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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到青蝉坠落(丁墨)


这时李轻鹞开口:“嗯,知道你是个二十四孝好女儿,他对你比亲爸还好。”
向思翎娇笑:“还是老同学懂我。真的,资助章超华,是执行我妈的想法,你们怎么能怀疑我呢?要知道,我爸成立那个慈善公司,就是让我妈,跟那些阔太太一起玩的。40万,她想花就花了,反正也是做好事,我也没细问。我只见过章超华那一面,刚才你们一问就说了,也没瞒着你们啊。不信,你们再去问问我妈,看这件事,是不是她的意思。”
陈浦:“我们随后就会去拜访李女士。”
“好呀。两位警官,还有什么事吗?我下面还有个会。”
“案子问得差不多了,再随便聊几句,就让你走。对了,你平时搞体育锻炼吗?”
向思翎说:“稍等一下。”掏出手机,点了几下,很专注的样子,回了两条短信,才放下手机说:“不好意思,想起有件工作上的事要处理。陈警官,你刚刚问什么?”
陈浦盯着她的眼睛:“向小姐平时搞体育锻炼吗?身体素质怎么样?”
向思翎答:“嗯……我每天都健身,家里有个健身房,常用器材都有。以前我不太重视这一点,进了公司做管理层以后,才意识到,健康的体魄,是革命的本钱。我认识的很多老总,都有锻炼的习惯。轻鹞,我记得你高中时从来懒得动,现在也开始搞锻炼了吧,毕竟读了警校。”
没等李轻鹞回答,陈浦又问:“游泳吗?”
向思翎看了看陈浦,莞尔一笑,她抬手像是想要去拿茶杯,但又立刻把手放下,握住自己的膝盖。她答:“有时候游,不过呢,我游得不太好。对了,前天我还约了骆怀铮一起去游泳,结果游得没他快,这家伙就嘲笑我肢体不协调。轻鹞,以前你们在一块儿的时候,他是不是也这样讨厌?”
陈浦心里骂了句娘,严肃道:“向小姐,还请你不要说,与我的提问不相关的话题。”
李轻鹞的神色很平淡,说:“是的,后面还请向小姐不要随意闲聊。不过,这个问题你既然问了,我还是出于礼貌回答一下,反正也不是什么不能说的事——不好意思,他不这样。我们好的时候,他什么都听我的。继续问吧,队长。”
向思翎撇撇嘴,又叹了口气,说:“你们那时候,可真幸福啊,让人羡慕,好了我不说了不说了。”
陈浦其实已经没什么问题要问了,只是这回,换他端起茶杯,低头抿了一大口白开水,仔仔细细喝完。过了几秒钟,他才抬头,神色如常地说:“向小姐,谢谢你配合调查,后续如果有需要,可能还会联络你,近期请不要离开湘城。”
向思翎露出更加松弛的、璀璨的笑容:“没问题。”

离开茶馆,进了空无一人的电梯,李轻鹞觉得胸中的郁气,一扫而光。
一是因为,和向思翎交谈的过程中,虽然对方掩饰得很好,表现稳得一批,但是很多细节反应,还是泄露了慌乱,验证了李轻鹞和陈浦的一些猜想。
二是向思翎最后作死问的那个问题,当然,很可能当时她只是转移话题,掩饰心虚,但还是正撞李轻鹞枪口上。她怼了回去,心情大好。
这样的交锋有点low low的,但李轻鹞才不在意呢。难道她就不能low吗?陈浦不是要她随心所欲暴露本性嘛?
想到这里,她看了眼身旁的男人。从出了茶室,陈浦就一直沉默,单手插在裤兜里,有点耍酷的意思。平时和她在一起那些磨磨唧唧的小动作,小眼神,都没了。
李轻鹞扯了一下他的衣袖:“发什么呆?是不是对案情有什么新想法?”
陈浦没有看她。
他微垂着眼睛,望着明晃晃的电梯壁上,两人模糊的剪影。感觉到袖子上那轻轻拉扯的劲儿,心想:又来了。
她又好了,又看得见他,也感觉得到他的喜怒哀乐了。
可他怎么一点也高兴不起来呢,呵呵。
召之即来挥之即去,形容的是不是就是他这样的大怨种?
他嘴角一扯,说:“没想案子,有点累。”
李轻鹞愣了愣,入职这么久,听过队里其他人喊累,但绝不包括陈浦。不过想想也正常,两人已经起早贪黑连轴转多久了?而且能休息的时候,他都是让她休息,一个人盯着扛着。
李轻鹞的语气软了几分:“今晚忙完,早点下班吧队长,回去好好休息一下。”
“行。”
“叮”一声电梯门开,到了负一楼,左侧是停车场,右侧是超市,通道上有个洗手间指向标。李轻鹞说:“我去下洗手间。”陈浦也默不作声跟着去。
进了男厕,陈浦放完水,走到洗手台前,打洗手液,非常用力地搓着十指,最后冲洗干净,在池子里用力甩甩手,抬头看着镜中的自己。
他看到自己阴郁的表情,也看到了眼中的茫然。
忽然间,就感到真的有些累了,不仅是身体的累,而是从内到外隐隐的无力困顿。他把双臂撑在洗手台上,盯着空无一物的池子,脑海里浮现的,依然是在酒店门口,李轻鹞看骆怀铮的那个眼神。
她从来不会用过那样的眼神看我。他想。
从来没有过。
他自己都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把李轻鹞这么折磨人的东西,放在心里头了。明明一开始,一心一意要当妹妹护着。
可谁家的妹妹,动不动就撩人,对他吹口哨,用脸蹭他的胸肌;谁家妹妹时而娇软,时而强韧,时而冷漠,把人折磨得心中千回百转;谁家妹妹生气了,像情人一样赌气冷战,令他脚都睡不踏实,要哄那么那么久才肯好。
谁家哥哥被妹妹瞪一眼,胸口就慌得如小鹿乱撞,碰一下妹妹,心里就像打翻了蜜糖罐甜呲了牙;谁家哥哥看到妹妹的旧情人,满肚子酸味儿都腌进了骨头里,假模假式说一句话,自己都被呛到。
陈浦抬眸看着镜中的自己,脸上挂着极苦的笑。他抬起一只手,拇指和食指用力从正面捏了捏脸颊,把那点苦笑给捏平了。
他要怎么办?
若是公平竞争,以他的性子,绝不相让。骆怀铮就算是个清华胚子,他还是警队精英呢。可这场谁也没有起跑的追逐,从一开始,就是不公平的。骆怀铮是她七年前,爱进了骨子里,也痛进了骨子里,正儿八经的男朋友。若不是……若不是当年意外的案件,他们现在是不是已经携手读完重点大学,成为同样出类拔萃的人物,领证结婚,儿孙满堂了?他们本就是卧龙雏凤佳偶天成,只是被命运一刀切开,天各一方,现在又终于重逢。
可他陈浦是什么?
哥哥的平替,警队同袍,或许算得上她最亲密的搭档,顶多有那么一两丝暧昧,不能更多了。
又或者,一直以来,根本就是他的错觉。那些深夜互相扶持的心意相通,不是真的;那些他认为心知肚明的任性和纵容,不是真的;那些眉梢眼角透出的一点点情意和关心,也不是真的。
他甚至连问都不能问。他以什么身份问?
就算现在没有骆怀铮,以他的性格,以他的死要面子,也只敢像现在这样,一天一天,一点一点,暗搓搓靠近。只要她不排斥,只要她慢慢接受,就够了,来日方长。他们还没找到李谨诚呢,他实在也不想把心思放在快快乐乐谈恋爱上,他想她也一样,有些事情,他们一定有默契。他盼着水到渠成那一天。
可原来这些天,他们已经走得这么亲密了,也远远不是爱情。
她和骆怀铮,都当着他的面,给打了个样,什么叫做缠绵悱恻痛彻心扉的爱情。难道他还能装瞎吗?
终于把三个人的关系想明白了,陈浦眉间那郁结的情绪,慢慢变得淡若无痕。他的双臂还撑在洗手台上,抬头看天,很慢很慢地吐了一大口气,神色已恢复平静,出了卫生间。
李轻鹞已经等了好一会儿了,以前每次外出任务上厕所,都是陈浦等她。她心想他今天八成是开大,就见他脚步带风,微垂着脸,走了出来。
李轻鹞却愣了愣,等他走到身边,正要擦身而过,她一把抓住他的胳膊。他顿了一下,把胳膊抽出来,很欠地说:“动手动脚干什么?”
李轻鹞盯着他的脸:“你不会是哭了吧?水淋淋的。”
陈浦心里猛地一跳,神色却坦荡极了,说:“瞎说什么,我会哭?我又不是你,洗了把脸才湿的。走吧,别磨蹭。”
李轻鹞见他怼回来,就感觉他是正常的,心里最后那点心虚和不安,也消失了,跟着他上车。
车子驶出停车场,时间还早,刚夜里8点。李轻鹞刚才等陈浦的时候,就琢磨过了,如果让她来说,肯定是不会怀疑骆怀铮的。哪怕骆怀铮现在落魄又敏感,她还是不自觉地相信他。但是于公而言,作为一个刑警来看,骆怀铮入狱五年,是有可能发生性格的极端转变。而他来湘城没多久,向思翎的继父就被杀。向思翎是他们的头号嫌疑对象,现在骆却与向出双入对。那么,于情于理,他们都该再调查一下骆怀铮。
于是李轻鹞开口:“本来我们计划接下来是去找李美玲,但我认为,趁热打铁,刚才也跟骆怀铮说了,直接去找他聊聊,排除一下嫌疑,你看怎么样?”
她想的,没说出口的那些,陈浦其实也想过。但见她一上车就迫不及待地提出来找骆怀铮,本就走到死胡同的陈浦,心里就剩一个念头了:她就这么想见他?
那颗已经跌到谷底的心,再次跌穿谷底,都不知道掉那儿去了。陈浦只剩下破罐子破摔的心情,甚至还笑了笑,说:“你说得对。”
李轻鹞却在想,这下知道我大公无私了吧,连前男友都审。
定了侦查方向,陈浦往骆怀铮公司方向导航,脑子里还空空的,下意识说:“他的手机号之前应该登记过,老方在局里,让他查了发给你。”说完他心里就咯噔一下。
果然,李轻鹞低头打开手机,说:“我有他微信,上头有手机号。找到了,我打你打?”
陈浦:“那当然是你打了。”
李轻鹞理解成,陈浦在开车不方便,就直接打了过去。
只响了两声,骆怀铮就接起。听到那头传来的低沉平和的嗓音,李轻鹞的心情也不像之前撞见他和向思翎时,那么翻涌了。
她说:“骆……怀铮,我和陈浦现在过来你公司,方便聊聊吗?”
骆怀铮说:“可以。”
“那我在附近找个地方?”
骆怀铮答得也很客气拘谨:“公司有个小会议室,可以吗?”
“行,我们二十分钟后到。”
挂了电话,李轻鹞说:“去他公司会议室直接谈吧。”
陈浦:“都行,保证隔音。”
车继续往前开,李轻鹞想着一会儿见骆怀铮该怎么问,陈浦也没说话。两人都沉默了一会儿,他拧开车载音响,第一首自动播的就是那首《Angel》。
【镜子中,看见一张陌生的脸,那眼神如此黯淡。
笑一笑,只牵动苦涩的嘴角,我的寂寞谁知道……】
陈浦偏头朝着窗外,抬手按了一下脸。
李轻鹞注意到了。
她没再想骆怀铮的事,静静听了一会儿歌,果断转头盯着陈浦。
总觉得他有哪里不对。
陈浦察觉了,说:“看我干什么?杵你旁边一整天了,还没看够?”
李轻鹞又迷惑了:这不挺正常的吗?
她怼:“你可够自恋的。”
陈浦笑笑,嘀咕道:“我自恋?我恋屁。”
李轻鹞没太注意。
很快开到骆怀铮公司楼下,陈浦停下车,李轻鹞说:“我刚刚琢磨过,通过这几次的接触,你感觉出来没有,骆怀铮这个人,现在比较敏感,自尊心很强。虽然刚才我和他闹得不愉快,但也是特殊场景,被我逮个正着。他觉得没脸面对我,我也看不过眼有点生气。现在大家都冷静下来了,有些话,由我单独问,可能更合适,有把握挖出他的真正态度。对着你,就是公事公办,他不一定愿意说。所以我建议今天的谈话,先由我一个人进行,你觉得呢?”
陈浦静了一下,说:“你说得很对,合情合理,我找不到任何反驳的理由,完全是为了案件调查的效果,行,就这么办吧。不过,录音必须开着,而且你们俩必须在我能看到的地方,这是规矩,请你理解。你可以提前跟他说明。”
李轻鹞觉得他这话怪怪的,她怎么就不能理解规矩了。
“废话。”她说。

第48章
一进电梯,李轻鹞就意识到,这栋工业园区的办公楼,挺简陋的。等上到骆怀铮公司的楼层,这种感官稍有改善。楼依然很破,但骆怀铮那半层楼,看起来窗明几净,简单舒适。虽然没有豪华装修,看起来却意外的不错。
一个年轻员工笑着迎上来:“是骆总的朋友吧,他在会议室等你们,这边请。”
陈浦和李轻鹞穿过他们的办公室,不大,晚上8点还有十几个人在,全都非常专注地工作,或者低声讨论着,没人在意这两个不速之客。旁边的几张白板上,写满了密密麻麻的日程。
如果员工风貌可以代表公司的气质,那么这家小公司,显然充斥着市场和实干精神。
那名员工把他们带到一角的会议室,那是一间全落地玻璃窗的屋子,一个穿着最简单白衬衣黑西裤的男人,背对着他们,端着茶杯正在喝水。
员工敲敲会议室的门,推开,说:“骆总,您朋友来了。”
骆怀铮回身,点头:“谢谢,你去吧。”
他没系领带,极有质感的白衬衣扎进西裤,袖口挽起一小截,露出手腕,显得十分清瘦挺拔,浑身上下,没有一丝累赘的线条。端着一次性茶杯的手,也是白皙瘦长的,手背隐有青筋。灯下淡淡一层微光,将他从头到脚笼罩,气质竟和高中时如出一辙的宁静。那些跳动的微光,藏进了发梢,藏进了眉角,藏进指尖,藏进了所有的细微末节里。
李轻鹞意识到一件事。
这些年,她从未幻想过,如果骆怀铮正常长大,没有坐牢,正常读书、工作,会是什么模样。现在看到眼前的人,她忽然明白了,他其实并没有真正改变。如果那一切都没有发生,他依然会是眼前这副文雅清秀,安静夺目的样子。只不过,那样的他,也许会更加自信,更加肆意自由,他会站在更高更美好的舞台上,而不是站在湘城一角普普通通的工业园区里。
压下心底的酸涩和感动,她看着他,露出重逢以来,第一个小心翼翼的微笑。她意识到,当她能够不带情绪地,看清骆怀铮如今真正的模样,那她其实,就没有那么生气了。
骆怀铮也不再是一个小时多前,在酒店门口相遇时,那副窘迫失态的模样。大家都是成年人了,又或者是站在自己的地盘,给了他更多勇气,他也朝他们,露出平静的笑容:“两位警官,请进。”
当然,他还是多看了李轻鹞一眼,见她似乎不再生气,他的笑容更加放松了几分,本就长得清俊风流,当二十五岁的骆怀铮真心实意笑起来,更加如同芝兰玉竹,温润盈光。
李轻鹞都看得愣了一下。
身边响起陈浦的声音:“就按你的意思去谈吧,我就不进去了,开语音,录音。”
李轻鹞答了声“好”,没有看他,走进会议室,带上房门。
骆怀铮本来已倒好三杯水,看只有她一人进来,露出疑惑表情:“陈警官……”
李轻鹞说:“老同学,我们俩先聊聊。”
骆怀铮注视了她两秒钟,答:“好。”
李轻鹞和陈浦的语音通话早已拨通,当着骆怀铮的面放在桌上,同时放下录音笔,摊开记录本,说:“谈话必须录音,告知你一声。”
“我明白。”
窗外的夜色是静的,办公室里也很静,光线柔和明亮。会议桌不大,骆怀铮坐在她对面,直线距离只有一米多一点。李轻鹞忽然反应过来,七年了,这是他们俩第一次,单独相处。
而上一次相处,还是在高中教室里。那时候他们的距离比现在近很多很多,手臂挨着手臂,脸也时而借着讲题靠近,他们的手有时还会在桌下偷偷交握,全班没人看到。
后来他入狱,她一次也没有去探望过。大概这世上最冷漠无情的女人,就是她这样吧。她甚至没有想过,自己这么绝情,狱中的他,会不会绝望,会不会痛。只因为不敢,她就没有再对他回过头。
本来一路上,李轻鹞想好了许多问题,特别公事公办,特别冷淡客气,因为当时心里还带着气。可此刻,真的坐下来,面对着安安静静的骆怀铮,她突然就不那么急着问案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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