依然帮我们,把你所看到的一切,都如实说出来——这两次,都是能争取算立功表现的,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向思翎抬眸,与她对视着。
向思翎却没有在想立不立功的事,她的思绪飘得有点远——若说几个月前重逢时,看到的那个李轻鹞,清冷、沉郁,笑容里甚至透着几分虚伪。那么此刻,以无比清亮笃定的目光,望着她的这个人,却和记忆里七年前那个白鹤般挺拔的少女,重合了大半。那也是向思翎羡慕崇拜了很多年的人。
是什么令李轻鹞改变,又找回了自己?
是骆怀铮的沉冤得雪,终于解开了她心中七年的郁结?还是刚刚站在她身旁的那个男人?
“那就不要再改变了。”向思翎轻声说。
李轻鹞不明所以,向思翎却已垂下头,抱紧怀里昏睡的孩子,说:“放心,我看到什么,都会跟你们说的。”
李轻鹞并不打算一个人跟向思翎谈什么,她于本案太重要了,必须妥善看守带回局里仔细审问。没多久,两个同事过来了,把并未受伤的向思翎母女俩先带回警局。李轻鹞上坡去找陈浦。
陈浦站在钱成峰的那辆车旁,从闫勇手里接过一个证物袋,里头装着一张白纸折的千纸鹤,隐隐透出血迹。
陈浦小心取出千纸鹤,再拆开,看起来是张普通的A4打印纸,上面的字全是用血写的,字迹非常扭曲、潦草,大小不一,笔画颤抖:
【我是个畜生,不配活在世界上。我就算死了,也无法赎罪。】
陈浦仔仔细细把这页纸来回翻看,没有发现其他标记。他抬眸看着闫勇:“在哪儿发现的?”
闫勇答:“一开始,我在车的一根雨刷上,发现了一点血迹,还奇怪这里怎么会沾上,让鉴证过来取样了。后来我在草丛里搜寻,刚刚在距离这辆车大概20多米的位置,发现了这个。你看……”他把纸又叠回千纸鹤,指着鹤身上多出来的一道折痕:“像不像是雨刷压出来的?”
陈浦走到车旁,把千纸鹤夹到雨刷里,于是他们发现,痕迹完全重合。也就是说,有人把这份不像遗书的“遗书”,留在这里。后来可能是被风吹走了。但那人可能也不在意,因为警方肯定会将周围区域地毯式搜索一遍,不可能漏掉这只千纸鹤。
这时,李轻鹞跑来了,丁国强收到消息,带着几个人也过来了。丁国强看完千纸鹤后,沉默半晌,说:“都把嘴巴闭紧点,和案子有关的,一个字也不许往外说!该干什么都干什么去,后头的任务,等我通知!”
说完他就掏出电话,急匆匆走了。
李轻鹞听到身旁的周扬新低声道:“草,这下出大事了,连环杀手!没想到我这辈子真能碰到!”
李轻鹞才想起,这儿还有位犯罪心理之子。
哪怕李轻鹞对于犯罪心理只有普通了解,也被无数影视剧灌输了一个概念——犯罪心理特别能克连环杀手。她也好奇,拍了一下周扬新的胳膊:“有什么想法?你是不是要做侧写画像?”
周扬新那张老脸罕见的微红着,说:“你当我是电脑?哪有那么快?我……咳,还在收集信息的阶段。”
现场勘探保护工作完成后,刑警队主力跟随丁国强回局里。
回去时,李轻鹞还和陈浦一辆车。
李轻鹞已经不是第一次注意到,只要出了案子,陈浦整个人的气质都为之一变。平时那股子闲散的、任她揉捏的,傻乎乎的气息没了,也没什么心思跟她逗嘴了。他坐在那里开车,背像一张结实的弓,时刻保持微绷状态;他的脸色是沉的,眉眼棱角锋利,带着些许骨子里的煞气。手肘时而撑在方向盘上,单手抵着嘴或者下巴,这表示他又忍不住在思考案情。这个人浑身上下,好像披上了一层看不见的盔甲,时刻准备跳出去,全速奔跑、追逐、搏斗。
李轻鹞的心里也全是这个案子。不过她即便沉浸于案情,人依然保持着松弛。她坐在副驾,翘着二郎腿,抄手抱胸,还不忘掏出24小时随身自带湿巾,把十根手指又擦了一遍,不想留下一点血迹泥土。末了,她拧起上午陈浦给她买的茶喝了一口,又把他那瓶拧开,递过去。
陈浦本要接过,瞬间反应过来,没伸手,而是就着她的手喝了,说:“谢谢。”
李轻鹞放好茶,说:“你也觉得是同一个人做的吗?”
“对,你怎么想?”
“钱成峰的死亡现场,确实跟刘怀信的现场,有几个重要的相似之处:第一,现场都特别干净,凶手反侦察意识强,没有留下毛发、指纹和血迹。第二,我认为,两个案子,凶手对死者的控制程度都很高,能做到逼两个成年男人,留下遗书,割腕受死,却没有太多搏斗痕迹,刘怀信案就没有发生过搏斗,这很不简单。第三,遗书内容虽然不同,风格很相似。可以判断,遗书内容,都是凶手指定的;第四,全都是割腕而死,这在他杀里,也是非常少见的,凶手一定有特别用意。”
陈浦说:“不错,思路很清晰,看来是随我。”
李轻鹞淡淡瞥他一眼:“怎么不是你随我呢?”
“是是是,我当然随你。”和她说着话,那个生动柔软的陈浦才好像回来了。
第27章
陈浦说:“那小的再补充一点细节:刘怀信案的内幕,警方从未公布,包括遗书,外界大概只知道是自杀。具体死法,只有凶手知道。所以,两起案子,一定是同一个人做的。就像你说的,风格极其相似的遗书,还有割腕的手段,太特殊了,不可能巧合撞上的。回去先看看向思翎怎么说吧。”
“嗯。”
回警局还有个把小时的车要开,陈浦说:“累就睡会儿。”
“不累,也睡不着。”
“那可不行,干我们这行,你得养成习惯,能睡立刻抓紧时间睡,身体是自己的。有几次我站着都睡着了。”
李轻鹞往座椅里一靠,整个人软条条的瘫着,很没有坐姿。可她半点不在意,闭上眼,慢悠悠地说:“不行,我要陪着你。”
陈浦看着她难得的露出懒样,关键懒都懒得曲线柔美玲珑。他的心痒痒的,笑着说:“你和我比什么,我是男人,扛造。”
李轻鹞眼都不睁:“大男子主义了啊,检讨一下。”
陈浦是真舍不得她事事同与他比肩,可心里吧,又很喜欢这种叫什么来着,对,比翼双飞的感觉。
在她之前,他不是没想过,将来有了女朋友,会怎么对待人家。不过,他就没想到自己还会找个刑警,当时估摸着找个工作稳定清闲的,互补一下。那他工作忙,人家为家庭付出得多,只要能陪伴的时间,他肯定要全心全意伺候着,处处做到最好,脏活累活都自己干,一点不让人家吃苦。另外私房钱也要上交大部分,这样才算态度端正的男人。
可现在,他找了个同行,她比他还倔,强悍不输半点,他想疼都不知道怎么疼。
现在才好三天,上交银行卡好像也有点蠢。
陈浦只能伸过去一只手,摸摸她的头发,又捏捏她的脸,如果可以,他真希望抱着她好几天都不放手,反正她现在也不嫌弃了。相反,陈浦觉得,她对自己男朋友,其实挺体贴的,反正比以前对他好多了。可他们这对新出炉的男女朋友,哪来的太平洋时间谈情说爱?他能做到的,他能得到的,也只有这样在无人处,偶尔的触碰和凝视了。
他以为就算是地下活动,下班以后,自己每天怎么也能得到一壶琼酿。结果就给他洒两滴水。
陈浦心中沉沉地叹了口气,很好,好之前要忍,好之后还是要忍。
他随手拧开车载音响,第一首歌旋律一响,两人立刻就知道是什么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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