骆怀铮心中一阵落潮般的湿润,心里有个声音说:那你像从前那样管着我好不好。
但这话他无论如何说不出口,只放下茶杯,微笑着说:“我已经不是毛头小子了,这些年一个人也安稳过来了。我有分寸,放心。”
“你最好这样。”她的语气有点凶。
骆怀铮静默了一瞬,面色如常地说:“饿了没?我叫人点菜。”
“好。”
骆怀铮按下桌上的服务铃,想了想,又说:“其实我有种感觉,向思翎之前缠着我,还愿意说出真相,并不是因为爱情。她并不喜欢我。”
对于这一点,李轻鹞也有疑惑。向思翎七年前暗恋骆怀铮她知道,事后或许向思翎也觉得欠了骆怀铮的,深怀愧疚。可你说隔了这么多年,向思翎经历了那么多,还对骆怀铮爱得要死要活的,确实有点童话了。
骆怀铮平静地说:“我觉得,她更像把我当成了一种象征,一种寄托之类的东西。很多时候,她在我面前,其实表现得有些神经质,又有些冷酷。就像是想从我身上找到某种失去的东西,去平衡她内心压抑的疯狂。”
服务员送来菜单,骆怀铮递给李轻鹞,李轻鹞让他点,他就没再客气。这是家粤菜和湘菜的融合餐厅,骆怀铮看着平板上的一张张图片,想起的却是读高中时,李轻鹞偏淡的口味。
那时候,她只偶尔跟他吃吃油炸烤串。去学校食堂她很少点大鱼大肉,都是吃小炒或者素菜;麻辣烫她吃全素,顶多加串鱼豆腐和鹌鹑蛋;煎饼她吃清新黄瓜鸡蛋口味,最多加点肉松,还嫌肉松太油。
骆怀铮垂首低眉,脸上却有了一丝笑意。他很快拿定主意,点了一道雪芽米炒虾仁,两位金汤小米花胶,一道时蔬,把菜单递给她:“你再加两道。”
李轻鹞说:“够了吧?”
“不够,这家份量小。”
李轻鹞接过菜单,扫了眼已点菜品,心道菩萨还是菩萨,口味一点不像那些粗糙男人。这几道菜她看着也喜欢,不过她把菜单翻到最后,眼睛微微一亮,问服务员:“毛血旺和水煮肉哪个份量小一点?”
服务员:“都差不多。”
“那就……毛血旺。”她看向骆怀铮,“加道口味重的菜,不介意吧?”
骆怀铮:“……当然不介意。”
内敛如骆怀铮,当然不会问,你的口味怎么变化这么大。他只是再一次真真切切感觉到,七年过去,他们都在改变。
菜很快上齐,望着精美诱人的菜品,李轻鹞试了几筷子,果然道道好吃。
“这家店不错。”她夸道。
骆怀铮就笑了。
李轻鹞盯着毛血旺里那层新鲜Q弹的毛肚,很没有逻辑地联想到陈浦。这家伙的两碗方便面,估计早就吃完了,现在八成在撸铁跳绳。他真是她见过最自律的人。
“还有件私事想问你。”
骆怀铮看她吃得有滋有味,也觉得胃口大开,心情愉悦。有件在心里压了很久的事,很容易就开口问了出来。
“还有事?”李轻鹞把一块鸭血嚼吧嚼吧咽下,放下筷子,“骆总,拜托下回一口气说完。毕竟你今天说的每一件,都不是小事。我不想在品尝这么好吃的菜的同时,还要听你不断爆料阴暗扭曲的内幕。”
骆怀铮笑出了声。
这样开怀的笑,这些年于他而言,是极少的。灯光之下,他的眉梢眼角仿佛都染着光泽。那光流淌到他的眼睛里,又凝望着她。
“我哪有那么多内幕可以提供?你才是出生入死的刑警。我是想问……坐牢那几年,一直有个陌生人,每个月给我爸妈转账。一开始是300、500,后来是1000,那个人叫罗桐桐。直到2年前我出狱,她才没有转了。那个人和你有关吗?”
李轻鹞和他对视着。
只一个眼神,骆怀铮就明白,自己没猜错。
果然,她笑笑,说:“罗桐桐是我妈的一个徒弟,让她替我转的。统共没多少钱,不值什么,我也只有那么大的能力,对叔叔阿姨尽一份心,你不用太在意。”
骆怀铮看着她不说话,脸上的笑烟消云散,拿着筷子的手放在桌上没动。
李轻鹞神色自然地拿起筷子继续吃:“你也说了,帮过你的人那么多,我不算什么。都过去了,骆怀铮。”
骆怀铮想说什么,却感觉喉咙发堵,他缓了缓,才郑重地说:“多谢。”
李轻鹞低着头,眼睛好像就瞅着那盘重油重辣的毛血旺,脸上笑了,说:“好,我接受,不客气。”
骆怀铮一瞬不瞬地注视着她。
她今天下班后就换掉了警服,穿了件纯黑的针织衫罩衣,里头是件白色打底的T恤,暗蓝色牛仔裤。现在她把外套脱了搭在椅背上,从头到脚显得简单干净、体态轻盈。
在承认了对他父母长达五年的资助后,李轻鹞的神色依然很宁静,甚至说,很寂静。一如这些天来,24岁的李轻鹞带给他的感觉——柔和,却清冷。你仿佛再难轻易走进她的心。
骆怀铮很想问问她,既然一直默默关心着他的家人,那五年,尤其是他刚入狱那段时间,很多老师同学都去探望,她为什么从未去看过他?她到底是在意,还是不在意?是情难以堪,还是很早就决定放弃他们的感情?
但这个问题,骆怀铮依然是问不出口的,他也不可能问。因此他只是执起茶壶,亲手给她满上一杯清香的雪菊,而后说:“多吃点,要不要再加道肉菜?”
李轻鹞瞪他:“你疯了,我现在饭量也没那么大!”稍稍汗颜,于是又连带想起了把她带上歪路的某人,想给他打成猪头。
这顿饭吃了一个小时多一点,就结束了。李轻鹞准备打车,骆怀铮执意送她回家。
骆怀铮把车开到李轻鹞住的楼下,此时夜色已经笼罩住整片街区,老旧的朝阳家园里,尤其寂静空寥。
李轻鹞下车走到楼梯口,骆怀铮也走过来,两人望了彼此一眼。李轻鹞笑着说:“今天多谢了,那我上去,有事再联系。”
“我还有件事……”骆怀铮说到一半,自己先笑了,“要告诉你。”
李轻鹞干脆往楼梯扶手上一靠:“吃人嘴软,本人只能再次洗耳恭听。”
一楼的声控灯坏了,反而是二楼楼梯间的灯,因为他们的说话声亮起。光线斜斜投下来,使得他们站立的位置,半明半暗。骆怀铮整个人也显得很随意放松,往她旁边的墙壁上一靠。李轻鹞想喊:那上头脏!你的风衣!
但是已经来不及了。骆怀铮好像完全不在意,他把双手插在风衣口袋里,长腿支棱着,半边肩膀靠在墙上。这样的他,多多少少像个24岁、少年气没有完全褪去的家伙了,而不是最开始重逢时,那个一身沉郁的男人。
然而这人今晚只要开口,就是重磅消息:“我拜托了丁队,丁队又托了市里领导,替我问了清华那边。”
李轻鹞一听就懂,倏地站直:“清华……怎么说?”
骆怀铮的脸上浮现浅淡笑意,食指摸了一下鼻尖,说:“他们说如果我愿意,今年可以准备一下,明年参加他们的特招考试。高考政策每年都在改变,他们现在有好几个招生计划。只要我通过最低控制线,就可以录取。”
李轻鹞惊喜之余,很快冷静下来,问:“那你是怎么想的?要去吗?”毕竟他现在公司发展不错,不见得比一些同龄的名校毕业生混得差。他要是去读书,等于又重头开始。
果然,他说:“我还在考虑。”
李轻鹞思考片刻,正色说:“遵从你内心真实的想法。我觉得,并不是说,去读清华,就比你白手起家创业更加高贵值得。关键是现在的你,这辈子想成为什么样的人,将来想过什么样的生活。如果读清华,能帮你实现那个目标,那是挣再多钱也换不来的。但我相信,无论是哪条路,你都会走得很好。”而后她又笑了,笑得灿烂又轻快:“骆总,苟富贵勿相忘,相信在不远的将来,我这个小警察,也会有一个非富即贵的老朋友了。”
骆怀铮也笑了,眼睛微微弯着,眸色看起来比夜空还深邃,比星星还要幽亮。
“承你吉言。”他说,“我会好好想的。”
李轻鹞朝他挥挥手,转身上楼。但走上去好几步,还能感觉到背后的那道视线,如有实质,落在她身上。李轻鹞脚步顿了一下,没有回头,大步上楼。
骆怀铮单手抓着楼梯扶手,抬起头,透过楼梯间隙,只能望见她的衣角,时隐时现。灯光一层层亮起,她一直上到顶楼,然后是隐约开门的声音,“嘭”一声门又关上。
楼梯间恢复寂静,灯光渐次熄灭,只余阴暗。
骆怀铮松开楼梯扶手,低下头,脚下是水泥地面。他看到一层层台阶的缝隙里,有着细小的垃圾和许多灰尘。他发了一会儿愣,转身看向自己的车,手已经摸到口袋里的车钥匙,却不想就这么离开。
他很清楚地感觉到,自己不想一切就这么结束。
于是他从口袋里摸出半包烟和火机,抽出一支含上,偏头用手掌挡着风点燃,低头抽了一口,夹在指间,抬头望着这片颓败的街区。
烟是在狱里被人教会的,但他一直抽得不多,出狱后,只在极累极苦,或者几乎扛不下去时,才猛吸那么几支。今天一整晚,他明明都很愉悦放松,此刻却莫名想抽烟了。
一根烟很快燃尽,他把烟头在垃圾桶顶部戳熄,丢进灰堆里。秋夜的风带来些许凉意,他双手拢了拢风衣,背靠着肮脏的墙,长腿微微曲着站立。周围都是黑黢黢的楼群,马路上灯光鹅黄,零星的行人行色匆匆。在这一刻,骆怀铮忽然再次感觉到潮水般的孤独涌来,几乎要将他淹没。
但他只是这么站着没动,过了一会儿,又点了支烟,慢慢地一口一口地抽。他低着头,一直在想事。
一直在想。
骆怀铮并不知道,此时的他,落在旁人眼里,又是怎样一副模样。
陈浦是在骆怀铮点燃第四支烟时,走到自家阳台上的。
正如李轻鹞所预想的,他怄气吃完两碗老坛酸菜牛肉方便面,还加了根火腿肠。没等完全消化完,他就去狂撸了一顿铁,又跳了5000个绳,浑身大汗后,方觉畅快淋漓,郁气一吐而尽。洗完澡,陈浦套了件旧T恤,大裤衩,踩着拖鞋,去阳台吹风。
第一眼,看的当然是对面那个窗户。
灯亮了,不过窗帘掩着。
陈浦眼睛微微一眯,心里立刻就舒服了。
回来还挺早。
男女之间真要有什么,哪怕只是精神层面的,9点不到怎么可能回家。
陈浦一身略略紧绷的肌肉,一下子放松下来。他懒洋洋地把一条胳膊,往阳台上一搭,身体也斜斜地靠上去,惬意又漫无目的地四处看。
这一看,就看到了对面楼下杵着的男人。
陈浦怔了怔。
夜色就像打翻的一滩浓墨,将整条街、整栋楼,都浸没其中。明明周围的背景那么黯淡,也掩不住骆怀铮一身的清俊挺拔。他的头发比乌云还黑,他的脸比画还俊秀,举手投足间,都是玉一样宁静却夺目的气质。
骆怀铮的指间夹着一支烟,时不时抬起,用力吸一口。陈浦立刻敏锐地察觉,他抽烟的动作透着些许罕见的急躁。旁边有人走过,惊动了感应灯,也照亮了男菩萨的脸。陈浦清楚看到,骆怀铮的眉头极凝重,黑沉的眼睛盯着面前的空气,看起来魂不守舍。连陈浦都能感觉到他此刻有多挣扎,又有多压抑。
陈浦心里“噔”地一下,似乎明白了什么。
就在这时,骆怀铮像是察觉到陈浦过于锐利的视线,抬头望过来。
隔着十几米的距离,隔着浓浓的夜色,两人的目光在空中对上了。
这段日子,因为案子,两人接触不少。骆怀铮一直对这帮警察心怀感激,尤其是陈浦,所以日常相处,他非常客气,也毫不拘泥地对陈浦表达敬意和谢意。
而陈浦工作时,决不允许自己带私人情绪,那样太不男人了。更何况,骆怀铮的遭遇本就值得同情,是陈浦最见不得的学霸落难记——毕竟陈浦从小就爱学霸,无论男女,娇弱的学霸都能得到他的怜惜。再还有,陈浦不是早就下定决心,要在李轻鹞面前做个体面选手?所以一直以来,陈浦对骆怀铮也很友善,很关心。可以说,两个男人心照不宣,相处得美好融洽。
但是此刻,他们静静望着彼此,谁也没笑,但也没有露出恶意。他看着他的狼狈和彷徨,他看着他的警惕和蓄势待发。
只在几个瞬间后,骆怀铮低下头,把最后一口烟,用力吸完,摁灭在垃圾桶顶上的烟灰盖上。于是陈浦循着他的视线,看到了另外三个烟头。
陈浦突然感到大事不妙。
骆怀铮没有再看他,他轻轻拍了拍手指上的烟灰,神色彻底沉静,眉眼平和,脚步不急不缓。
骆怀铮转身直接上楼。
陈浦眼睛都看直了。
他看着灯一层层亮起,却已看不到骆怀铮的身影。陈浦是个火体,本来浑身还热烘烘的,此刻后背却生生蒙上一层寒意,掌心不知何时攥出了冷汗。
他愣愣地望着这一幕,一时间,脑子里是懵的。等他走进屋里,才意识到自己不知何时进来了。他看着熟悉的家,看着周围的一切,突然觉得心惊肉跳得厉害。他有种冲动现在就冲下楼,以百米冲刺的速度爬上对面楼,不管不顾拦在他们中间。可他又实在没脸做出这么下作廉价的事。
出走了七集的男主角,终于决心登场,他要带走女主角。男七号连句像样的台词都还没说出口,是否就要黯淡收场?可是该死的,连男七号都不得不承认,他们看起来才是一路人,是天造地设老天爷都不忍拆散的一对。
陈浦在沙发上坐着,眼睛看到手机,拿起来,点开微信,看到自己和李轻鹞这些天的对话框,木然看了一会儿,手指放上去,停了好几秒,才发出去:【我待会儿有话对你说。】
一秒钟后,他又发了第二条:【等我!】
李轻鹞:【??】
陈浦发了第三条:【李轻鹞,你一定要等我。】
李轻鹞拿着换洗衣服,正打算洗澡,有人敲门。她从猫眼一看,把门打开。
楼道雪白的灯光下,骆怀铮抬头望着她,眼神晦涩复杂。
“我能进去坐坐吗?”
李轻鹞一时间没动:“还有事?”
“于我而言,很重要的事。”
李轻鹞说了声“好”,从鞋柜上拿了双男士拖鞋给他。
“你先坐,我去倒茶。”
“不用了。”
“没事,很快,我家茶叶不错。”李轻鹞去厨房拿茶具。
骆怀铮走进客厅,第一眼的感觉是简陋。
一室两厅,加起来应该不超过70平。装修很简单,家具就几样。虽然屋子整洁,一尘不染,还有素雅的窗帘、卡通小摆件、花瓶里插着的几支花,处处透着独居女人的小情调——可整体看起来,这个屋子还是很旧很朴素。
在牢里的时候,骆怀铮曾经想象过,李轻鹞大学毕业后,会过着什么样的生活。以她的能力和性子,除了获得一份体面的工作外,必然把生活过得精致舒适。她会像电视剧里的高级白领一样,租一间地处市中心的精装修公寓,穿着名牌衣物,踩着细高跟鞋,淡妆优雅,气质高尚,出入皆是同类。
而不是像现在,穿一件半旧的白T恤,黑色短裤,住在城内最破最穷的回迁小区,出入没有电梯,房子狭窄老旧,整日素面朝天,风吹日晒,这些天他甚至无意间在她的手掌上看到了老茧。
骆怀铮大概能猜出来,是为了什么。以前他就听说过她哥失踪的事,这些天也听二队的人提起,人就是在朝阳家园失踪的。不过,骆怀铮只知道他哥是为了查案失踪,具体什么案子却不会有人跟他说。
因此,一个曾经最温婉细致的姑娘,如今生活在如此坚硬粗糙的环境中。她和这一切是那样的格格不入,可又奇异地融为一体。
骆怀铮望着她生活的屋子,望着厨房里那个正在忙碌泡茶的身影,敲开这扇门之前,原本满怀胀满的心事,忽然间,有些消退了。
在她要做的事面前,在她背负的信念和情义面前,爱情这件事,似乎显得有些渺小。
李轻鹞端着茶台回到客厅。那是套深灰色小茶壶,精致小巧,倒是像她会喜欢的东西。她取了两个同色茶杯,不过虎口大小,倒了两杯,第一杯放在他面前。
“谢谢。”
“尝尝看。”
骆怀铮端起,吹了吹,轻啜一口,果然清香回甘,口感微醇,这茶绝不便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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