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浦和李轻鹞都快服气了,李轻鹞说:“你是说,李美玲哪方面的事?”
刘倩颖高深莫测地说:“罗老板玩女人的事,我估计按摩院不少人知道,但她们肯定不敢跟你们说,只有我敢说。而李美玲的事,藏得深,知道的人就少了,我估计店长可能知道,罗老板应该都不知道,他老婆在他眼皮子底下养男人。还是我某次意外发现的。”
陈浦和李轻鹞同时精神一振,陈浦问:“是谁?”
“路星,男明星技师里的头牌,和我并驾齐驱。不过路星两天前辞职了,早不辞职晚不辞职,罗老板死了才辞职,肯定是李老板给了他一大笔钱,不用再打工,让他自己去开店。”
没想到她话音刚落,面前两个警察同时色变。
陈浦之前在电脑上看到过路星的照片和资料,他问:“路星有没有说辞职了去哪里?”
刘倩颖摇头:“他怎么会跟我们说?”
陈浦和李轻鹞对视一眼,低声说:“我出去一下。”李轻鹞点头。
陈浦出了审讯室,很快从航司查出来,李美玲根本没去杭州,她和路星昨天一早,搭乘同一趟航班,去了云南某边陲小城。
兹事重大,陈浦立刻给丁国强打电话。
一接通,他还没说话,丁国强爽朗的笑声先传来:“呦,咱们师徒俩还挺心有灵犀,我这边刚刚确定嫌疑人身份,下一秒你电话就进来了。爱徒啊,一个坏消息,一个好消息,先听哪个?”
陈浦:“我赶时间要跟你汇报情况,赶紧说,别卖关子。”
丁国强哼了一声,说:“坏消息是相对于你和你的小跟班而言的,你们这一趟可能白忙活了。你让查的湖边那8个监控,全都有结果了,没有一个拍到向思翎。她当晚应该是没有到过现场,这个侦查方向只怕是错了。就算你怀疑她,她也不可能亲自动手。”
陈浦低低骂了一声,说:“那好消息呢?”
“好消息是在你师父夜以继日坚持不懈的努力下,那个花衬衫男子,已经被我们找到了。他前几天,通过二手金店销赃了罗家的几件珠宝,被我们发现了。有一样珠宝上检测出罗红民的血液残留和那个人的指纹,刚刚对比出结果,他的名字叫路星。”
隔着电话,陈浦都能想象出他师父扬眉吐气得意洋洋的样子。他沉默了一瞬,说:“你赶紧行动吧。路星和李美玲是情人关系,昨天一早飞了云南边境,很可能想逃出去。”
丁国强:“啊?”
第53章
云南警方那边,很快传来消息:确认李美玲、路星二人,于昨日上午抵达云南边境某县,其后二人包车前往边境线上的某镇,之后失去行踪。目前当地警方正在搜寻中。
路星本人的情况,也被警方查了个底朝天:
他是湘城郊区某县人,今年26岁,父母都是普通职工,还有一个姐姐,已经嫁人。他的姐姐几年前曾报过案,丈夫家暴,后来不了了之。
五年前,路星的父亲因为赌博,通过多个网贷平台和民间借贷方式借款,欠了上百万赌债。家里的房子也卖了,父母租住在破旧的平房里。
据路星以前的同事说,他每个月发了工资都要拿去还债,还经常接到各种骚扰电话。他们一起租的房子,还被那些人堵过好几次,泼过红油漆。那两年,路星过得很苦。
三年多前,路星突然从原来的按摩店辞职。同时,他的账户里多出一大笔钱,还清所有欠债和利息。
同年10月,路星的姐姐和姐夫离婚,带孩子住进一套新的小房子。买房子的款项,是路星打给姐姐的。
当年11月,路星进入李美玲的按摩店工作。
在警方的严厉讯问下,店长把李美玲和罗红民夫妻,通过她在明星技师里,为罗红民挑选女人的事,交代得一清二楚。不过他们行事很谨慎,都是靠金钱加利诱的方式,哄得女孩们陪罗红民上床,没敢用任何强制手段,他们也怕被人告发。店长一再保证,都是你情我愿,那些女孩都是罗红民的小情人。警方去找了那些明星技师,有的支支吾吾死活不承认,有的则直接承认接受了罗红民的包养。所以你没办法靠这个,给店长和李美玲定罪。
至于李美玲和路星是什么时候勾搭上的,店长也不清楚。两人好了一段时间后,李美玲才私下告诉她,主要是为了方便行事。而且李美玲严厉警告过她,绝对不能让罗红民和向思翎知道。
除了被销赃的珠宝外,丁国强手下第三组的侦查员们,还发现了一个月前的一段监控视频——路星从一个废弃的停车场,把那辆嫌疑面包车开走。
目前,路星作案的动机、时间、地点、交通工具俱全,珠宝上的死者血迹和他本人的指纹,更算得上铁证。案件取得重大突破,丁国强第一时间申请并发布对路星的通缉令。
考虑到嫌疑人已逃窜至边境,丁国强带着在一线奋战数日的刑警们,回到了局里,稍作休整,并通知半个小时后,召开重要的案情布置会,所有中队长、侦查骨干必须参加。
李轻鹞资历尚浅,不需要参加这次的会。
此时已是次日上午10点多,李轻鹞听周扬新说完案情的全部进展后,心里就有了数——现在只怕整个大队都觉得,陈浦带着她,一意孤行在做无用功。李轻鹞这么想,就这么问周扬新了。
周扬新却正色说:“不能这么想,虽然我们跟着老丁同志,雨里滚,泥里爬,废寝忘食、日夜操劳,取得了可喜可贺的重大突破,直接锁定嫌疑人,令扑朔迷离的案情重见曙光,还被局领导乃至市领导表扬了——但是话说回来,谁能保证自己的侦查方向永远不错呢?你们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别沮丧,哈哈哈。”
李轻鹞:“……”
周扬新待会儿作为骨干,也要参会。李轻鹞提出让他会后跟自己通通气,周扬新满口答应下来。
李轻鹞在办公室里看了一圈,没找到陈浦。
小狗是不会跑太远的。
李轻鹞在陈浦常去的几个地方转了一圈,很快就在空无一人的楼梯间,发现了陈浦。
这会儿,他就站在楼梯间的小窗前,站得笔直,望着窗外。
明明他没啥表情,李轻鹞却有种奇怪的直觉——此刻的陈浦,像一尊忧思深重的雕像。如果在他手掌放一朵莲花,他可能当场给你表演一个坐化。
她在离他两步远的地方站定,忧郁派雕像回头看了一眼,又扭过头去。
李轻鹞开口:“罗红民让我想起了一个人。”
“谁?”
“高继昌。”
高继昌已经在坐牢了,明明没隔几个月,这个名字却好像已经很遥远。
李轻鹞忽然心生感慨:这大概就是刑警一生要走的路吧,再令你咬牙切齿心灵震动的恶徒,没过多久,也会被新的案件、新的罪恶覆盖。所以他们只能一直朝前走,不能回头。
李轻鹞索性在楼梯坐下,不过坐下前,当然掏出两张纸巾展平,垫在身下。
她抱着双膝说:“他们都让我觉得好恶心。年轻的女孩,在他们看来,是一件件可以挑选的物品吗?他们利用社会地位的优势,只要付出一些谎言、金钱,或者名义上的爱情,就能居高临下地剥夺她们的肉体和自由。
我知道有些女孩,可能心性不坚定,容易被诱惑,可这难道完全是她们的错吗?谁不是从迷惘无知走向逐渐成熟的?二十几岁,甚至十几岁的年纪,碰到像高继昌和罗红民这样的人,真是倒了大霉。现在他们一个坐牢,一个被杀,可社会上像他们这样藏在成熟体面的面具背后的禽兽,还有多少?新闻里还见得少了吗?
关键是,他们很可能还觉得,自己是自上而下在施恩。是地位和财力,赋予了他挑选权和占有权。呵呵,我想,也许真正害了那些女孩的,是泛滥的拜金主义,传统的男权思想,以及将女人物化的可耻观念。”
除了推理案情,陈浦还是头一次,听到李轻鹞对一件事,一个现象,发表这样一通长篇大论。她其实很少对人谈及自己的思想,包括他。
陈浦一只手肘搭在窗台上,侧转身体,看了她一眼,她的脸色淡淡的。他想,她可能是真的被这些狗男人气到了。
他想了想,说:“没必要生气,管他有多少个,见一个,抓一个。”
李轻鹞确实不是个喜欢剖析和坦诚太多内心想法的人,今天坐下来,说这一通话,其实也打着转移陈浦注意力的念头。
毕竟待会儿他要去开会,很可能灰头土脸,她又不能边上看着陪着。
只不过,她说着说着,真有点来气了。可陈浦干脆的回答,却让她有被治愈的感觉。
她想,也许只有陈浦这样的男人,才会给出这样的答案。
她忍不住微微一笑。
日光从窗口斜射进来,照在他的鬓发上,染着微微的光泽。李轻鹞的目光从他耳朵上的黑发,滑到肩胛骨的线条,再到宽大T恤下藏着的那截腰身。隔着布料,你都能感觉出他那一身劲瘦内敛的力量。
然而此刻,他看起来,却是如此沉默。
李轻鹞默不作声地收回滑溜溜的视线,继续抛话题:“所以,说回罗红民身上,他在按摩店都要搞选妃,要是能放着向思翎这么个大美女在身边不碰,我把头拧下来给你当球踢。”
她今天讲话怎么天一口,地一口的?什么乱七八糟不吉利的话也说。陈浦下意识皱眉,但又不想像从前那样,再跟她闲扯淡开玩笑,于是继续沉默。
李轻鹞盯着他微蹙的眉头,还有钢铁般冷硬的表情,心想陈小浦看起来比她以为的还要低落啊。毕竟他们为了案情,付出那么多。其实,她一开始听说,那8个监控没有拍到向思翎,也很意外加失望。而她只是个跟班,陈浦却是要扛事的人。
李轻鹞安慰人,从来都是当面给你挑破,直视矛盾,解决问题,她不会说任何空泛的漂亮话。
她问:“可是向思翎没有到过现场,难道我们一直的假设是错的,或者部分错了?她和案件真的无关?又或者她和路星同谋,她策划,他动手?”
陈浦答:“这也是我想不通的地方,她明明都去坐公交车了,为什么没到现场?那她去干什么了?就算师父他们,抓到了一堆路星杀人的证据,但是我认为这个案子还有很多疑点,待会儿开会我就提出来。”
呦,这不挺有斗争精神吗?
李轻鹞放心了,她就觉得陈浦不可能这么容易被打击到。她站起来,拍拍他的肩,说:“加油,最好的队长。”顿了顿,她说:“无论如何,你这边都有我。”
陈浦抬眼笑了笑,还是没正眼看她的脸,说:“谢了,进去吧,我再一个人理理思路。”
李轻鹞眨眨眼。
他为什么要一个人理思路,不都和她一起理思路吗,这些天,每一次。
你是什么时候偷偷成长起来的,陈浦,胆子肥了啊。
不过她转念一想,他这会儿是不是觉得没面子?虽然李轻鹞有那么一丁点不爽,还是给他留出空间,说了个“行”,转身就走。
等她走出好几步,陈浦才回头,看了眼她的背影,只是那目光深寂,神色沉默。
这会一开就是两个多小时。
中午12点多,李轻鹞还在办公室看资料,闫勇叫她去吃饭,她说还不饿。办公室里加她在内,就剩两三个人了。
1点多,背后才响起熟悉的脚步声。李轻鹞拿笔的手一顿,抬头,陈浦手拿一叠资料,沉着脸走回座位。
李轻鹞目不转睛地盯着他。
但他看起来完全没注意到她,每根头发丝仿佛都冒着寒气,把资料往桌上一丢,拉开椅子坐下,打开电脑,不知道在干什么。
李轻鹞垂落目光。
这时,她的手机进了新消息。
周扬新:【出来一下。】
李轻鹞椅子往后一滑,走了出去。
几乎是同时,陈浦从电脑后抬头,望着她纤薄婀娜的背影,片刻后,又收回视线。
周扬新窝在一个无人的墙角,等李轻鹞。
“怎么回事?”李轻鹞说,“陈浦那样子,好像要吃人。”
周扬新的神色也不太好看,说:“鹞妹子,要是咱队长被人欺负了,你上不上?”
李轻鹞的脸一下子冷下来:“谁?”
周扬新一怔,却笑了笑:“看不出来你还挺护短的!不愧是咱二队的人。其实,也算不上被欺负,就是……你知道的,我们二队向来全大队最牛逼,领导们又很喜欢陈浦。但今天开会吧,他就被一队三队压了一头。老丁也不帮着陈浦,总之,他心里肯定挺不爽的。”
原来,其他几个队的队长,都比陈浦年龄大,资历深。当然,他们都不是小肚鸡肠的人,平时彼此配合也很丝滑融洽。但陈浦年轻有为,破案最厉害,又总被上头表扬,是个人心里都有点疙瘩。
今天开会,在其他几个队长,汇报完工作成果后,陈浦当场提出:向思翎依然有重大作案嫌疑。他的主要质疑点有四:
一、根据这些天的调查结果,推断向思翎很可能年少就被罗红民当成禁脔。罗红民死后,整个集团到了她手里,无论情仇还是经济方面,动机都很充分。
二、向思翎和司机章超华接触过,疑似在案发当晚出现在去明雅湖的夜班车上。
三、路星入职按摩店前,收到的那一大笔钱,还没查清楚源头,很可能是现金交易。到底是向思翎收买,还是李美玲给的,尚属未知;
四、路星和李美玲的手机和电脑的上网记录里,没有关于他所模仿的通缉犯孙大志的搜索记录,手机里也没有二手车商贩的联系方式。那么,他是从哪里得到这些信息的?
陈浦的发言引起了激烈讨论。
最后大家的结论是:一、二两点目前都是推测,不能作为证据;三、四点还需要查明,但这些都是路星身上的疑点,不能由此推导出向思翎有作案嫌疑。
最重要的一点,当陈浦说出,对于向思翎整晚从影竹山往返明雅湖杀人作案过程的推测后,就有不少人嗤之以鼻。
“照你这么推断,杀个人就跟干一趟铁人三项差不多?太牵强了。”
“向思翎是个女企业家,一个柔弱的女人,根本不可能完成这样的杀人任务。”
“就算你的假定有几分道理,监控不是没拍到她吗?她没到过现场,你的推论就不成立。至于有没有共犯嫌疑,抓到路星就知道了。”
“老丁同志,路星板上钉钉的杀人嫌疑,反观向思翎,既无作案时间,又无确凿的作案动机,陈浦提出的可能性,我们还有必要讨论下去吗?”
按照周扬新描述,其他几个队长,虽不说落井下石,茶言茶语,阴阳几句,那是少不了。
毕竟陈浦以前春风得意时,也干过这样的事。大家都是男人,谁也不比谁气量大。
但是今天,陈浦还是扛着压力提出,自己要继续查向思翎这条线。
结果被丁国强给当场给按了回去。
他们争论的全程,丁国强一直沉着脸,没人知道他心里是否支持陈浦。但陈浦一直是他偏爱的徒弟,所有人都知道。而今天,局长还坐在丁国强身边呢。这起案子涉及知名企业家,影响恶劣,市领导问过局领导几次。局领导眼见嫌疑人都有了,证据也很充分,陈浦却跳出来说别的,眉头早就皱起。
最后丁国强点了十来个得力的人,今天就动身去云南抓人。陈浦也在其中。
“服从命令,全力以赴。”丁国强对陈浦说。
陈浦:“是!”
李轻鹞听周扬新说到这里,就皱起眉:“他要去云南?那我呢?”
周扬新愣了一下,心道老大去云南,和你有什么直接关系?队里不还有别的案子要查吗?哦,这些日子,陈浦一直跟她搭档呢。新人可能比较依赖搭档。
他挤挤眼:“老丁点人,肯定点不到你这个层级。不过你去不去,应该是陈浦一句话的事。”
李轻鹞刚走回办公室门口,就看到楼下,陈浦已经走了。
李轻鹞心里那种不舒服的感觉,又上来了。不过,她还是立刻跟了上去。
中午的太阳很大,李轻鹞下来得急,没戴帽子。她烦躁地用手挡着眼睛,可陈浦那个死人,就跟背后有个鬼追着似的,大长腿走得飞快。这么热的天,李轻鹞真是一点都不想跑,但最后还是一路小跑,才在他家楼下,撵上了他。
此时李轻鹞心里已经有脾气了。她不信以陈浦的敏锐度,没有发现她在后头跟着。可他就是不回头,也不停下等。就算他今天心情不好,也不该这么没风度。搞得她跟上赶着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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