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那四个孩子, 其他包裹在茧里的孩子也大多有着与雪孩子相似的体貌特征。
摩罗夫人以雪孩子为模板收集了这一群孩子。
但也有例外, 并不是所有的孩子都与雪孩子有共同点,还有不少孩子看上去与雪孩子没有半点相似之处,譬如小麦克。
“夫人,”白薇说, “那些走丢的孩子都在这里。”不止如此,连没在警署登记失踪的孩子也在这里。
“您为什么要把他们抓来这里?”白薇终于问出了口。
摩罗夫人并不因罪行被揭露而慌乱,她似乎已经料到白薇会问这个问题, 于是和缓道:“如果不把他们带来这里, 他们也许会和我的孩子一样。”
白薇一愣。和摩罗夫人的孩子一样, 怎么一样?
“变成雪孩子。”摩罗夫人平静地说。
冻死在雪地里,若执念深的, 化为雪孩子;若死时已麻木的, 连做一个雪孩子的机会也没有, 只能腐烂在厚厚的雪地下, 待来年开春时与一地垃圾一起铲入扫雪的铁皮车。
白薇不知道这些孩子来蝶巢之前过着怎样的生活, 她只知道至少此时此刻, 他们都活得好好的。
“这里有二十六个孩子。”摩罗夫人继续说, “但只有五个孩子在警署的失踪人口里备了案。就算是这五个看似幸运的孩子, 你确定把他们送回去就是对他们好么?”
白薇一时无法回答。她想到了霍克里奇街13号人去楼空的屋棚,以及巴克勋爵不为人知的盘算。
如果小麦克离开蝶巢, 哪里又是他的好归宿呢?
“薇小姐,如果你能找到更好的地方安置这些孩子,那么你可以把他们带走,否则就让他们留在这里吧。在这里,至少他们不必遭受冻饿,还能有一个美梦。”
梦里,他们有母亲柔软的怀抱,有热烘烘的壁炉,还有香甜的晚安吻。
白薇看向脚底下的巨茧。
所以并不是茧里的蓝蝶吸收孩子们的养分,而是这些孩子们靠着蓝蝶供应的养分维持生命么?
“夫人,您是在用生命供养这些孩子么?”白薇问。
她想起了幻境里摩罗夫人年轻而明媚的脸,而眼前的摩罗夫人已眼生细纹,这中间不过才几年光景而已。
摩罗夫人不用回答,白薇已知道了答案。
“为什么?”白薇有些茫然。连孩子的至亲都放弃了这些孩子,为何摩罗夫人却将他们带回了蝶巢?哪怕善良正直如卢克,也未必能做得到。
摩罗夫人沉默了一瞬,似有些失神:“因为遗憾。”
就在这时,蝶巢毫无预兆地震了震。
摩罗夫人回了神,目露无奈:“薇小姐,你得快些离开了。千面阁下快要把我的巢捅破了。”
说罢,摩罗夫人如羽化般散开。
白薇恍然。蝶巢里的这位摩罗夫人,竟只是一道虚影。
随着摩罗夫人影像的消失,头顶出现了旋涡状的洞口。白薇连忙提气蕴力,跃上了开启的洞口。
洞口开启片刻后迅速闭合,白薇脱力地滚落在皇家剧院的舞台上。
她还未起身便被搂进了一个怀抱。
“有没有哪里受伤了?”诺兰的语气透着小心翼翼的关切。
“没有。”白薇攀上诺兰的脖子,借力站直了身子。她抬头的刹那愣了愣,皇家剧院的灯光已经回来了,然而灯火通明的演出厅内一片狼藉。观众席被荡平了大半,支撑着二楼包厢的柱子断了半截,整个二楼包厢倾斜着倒了下来,连带着幕布也被拉扯了下来,乱七八糟地挂在台阶上。
在这宛如经历了暴风洗礼的大厅里,裘德脸朝下栽在废墟般的观众席里,一动也不动。
“你打架了?”白薇瞪圆了眼。
诺兰一脸无辜:“我没有。”
所以这里一副末日浩劫的样子都是裘德一个人的功劳?白薇说什么也不信。
“观众呢?”白薇不免紧张起来。演出厅成了这副鬼样子,观众该不会被捶到废墟底下了吧?
诺兰轻咳一声:“鸟居把他们送走了,现在他们应该已经到家了吧。”他自然不会说,千年蜃将那些贵族一口吞下,再把他们丢到了松胡广场。那些贵族老爷虽然看上去蠢了些,但不至于蠢得连家门也找不到,所以眼下他们应当抵达各自的府邸了。
他说的都是实话。没毛病。
白薇将信将疑。
直到被诺兰揽着肩走出皇家大剧院,白薇也没有见到摩罗夫人。摩罗夫人带着白薇离开蝶巢后,就这么消失了。演出厅里唯有裘德人事不省地躺在废墟里,不知何时才会醒来。
灯光回到了整片街区,松胡广场亮堂了起来。人们受了惊吓,不愿再在广场上停留,纷纷打道回府。没了客人,广场上的小摊贩也收了摊,一时间热闹的松胡广场难得地冷寂了下来。
白薇没有忘记自己的任务:她得找到雪孩子。
雪孩子没在摩罗夫人身边,那么他又会去到哪里呢?
松胡广场空旷了起来,正巧方便他们找人。
白薇和诺兰踩着厚厚的雪,一个帐篷一个帐篷地找了起来。白薇以为他们得找上好一会,谁知才转过一个帐篷,白薇便看到了雪孩子。
小小的孩子孤零零地坐在板凳上,呆呆地看着台子上已经落幕的木偶戏。
塞翁蹲在雪孩子面前:“小木偶找妈妈的戏已经演完了,你该回家找自己的妈妈啦。诶,你怎么还哭了呢?”
雪孩子垂着脑袋,默默地抹着眼泪。
木偶戏的老板正急得抓耳挠腮,眼角的余光瞥见了熟人:“薇小姐!”他笑了起来,冲白薇和诺兰招了招手。
白薇走到雪孩子跟前,半蹲下来。
塞翁压低嗓音对白薇道:“这孩子也真古怪,先前我见他雄赳赳气昂昂地冲进了皇家大剧院。”
白薇眼皮一跳:“他进去了?”
“怎么可能?”塞翁仿佛听到了天大的笑话,“皇家大剧院如果谁都能进,咱们还用得着为《蝴蝶夫人》的门票发愁吗?这孩子大概才跑到演出厅的门口,就被守卫丢了出来。”
“被丢出来了啊。”白薇喃喃。
“可不是么?我看他一个人杵在剧院门口怪可怜的,于是请他来看木偶戏。”塞翁挠了挠头,“结果看了木偶戏,他好像更不开心了。”
白薇伸出手摸了摸雪孩子冰冷的脸颊。
雪孩子的泪珠子一颗一颗地往下掉。
安格鲁说,雪孩子没有思想,他们的大脑里只剩下咽气时的那一抹执念。他们天真浪漫地活着,不问饥饱,不知伤痛。
可是眼前的这个雪孩子,哭得这样伤心。
塞翁忽而想到了什么。他扯了扯白薇,冲她使了个眼色。
白薇狐疑,跟着他站了起来,走到一边。
“怎么了?”她问。
塞翁搓了搓被冻红的手:“这孩子大概不会有人来接了。”
“为什么这么说?”白薇蹙眉。
塞翁看了白薇一眼,苦笑道:“薇小姐大概不知道每年冬天会有多少孩子被遗弃在松胡广场吧?”
“带着孩子看了最后一次表演,等孩子回头,父母早就离开了。这里人多,孩子想追也追不上。”
塞翁吐出一口气:“其实我觉着,如果多伦城真的有拉诺萝拉,也许是件不错的事。拉诺萝拉会把孩子带回家,总不至于让他们在雪地里挨饿。被留在雪地里的孩子大概只有两个下场,要么没能捱过这个冬天,要么……”他顿了顿,没有往下说。
“什么?”白薇不解。
塞翁面露不忍:“要么被带去了蛛巷。”
蛛巷,犯罪和情-色的云集地。这样小的孩子被带去了那里,会有什么样的结果,白薇想都不敢想。
白薇喃喃:“竟有这样狠心的父母。”
塞翁笑了:“薇,你生活在富裕的家庭里,不会知道有多少人为了一块面包疲于奔命。”
“我不打算为这些不负责任的父母辩白,但我想说的是,这个世道比你想的要艰难得多。”
夜深,雪花一片挨着一片的落下来。
白薇只觉得心脏难受得很,她看向坐在长椅上的雪孩子,诺兰单膝跪在孩子面前,不知和他说着什么,孩子终于止住了哭泣。
“你以往遇到过不少这样的孩子吧?”白薇问,“他们被父母丢在你的帐篷前。”
塞翁没有反驳。
“那么你是如何处理他们的呢?”白薇侧眸看向塞翁。
年轻的老板沉默了片刻,抱着胳膊长长叹了一口气:“薇,我不是慈善家。”
木偶戏的帐篷是松胡广场最后一个关棚收摊的。
诺兰一手抱着雪孩子,一手牵着白薇,踩着积雪往回走。
两人还未行至查令街58号,雪孩子便从诺兰的胳膊上跳了下来。他又恢复了天真浪漫的模样,蹦蹦跳跳地向院子里跑去。在他短暂的记忆里,这里是他身为雪孩子的家。
查令街58号的大门今夜破天荒地开了半边,仿佛在等着哪个走丢的小家伙归家。
门内传来安格鲁训斥莉莉安的声音:“你怎么一个人回来了,不是让你去找雪孩子的吗?你知不知道雪孩子多脆弱,在外边会有多危……诶?你回来了!?”
于是训斥的对象发生了转移:“我说你这个小孩子怎么回事?第一次上台紧张也不能跑啊,你知不知道大家找了你多久?希德,笤帚在哪?得打一打才长记性……”
白薇停步在门外,垂着头不知想些什么。
“薇?”诺兰轻轻地问。
白薇忽然转过身,紧紧地抱住了诺兰。她把自己整个地埋在诺兰的胸膛里,闷闷地说:“诺兰,我曾以为,我的人生真是糟糕透顶了。”
但其实,并不尽然。
她年幼失怙,却有莲夫人悉心教导,尔后身陷费舍尔的牢笼,亦有路易默默守候。
哪怕化骨重生,她也在马戏团里拥有了家人般的同伴。
而此时此刻,她的眼前站着她喜欢的人,她赖在他的怀抱里,感受着他落下的一个吻。
“那现在呢?”诺兰的声音温柔极了。
白薇坏心眼地将眼角的泪花蹭进诺兰的大衣。
“现在吗?”她笑了起来,“现在我发现,我比自己以为的要幸运得多。”
一大清早, 安格鲁敲响了白薇的房门。
他等了老半天,房门才开启了一条小缝,门缝后头的白薇一脸睡眼惺忪。
“喏, 给你的。”安格鲁从门缝塞进了个包裹, “快换上试试,布莱恩在后院等你嘞。”
白薇低头一看, 是一套剪裁得体的裤装。她不由一愣, 裤装是男人穿的,多伦女性从来只着裙装。
白薇兴冲冲地换上了新衣服。无论是上衣还是裤子,皆尺寸贴合,安格鲁显然下了些功夫, 裤子的腰臀处尽显女人的曲线,与男人那些或直挺或肥大的裤子一点儿也不一样。
裤装确实比裙子方便得多,白薇原地走了几步, 只觉得步步生风, 好不自在。
白薇脚步轻快地来到后院, 见布莱恩正和坎昆喂招。布莱恩一记锁喉,将坎昆打趴在地。
安格鲁盘腿坐在长廊的栏杆上, 见着白薇便啧啧夸开了:“哦呀, 真不愧是我的手艺, 你们看看, 整个多伦谁做的衣服能比我做的好看?”
后院里的小伙子们都停了动作, 杵在原地直愣愣地看着白薇。
白薇被这么多人看着, 也不羞赧, 双手插兜原地打了个旋儿。
“好看吗?”她大大方方地问。
格斗组的男人们一个个红了脸。被打趴在雪地里的坎昆忘了吐掉嘴里吃进的雪团, 呆呆地说:“好……好看……”
坎昆话还没说完,就被布莱恩一巴掌拍进了雪里。
“薇, 刚刚那个招式看清楚了吗?”布莱恩问。
白薇愣了愣:“大概……看清楚了。”
布莱恩把坎昆从雪地里扯起来:“那就过来,和坎昆打一场。”
坎昆一个激灵,忽觉脖子隐隐作痛,上次被白薇撕裂喉咙的痛感似乎又上来了。
“你们看够了没有?”布莱恩冷冷道,“没看够的,过来跟我喂招?”
围观的男人们缩了缩脖子,赶紧你推我搡地让开了去,两两结对地练习起来。
一个上午很快过去,白薇不知自己被甩进雪地了多少次,衣服里、头发上沾满了雪沫。
她和坎昆打了三场,又和格斗组的其他三个小伙子各打了一场,他们不因她是女人就放水。其间布莱恩叼着根草茎在一旁看,时不时出声指点几句。
白薇喘着粗气坐到一边休息,布莱恩递过来一壶水。
“薇,咱们格斗组的男人都没有你天赋高。”他咬开水壶的木塞,往嘴里灌了几口,说,“但现在的你打不过他们。”
白薇抱着水壶喝了几口,点头:“第一次能打赢坎昆,确实运气成分居多。”
无论是费舍尔还是坎昆,他们在面对她时都轻敌了,这才让她有了可乘之机。
安格鲁听罢整个人抖了抖:“薇,你已经很厉害了。”
布莱恩瞥他一眼:“当然,以薇现在的水平,掀翻安格鲁和希德是完全没有问题的。”
“布莱恩你什么意思啊?!”安格鲁不满,他明明白白地从布莱恩的眼里读出了弱鸡二字。
“没什么意思,这就是个弱肉强食的世界。”
布莱恩拧上了水壶的木塞:“如果你不够强,那么最后被丢弃在雪地里的就是你。”
白薇闻言微微一怔,接着便问:“听说每年冬天,都会有孩子被丢弃在松胡广场。是这样吗?”
“你说呢?” 安格鲁换了个盘腿的姿势,“如果每年没有那么多被丢弃的孩子,那么老霍普领回来的雪孩子又是从哪里来的?”
“如果孩子被拐进了蛛巷呢?”白薇又问。
安格鲁遗憾地摇了摇头:“那么就算他变成雪孩子,也不会被老霍普捡回ῳ*Ɩ 来。”
“为什么?”
“因为没有必要。”安格鲁说,“如果在蛛巷里咽气,那么他们在变成雪孩子后很快就会被吃掉,根本等不及有人把他们捡回家,所以老霍普从来不去蛛巷找雪孩子。”
白薇沉默了半晌,问:“昨晚跑掉的那个雪孩子,他是怎么被老霍普领回来的?”
“他啊,”安格鲁挠了挠脸颊,“他倒是个例外。他当初能被老霍普捡回来实在走运。那个孩子从蛛巷里逃出来,跑到松胡广场,正巧碰上了老霍普。”
“他是在老霍普的脚跟前咽气的。”
白薇指尖发凉:“怎么会从蛛巷里跑出来……”
布莱恩漠然道:“可能是被人拐进蛛巷的,也可能是被家人卖进去的,谁又知道呢?”
安格鲁和布莱恩似乎早已对此见怪不怪,他们开始讨论今晚的节目,盘算着下一场海藻表演能卖出几张票,以及如何从希德手中抠出几枚金币。
白薇却一言不发地坐在原地,垂着头不知想些什么。
直到科恩远远地喊了她的名字。
“薇,”看门的小少年冲她挥了挥手,“有人找你!”
“谁?”白薇诧异。
白薇走出大门,一眼便瞧见了站在门边的萨拉。
几日不见,萨拉看上去更加憔悴了。她双颊凹陷,鼻头通红,似乎在雪地里跋涉了很久。
“薇小姐。”萨拉看到了白薇,眼睛亮了亮。
白薇皱着眉头看向萨拉。
萨拉扯了扯脏兮兮的外套,从怀里掏出一个牛皮口袋。
“请帮我找回孩子吧,”她把牛皮口袋塞进白薇怀里,“这是佣金,你看看够不够。”
萨拉局促地搓了搓手:“如果不够,我再想办法。”
白薇掂了掂手中的牛皮袋,神色复杂地看向萨拉:“你这几日是去筹钱了?”
萨拉愣了愣,接着点了点头:“我回了一趟乡下,找了许多人,换了一些钱。”
“为什么想到来找我?”白薇淡道,“你应该去警署。”
“我不相信他们。”萨拉胸腔起伏,“警署的人和巴克勋爵是一伙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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