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谢你跟我说这些。你的话让我觉得……觉得自己变成你更好的朋友了。”谢则宁望着金可芙,真诚地说道。
金可芙仰起头,叹了一口气:“我都失恋了,你快安慰安慰我。”
“失恋了?你确定了吗?不再考虑考虑?”谢则宁笑着问道。
金可芙果断地摇摇头:“不要!绝对不要!放弃我的人,我没必要再给机会。”
谢则宁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道:“也对,像你这样的女孩,也没必要在同一个地方停留过久。实在不行,还有我呢。”
“你?算了,我从不在朋友里选恋人。朋友最难得,从某种意义上说,比恋人更难得。和朋友失去联络,我特别伤心。但和男朋友分手,我好像从来没过度悲伤过。我可不想因为跟你闹掰连朋友都做不成。”金可芙回答道。
谢则宁脸上掠过一丝失望,但很快被他用轻快的语气带过:“好了,快上车吧。上车睡一觉,等你醒过来的时候,我差不多也就把你送到了。你想回自己的公寓,还是回你爸爸那个家?”
“当然是他那里!我还没质问他呢!”金可芙气呼呼地说道。她把手机调成静音,又带上了眼罩,嘱咐谢则宁:“到了叫我。对了,你开车没问题吧?你要是累了,中途把我叫醒,换我开。”
谢则宁只觉得金可芙的美丽之上,还带着一些难以言说的可爱。过分的美丽只会令人望而生畏,而这恰到好处的可爱又把她拉到了他身边。他看着在副驾驶上躺好的金可芙,心里竟然有些羡慕起叶忍了。
“没关系,你休息吧。在你给我打电话之前,我已经在车里睡过一阵了,就等着晚上试飞呢。”
“没有打扰你工作吧?”
“没有。以后请你多多打扰。”
金可芙冲谢则宁笑了笑。谢则宁的车开得很稳,金可芙很快进入了睡眠。她只觉得自己独自进入了一条长长的隧道,隧道暗黑湿冷,她极度害怕却又不敢回头。她硬着头皮走到最后,忽然看见了一座闪闪发光的城堡。那些闪耀的灯光一下子把恐惧全部驱散了。
“醒醒,已经到了。”金可芙耳边传来了谢则宁温和的呼唤。她摘下眼罩,揉揉惺忪的睡眼,惊讶地发现家里那别墅在这深夜竟也灯火通明。远处还传来一些人说话的声音,有男有女,乱糟糟的。
“怎么回事,你们家这么晚还在开party吗?”谢则宁开玩笑道。
金可芙也满心疑惑。罗正梁极其注重养生,每晚十一点前一定回熄灯睡觉,而今天却如此反常。她下了车,和谢则宁一前一后走向大门。大铁门开着,而那一楼客厅也熙熙攘攘站了好多人。金可芙刚走到玄关处,只见玲姐慌慌张张地跑了出来,朝金可芙喊道:“你可回来了!出大事了!打你好多电话,你都没接!”
“我手机静音了。怎么回事?家里怎么来了这么些人?他呢?”金可芙指了指楼上的房间,“他”指代的自然是罗正梁。
玲姐满面愁容,回答道:“这几天你爸爸情况又变差了,自从上次中风后其实一直都不好。我们正准备明天再上医院去,没想到今晚就来了这些人,说要把你爸爸接走。”
金可芙更加疑惑了:“接走?接去哪儿?”
“接到我那儿去!”从那一堆人里,突然走过来一个身材高大丰腴的女人。女人在玲姐面前站定,不紧不慢地说道:“我特意为他买了套房子,专门给他养病用。环境不错,今晚就把他接走。后续的治疗我们都负责,你们不用管了。”
说完之后,女人转过身来,对金可芙说道:“你是麟男吧?”
金可芙忽然意识到了什么。她心里已有一个模糊的答案,但仍忍不住问道:“你是谁?”
女人微微一笑:“没见过我们吧?我叫罗望男,那边推轮椅的是我的妹妹,罗莱男。按照常规的道理,我们俩算是你的姐姐。孙玉玲我们还得好好对付,但我们不会为难你。”
女人刚说完,只见另一个女人推着罗正梁的轮椅走了出来。两个女人长得很像,只是罗望男比妹妹罗莱男更高了一个头,五官也更硬朗一些。罗望男朝那群穿着黑衣服的男人点了点头,一群人便风风火火地要往外走。罗正梁坐在轮椅上一脸惊恐,一把抓住了旁边金可芙的衣袖,嘴巴里发出含糊的语句:“麟男……救救我……别让他们把我带走。”
金可芙愣在原地。罗望男瞥了一眼轮椅上的罗正梁,似笑非笑地抛出了一句轻飘飘却带着沉重意味的话:
“爸爸,准备好享福吧。”
罗望男明显是有备而来。
除了她们姐妹俩,在场的还有五六个穿着黑衣服的男子,都块头巨大。这些男人对罗望男恭恭敬敬,管她叫“望男姐”。最让金可芙望而生畏的,是男人中最壮实的两位,手里各自拿了一把明晃晃的马刀,为罗望男与罗莱男两姐妹开路。
面对这些不速之客,玲姐不知所措,佑坤躲在玲姐身后,盼男还在学校没有回来。出于一种长女的责任感,金可芙走上前去,拦住了罗望男。
“为什么要把他带走?”金可芙问道。
罗望男指了指轮椅上的罗正梁,回答道:“让他好好治病啊。我们那边人手多,我和妹妹都可以亲自照顾爸爸的。你看看你们这,在学校念书的念书,在外工作的工作,哪儿有我们照顾得尽心尽力。”
罗望男说着贴心的话,用的却是冷冰冰的语气。关于这位姐姐,金可芙小时候听母亲提过。罗望男只比金艳丽小一岁,在金艳丽生下金可芙的那一年,罗望男还是个大学生。金可芙记得金艳丽提起罗望男时的口吻,没有一丝厌恶,反而还有些许羡慕。这让金可芙很是惊讶,因为好姐妹唐仲樱说过,她的母亲每次提起父亲的其他几个小孩,口吻里都带着几分不屑。金可芙因此问金艳丽:“妈妈,你为什么不讨厌她?”
“我为什么要讨厌她?她又没害过我。”金艳丽一脸平和。
“那么她呢?她讨厌你吗?”金可芙又问。
“这……”金艳丽被这个问题问住了:“这我就不知道了。不过她如果讨厌我,我觉得也正常。谁会希望自己的爸爸在外面不停找女人生孩子呢。”
金可芙对这位素未谋面的姐姐充满了幻想,于是又问道:“那她为什么不反抗?她应该找爸爸反抗。”
金艳丽笑道:“她怎么反抗呢?她还年轻,还得花你爸爸的钱呢。只要花着别人的钱,腰杆就永远不硬。”
金可芙一直记着母亲的话。从以前到现在,她们这些姓罗的女孩,虽然对父亲都有着各自的埋怨,但依然在他的规训下生活。究其原因,也不过是因为花着他的钱。因为罗正梁给予的富裕生活,她们不必像母亲们那样遭受落后的开局。她们从童年开始,享受美好的物质,远离了贫穷,然而也因此丧失了反抗的资格。
“好了,麟男妹妹,可以让我们走了吗?”罗望男看了一眼挡在前面的金可芙,露出了一点不耐烦的表情。
有金可芙抢在前面,玲姐的胆子大了一些。她也拉着罗佑坤走上来,鼓起勇气说道:“你们不能把他带走。这里是他的家,他想留在这里。你们……你们不能把我丈夫带走。”
罗望男对金可芙还有几分表面上的礼貌,对玲姐却只有满心厌恶。她往前走了几步,玲姐步步后退,直到被对方逼到客厅的角落。罗望男盯着玲姐看了许久,说道:“这些女人里,我最烦的就是你。其他女人,那老东西找了也就找了,孩子生了也就生了。我妈妈忍辱负重几十年,也就是看在没有离婚的份上苦苦撑着罢了。无论外面找了多少女人,家总还是家。我真是没想到,自从来了你,自从你生了那个什么弱智破儿子,这老家伙还真能和我妈妈离婚。我妈可是他三十多年的发妻,说离就离了。五十几岁离婚,你让她身边那群人怎么看他。我妈妈胆小,但我和我妹妹可看不下去。也让你过了这么多年好日子了,你就知足吧。还敢在我面前大声说话,还真把自己当罗太太了。”
罗望男说话中气十足,和唯唯诺诺的玲姐根本不是一个量级的角色。金可芙虽然对罗正梁并没有什么深厚的感情,但总觉得罗望男要带走父亲这件事颇为蹊跷。她只好俯下身子,问轮椅上的罗正梁:“你想去她们那边吗?”
罗正梁急切地摇着头,嘴里含含糊糊地喊道:“不去……不去啊……”
罗正梁的中风后遗症十分严重,现在更是因为焦虑,连话也说不清了。罗正梁的眼里充满了惶恐与不安,对金可芙重复道:“我不去……绝对不去……送我去医院吧,我要去医院看病……”
罗望男转过来,在罗正梁的轮椅边蹲下,慢悠悠地说道:“爸,我和妹妹都研究过了,你这病,还是得用咱中医的疗法。我们特意在郊区,山清水秀的地方买了房子。针灸师、理疗师、护理阿姨,全部都给你请好了。你就跟着我们去,好好养病,肯定比在这里强。你想想,你自己的亲生女儿,能不对你好吗?”
作为罗正梁最大的女儿,罗望男从小对父亲放浪形骸的行为有所耳闻。她恨母亲不反抗,却又不知道该怎么帮助母亲。中学暑假的某个午后,在上完补习班回家的路上,罗望男亲眼看见父亲搂着一个年轻女人的腰从自己眼前走过。她跑过去,在罗正梁身后叫他:
“爸爸!”
罗正梁愣了一下,但并没有回头,依然自顾自和那女人往前走。罗望男又跑上去,直接拦住了父亲,喊道:“爸爸!这是谁?”
罗正梁并不理会,只是催她回家。罗望男不依不饶,扯着罗正梁的衣角不放,嘴里哭喊道:“爸爸,这是谁?你到底在干什么?”
“啪!”罗正梁抬起手,一记重重的的耳光落在罗望男的脸上,让她一个踉跄倒在地上。她瞬时收起了哭腔,拿起书包从地上爬起来。罗望男平静地望着罗正梁好一会儿,最后头也不回地离开了。从那时起,她对父亲彻底失望。在回家的路上,罗望男紧紧攥住拳头。她想,未来的某一天,她一定要让父亲知道这记耳光的重量。
“好了,太晚了,也不打扰大家睡觉了,我们要走了。”罗望男朝罗莱男递了个眼神,两个人便要朝外走。
罗正梁心里害怕,只好一把抓住了玲姐的手,渴望这个年轻的妻子能够给予自己一点庇护。他很久没见大女儿了,尽管她一脸笑容,却看得罗正梁心惊胆战。在过往的人生里,他从未将这个女儿放在眼里。尽管罗望男是长女,但罗正梁的人生愿望是要一个货真价实的儿子,能继承他所有财富的儿子。此刻这个被自己忽略多时的大女儿冷眼望着自己,这让罗正梁突然想起了那个午后,他打了她一巴掌之后,她望向他的冷峻表情。
一切都宛如昨日,而昨日已经变成不可改变的尘封标本。
金可芙上前一步,对罗望男说道:“姐……姐姐,他不想走。你让他留下吧。如果你们想照顾他,你们可以定期回来的。我基本不在家,我的房间可以给你住。”
金可芙说这话并不是为了自己。她已经成年,亦开始自己的事业,有没有罗正梁对她来说并没有什么不同。但玲姐需要他,还在上小学的罗佑坤需要他,刚刚满十八岁的妹妹罗盼男也需要他。多年的相处之下,她与除了罗正梁之外的其他家庭成员产生了感情。尤其是玲姐,这个总是低眉顺眼的女人,比自己的母亲还要温顺,从少女时代开始便将自己全部奉献给了这个家庭复杂的老男人。金可芙不知道离开了罗正梁,玲姐还能怎么生活。
罗望男把笑脸一收,冷冷地反问道:“你觉得自己和别人有差别吗?对你客气一点,你还真把自己当个人物了。这屋子里所有的人,你们这些外面女人生的孩子,一个个有什么区别?都是私生女,都是没骨气的女人带来的!”
“私生女”这个词,金可芙已经很多年没有听过,但对她的杀伤力依然巨大。她内心许多已经愈合的伤口一下子又全部溃烂开来。金可芙想不出反驳的话,只好眼睁睁看着一群人浩浩荡荡往外走去。
外面早已停了一辆黑色的SUV,车门都已经打开。玲姐放开紧紧抱住自己的儿子,用尽力气跑到前面,死死地用身体抵住车门,一边阻止其他人把罗正梁搬上车,一边朝金可芙喊道:“快报警!快报警!”
金可芙拿出手机,颤抖着正要报警,突然感觉两只手被人给压住了。她只觉得手臂生疼,往回一看,是一直沉默寡言的二姐罗莱男。罗莱男脸上并没有什么表情,只是朝金可芙言简意赅地说道:“放下。”
而那边的玲姐就没有这么幸运了。罗望男一声令下,随性的黑衣男子们扑倒了玲姐,玲姐还要呼喊,看见了那两把明晃晃的马刀,也一下子哑了嗓子。
“等我收拾了他,我再来收拾你!”罗望男上车前对玲姐抛下狠话。
昔日驰骋在不同女人之间的罗正梁,怎么也想不到自己还是会载在女人手里。他不知道这辆黑色的轿车会把他带到哪里,也不知道女儿会如何对待已经病入膏肓的自己。他只好无助地望着车窗外混乱的场景:哭泣的妻子、茫然的女儿、吓得瑟瑟发抖的儿子,以及一群挥舞着马刀的陌生男子。
“爸爸,最近过得好吗?有没有想起我们和妈妈?”罗望男坐在罗正梁旁边,似笑非笑地问道。
罗正梁只是张口,却说不出话来。轿车缓缓向前,载着他驶向多年前早已埋下伏笔的宿命。
第64章 暗格
慈善晚宴之后,唐仲樱换了衣服,风风火火地赶往她的第二场行程。相比于前一场,这第二场才是她今晚的重点。
依然是熟悉的便利店。门口的长椅上,坐着一个穿了灰色卫衣,戴着棒球帽的男孩。唐仲樱掩饰不住心中的激动,跑上去轻轻地拍了一下对方的肩膀。
“拍到了吗?”
“拍到了。”
男孩抬起头来,脸上有一丝疲惫,但仍不忘给唐仲樱一个笑脸。
“辛苦了,顾由。”唐仲樱一边道谢,一边接过顾由递过来的相机,兴致勃勃地开始浏览起今晚的成果。
照片中的吴律师正脸清晰可见,而旁边搂着的女孩却不是吴太太。吴太太眼下正在某社交平台打造娇妻人设,精雕细琢的vlog里经常“不经意”地放几个吴律师的背影或者侧脸。自诩为时尚买手的吴太太,几乎要在每一段视频里提及丈夫的红圈所高级合伙人的身份。评论里议论纷纷,不少人开始八卦这位年轻的女孩究竟是圈内哪位律师的新婚妻子。吴太太享受这种身处八卦中心的感觉,她并不去删掉那些揣测的留言,反而有些沾沾自喜。当有网友准确猜出吴律师的名字时,她不承认也不否认,只是给那留言按个赞,表示一种低调的默认。
“如果他老婆知道,估计吴律师日子不好过了。那么爱炫耀的人,肥皂泡是她自己吹大的,要是破了,可不得急着跳脚。”唐仲樱翻着照片,照片中的吴律师与那陌生女孩亲密尺度巨大,简直到了令人乍舌的程度。
“你要这个有什么用?”顾由问。
唐仲樱回答道:“有一笔旧账要算。等我算清楚了,你再带我去找外婆。”
顾由没有继续追问,只是点了点头。
唐仲樱又抬头看了看顾由,再一次感谢道:“谢谢你愿意去参加他们的party,为我拍照。怎么样?我早就听艾丽思说过这个party,每个季度都会举办,男宾女宾都有,玩的花样也千奇百怪。怎么样,你没被揩油吧?”
顾由知道唐仲樱实在开玩笑,因此只是好脾气地笑着,回答道:“我今天是当DJ去打碟的,没人会来揩我油。但是专门请的男模们就热闹了,和女士们玩得很开心。还有好几张熟面孔,都是某红书上著名的名媛……”
“算了,不用告诉我,我不想听她们的玩法。”唐仲樱摇了摇头。这party唐仲樱很早就知道,但却从来没有亲眼见识过。Party在某个私人会所里举行,分男宾场和女宾场,凭邀请函进入。场内美酒无数,美人自然也是不缺的。有钱的人寻找快乐,有颜的人寻找金主,各取所需。
顾由摘下帽子,说道:“我一直以为有钱人会有什么特别的爱好,没想到也就是喜欢这些东西。”
唐仲樱反问道:“特别的爱好?什么特别的爱好?交响乐和芭蕾?茶道和花艺?我原先也是这样认为,觉得他们应该和普通人不一样。有了钱,应该也有了极致的审美。但是后来我终于知道了,坐在音乐厅里真正享受音乐的寥寥无几,真能把茶品出一二的也屈指可数。大多数人不过是把这些当作另一种形式的名牌包罢了。挂在身上,似乎就有了品味。老钱如何,新贵又怎么样,真正享受并且喜欢的,还是男男女女,金钱肉欲那些事。不然你以为这些会所靠什么支撑到现在?去音乐厅美术馆,那是营造人设,是工作。只有走进这些场所,对他们来说才是放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