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好表现。”
金可芙明白了。作为父亲手里的一副王炸，现在是轮到她出场的时候了。父亲以往对她所有的投资，就要在今天开始收割了。以前介绍的那些对象没有成功，罗正梁也不怎么在意，毕竟他心里酝酿着更大的局。今天这一次，才是罗正梁心里的重头戏。罗正梁对自己的宅子颇为自豪，因此主动邀请对方来家里见面。他还从专门存放古董的大平层里运来好几样价值不菲的宝贝过来，以显示自己的实力。
晚宴准时开始。谢先生与谢太太对着金可芙一顿猛夸，给足了罗正梁面子。谢先生以前是开西医诊所出身，后来做大开了私立医院，又趁着前几年的热潮搞了月子中心，赚得盆满钵满。谢家看中了名声远扬的老中医罗正梁，希望能利用罗正梁的名气与诊所的好口碑来拓展中医方面的业务。而罗正梁也看中了谢家充足的现金流，希望借助对方的力量帮自己的诊所和医药公司渡过危机。眼下谢先生与谢太太都已经就坐，只剩下男主角谢则宁没有来。
“真不好意思，则宁应该是忙工作耽误了。刚刚打了电话，已经在路上了。”谢先生忙不迭地向罗正梁道歉。
大家已经就坐吃了半小时的前菜，谢则宁还是没有露面。谢家夫妇的脸色渐渐阴沉下来，轮番上阵给儿子打电话。
“我们家这个老二，从小就不让人放心，很顽劣，关键时刻老掉链子。以后还得请可芙多多提点他。”由于谢则宁的迟到，谢先生率先开启了自我批评的模式。为了反过来给谢先生面子，罗正梁又大方地表示年轻人都忙，偶尔迟到无需在意。
金可芙心里暗自窃喜。她希望这位迟到的男主角最好是今晚都不要出现，这样就可以躲避一场尴尬的见面。又过了三十分钟，谢则宁才姗姗来迟。众人看着一个高个子的男人从门外走进来，等到那男人鞠躬向大家问好的时候，金可芙却彻底愣住了。
这就是白天和她在器材店看中同一款相机的那个男人。
金可芙的心一下子紧张起来。她与叶忍亲昵地同行，谢则宁肯定是看见了的。她只怕谢先生口中“顽劣”的谢则宁会在众目睽睽之下揭穿自己。
谢则宁盯着金可芙看了一会儿，最终伸出手，不动声色朝金可芙说道：“很高兴认识你。”
金可芙一边伸出手去，一边回应道：“我也很高兴认识你。”
怀着忐忑的心，金可芙胆战心惊地吃完了这顿晚餐。罗正梁与谢先生高谈阔论之时，依然没忘记这次晚餐的主要任务。他的中风恢复得很好，除了嘴巴有点歪，走路略微跛脚以外，其他地方完全看不出痕迹。罗正梁突然转过身来，对金可芙说道：“你带则宁去院子里转一转，新种的玫瑰花，长得很好。”
这几年罗正梁终于决定把院子里养的鸡鸭和菜棚撤去，种上了鲜花。毕竟在许多圈内人眼里，别墅院子里养鸡鸭种菜这种事着实是不入流的。金可芙带着谢则宁来到院子里的凉亭下，准备率先出击。
“你好，其实有件事情……”
“正好，我也有件事情要说。”谢则宁抢先说道。
金可芙点点头，示意谢则宁先说。
谢则宁说道：“你肯定是被迫参加相亲的，所以我们都把这当作一场任务好了。尽心尽力地演两三个月，到时候再随便找个理由说性格不合分开了。在此期间，需要我们一起合体的场合，我们都克服一下尽量出席。其他时候，你可以尽情地谈你的恋爱，我可以帮你保密。”
谢则宁的坦率超出了金可芙的想象。她用了好久才回过神来，问道：“具体要怎么做呢？”
“实不相瞒，相同的戏码我这几年已经演了不知道多少遍。前期尽量配合，他们让见面就见面，让约会就约会，主打一个听话。时间差不多再找个理由说分开了，他们也没办法。金小姐，我是一个说到做到的人，你可以相信我。有些事情，我不会去跟别人乱说的。”谢则宁继续说道。
金可芙听到“有的事情”，脸倏地红了起来。她当然知道谢则宁指的是自己和叶忍交往的事。
“你为什么对这流程这么熟悉？”金可芙忍不住问道。
谢则宁站了起来，金可芙这时才看清楚他是单眼皮，但眼神却很有利。此时脸上带着一丝笑意，似乎并不像他父亲说的那么“顽劣”。谢则宁沉默了许久，望着金可芙无奈地笑了一下：
“金小姐，我们都一样，都是被推出来做结婚员的人选罢了。”
第45章 梦想家
在唐仲樱的履历里，所有的经历仿佛都从十三岁开始明晰。在唐则浚和钱美濂为她构建的童年时代里，她是从小就特意被送往海外学习生活的唐小姐，十三岁才回到爷爷奶奶身边。她那波澜壮阔又曲折离奇的十三年，就这样被几句语焉不详的话一笔带过。
“我没想到自己还能见到你，也没想到你还记得我。”唐仲樱望着那支已经磨损得厉害的灰黑色钢笔，有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一段已经快要消失的记忆忽然又一次与现实世界相接，眼前的这支钢笔、这个人，都在提醒着唐仲樱那个潮湿又安静的小镇的确在她生命里存在过。
顾由是知道她“私生女”身份的人，是她秘密的知情者，也是在小镇岁月里永远跟在她后面的守护者。她感激他，因此对他卸下了一部分防备。
“我也是。”顾由坐在唐仲樱对面，手里拿着刚去便利店买的饭团。他自己拿了一个，又把另一个给了唐仲樱。离开了星show舞台的顾由看上去居然还有几分少年时期的影子，内敛而温和。
“我对你印象很深刻，你的名字就很特别。你记得吗，当时老师问你的名字有什么含义，你说没什么含义，就是靠伯仲叔季这样排下来的。我当时还并不知道伯仲叔季是长幼次序，回家还特意查了查。你懂很多东西，英文还说得好。我是认识了你之后才知道，原来电影频道里演的那些东西是真实存在的。”顾由一边说，一边又把钢笔又小心地放回了自己的书包里。
唐仲樱拿着手里的饭团，却并不打开吃。她叹了口气，说道：“这没什么特别的。我到了爷爷家才知道，我爸爸那几个堂兄弟，他们家也是一样，整个大家庭里我们这一辈所有的小孩都是按照伯仲叔季这样排下来的。爸爸就用了这么一点小小的伎俩，就让妈妈骄傲了很久。妈妈一直对我们姓唐并且进入家庭姓名排序很自豪，而另一边她也一直不知道我们的存在。”
关于这个“她”的指代，顾由是知道的。在唐仲樱遥远的小镇时光里，顾由是她唯一的倾听者。
“不管怎么样，在我眼里就是很特别。我不认识你家的其他人，我只认识一个唐仲樱。”顾由打开了自己的饭团。
唐仲樱看了顾由一眼，问道：“你……为什么在这里兼职？”
顾由笑了笑，回答道：“那说来话长了，一个下午可没办法把我这十几年全部复述完。不过总结起来倒也很简单，就是为了钱。”
此时的顾由刚刚结束当晚的工作，已经换上了自己的衣服。他的棕色毛衣看起来柔软又温暖，但身上还是星show里的香氛味。这股迷离又充满攻击力的香味与他下了舞台之后的形象格格不入。
“你很缺钱吗？”唐仲樱上下打量了一番顾由。和自己认识的那群男孩比起来，顾由的确排不上号，但也到不了要靠在星show跳舞露腹肌挣钱。
顾由却坦率地点点头：“我想做的事情，很费钱。”
“你想做什么？”唐仲樱问。
顾由看着唐仲樱，平静地说道：“我想当飞行员。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你以前跟我说过，你也想当飞行员。”
“是……”唐仲樱回忆起自己这个遥远的愿望，仿佛就和里士满岁月一样遥远。
顾由扳起手指认真地说道：“学了好几年自己不喜欢的专业，我是今年才下定决心要自己去学飞。我已经查过了，自费去美国学费的话，差不多要七十万，还要加上生活费，我得挣一百万。我白天还得在学校上课，晚上才有时间。而且做这个，来钱快。”
“你学的是……”唐仲樱问道。
“计算机，”顾由耸耸肩：“已经是第六年了，马上研究生毕业了。当时觉得学这个好，能快速挣钱，离开那个小地方。但是我去了以后才发现，学一门自己不喜欢的东西实在是太痛苦了，这种痛苦光靠幻想美好生活是无法治愈的。所以我今年索性决定去学飞，做自己一直喜欢的。你呢，现在还想当飞行员吗？”
唐仲樱的体能一直不错，小时候滑雪时便经常被人称赞，飞行员的梦想贯穿了她整个里士满回忆。
“想做和真正去做，还是有区别的。”唐仲樱也不知道自己从什么时候开始对梦想一词不再执着，毕竟她曾经对母亲为自己争取的“接班人”不屑一顾，而现在却为了扮演好这一角色终日汲汲营营。
“我是因为没有钱所以耽搁了。你呢？我想你肯定不会是钱的原因吧。”顾由吃完了最后一口饭团，小心地把包装纸叠起来扔到旁边的垃圾桶。
唐仲樱为自己解释道：“我现在有其他很重要的事情要做。我要跟爷爷学着管理公司，还要和奶奶一起出席活动。弟弟回国了，我还得想想联系别人帮他找个实习。”
顾由反问道：“都是为了别人？没有为了你自己做的事吗？”
唐仲樱愣住了。离开里士满以后，她的生活充满了使命感。最初的目标是带着弟弟离开小镇，后来的目标是能让自己和弟弟成为名正言顺的唐家小孩，现在的目标是成为爷爷奶奶满意的继承人。而她自己的梦想，已经永远地留在了里士满。
“你不吃吗？”顾由指了指唐仲樱拿在手里的饭团。
唐仲樱不好意思地说道：“明天要出席活动，我怕晚上吃了碳水明天脸会浮肿，到时候上镜不好看。”
顾由笑了笑，没有再说话。唐仲樱看了一眼时间，已经快要凌晨一点。
“我送你回学校吧，我开了车。”唐仲樱邀请顾由。唐仲樱想起以前在外婆家的时候，为了避免被其他人欺负，都是顾由护送自己回家。而顾由的书包里，总是装着给唐仲樱和唐季杉带的早餐。他们总是会先在家门口的石板路上吃完早饭，再一起去学校。唐仲樱走在前面，顾由保持着一段不远不近的距离，默契地跟在唐仲樱身后。以前顾由买的早饭是唐仲樱每天早晨的惊喜。而现在顾由给的东西，唐仲樱却因为怕水肿而不愿意吃了。
“噢？现在轮到你送我了吗？”顾由笑道。
“我送你吧，正好我也没事。”唐仲樱又一次邀请道。
顾由摇了摇头，拿起了自己的书包。
“不用了，等你以后愿意和我一起吃饭团了，你再送我回去吧。”顾由一边说，一边拿出手机来打车。
“你等一下，”唐仲樱犹豫了很久，终于问出了那个压在自己心底很久的问题：“我外婆，她还好吗？”
“你为什么不亲自回去看看呢？”顾由问道。此时此刻，他成了唐仲樱与那个小镇之间唯一的连接。
唐仲樱低下头：“我不敢。”
她的声音很小，连自己都快听不见。她的确不敢，她害怕被奶奶知道，更害怕被外婆瞧不起。
“她很想你，不然不会每年都送你礼物。那些鸡蛋，都是她自己养的鸡，一个一个攒的土鸡蛋。”顾由平静地说道。
“你怎么知道？”唐仲樱瞪大了眼睛。
顾由的车已经到了，但他还是转过身来，对唐仲樱说道：“自从我上大学以来，每年的鸡蛋都是我帮你外婆送的。她特意嘱咐过，放下就走，不要和唐家的人说话。唐仲樱同学，有的时候看起来冷酷的人并没有那么冷酷，看起来和善的人也并没有那么和善。”
顾由说完便上了车，留唐仲樱一个人在便利店们口发愣。她不知道在外婆眼里自己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外婆曾对她寄予厚望，希望她能够成为一个“自食其力”的人。只是她太早享受过物质和金钱带来的快乐，并且清贫的小镇生活与充满敌意的校园关系并不是靠外婆的爱就可以克服的。
手机忽然响起来，是吴律师的新太太。吴太太加上唐仲樱的联系方式已经有一段时间了，期间勤勤恳恳，只要唐仲樱一发朋友圈必定在五分钟之内赶来点赞。而每周末她一定会向唐仲樱发起各种提议，要么是一起去锻炼，要么是一起去探店，但都被唐仲樱以各种理由委婉拒绝了。对于唐仲樱来说吴太太是个好用的花瓶，但还没到可以愉快使用的时候。
“亲爱的，听说你滑雪也滑得很好。下次一起去里士满滑雪呀？”
在消息后面，吴太太还特意加了一个可爱的表情包。自从吴律师带着去了里士满一趟，回来之后还在朋友圈发了整整半个月的照片。有几个共同好友私下跟唐仲樱吐槽，说吴太太是一次里士满，一生滑雪情，要是吴律师不带她去下一个地方，她这照片存货估计得发大半年。
看到“里士满”三个字，唐仲樱的心微微颤抖了一下。她对于里士满的一切都带着一层玫瑰色的滤镜，尽管看不上吴太太，但在她提起里士满之后，唐仲樱居然第一次认认真真地回复道：“好啊。下次去里士满叫上我。”
吴太太立马秒回了信息：“太好了。你下次跟我一起去，别带我老公。咱们俩girls’ trip，好好玩一玩。还是住我们上次那个房子，虽然老了一点，但是非常舒适漂亮。”
吴太太显然对于唐仲樱的回复很是兴奋，又忙不迭地发了一张上回在里士满住的房子。唐仲樱起初只是浅浅一瞥，但目光很快就被那图片中的房子给吸引了。
尽管过了许多年，她依然可以一眼认出这幢房子。三层的小别墅，院子里母亲特意种着的樱花树和水杉。
那是她记忆里远在里士满的家。
第46章 饭团
照片在发出一分钟之内便被撤回。随后，吴太太发送了另外一张照片，表示这就是自己上次去里士满住的“老房子”。而这老房子显然是张网图，连右下角的水印都还没去除干净。
恍惚之间，唐仲樱来不及保存之前的照片，只能恨自己不够眼疾手快。望着屏幕上对方撤回了一条消息的提醒，唐仲樱佯装自己并没有看见刚才的图片。
“亲爱的，你刚才撤回了什么？”唐仲樱试探地问道。
吴太太回了个笑脸，下面是一行欲盖弥彰的解释：“刚才不小心按错了搞笑表情包，抱歉啦。”
吴太太无遗是个美丽的笨女人，但又笨得不够彻底，关键时刻那一丝警惕性又战胜了愚蠢。唐仲樱想，吴太太发照片大概是想炫耀，然而炫耀完了又想起种种顾忌，因此火速把图片撤回。这顾忌，肯定就是吴律师关于不要随意暴露房子的嘱咐。手头没有任何实际线索，此刻刨根问底过于直白，根本没什么作用，唐仲樱只好顺着吴太太的话往下说，表示自己非常喜欢滑雪，因此很愿意下回同去。
要是放在以前，唐仲樱如此主动的回复是足以让吴太太欣喜若狂，但这一次一向热情感过剩的吴太太只是简单与唐仲樱客套了几句，便匆忙道了晚安。
唐仲樱回到家，躺在床上辗转反侧。只要一闭上眼睛，眼前就浮现出那张熟悉又陌生的照片。在那短暂的一分钟内，唐仲樱还是发现原先的门窗都已经被换了新的，房子外立面也进行了整修，但院子里的樱花树和水杉却依然长得很好。唐仲樱只觉得古怪，里士满的房子，为什么会在吴律师手里。自从母亲去世之后，里士满的一切似乎都已经瓦解。她不知道母亲到底留下了多少东西，甚至不知道当时留在里士满看家的保姆花姐去了哪里。除了自己与唐季杉之外，外婆是母亲唯一的直系亲属，可外婆似乎也对此毫不知情。在女儿去世后，外婆得到的仅仅是一盒骨灰，以及一只女儿带回来的行李箱。一个女人漫长而曲折离奇的一生，到最后只剩了一个行李箱供母亲与孩子追思怀念。
唐仲樱觉得不公平，但又说不出究竟该去找谁要个公平。悲剧的直接制造者秦月，父亲正式的妻子已经死了。给予了母亲“情人”身份的父亲也已经死了。曾经对自己和弟弟冷眼相对的爷爷奶奶，此时已经成为了最亲近的亲人。母亲的死成了一个无解题，唐仲樱感到心里有恨，但又不知道到底该去恨谁。
房子的照片像是一条细细的线，把她多年压抑在心里的悲伤和痛苦全部牵引而出。她最怀念的里士满岁月，她精心布置的粉红色房间，她满柜子的jellycat娃娃，还有她离开家时窗台上那盆马上就要开花的月季，这些都去了哪里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