骆怀铮坐牢时,他就打定了主意,一辈子做他最好的兄弟。现在他有望重获清白,马君鸿就更高兴了。
“行了。”和马君鸿,骆怀铮就不说谢了,“等有了结果,我请你和你老婆吃饭。”
“那必须的啊,骆总。”马君鸿又嬉皮笑脸起来,“对了……这天大的好事,那位知道了吗?”
骆怀铮明知他问的谁,依然装傻:“哪位?”
“还能有谁,我前大嫂呗。她是警察,消息也灵通吧。”
“别乱喊。这个案子,就是她们刑警队办的。”
“啊?”马君鸿又惊又喜,他突然就觉得自己真相了,一拍大腿说,“我就说当年她一个斯斯文文的学霸,为什么从湘城大学退学,去读警校。当时我还不敢猜,毕竟她表现得太……冷静了,从来不去看你。原来是搁这儿等着呢!她肯定是为了你才去当警察的,有朝一日替你洗刷冤屈,靠!我大嫂就是我大嫂!太他吗牛B了。”
骆怀铮的反应却很平静:“不是你说的那样,她当警察,应该是为了她哥,不是为了我。”又警觉道:“你下次见了她,别乱说话。”
“行行行,我知道。”马君鸿也知道多说无益,刚刚自己有些兴奋过头。万一真把骆怀铮的心说动了,却追不到李轻鹞,岂不是害了兄弟。
但他想,在骆怀铮的心里,和李轻鹞,就真的过去了吗?
马君鸿最后还是没忍住,说:“你要对她还有感情,就趁早说,衣不如新人不如故,你得让她知道。”
关于自己的心意,骆怀铮一句准话,都没对马君鸿说。
挂了电话,外间的员工们,已走了大半。夜色笼罩着这个城市,骆怀铮望着窗外的高楼大厦,浑身疲惫,眼神明亮。他想起数天前,也就是向思翎指认李美玲那天,李轻鹞和他并肩坐在警局走廊里的情景。
那天他的心情很宁静,并且愉悦,并没有预想中的大起大落。他也能感觉出,李轻鹞完全和他分享着同样的情绪,一切尽在不言中。他那天也没多想和她的关系,更没生出什么奢望。
可当陈浦走过来,望向李轻鹞,而李轻鹞想要起身时,他却神差鬼使般,按住她的肩。
然后她的注意力果然被吸引住,又或者在她心里,当时的他,更加值得可怜,需要陪伴。于是她又坐了回来,陪他说话。
事后,骆怀铮每每想起自己这个举动,都觉得卑鄙又可笑,很不光彩。那个瞬间,他确实手比脑子更快了。
可他又问自己,后悔那天这么干吗?虽然只是个不起眼的小动作。
一个骆怀铮在心里说,君子坦荡荡,小人长戚戚,他一向行得正立得直,做人如此,对感情亦该如此,你不该这样。
另一个坐了五年牢又在商场见惯了尔虞我诈的骆怀铮,却对他说,这不过是最正常的反应,你有李轻鹞陪着,明明就很开心,仿佛回到了从前。这个世上,谁不去争自己想要的东西?哪个男人愿意拱手相让?她七年都没有男朋友,你现在已经不是低人一等了,你有资格了。
按下心头稍稍纷乱的思绪,骆怀铮抬头,在楼宇的最上方,挂着一轮毛月亮,有着朦胧的边缘和晕黄的光泽。但骆怀铮依然觉得今夜的月色很静很美。
他比谁都清楚,曾经在他怀里的那轮明月,现在已高高挂在天上,散发着如水的凉意,不是他能够轻易够得到的了。
一晃半个月过去了。
在丁国强的指示下,整个二队,都扑在骆怀铮这一桩旧案上,而骆怀铮全程配合调查。
另外,骆怀铮公司在华誉的IT项目如期结束,向思翎一次也没有再找过他,连短信也没有发一条,仿佛完全忘了他这个人。
仅仅是初步调查,当年负责本案的人员中,就有一名刑警副大队长、两名干警,以及一名医生也就是李美玲的老相好凌勇,因渎职和受贿,被停职接受调查。由于背后很可能还有更高层级的人牵扯进来,调查进行到这里,就由二队移交给了市里。二队只需要配合工作。
案件也已经正式提出重审,正在走流程。但是各个部门都认为,骆怀铮成功翻案、重获清白及赔偿的几率很大。
由于陈浦和李轻鹞一回湘城,就扑到了骆怀铮的案子上,起早贪黑、全力以赴,他们从河南带回来的,叶松明的那些日记,还没来得及细读。于是他们先将那些日记作为证据,提交给鉴证和内勤人员,让他们先查一遍。但目前,同事们还没有什么发现。陈浦对李轻鹞说,别人都没有他们俩,了解所有的故事和人物细节。等忙完手头这一段,他们还是得把日记拿回来,亲自读一遍。
这天是周末。
已经入秋了,中午虽然还燥热,下午过后就凉快下来。二队的人,今天难得准点下班,吹着惬意的秋风,三三两两离开办公室。
今天过后,骆怀铮的案子就正式移交市里了。不过丁国强和局长都表示,他们一定会为了骆怀铮,一直盯着案件进展。
办公室里只剩下两三个人时,李轻鹞收拾好东西起身,看了一眼斜对面的陈浦。他的脸被电脑挡住,只露出半边肩膀。
看样子还没忙完?
李轻鹞就往门外走去。
陈浦其实早就忙完了,一直坐着没动,随手清理卷宗。李轻鹞一起身,他就察觉了,但没好意思盯着看。
眼见她要走了,他才轻咳一声,随意理了理桌面,发出一阵响动,对另一个同事说:“走了啊,你也早点回去。”
一出办公室,就看到前方李轻鹞正在下楼,脚步不紧不慢。
陈浦毫不犹豫,加快步伐地同时又显得姿态极其自然地追了上去。
在学校寻找证据的那个晚上,陈浦看到李轻鹞为了骆怀铮,食不下咽,呕心沥血,着实遭受了新一轮的重大打击。可毕竟已经不是第一回 了,你要他就此放弃,那他也不干。
而紧接着到来的,就是繁冗棘手的调查工作。这段时间,陈浦忙得私下里,连话都没能跟李轻鹞说几句。当然他也就没什么时间和心思,去想男人脑子里那些情情爱爱的事。
今天工作告一段落,被丁国强折磨了半个月的陈浦,明显就呈现“好了伤疤忘了疼”的症状。他下意识不去想“谁才是真爱”这种深刻又伤人的问题。
反正这些天,李轻鹞就在他眼前,从早到晚都和他在一起。工作时,她聪明伶俐;干饭时,她高傲能吃;和他讲话时,她还是那么颐指气使,鲜活有趣。一切好像都没变,李轻鹞还是李轻鹞,是他的刺头儿队员,是跟在他身后的那个妹妹。
陈浦现在被打击着打击着,也开始摆烂了。常言说得好,他也知道自己是老房子着火,没那么容易熄。但他现在没别的盼头,也不是就要李轻鹞现在就跟他谈恋爱定终身什么的。李谨诚的事还没查出个结果,他没心思想别的,他很清楚她也是。
他只要保持现状,和她做好搭档,好兄妹就很满足了。
但前提是她绝对当然不可以和别人谈恋爱。
于是陈浦追上去,未语先笑:“难得今天没事,周末还放假。我打算去市中心吃家很火的酸汤火锅,一起不?一个人不好点菜。”
李轻鹞一转头,就看到他高大爽利的模样,还有脸上浅浅的笑和深黑的眼眸。李轻鹞下意识也笑了,说:“不吃白不吃,走。”
“那我回家拿车,你在这儿等?”
“一起走过去吧,活动一下,能吃得更多。”
陈浦就又笑了,心想她和刚进警队时,可一点不一样,那时候她一顿只吃5个馄饨。两人说说笑笑,刚走到单位门口,就见一辆黑色轿车靠边停着,高高瘦瘦的男人穿着灰色风衣,站在车旁,更显得朱颜玉貌,英气逼人。
两人站住。
骆怀铮冲他们笑了,喊道:“陈警官,轻鹞。”
李轻鹞问:“你怎么这时候来了,有事?”
骆怀铮点头,目光落在她脸上:“我有些事想和你说。”
李轻鹞一看他的表情,就知道是真有事,她点头:“好。”转头对陈浦说:“那我们……”
陈浦笑了一下,说:“没事,下次再约,我先走了。”他又对骆怀铮笑了一下,很轻松的样子,转身走了。
李轻鹞莫名觉得心里不太对劲,也有点歉疚,她追上去两步,拉了一下他的胳膊说:“今天是我失约,明天早上请你吃粉吧。”
陈浦还是淡淡地笑笑,这回他反而跟个好脾气的菩萨似的了,看着她说:“别想那么多。去吧,别让人家等久了。我回去煮个方便面了事,大不了吃两包。走了。”
李轻鹞眼睁睁看着他头也不回地走远。
骆怀铮一直沉默站在原地,等她回头了,才替她拉开后座的门,说:“耽误你时间了,谢谢你。”
李轻鹞说:“干嘛说见外的话,我请你吃饭吧,有什么事,边吃边聊。”
骆怀铮当然不会让李轻鹞请吃饭,他早已订好了饭店包厢,环境雅致幽静,适合密谈。
进了包间后,骆怀铮让服务员先上了壶茶,晚些再点菜,并且叮嘱服务员不要打扰,包间里重新安静下来。窗外夜景璀璨,室内灯光柔淡。李轻鹞看着骆怀铮持壶倒茶,有点想不出,究竟有什么事,令他专程来这一趟。
有些话,骆怀铮早就想对李轻鹞说了。但是,一是这段时间,警察们实在太忙了,他找不到合适的机会。他把这事儿也和马君鸿商量过,他斟酌过后,也劝骆怀铮晚点说——“现在你的案子正在重启调查,既然向思翎的口供是关键,暂时不要节外生枝。万一影响你这边的进度就不好了。早几天,晚几天说,应该也耽误不了警察什么事。”
二是那些话,到底是他的主观猜测,旁人会不会信呢?骆怀铮已经习惯了以一个劳改犯的身份去面对他人。要让他贸然对警察开口,无凭无据去举报,他心里也会打鼓。但正因为这段时间,和陈浦李轻鹞这群刑警接触多了,他反而有了信心——他们应该会正视他的意见。
于是骆怀铮注视着李轻鹞,开门见山地问:“我能问问,杀害罗红民的凶手,你们查得怎么样?抓到了吗?”
李轻鹞答:“还没抓到,具体的就不方便说了。你问这个干什么?”
骆怀铮微蹙眉头。
他进屋就脱了风衣挂起,只穿着暗灰色衬衫和长裤,没系领带。他坐得很直,双手放在腿上跟她说话,显得肩宽体瘦,双腿修长。
他用那双深邃的眼睛看着她:“我认为向思翎是杀死罗红民的真凶。”
李轻鹞垂眸喝茶,一时安静。
尽管她和陈浦,一直认为向思翎才是杀死罗红民的头号嫌疑人。但无论对内对外,警方通缉的是路星和李美玲。很多线索,都是她和陈浦私下查的。连局里其他队的人,都不知道。
可骆怀铮一个局外人,却笃定向思翎是凶手。
李轻鹞放下茶杯,单手托着下巴,半是打趣半是生气地说:“看来这段时间,你陪向思翎陪得很有收获啊。”
骆怀铮一听就知道她在开玩笑。他不仅不会觉得被冒犯,反而还感到了放松和愉悦。因为这意味着李轻鹞在他面前,已经有些恢复了昔日的犀利和幽默。
他笑笑说:“她知道我是怀着目的接近她,我也没有隐瞒意图。但我感觉,她的情绪和心理,确实有些不对劲。”
“怎么说?”
“最早,你们在别墅发现罗红民尸体那天,知道我为什么会陪着她一起去现场吗?”
“不是她当着双方公司人员的面,赶鸭子上架,让你不得不答应吗?”
“那只是一方面。当时,她还说了一句话。”
“什么话?”
“她说:骆怀铮,你应该去看看。”
李轻鹞愣住了。
刹那间,她联想了很多——少女向思翎成为罗红民的禁脔,是一切的根源,当然也是向伟案的源头;目前警方的调查结果,幕后黑手能够收买那些人,合力把骆怀铮送进监狱顶罪,根本不是李美玲的能量能够做到的,那个人的身份已经呼之欲出……
如果向思翎不是杀死罗红民的凶手,当时她就还没有见过尸体。可她却对骆怀铮说,他应该去看看。
看什么?看这个害了骆怀铮的罪魁祸首的死状吗?
李轻鹞想问骆怀铮当时为什么不说出来,话到嘴边却咽了下去。当时她和骆怀铮之间的气氛,不要太僵硬尴尬。而且从理论上来说,骆怀铮和向思翎一家都有仇,甚至一度警方中还有人怀疑过骆怀铮是嫌疑人之一,他当时又怎么说得出口。
骆怀铮看到李轻鹞深思的样子,就知道自己的话,对她是有价值的。这令他心里隐隐感到满足,不过他恐怕还得让她吃惊一次。
“还有一次。”骆怀铮说,“那天我脾气上来了,冲她发火,说她根本不懂杀了人是什么感受。她大概心有愧疚,她说,我们很快都会得到解脱,会让我知道七年前的真相。”
对于向思翎这个人,李轻鹞现在真不知道要如何评价。
她说:“所以,从那时候起,她已经下定决心,说出真相了。”而后就有了心理医生学校埋证据等等一系列的戏。
“但是那天,她还说了一句话。”骆怀铮眉目凝重,语气很沉,“当时我没听懂什么意思,后来一想,才觉得不对。”
那天,就在泳池边,向思翎说完那些话后,骆怀铮陷入了沉默。他不可能对她说出感谢的话,也怕她所谓的吐出真相,不过是又一次戏弄而已。他红着眼转身欲走,向思翎却又自言自语,说了句话:
【我知道那是什么感受,但我和你完全不一样,我现在过得好极了。】
当时,骆怀铮以为她的意思是,知道他杀人后很痛苦,但她不一样,她过得很好。因为向思翎之前就跟他炫耀过很多次,自己如何幸福,如何被继父生父宠爱着,所以骆怀铮就这么顺理成章地理解了。
直至这些天,骆怀铮跟着二队,或多或少知道了一些向思翎的事,再仔细回想那天他们对话的场景,才意识到,向思翎说的可能是另外一层意思。
因为在那之前,他对她说:
【你根本不会知道,亲手杀了人之后,会整夜整夜睡不着觉,哪怕睡着了也全是噩梦。】
【七年了,到现在,我还会梦见那个傍晚……我不想这辈子都过不去。】
而她的回答的:【我知道那是什么感受,但我和你完全不一样,我现在过得好极了。】
李轻鹞神色复杂地看着骆怀铮。
她和陈浦,明里暗里调查向思翎,来回交手那么多次。他们捕捉到了她身上那么多的嫌疑,她却硬是做到了,一点可以定罪的证据,都没有落到警方手上。身边所有人,几乎都被她利用,成为她的挡箭牌。
向思翎却在骆怀铮面前,三番两次,说出了会给自己带来麻烦的话语。或许她轻视了骆怀铮,以为他不知内情,听不出来;又或许她是真情流露失了分寸。可迄今为止,她只有在骆怀铮面前,犯过这样的错误。
犯错,就意味着,可能存在的突破口。
李轻鹞看着桌子对面,两尺之遥的骆怀铮。
面对她,骆怀铮已经可以很放松了,浑身的线条也不再像前些天那么紧绷。刚进包厢时,他还是正襟危坐,现在,他身体微斜,两条长腿放松地伸着,一只胳膊随意搭在腿上,另一只手轻轻搁在椅背上,单拳抵着下巴。李轻鹞不难想象出,他在公司,在会议桌上,在他现在熟悉擅长的领地,也会是这副清俊倜傥的模样。
他今天跑来对她说这些话,对自己没有半点好处,纯粹是为了帮警察。她实在不忍心对他提出更多请求。可她又难免因为,有可能找到案件突破口而心思浮动。
然而骆怀铮好像猜到她在想什么,为难什么,笑了笑,说:“如果你们同意,我可以再去找向思翎试探一下,看能不能再套出什么话来。”
李轻鹞却摇头:“你如果不想见她,就不要了。破案是我们的职责,但没有什么事,是你的义务。”
骆怀铮心底一软,更加温和地说:“没关系。你们帮了我那么多,扛着那么大的压力翻案,如果我能帮到你们一点,也会很高兴。我想去。”
李轻鹞就笑了,说:“那好吧,你尽力而为,千万不要勉强。这事我回去先汇报一下,领导同意之后,争取给你申请一个窃听器和微型摄像头,也一定会配备警力,保护你的安全。”
“好,我等你消息。”
骆怀铮低头喝茶,李轻鹞盯着他白皙瘦长的手指,和安之若素的容颜,叹了口气,说:“骆怀铮,以后不要总是这么好,我怕你又吃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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