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瑶有些读不懂厉峥语气里那抹好似窃喜的意味从何而来。
又或许是她听错了,毕竟他脸上一脸淡色,就好像只是在和她随口聊天罢了。
盛瑶道:“因着听人说起过几次了,此前我在家外的河边洗衣服时,也听周围大娘谈起这位大官,好像他来柳阳城一事,引起了不少人关注,如今竟是在云城也听到有关那位大官的事了。”
厉峥微微颔首:“毕竟京城遥远,许多人一生也未曾去过一次京城,听闻京城来人,大抵是会格外关注的。”
盛瑶喃喃着:“京城啊……的确是好远的。”
“你想去吗?”
“去什么?”盛瑶愣了愣,“京城吗?那也太远了吧,我们连柳阳城周围还没能转个遍呢。”
厉峥张了张嘴,本打算说什么。
盛瑶却是一副全然没往别处想的模样,摆摆手又道,“而且,咱们没事往京城去干什么,那般遥远的路途,光是想想都叫人觉得劳累了,我可不想去。”
厉峥:“……”
承钊下意识地又抬了头。
还不等厉峥朝他看来,他又连忙敛目,安静地吃着碗里的馄饨。
盛瑶察觉不对,不禁问:“怎么了,你想去京城?”
“我……”
隔壁桌忽的插入一道朗笑声:“这有什么难的,都是男人,还是个刚及冠的毛头小子,待我寻几个姿色不错的女子给他送去,这还不得把人给哄得服服帖帖的,”
“万一那人不近女色可怎么办?”
“放心吧,哪儿来那么多不近女色的男人,我听说他刚来柳阳城没多久,就和一女子好上了,已是把人都接到家里住着了,他来到柳阳城,天高皇帝远的,正是他逍遥快活之时,咱多给他送几个,到时候他谢我都来不及,这关系不就攀上了?”
盛瑶闻言顿时蹙起眉头。
厉峥当即张嘴就要说什么。
承钊也再次抬头,也是有话要说的模样。
但不等这两人说话,盛瑶已满脸嫌恶道:“这人竟是如此,莫不是京城的大官都这副模样?”
厉峥到嘴边的话霎时被噎住,半晌才扯了扯嘴角道:“……是这两人在胡说八道。”
“不是说都瞧见他刚来柳阳城就和一女子好上,还把人接到家里住着了吗。”盛瑶只当聊闲话一般随口说着,甚至想到了什么,惊愣道,“该不会是以官职强迫民女吧?”
承钊忍无可忍地急促解释:“怎么可能!他们是两情相悦!”
盛瑶一愣,奇怪地看着承钊:“承钊,你认识这位大官?”
承钊:“……”
厉峥脸色一沉,横了承钊一眼:“吃你的。”
“是,主子。”
盛瑶好像抓住了什么端倪,又追问厉峥:“厉峥,你也认识吗?”
厉峥一副不知如何解释的模样。
说不认识,岂不是骗人,他不想骗盛瑶,说认识,那怎会是认识,他就是这人。
但眼下,当然不是向盛瑶坦明身份之时,怎也得等到南下回去之后。
厉峥思索着应当如何用合适的言语解释。
盛瑶却已是等不及了,当即伸手抓住厉峥的胳膊,十足严肃道:“厉峥,你别和那人来往了。”
说罢,盛瑶还不放心似的,又看向承钊:“承钊,你也是,咱们本本分分的,犯不着攀这等关系,那人一听就不是什么好东西!”
厉峥:“……”
承钊:“……”
“你们说话呀,难道我说得不对吗?”
关于这位大官的事, 盛瑶没能再问到两人更多的回答。
不过她也觉得,厉峥和承钊即使认识这人,也不会有太多交集。
毕竟他们只是一家平凡普通的老百姓。
那样高高在上的大官, 哪是说攀上就能攀上的。
吃过馄饨,厉峥便让承钊把盛瑶送回宅子里。
厉峥在云城也有事情要忙,且第二日就又要启程出发, 分开前, 他便告诉盛瑶今日他无法陪她游玩了。
盛瑶倒是一点不觉惋惜, 因为她正是需要如此时机。
上马车前, 盛瑶乖乖点头, 丝毫不见挽留之意,甚至手上毫不犹豫地抽出对方掌心, 转身就要上马车。
厉峥眉头一蹙,伸手把人拉了回来:“怎的,一日不用见我,你好像很开心?”
盛瑶瞪大眼, 连忙否认:“哪有, 我哪里开心了,我都没笑。”
是没笑。
但也就差没把“你快走吧”写在脸上了。
厉峥微眯了下眼, 收紧手指还是不放:“待会你打算去别处看看,还是就在宅中待着?”
“……唔, 我不知道。”盛瑶回答得含糊, 就像是一副毫无计划的样子。
厉峥:“若你打算出去,就让承钊陪你同去,我夜里会回来, 但应是赶不上晚饭了,明日要早起, 你今日记得早些歇息。”
“好。”盛瑶应声极快,也不知听进去了没,手上挣扎了一下,顺利抽回手,便连忙摆手道,“那你快去吧。”
厉峥:“……”
她果真一副巴不得他走的模样,现在更是直接说出了口。
厉峥没再多言,在盛瑶躬身上了马车后,便转而给承钊递去一个眼色。
承钊无声应下,在厉峥离开后,便赶着马车一路往宅子去了。
盛瑶当然没打算今日就在宅子里待着,她也有要事在身。
原本他们若在云城多待几日,还用不着如此着急。
但眼下他们将要离去,接下来几日是否能在别的城池落脚还说不一定。
若是待到厉峥生辰那日,他们仍在路上,她可就没有办法做准备了。
正好今日厉峥不在,他还说到夜里才会回来。
盛瑶盘算着这一整日的计划。
此时虽是时辰还早,但她也没有过多耽搁。
马车在宅门前停下后,盛瑶下了马车,承钊便去侧面的马厩栓马了。
盛瑶很快走进院子,站在院中的石桌前便顿住了脚步。
她动作麻利地在腰间掏出一个平安结,放于桌上后,耳边也听不见承钊那头的动静了。
盛瑶鬼鬼祟祟地转了方向。
她可不想带上承钊。
毕竟承钊什么事都会告诉厉峥,厉峥横他一眼,他压根就没法藏住任何事。
盛瑶猫着身子重新往外走,趁着承钊栓马的时间,她正好可以溜走。
盛瑶刚一跨出门槛。
还没来得及一路小跑远去。
宅院外的围墙转角处,忽的探出一个头:“对了盛瑶,我们今日中午吃什么……”
承钊话说一半,忽的顿住。
他看了看盛瑶,这便完全走出转角,手里甚至还拉着缰绳:“你这是干什么,你要出去?”
盛瑶:“……”
他怎么连栓马都惦记着吃啊!
盛瑶到底是没能摆脱承钊。
被承钊发现后,她想不出解释的理由,又仍旧不得不外出,最终只得让承钊跟着一同前去了。
盛瑶一路上都闷着小脸。
承钊却是浑然未觉,还兴致勃勃地问:“盛瑶,你是打算去哪儿啊,看风景吗,还是去方才我们去过的那条小吃街?”
“我……”盛瑶张了张嘴,不知如何解释,只得瞪承钊一眼,“我不知道!”
盛瑶想过提前警告承钊,但后来又觉得如此太过欲盖弥彰。
还不如什么都不说,就算她买了什么叫承钊知晓了去,他们也猜不到她想干什么。
于是盛瑶放宽心,就让承钊跟着她,一路该干嘛干嘛去了。
盛瑶打算在厉峥生辰日那日,将自己练习的成果展示给他看。
她听闻有一种墨自带香味,用此墨写下的字久久留香,余韵绵长。
“李征”二字她已能写得十分规整了。
她想买一个漂亮的卷轴,再用此墨写下他的名字。
还未到赠礼之时,盛瑶却忍不住幻想厉峥收到卷轴时惊喜讶异的模样。
他或许会道:“你怎会写我的名字?”
也或许会道:“竟写得如此漂亮。”
他会夸赞她:“瑶瑶,你真棒。”
也会勾起唇角露出笑意:“谢谢,我很喜欢,非常喜欢。”
盛瑶忍不住噗嗤一笑,红着小脸,满脸都要开花了。
“盛瑶?盛瑶?”突兀的声音将盛瑶的思绪打断,只见承钊一脸疑惑地看着她,“你在傻笑什么?我们现在去何处?”
盛瑶:“……”
好丢脸!
盛瑶连忙收起傻笑的表情,轻哼一声,道:“就去前面的店,我要买些纸墨。”
“买这干什么,此番出行,主子备了不少宣纸,说是给你练字用,现在还剩不少呢。”
盛瑶当然不会回答他,只嘟囔着:“反正我要买,你别多问了。”
正如盛瑶所想,承钊有意为主子打探今日盛瑶的意图,但瞧见盛瑶大老远跑来买纸墨,也是没想明白她到底想干什么。
盛瑶不让承钊跟着,承钊就百无聊赖地等在门前。
待到一段时间后,盛瑶抱着包裹从店里走出来。
承钊探头去看,盛瑶就双臂挡住:“姑娘家的东西,你别乱瞧。”
承钊只得摸摸鼻头,“哦”了一声,收回视线来。
而后,盛瑶又去别处逛了一会。
她买了些自己喜欢的胭脂水粉,又买了些漂亮的小饰品。
混杂在这些物件中,她偷摸买下了制作香囊的绸缎和香料。
承钊这个愣头青,压根就没看出来任何端倪,跟了一整日,仍是没摸着头脑。
厉峥在夜深人静之时回到了宅院中。
承钊还正在回味今夜终是又尝到了盛瑶的手艺。
忽的被厉峥唤去,他才登时回神。
“她今日四处逛逛了吗?”
“……是,主子,盛瑶今日在外逛了一整日,傍晚时分我们才回到宅子中。”
厉峥微微颔首,他倒不是要监视盛瑶的行踪,只是因着突然变得紧凑的行程,让他也不免愧疚没能好好带她游玩。
即使她愿意自己出去逛逛,他也惋惜没能陪在她身边,也没能看见她瞧见新奇事物时的惊喜模样。
厉峥又问:“她有买自己喜欢的东西吗?”
“买了买了。”承钊连连点头,“今日盛瑶倒是买了不少东西,纸墨,胭脂,水粉,还有什么绒毛,什么针线……就,女儿家那些东西,我也不太懂。”
厉峥听得认真,听完后,略有好奇道:“她买纸墨干什么?”
承钊不确定地道:“或许,是想给主子写情诗?”
厉峥却是信了,惊愣道:“她自己这么说的?”
“……没有,只是属下猜测的。”
厉峥微沉脸色,耳根却泛起一抹不自然的红晕:“那你胡说八道什么。”
承钊挠了挠后脑勺:“大抵便是这些了,今日盛瑶心情愉悦,收获颇多,应是度过了美好的一日,主子大可放心。”
他当然……放心。
厉峥敛目,不由想到今日所办之事。
一切比他原本预料的还要顺利。
这种顺利,却并未让他感到心安,反倒总觉得有什么别的事要发生了一般。
按照如今的进展,他们还需七日,便可启程折返柳阳城。
或许那时,盛瑶的父亲也该从花溪村出发了。
所以再过一个月时间。
他会见到盛瑶的父亲,会向盛瑶坦白一切,会向盛瑶正式提亲。
好像没有什么可以再让他担忧了。
为何他心下却怎么也安稳不下来呢。
柳阳城外竹林苑。
本是紧闭的宅门被人强硬从外打开。
宅子里果真空无一人,且看上去已是好一阵无人居住了。
张媒婆面如土色,几近绝望。
他们一路找来,从弄错方向,倒终是查到端倪,却怎也没想到最终还是没能找到盛瑶。
找到竹林小宅的第二日,张媒婆几人便在周围打听了一番。
虽是没能得知太多消息,但也是知晓盛瑶的确在两个多月前来到了此处,还在此住了下来。
如今,有人称这户人家外出远行了。
也有人称好像是搬家了吧。
总归没个确切的消息。
李家这头已是没了耐心,扭着张媒婆要钱。
张媒婆苦不堪言,一边拿不出钱财来,一边又担心自己没法和即将进城的盛丰交代。
这日,她偶然在城中一个茶馆碰见了熟人。
已是在城中待了好几日的杨大娘和许大叔正准备收拾收拾,打道回村了。
一碰见张媒婆,他们便想起了不久前碰见盛瑶那事。
别的不说,他们倒是瞧着盛瑶过得不错。
这便热络地和张媒婆道:“你给盛瑶介绍那小伙子可以啊,我还以为你这次又夸大其词了,没想到还格外收敛,人高马大一小伙被你说成是病秧子,是我记错了,还是你说错了?”
张媒婆一惊,顿时拉住杨大娘的手:“你见着盛瑶了?你何时见着的,在何处,她同谁一起的?”
杨大娘被张媒婆这副模样吓了一跳。
她蹙着眉头将自己遇见盛瑶一事说了一遍,却见张媒婆脸色顿时更难看了。
许大叔察觉端倪,不禁问:“张媒婆,怎么回事,是盛瑶出什么事了吗?”
张媒婆这才反应过来,知晓他们与盛家本就有生意来往,平时也走得近,自不敢透露分毫,连忙否认道:“没有,能有什么事,就是我想着见见盛瑶,一直不得机会,不过现在听见你们说瞧着她过得不错我也就放心了。”
杨大娘狐疑道:“人不是你介绍的吗,你想见上门去见不就得了,怎会不得机会?”
张媒婆尴尬地笑了笑:“这不是不得闲吗,我也快回村了,之后我会找个时间上门去瞧瞧的。”
说罢,张媒婆也不敢在此久留,怕多说多错,连忙找了个借口就离开了茶馆。
张媒婆走后,这夫妻俩仍是觉得哪里怪怪的,但又说不上来。
直到他们也随之结账走人,刚走出茶楼,就在转角处瞧见几个纠缠不休的身影。
“今天你说什么都要把银两给我吐出来!”柳娘发起飙来,李家两个男人压根就拉不住。
且此事本就是他们遭了骗吃了亏,自也不会阻止柳娘。
张媒婆拼命挣扎着,却被柳娘抓住了头发。
她疼得嗷嗷叫,嘴里呼唤着:“放手!你放手!谁说找不着了,咱们不是已经找着地方了,盛瑶就住进了那家,只是她找错地方了,待她回来……待她回到柳阳城,就能解决此事了。”
“回来?!谁
知道那户人何时回来,还是否会回来,万一不回来了怎么办!”
“不会的!不会的!肯定会回来的,我们再去打听一下,肯定会回来的!”
杨大娘见状,震惊之余当即就想冲上去问个清楚。
许大叔却连忙拉住她:“别,别去,那儿纠缠不清,你还想去掺和一脚吗?”
“那不然怎么办,我方才就说是哪儿不对劲,这个张媒婆,竟是把盛瑶给弄丢了,我们那次瞧见的人压根不是李家的公子,盛瑶找错人了!”
“所以我们更不能去掺和眼下这个混乱了,当务之急是赶紧回去告知盛丰,你瞧张媒婆那个鬼鬼祟祟的模样,怕不是还想连盛丰一起瞒着,拖得越久,盛瑶越不知去向。”
杨大娘闻言也冷静了下来:“你说得对,盛瑶这丫头也是我们打小看着长大的,这个张媒婆,之后再找她算账,咱们今夜也别留了,抓紧时间,这就启程回村。”
“好。”
盛瑶少有的先见之明, 让她在云城就将给厉峥准备的生辰礼物备好了。
果不其然,他们第二日继续出发后,接连两日都一直奔波在路上。
明日便是厉峥的生辰了, 可他们此时还在半途中,都不确定是否能在明日之前抵达下一个城池。
秋末的气候变化得快。
本是还不算刺骨的微风,经过一场夜雨后, 便转而变得冰冷无情起来。
一夜入冬, 好似说的便是这样的气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