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墙高过人身。
那高度。
他就这么轻而易举翻进来了？
盛瑶收回视线，上下将厉峥打量了一番。
他衣衫整着，面上含笑，甚连一点灰尘褶皱都没瞧见。
他不说他是翻墙，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正大光明从宅门进来的。
盛瑶压低声，还是紧张急切地又一次问：“你怎么来我家了？”
不对，盛瑶很快又改口：“你方才没回家吗？”
不对，她应该问：“你怎么知晓我的屋子在这？”
不对，还是应该说……
厉峥沉沉地轻笑一声，伸手探进窗户拉住她的手，打断了她的问话：“问题太多了，再问我就答不上来了。”
盛瑶抿着嘴不说话了，皱着眉头看着他，等他一一回答。
厉峥却是不答反问：“他怎么阴魂不散的，明日他该不会还来找你吧？”
“谁？”
“哦。”
盛瑶焦心厉峥出现在她窗外的事呢，他却在问她险些都快抛之脑后的李征。
盛瑶瞪他一眼。
厉峥才不情不愿先回答：“本想一路送你回家，看着你进家门，怎知瞧见李征半道出现，把他赶走后，我自然继续方才没做完的事，送你回来了。”
“你赶他走了？你和他说什么了？”
“紧张什么？”
“没紧张啊，可是你不会……”
“不会。”厉峥手上不轻不重地捏了下盛瑶的手指，以示惩罚。
虽是知晓她的紧张都是因着害怕暴露，但他心里还是有点不舒服，开口时，嗓音闷闷的，“我没搭理他。”
“……哦。”盛瑶也意识到自己反应过度。
她一点也没在意李征的出现，反倒是一直在想着厉峥。
自己方才本就在想关于他的事，结果下一刻他就出现在自己窗前。
后知后觉的惊喜在这时逐渐涌上。
盛瑶柔和眉眼，讨好似的挠了挠厉峥的掌心：“然后呢，你怎还敢翻进我家啊，要是被当成贼了，你这辈子也别想让我爹点头同意了。”
厉峥对掌心里的小动作很受用。
他哼笑一声，心道，有没有被当成贼，他在岳父心里也已是和贼差不多了。
他来不偷别的，专偷他女儿。
厉峥：“我看你进家门后，是该离开来着，不过又忍不住在你家宅院外逗留了一阵，院外可以瞧见你家厅堂亮着灯，虽然看不见里面，但也好像和你一起回家了似的，我便又多站了一会，待到厅堂烛灯熄灭，我想你或许是回屋了。”
所以他就胆大包天翻进来了？
要是找错地方了，敲的不是她的房间，而是她爹娘的，那可就吃不了兜着走了。
盛瑶嗔怪道：“你胆子也太大了。”
厉峥攥着盛瑶的手，拿到唇边吻了吻：“方才你走得太急，我还有话未和你说。”
“什么话？”
厉峥抬眸，目光灼灼地对上盛瑶看来的目光。
他在她的眼眸里，清晰看见了自己的剪影，占满她的眸子，蹿进她的心尖。
他往窗前站近一步，嗓音很轻，但清晰入耳：“新年如意，岁岁年年，皆喜乐。”
盛瑶一愣，下意识抬头，看着天边被大片云层遮挡得只剩一弯的月牙。
子时了。
新的一年。
她在窗边，收到了心爱之人道来祝福。
盛瑶眸光颤了颤，再收回视线，便被捧着脸颊吻住了双唇。
也吻住了她唇边轻声回应的一句：“新年如意。”
屋外的寒风吹来, 预示着将要来临的飘雪。
她微微喘息着，略有羞赧地道：“你要进来坐坐吗？”
厉峥挑眉，眸子里还盛着和她交换祝福, 温柔亲吻的喜色，后有绽出一抹讶异。
还说他胆子大，她这不是比他还胆大包天。
盛瑶道出此话就垂眸搅起了手指, 当然是羞涩又紧张的。
不过厉峥却摇了摇头：“待有一日, 我能正大光明走进你的闺房时吧。”
盛瑶轻轻点头：“也对, 那你要努力了。”
“那是自然。”
厉峥似乎也该回去了。
可两人一时间都没有说话。
依依不舍的情绪在窗边蔓延开来, 相牵的两只手不松反紧, 十指紧扣着，好似能这么牵到天昏地老。
突然, 盛瑶赫然抬头，像是想起了什么。
她迅速从厉峥掌心中抽出去，引得厉峥错愣一瞬。
“方才居然忘了，你等我一下。”
盛瑶急匆匆转身往屋里去。
窗前光景散开, 厉峥这才站在窗外看见了盛瑶闺房的全貌。
窗内暖意和馨香四溢, 精致漂亮的小屋不像是坐落在乡村里，更像是哪家大家闺秀的屋宅。
拔步床拢着帷幔, 桌上放着冬季也生长的绿植。
果真一本书籍都没有，甚没有书案, 仅有一张圆桌从屏风后露出半边形状。
小巧的摆件各式各样, 四处可见适于少女的清新色彩。
和盛瑶在竹林小宅时装扮的屋子风格有些相似。
盛瑶小跑到衣架前，她外出时穿的外衣就挂在那里。
此时，她踮着脚尖伸着手, 似是在衣衫里摸索着什么。
厉峥没有再过多打量盛瑶的闺房。
更多细节，该留着他初次正式踏入时再慢慢了解。
厉峥静静地看着盛瑶, 看她急冲冲地忙碌着，又好似很雀跃的样子，连带着他的心情也不自觉期待了起来。
很快，盛瑶在衣服里找到自己要拿的东西，一回头，满脸笑盈盈的。
她掩藏得不好，几乎是一转身，就叫厉峥看见了她手中的东西。
是红封。
厉峥难得露出一副怔愣的神情。
直到盛瑶欣喜地回到窗边，双手拿着红封向他递了去：“给你。”
“给我红封做什么？”
盛瑶认真解释道：“是祝福呀，在我们这里，新年之际，大家都会交换红封，向重要的人送去最好的祝愿，方才我就带着红封一同去找你的，居然一下子忘记了，不过现在给你也不迟。”
厉峥正接住红封的手微颤了一下。
交换祝福啊。
可是他不知这个习俗，并未准备回礼。
盛瑶似是看出他心中所想，又歪头笑了笑：“明年，你可要记得给我补上哦。”
明年他们还会一起度过新年，度过更多节日，纪念日。
厉峥心头一暖，敛目看着手中红封，而后郑重地把它放进衣襟里：“谢谢。”
话音落下。
天上忽的飘来雪花。
果真下雪了。
盛瑶抬头一看，喃喃着：“我娘说，今日应是冬季最后一场雪了，就要开春了，春天要来了。”
厉峥闻言也抬头看去。
上一次，他也是在这样雪花飘扬的时候，收到了盛瑶送给他的礼物。
虽说那个卷轴至今想起来也仍叫他心梗，但那个香囊却是一直被他贴身携带着，这会正和新收到的红封待在一起。
那次，是冬日的第一场雪。
今次，竟已是最后一场雪了。
盛瑶又转身回屋，很快翻找一阵后，拿出一把油纸伞来。
“下雪了，虽然有些舍不得，但你也该回去了，外面很冷的。”
厉峥接过油纸伞，面上表露的不舍难得明显得毫不掩饰：“我不冷。”
盛瑶顺势触及他的手指：“胡说，手凉凉的，你身上还带着伤。”
她心里盘算着，待得机会时，她得看看厉峥身上的伤，他说快要好全了，可别是骗她的。
厉峥撑开油纸伞挡住了头顶落下的雪花。
但还是站在窗前没有要走的意思：“我想再待会。”
盛瑶哭笑不得。
让他进来坐，他不进来，让他走，他也不走。
就这么站在窗前，不知晓的，还以为她让他罚站呢。
盛瑶还是执意道：“快回去吧，明日我还要去姥姥姥爷家拜年，待我回来，就去找你，好吗？”
“何时回来？”
“大抵吃过午饭吧，你有饭吃吗？”
虽是大年初一，但村子口的餐馆也是会开门营业的。
可厉峥想也没想就道：“没有。”
盛瑶轻笑一声，她就知晓他会这样回答，这算不算也越来越了解他了呢。
她道：“那你等着我，我早些回来，给你带好吃的。”
“好。”
盛瑶这下是当真铁了心要赶人了。
她连忙摆了摆手道：“快走吧，若是我爹娘起夜，一眼就能瞧见你，快走快走。”
厉峥伞沿一偏，伸手扣住盛瑶的后颈，隔着窗台把她拉向自己。
一个轻吻贴在她的唇上。
温柔又眷恋，轻声诉说着道别。
“那明日见。”
厉峥刚一放开盛瑶。
盛瑶又忽的想到了什么，忙拉住他：“啊，对了。”
“嗯？”厉峥脚下步子一顿，巴不得她多留他一会。
盛瑶却道：“有件事忘了和你说，今日我给你带去饭菜的碗盘，拿回来后是我爹洗的。”
厉峥脸上表情一僵：“……”
“所以，你可切记，往后无论如何，都不可叫人知晓今日我提着食盒去找过你，我爹同意我们在一起之后，也不可以说哦！”
厉峥：“知、知道了。”
怎一个惶恐了得。
他们第一个一起度过的除夕，他本来还准备到处炫耀的。
看来只能烂在肚子里了。
大年初一。
盛瑶因着睡得晚，便也赖床了。
今日天气也不佳。
一夜小雪后，天明之时又下起了雨。
如此天气，若是能在温暖的被窝里窝上一整日，该是多么舒服。
可盛瑶自然还是被容云给捞了起来。
他们需得前去姥姥姥爷家拜年。
盛瑶的姥姥姥爷住在离他们家十几里路外的宅子里。
容云出嫁前也住在那，是后来和盛丰成婚后，小两口才在这儿建了新房。
两家隔得不算远，本也在同一个村子。
但自从姥姥姥爷年纪大了之后，便不怎么四处走动了，只有他们偶尔回去看他们。
不过因着姥姥姥爷不怎走动，甚连盛瑶回了村子也不知晓。
他们只知，盛瑶订了桩婚事，离了村。
所以，待盛瑶跟着爹娘到了姥姥姥爷家。
不免又是一阵将此事美化后的来龙去脉讲给他们听。
原本好久未被提及过的厉峥，又再次在盛丰口中出现。
“要不是那个狗官，瑶瑶也不至于受如此委屈。”
盛瑶：“……爹，我没受委屈。”
“给人当了三个月丫鬟还不委屈！你还要如何才委屈！我家瑶瑶打小吃好的穿好的用好的，怎可给人当丫鬟！”
“……不是丫鬟。”
盛丰直接不搭理盛瑶了，痛心疾首地向自己的老丈人和丈母娘认罪：“都是我不好，若非我摔伤了腿，瑶瑶也不至于要独自一人进城，是我大意了，还请岳父岳母责罚我。”
姥姥听得云里雾里的，年纪大了，脑子转得也慢。
她还没功夫责罚盛丰，只讶异道：“所以，瑶瑶去了城里，没瞧上李家那小子，瞧上了京城来的一位大人？”
“没瞧上！”盛丰代为否认，“是遭骗了，不过好在人没事。”
盛瑶：“……”
姥爷道：“哦，那位大人帮咱们照着瑶瑶三个月，还把人好端端的给咱们送回来了，那也还算有良心。”
“非也。”盛丰坐在两老身边，开始向他们讲述他在柳阳城听得的有关厉峥的那些传言。
盛瑶为难又尴尬地朝母亲看去一眼。
岂知，之前还对此没什么态度的容云，此时也好像是头一次听到这么细致的讲述，听得极其认真。
脸上的表情也是变了又变。
盛瑶霎时瞪大眼，心道不好，急得团团转。
再说下去，他们家不光她爹，还有她娘，她姥姥姥爷，还有明日还要去的爷爷奶奶家，全家上下都得把厉峥打入地牢。
但盛瑶又不知如何是好。
还是姥姥注意到了盛瑶的表情，偏过头来，打断盛丰，道：“我看瑶瑶好像对此不赞同啊。”
盛丰一噎，一转头，就瞧见自家女儿苦着一张脸。
他张了张嘴，正要说什么。
容云先一步开口道：“行了，你少说两句吧，不知道还真以为人家把瑶瑶怎么了，可我都说了好几次了，瑶瑶回来什么都好好的，咱们和那位大人又不会再有任何接触了，老骂人家干什么。”
盛丰闻言，不满地哼了一声，但也终是松口道：“嗯，反正不会再有接触了，那我便不说他了。”
盛瑶：“……”
这似乎也没好到哪去。
因为，会有接触的呀，她已经和厉峥在一起了。
盛瑶心头打鼓，话不过脑的，忍不住问了一句：“那若是……又有接触了呢？”
此话一出，一屋子四位长辈霎时转头，齐刷刷朝盛瑶看来。
盛丰当即道：“他想干什么？莫不是还要找我们算账，我还没找他算账呢！”
姥爷也皱眉：“能有什么接触，不是他做了亏心事吗，他还敢来？”
姥姥点头：“别担心瑶瑶，咱们都会保护好你的。”
容云来来回回看了看盛瑶又看看了另外三人，总算说了句算不上好话的好话：“没事，就算他找来，堂堂大官员，应是也不会为难咱们普通老百姓的，咱们好好同他说，把他赶走就行了。”
盛瑶：“……”
真是完蛋了，这事好像越来越难解决了。
雨天山路难走。
盛瑶一家抵达姥姥姥爷这就已是晚了时辰, 再吃过饭，便更是早已过了本该回家的时候。
盛瑶有些心慌，但又不敢表露。
昨日她还答应厉峥, 待回家后给他带好吃的去。
可此时早已过了饭点，那他岂不是一直没有吃东西。
好在下雨天家人也没打算在路上多耽搁。
道别姥姥姥爷后，他们回家的步伐加快, 没多会便到了家。
可问题又来了。
下雨天, 盛瑶便没了外出寻朋友一同玩耍的借口。
饭菜她已悄悄准备好, 却不知用什么理由出门才好。
磨蹭许久。
本就不擅撒谎的盛瑶想破脑袋也没想出办法来。
难不成今日不能和厉峥见面了吗？
盛瑶想他。
更担心他。
她竟是在无助之时又生出要直接向她爹坦白的冲动。
岂知, 她的冲动还未上头。
她爹先一句低斥给她吓了回去：“刚没说好, 还有好几件那狗官的破事没给岳父岳母说呢。”
盛瑶霎时闭上嘴。
一旁的容云听见了，嗔怪他：“都说是破事了, 还有什么可说的。”
盛瑶：“……”
容云又道：“你惦记那位大人，比惦记李家那位还多。”
“李征啊。”盛丰撇了撇嘴，“那狗官和李征当然不能相提并论了，但我也不大瞧得上那个李征。”
“还是得看瑶瑶的心意吧, 待瑶瑶想好了, 我们再与人谈便是。”
“爹，娘。”盛瑶怯生生地开了口。
想要出门一事虽是没找着借口, 但李征这头，她当然是早便有了答案。
眼下她也不拖沓, 直言道：“我不喜欢他, 不想和他成婚的。”
盛丰愣了愣，容云倒是好似早有预料一般。
夫妻俩对视一眼。
容云先一步道：“瑶瑶，你没事去村口帮我取个东西吧。”
盛丰讶异道：“下着雨呢, 你让瑶瑶去村口那么远干什么？”
“我急要嘛。”
“那我去给你取啊。”
“我这儿还有别的事要你办。”
容云这头，在盛瑶看不见的地方
对盛丰挤眉弄眼。
盛丰这才好似了然了什么, 闭了嘴不说话了。
盛瑶惊讶一瞬，怎可放过这个机会，当即起身道：“好，娘，你要取什么，我这就去。”
或是夫妻俩的注意力集中在眼神交流上，也未曾注意盛瑶对此麻烦事应得极其积极。
容云向盛瑶交代了一番，盛瑶偷偷摸摸拿上食盒，打着伞便出了门。
随着宅门关上。
屋内的夫妻相继开口。
“你把瑶瑶支走要说什么啊？”
“还能说什么，当然是瑶瑶的婚事了，我本也一直不大喜欢李家那一家子人，我觉着不适合瑶瑶，但瑶瑶本也到了该成婚的年纪，她懵懵懂懂，咱们自得为此上心啊。”
“说到这个，昨日我四弟才说起，隔壁村有个不错的小伙子，说是介绍认识认识，你觉得如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