厉峥越想，脸色便越发难看。
办案他可以毫无顾虑，就是把他塑造成一个无恶不作，恶心龌龊的人渣，他也全无所谓。
可是对老丈人！
“不，瑶瑶，这个我可以解释。”
盛瑶为难地看着厉峥：“我已经替你解释过了，从柳阳城回村这一路，一个月，我一直在替你解释。”
厉峥愣了愣，一时间不知是该高兴盛瑶对他的信任和偏袒，连着要离他而去了都还替他说好话，还是该忧虑，连盛瑶的解释都没作用，他又要如何是好。
厉峥思索一瞬后，道：“我还是明日就登门吧，我会亲自向你爹娘解释此事，那些本也非事实，只要我……”
盛瑶摇头打断他：“不行，以我对我爹的了解，如此只会让他更加反对。”
就连盛瑶那一路上，越是解释，她爹就越是觉得厉峥这个狗官给她灌了迷魂药，压根就听不进去。
厉峥顿时一噎。
他自也没有做这等事的经验，他在家中和自家爹娘关系都常年僵硬，他还真没法夸下海口说自己一定能搞定盛丰。
面见岳父岳母，可不比他办案简单。
“那明日……”
“明日你别来我家。”
“那我们……”
“我们暂且悄悄的，不能让旁人知晓，任何人都不可以！”
在村里，随便发生一件小事，不到一炷香时间就能传遍整个村子，更莫说是若她和厉峥在一起叫人瞧了去。
只怕她还没回家，她爹就得提着木棍找来了。
厉峥不满地瞪大眼：“那怎么行。”
盛瑶噘了噘嘴：“谁叫你在外名声狼藉。”
“但这事总要解决不是吗？”
“这不是得先想办法吗。”
厉峥语塞，因为一时间他也想不出任何合适的办法。
所以，他好不容易和盛瑶将话说清楚，将心事敞开，却仍然没法立刻将她娶回家，甚至还得偷偷摸摸不叫任何人知晓吗！
这算什么事！
盛瑶当然看出厉峥的不乐意，但她也别无它法。
毕竟她才刚想明白自己和厉峥要在一起，至于搞定她爹娘，还得再从长计议。
盛瑶转头看了眼天色，起身道：“时辰不早了，我得先回去了，不然我爹娘得起疑了。”
厉峥脸色骤变，这头打击还没消化，哪能愿意盛瑶又随之离去。
他伸手一拽，一把将盛瑶拽回自己身边。
盛瑶踉跄了一下，就此被厉峥抱到腿上。
“再待会。”
厉峥环着她的腰，下巴抵在她肩头，嗓音闷闷的，显然很不开心。
“可是，我已经出来好一会了。”
“今日是除夕。”
厉峥的嗓音听起来有点可怜。
盛瑶坐在厉峥腿上，为难地看了四周扫视了一眼。
方才没来得及细看，这会才看清这间屋子的全貌。
和她原本所想的一样。
这间屋子久未住人，即使已经打扫过，也仍旧凄凉冷清。
家具是老旧的，屋内是空旷的。
颇有种家徒四壁的既视感，和厉峥显得有些违和。
盛瑶有些心疼和不舍，忍不住环住厉峥的脖颈回抱住他，轻轻道了一声：“对不起。”
厉峥霎时从盛瑶怀里抬起头来，伸手捏她的脸蛋：“不许道歉，你何错之有？”
他只是不知餍足地想多抱她一会，怎引得她内疚起来了。
至此，厉峥也不放任自己的贪念蔓延了。
环着盛瑶的腰带她一同起身：“走吧，放你回去。”
盛瑶随之站起来，微微仰头，有些欲言又止。
她也舍不得，她才只待了一小会呢。
厉峥倒是动作麻利地收拾起桌上的碗筷，将其全部装回食盒里，便一手提着食盒，一手牵住盛瑶。
虽然天色已晚，但好在厉峥住的宅子离盛瑶家只有一小段距离。
厉峥只能把盛瑶送到自家宅门前。
他把食盒递给盛瑶，还是不舍地道：“明日见。”
盛瑶张了张嘴。
厉峥很快又补充：“偷偷见。”
盛瑶的担忧在他这副模样下散去不少，还忍不住噗嗤一声轻笑了起来。
厉峥垂眸看她，本还想趁机低头偷走一个吻再放她离开。
但还不待他有动作。
盛瑶踮起脚尖，仰头向他凑近。
馥郁香气在唇间碾开，柔软的双唇贴在他唇角，发出湿濡的一声轻响。
厉峥怔在原地，像是头一次被姑娘亲了似的。
就如那时雨中的屋檐下，好半晌回不过神来。
“那我走了。”
直到盛瑶轻声开口。
厉峥再一回神，她已经迈步跨出了门槛。
漆黑小道很快就要看不见盛瑶离去的身影了。
厉峥想了想，还是忍不住也跟着走了出去。
隔着一段距离，走在她身后，就像一个过路人，同道而已，这便不会有问题了吧。
送她回家，这样的体验，倒是叫厉峥感到有些新奇。
厉峥唇角含笑，唇上似乎还残留着她带来的热温和馨香。
虽然一切好像并没有特别顺利，但此刻他的心情仍是愉悦。
岳父大人，一点小问题，早晚他会解决的。
正想着。
突然一道男声：“盛、盛瑶。”
走在前面不远处的盛瑶顿住脚步。
厉峥从模糊的背影自是看不到她的表情。
厉峥步子也随之顿住，有些烦闷自己才送了一小段路，她就碰着别人了。
这人声音听起来有些耳熟，好像正是昨夜也来寻找盛瑶的那名亲戚。
厉峥站在原地盘算着是否要就此折返，还是再隔远一些，至少看着她回到家中。
厉峥思索一瞬，还是决定不要冒险，免得叫人瞧见了，以盛瑶那拙劣的演技，只怕慌慌张张的，就得露馅。
于是，厉峥转身正要离开。
他刚一迈步。
身后那头传来那人又一次的开口：“李某有些话，想和你说，可以吗？”
“啊、啊？要说什么呀？”
厉峥：“……”
什么某？！
李某？！
李征？！
厉峥脸色骤变，当即转身，大步朝着远处两人迈步了去。
第61章
本就是过年期间, 天色虽晚，但各处小道上都有人来往，还有贪玩未归家的孩童不时发出嬉笑打闹声。
身后传来脚步声时, 李征并未在意。
他动了动唇，生涩道：“我娘说，今日除夕, 虽不便登门造访, 但心意自不能晚, 所以我便来寻你了。”
李征手头提了东西, 便是他娘叮嘱的“心意”。
盛瑶本是下意识抬头。
一抬眼, 登时跟见了鬼似的。
“盛瑶？”李征不明盛瑶怎这副表情，心道自己好像并未说错什么, 皆是按照母亲的叮嘱所言，他又紧张地道，“你可以收下吗？”
脚步声渐近，来得急促, 来得凶猛。
盛瑶猛然倒吸一口凉气, 拔腿就想跑。
但这当然不可能。
她只能赶紧伸手，就要接过礼盒结束这场对话, 也避开那个莫名其妙冲过来的身影。
可盛瑶刚一伸手。
“盛瑶。”一声压着情绪沉声突兀传来。
李征一愣，下意识就闻声转头看了去。
盛瑶略过李征的后脑勺, 面露惊慌。
趁着李征看不见, 她焦急地向厉峥使眼色。
一张脸上表情变化多端，挤眉弄眼的，眨得眼睛都快花了。
可厉峥仍未停下步子, 对她的各种表情视而不见。
甚越走越快，借着腿长, 三两步就走到了两人跟前。
盛瑶呼吸一窒，瞪大眼眸不知所措。
正如厉峥此前所想，她拙劣的演技，压根没法掩饰分毫。
李征也有些迷茫，正要转回头来询问地看向盛瑶。
厉峥这头开口：“怎还未回去，你爹娘不是催促你了吗？”
“我……”
“天色已晚，莫要在外多耽搁了，以免叫你爹娘担心，明日便不允你出门玩耍了。”
盛瑶看着厉峥一脸如常的，好似她在村里的某个玩伴一般说着这
些话，
她却紧张舌头都快打结了：“是是是，是啊……”
李征错愣地张了张嘴，对眼前突然出现的男人莫名感到一股压迫感。
但他本也是怯懦的，内敛的，甚不敢抬头直视对方。
他只知，这人身形高大，嗓音低磁。
他站在他身旁，足足比他矮了近一个头的身形。
夜色中的一袭简单黑袍也显露出对方不同于寻常人的气质，让李征不禁绷紧了背脊。
“既然如此，那我便不多打扰了，这个……”李征说着，抬了抬手。
盛瑶还未有动作。
厉峥又催促道：“快点吧，真的很晚了。”
盛瑶：“……”
她若是再反应不过来，就真是笨蛋了。
盛瑶紧张地吸了口气，本也着急，倒也不算表演，显得很是真实。
她慌乱地转头，迈步就跑：“对对，我要走了，真的好晚了，有什么话下次再说吧。”
厉峥闻言眉头一蹙。
显然对此十分不满。
还要有下次？
但李征手头的礼盒没能顺势送到盛瑶手上，盛瑶就已一溜烟跑没了影。
急急忙忙的，不像是在赶着回家，而是在赶着躲避什么。
至于是躲李征，还是厉峥，便不得而知了。
盛瑶离开后，并排而站的两人陷入了一阵短暂的沉默。
不过沉默是李征单方面的。
他不知来人是谁，盛瑶也急匆匆离开未曾介绍。
他纠结着自己该走还是该留，还是至少该与人问候一声。
厉峥却是从头到尾都未曾正眼看过李征一眼。
此时注意力也全然放在远处急促逃离的那道身影上，看着她一路小跑着，一路远去。
说好看着她进家门的，在这个地方可看不见。
李征这头纠结一阵，终是鼓起勇气。
既是盛瑶的玩伴，他也该礼貌地道一声好。
他正要开口。
厉峥面不改色，径直迈步，直接朝着盛瑶离去的方向跟了去。
一阵风拂过李征身边。
他却连话都没能说出一句，厉峥就已是大步走远了去。
离家时还繁星密布的天，待到这会竟又暗沉一片了。
空气中蔓延着寒冷之气，在盛瑶一路小跑的步伐下，不断有冷风呼面而来。
盛瑶一个箭步冲进家中，砰的一声关上宅门。
突兀的声响引来屋中正收拾着厅堂的容云的注意。
容云一抬头，讶异道：“回来了？方才还说让你爹去唤你呢，头一次见你玩这么晚回家。”
盛瑶心头一紧，当即绷紧身子站得笔直：“不用找我，不用找我，我已经回来了。”
“我知道你回来了呀，不然现在站在这和我说话的是谁，这么紧张干什么？”
紧张吗？
她紧张了吗？
怎么能不紧张！
人在做亏心事时，总是会不自觉有各种掩饰的迹象。
有人掩饰极好不易察觉，有人却是明显至极。
而盛瑶，便掩饰得极其拙劣。
浑身上下，就差没直接写，我有事瞒着你们！
不过今日着实把容云累着了，她便也没多关注女儿的异样。
只瞧了一眼她因奔跑吹来的冷风而冻得红彤彤的鼻子，朝她招了招手：“快进屋吧，在那傻站着干什么，不过是多玩了一会，今日除夕，爹娘又不会责备你。”
盛瑶怔怔地应声：“哦、哦。”
进了屋，刚在厨房洗完一大堆碗的盛丰也露了面。
他今日喝了点酒，心情更是因着家人团聚而喜悦。
他咧着嘴朗声问：“瑶瑶回来了，如何，你的朋友可喜欢你的手艺？”
盛丰只是随口一问，又叫盛瑶心虚了起来。
她垂眸抓紧手中抹布，大力擦着桌子，似要把桌子擦破一层皮似的：“喜、喜欢啊，朋友很喜欢。”
“那就好！”盛丰也是粗枝大叶，一点没发现异样。
他又忽的想到：“那食盒和餐盘拿回来了吗？”
“拿回来了，在那儿。”
盛丰大步上前，提着食盒打开一看：“哟呵，全吃光了，看来是真喜欢。”
盛瑶：“……”
能不喜欢吗，她做的都是他爱吃的。
正想着。
盛丰一转身，自然而然道：“早点回来还能和刚才的碗一起洗，这又得跑一趟了。”
说罢，盛丰提着食盒就往厨房去。
家中洗碗一事一向是他包揽的，而女儿带出去招待朋友的空盘空碗，自然也得归他洗。
以往便是如此。
但今日！
“不！爹爹！”盛瑶霎时惊呼出声。
要命了。
那才不是她的朋友吃的。
是厉峥吃的！
她爹，要给厉峥洗碗？！
盛瑶只是想着这个事实，心头就直发慌。
“怎么了？还有什么要洗的？”
容云终是察觉些许异样，但也没多想，只诧异道：“你这孩子，今日老是走神便罢了，怎还一惊一乍的，还有什么要洗的，赶紧让他去洗了，我这儿还有好多事要你爹做呢。”
盛瑶：“……”
见盛瑶怔着不说话，盛丰也没了耐心。
“我这就去这就去，洗完马上就来帮你。”
盛瑶：“……”
直到盛丰的身影再次走进厨房，厨房内传出哗哗水声，证明着盛丰已是开始洗碗。
盛瑶这才泄气地垂眸继续擦起了桌子。
要是让她爹知晓，今日洗的碗是厉峥吃的，只怕她和厉峥这事又得增加不知多少难度。
家中亲戚散去，厅堂重新收拾整洁。
忙活了好一会，整个宅子终是又重新恢复了宁静。
容云站在窗前抬头看了眼天：“好像要下雪了，这该是冬日最后一场雪了吧？”
“嗯，快开春了，今日雪下不大，不到明早就会停的，放心吧。”
容云点点头，回过头来又对盛瑶嘱咐道：“瑶瑶早些去睡吧，明日还得去你姥姥姥爷那儿拜年，得早起的。”
“好。”盛瑶乖巧应声，垂着头快速朝着自己的屋子走了去。
直到她身影消失，夫妻俩才后知后觉地嘀咕着：“这孩子，到底是怎么了，总觉得她怪怪的。”
“谁知道啊，这小孩一天个心思，搞不懂。”
“都是谈婚论嫁的年纪了，还小孩呢，我像瑶瑶这会岁数时，都和你成婚了。”
“那可不，到再过一年，瑶瑶就出生了。”
“跟你说瑶瑶的事呢，你倒炫耀起来了。”
“没有啊，没有啊，我搞不明白啊，我连你都搞不明白，哪还搞得明白瑶瑶。”
盛瑶回到自己屋中，才终是松了口气。
四下无人，她也能放任自己的紧张和心虚不满脸庞。
周围很静，屋内烛火摇曳。
盛瑶本该趁此好好想想自己和厉峥要如何向爹娘坦明他们的事，得到她爹的同意。
可思绪飘散着，想着想着，她便想偏了题。
这会厉峥睡了吗？
他方才怎可以直接冲上来。
是吃醋了吗？
他认出那是李征了？
他也太冲动了，她又不会和李征说什么。
不过还好有他，她也不用收李家送来的礼盒了。
那他现在可还在气恼？
估计在家里一个人生闷气吧。
待明日去过姥姥姥爷那，回来给他做点好吃的哄哄他吧。
做什么好呢？
突然，一声古怪的声响从窗外传来。
盛瑶眸子一颤，惊愣转头朝窗户的方向看去。
冬季晚风寒，盛瑶房间的窗户紧闭，自是瞧不见外面是何情况。
她以为自己听错了。
可很快，那声响又再一次传来。
轻微的，诡异的，在本该沉寂的夜色中显得极其可怖。
盛瑶倒吸一口气，当即害怕起来。
可下一瞬，窗外咚咚轻敲了两下，传来了熟悉的压低的嗓音：“瑶瑶？”
厉峥？！
盛瑶急忙跑到窗边，一打开窗户，果真瞧见厉峥站在自己窗外。
“你你你，你怎会在这里？！”
厉峥也被她的惊愣吓到了，连忙做了个噤声的动作，随后指了指她窗外的围墙，示意自己是从那儿翻进来的。
翻进来？
了眼自家围墙。
虽在村子里的院墙并非为了防多大个贼，但总归是将宅子围起来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