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日清晨, 盛瑶赖在被窝里好一会, 才鼓起勇气起了身。
穿好衣服后, 她却仍觉得背脊脖颈都阵阵发凉。
盛瑶想了想,不敢赌自己的身子, 还是拿出了她此前准备的棉袄。
做工精致的小棉袄只到腰间的长度,配以下身的烟罗裙,正好露出腰间的曲线。
一圈白色的绒毛环在颈间和衣摆处,让她像个被精心包裹起来的瓷娃娃似的。
棉袄厚实, 让人一下从轻便的衣着转变为了厚重的冬装。
盛瑶有些担忧, 还未正式入冬自己就穿得这般厚实,可是会叫人笑话。
但她本就体弱畏寒, 还是让自己暖和着才能安心一些。
盛瑶犹豫了一会,到底还是耐不住寒, 没有减衣, 就这么穿着走出了房门。
她一转头,正好瞧见隔壁屋厉峥也走了出来。
今日降温,厉峥竟也同样披上了大氅。
他衣架子似的高大身材让厚重的大氅落于他脚踝。
沉黑的颜色令他整个人看起来肃杀冷冽, 掩不住一身华贵的气质,俊得叫人移不开眼来。
盛瑶眼前一亮, 忍不住直言:“厉峥,你今日好俊啊。”
厉峥一愣,转头看来,视线不由自主落在盛瑶身上,肃杀之气便霎时变得柔和。
这身软乎乎的装扮让她看起来更可爱了几分。
让人想将她拢在怀里肆意把玩,也不知是该先捏她的脸蛋,还是用那软绵的绒毛逗弄她。
如此想着,厉峥便如此做了。
“瑶瑶,过来。”厉峥唤她,自己却先迈开了步子。
盛瑶三两步,两人已是面对面。
厉峥垂眸看她,轻声问:“今日降温了,可还觉得冷,是否要再添些衣服?”
盛瑶摇了摇头,微动手臂抱怨着:“我还想着我是否穿得太多了,都快裹成球动弹不了了,若是再添衣服,真到了冬季可怎么办?”
厉峥轻笑:“真到了冬季,再添衣便是,总好过染了风寒喝药的好吧?”
一听喝药,盛瑶便抿着唇不说话了。
好在此前厉峥从那位大夫那开的药还未曾要她服用过。
不过厉峥自己的药也不见他用,盛瑶本是有些疑惑想要发问,但又怕厉峥因此想起了喂她喝药,她便忍着没吱声了。
这会,盛瑶拢了拢衣襟,示意自己已是穿得暖暖的,绝不会冻着,这才又开口道:“我们今日又要匆匆启程吗?”
厉峥默了一瞬,才道:“嗯,接下来还要继续赶路。”
盛瑶闻言有些失落。
她总觉得此番行程实在太赶了,且马上就是厉峥的生辰日了,可看他这副模样好像全然没记着这事似的。
不过盛瑶也没多说什么,只乖乖应声:“好吧,还是以你的正事为主。”
“抱歉,瑶瑶。”厉峥怎会不知盛瑶的心思,他上前凑近,俯身在她额头上印下一吻。
他在心下告诉自己,快了,就快要结束了。
盛瑶怎会因这等小事和厉峥闹脾气。
她见他好似愧疚,便抬了抬手臂想抱住他。
盛瑶的手臂刚悬在厉峥腰边。
“咳咳……”承钊被呛到的声音忽的从不远处传来。
盛瑶一惊,忙要收手。
手腕就此被厉峥眼疾手快地抓住。
厉峥向侧面一步挡住了盛瑶的身子,拉住她的手依旧把她的手腕带到了自己腰间,用宽大的大氅挡了起来。
盛瑶娇小的身形轻而易举就被厉峥笼罩住。
一件大氅包裹两人,热温霎时涌了上来。
盛瑶脸颊被染红,手臂却被迫环在厉峥腰上,躲也躲不掉,退也退不开。
不过承钊在那头什么也看不见,只是知晓这两人一大早又黏在一起了,忙就要转身回避。
厉峥侧头唤住他:“承钊,去备马车吧,我们今日早些出发。”
盛瑶闻言一愣,从厉峥怀里抬起头来:“现在就出发吗,连早饭也不吃了?”
他怎么好像越来越着急了。
厉峥点了点头:“在路上解决吧,早些出发,早些抵达,我们也能早些返回柳阳城了。”
厉峥的急切已是几乎写在了脸上,这是他少有的表现,毕竟也只有盛瑶才会总是藏不住心思。
盛瑶觉得早些启程也好,说不定就能在明日之前抵达下一个城池,而非在驿站替厉峥过生辰日了。
但她也觉得厉峥这副模样压根就是当真忘记自己快要过生辰之事。
承钊那头应下声,转而去准备马车。
盛瑶忍不住问:“厉峥,你还记得明日是什么日子吗?”
以盛瑶的思绪,只是想借此试探厉峥是否当真不记得了。
可她的试探太过明显,任谁即使真忘了,被她这么一问也定是会想起来。
根本不存在这样的日子。
厉峥一愣:“什么日子?”
盛瑶蹙了下眉,不禁腹诽。
看吧,他果真不记得了。
盛瑶轻叹一口气,又嗔怪似的在他腰上掐了一下。
厉峥更觉不对劲,追问道:“到底什么日子,我……难道忘了?”
厉峥正色地思索一瞬,仍是不得结果。
能有什么日子需要他记得?
“不记得也无妨,我替你记着便是了。”
至此,盛瑶不再提及此事。
厉峥却是稍有惦记。
他想了许久也没能想出明日能是什么特别的日子。
他甚至翻看黄历,明日诸事不宜,还是大凶之日。
可是无论厉峥怎么问,盛瑶都是一副神神秘秘的模样,不愿透露分毫。
她脸上藏不住心思,嘴巴倒是紧得很,问也问不出来。
夜里在驿站落脚之时,厉峥唤来承钊询问。
“你可知明日是什么日子?”
承钊苦思冥想片刻,摇了摇头:“主子,属下不知。”
“与盛瑶有关的,再想想。”
厉峥吩咐着,自己也没有停止思考。
突然,承钊忽的恍然:“与盛瑶有关!主子,属下想到了。”
“说。”
“明日,是盛瑶来到您身边的第三个月整!”
厉峥愣了愣,而后不解:“所以呢?”
他知晓是三
个月,整不整的倒是未曾细想过,但此时回过头来算一算,还当真是明日三个月整。
但这又如何,有何特别吗?
前面还有一个月整,两个月整,往后还有每一月每一年。
承钊出声道:“主子,是纪念日,是特殊的日子,不少人尤其是姑娘家会对此格外在意,就像人一年一度的生辰日,或其他重大节日一样,他们会专门庆祝,以纪念最初发生这件事的日子,盛瑶这是想庆祝她和主子您相遇的那一日啊。”
厉峥头一次听闻这等说法。
但回溯三个月前,他至今仍清楚记得盛瑶背着包袱怯生生走进宅院的那一幕。
这一日之所以有意义,是因他在这一日与她相识,她来到了他身边。
而再往前的两个月,他们还未进展到此时这般关系,更没有捅破窗户纸。
所以,这将是他和盛瑶的第一个纪念日。
厉峥心头漏跳了一拍,而后逐渐乱了节奏。
他的确从未有过任何纪念日,就连他的生辰日,从少时总被人遗忘和不在意后,连他自己也不曾在意了。
得知盛瑶寻错人这段时日,他慌乱惶恐,紧张不安。
但明日这个日子,不属于别的任何人,只属于他和盛瑶。
是真实存在的,也是确切发生的。
即使盛瑶认错了人,可这段时日却是怎也不会错的。
厉峥心尖酸胀绵软,化开一潭春水,将夜里的寒意都驱散了大半。
原来她这几日鬼鬼祟祟又神神秘秘的,是在为这个重要的日子而做准备。
但他居然毫无察觉,直至现在才反应过来!
厉峥皱了皱眉,生涩开口:“旁人在度过这样的纪念日时,会做些什么?”
“最常见的便是赠礼了,还有一起相伴,一起度过这一日的时光。”承钊按照自己的理解想了想,便道,“主子不必担忧,其实最重要的便是您和盛瑶待在一起便足矣,而且往后你们还会有更多的纪念日的,这一次度过了,您之后便更有经验了。”
厉峥微微颔首,但声量不大,像是说给自己听的:“嗯,我往后不会再忘记了,每一个日子我都会记得。”
承钊挺直身板,当即道:“主子放心,明日属下会找个凉快地儿自己待着去,绝不出现在你们面前,绝不打扰你们二人共度这一日!”
厉峥闻言抬眸,好笑地看了承钊一眼,而后淡声道:“那你可记得明日是什么日子?”
承钊愣了愣,好一会才反应过来。
对啊,明日他还不能彻底消失呢!
此番南下的计划将在明日进行最后的行动。
他们这一路借由画舫宴上窃得的信物,打探到的消息已是到了最后关头。
承钊虽是不明白厉峥从原本的散漫,到如今迫切万分是为何。
但他们的计划也的确进展飞速,已是到了快要收网的地步了。
所以明日,厉峥当然不可能只待在盛瑶身边哪里也不去。
若是他们没能尽快办事归来,盛瑶这些日子的准备岂不是就白费了。
“不会。”厉峥像是看透承钊所想,这便吩咐道,“明日我会赶在傍晚前结束此事,你便负责后续收尾。”
说完,厉峥眼睫又微不可闻地轻颤了一下。
他垂头从腰间拿出钱袋,掩下脸上不自然的神色,径直递给承钊:“办完事,你就找个地方好好休息一下。”
鼓鼓囊囊的钱袋里银两自然不会少。
承钊眼眸一亮,连忙接过,拔高声量欣喜道:“是!多谢主子!属下定会办好所有事!明日绝不会归来!”
“……不是不让你归。”
“是!属下定会找个地方自己待着的!”
翌日启程的时辰比以往又更早了一些。
甚至天都未亮,马车已是在门前候着了。
盛瑶是在被窝里被厉峥低头吻醒的。
轻柔绵密的吻,双唇相贴,一点一点啄吻她的唇。
直至舌尖探入,熟睡的人儿才发出即将转醒的梦呓。
可盛瑶仍是没醒得完全。
身子软绵绵地靠在厉峥怀里,连洗脸的棉帕也是厉峥上手覆在脸上的。
而后,厉峥甚至打算直接帮她穿衣。
盛瑶这才惊醒,微红着脸蛋,连忙道:“我自己来便好,现在什么时辰了?”
屋子里还点着烛灯,窗外天色看起来就像是半夜。
“快到卯时了。”
盛瑶一惊,瞌睡醒了大半:“什么?!还未到卯时?!这个时辰我们要去干什么?”
她吓坏了的模样太可爱了。
厉峥抱着她偷亲了一下,才告诉她:“要启程赶路了。”
“这么早……”盛瑶仍是难掩讶异,倒也不是觉得辛苦,只是还是不明厉峥到底在急什么。
厉峥温声道:“你昨日不是问我今日是什么日子吗?”
“你想起来了?”
“抱歉,是我忽略此事了,往后我都会认真记得的。”
盛瑶窝在厉峥怀里动作有些别扭地穿上外衣,耳边听着这话却是觉得有些奇怪。
他自己忘记了自己的生辰日,为何要同她道歉?
但盛瑶没能思绪太多,只摇了摇头道:“这有什么好道歉的,你只是近来太忙碌了,总归我是记着的。”
厉峥坐在床边换了个姿势,他把盛瑶的身子转过来面向他,低头捻起两根细带替她系好腰间的带子。
“可是我今日仍有无法推脱的要事,所以只得早些启程,尽可能早些结束,我会在傍晚之前赶回来,在此之前,只能让你等等我了,好吗?”
盛瑶低头看向自己腰间的大掌。
厉峥的动作很轻很柔,将她的系带系出了漂亮整齐的形状,就好像幼时在家她的娘亲帮她穿衣时一样。
厉峥收手后,盛瑶还忍不住多看了两眼自己整着的腰间。
清晨微凉,她心里却是暖洋洋的。
盛瑶抬眸乖巧地点了点头,想起自己今日的准备,还有些不好意思:“我本也是准备在晚上给你这个惊喜的,那你可要早些回来啊。”
厉峥耳根一热,绵密的痒意挠过心尖,对此已是迫不及待了。
“那快些出发吧,路上若是困乏便再靠着我睡一会,我会早些回来的。”
“好。”盛瑶勾住厉峥的手指借着他的力道从床榻上起了身,语气里,是同厉峥一样的期待,“我等你回来。”
生辰喜乐。
就留到晚上时,再正式祝福他吧。
因着出发的时辰早, 也或是马车行驶的速度也比以往快了些。
盛瑶从上了马车没多久,便靠着厉峥又睡了去,到再睁眼时, 便已是到了地方。
不是途中的驿站,而是距离下一座城池几十里外的一个小镇,名为河水镇。
简朴的住宅颇有小镇气息。
不算太大的庭院收整得干净整洁。
青石铺地, 植物环绕。
唯一美中不足的是, 因着气候变得寒冷, 院中的植物大多都进入了休眠, 看起来缺乏生机。
不过这也意味着, 待到冬季过去,所有的一切都会复苏, 它们将重新为这里点缀色彩。
这里似乎也比云城要更冷一些。
盛瑶抬头望着雾蒙蒙的天色,总感觉快要下雪了。
盛瑶并非没见过雪,但饶是每年都见,她仍旧觉得下雪是一件非常美好的事。
大地穿上素白的新衣, 所见之处好像都是绵软一片。
雪若是下得大, 第二日便会在门前积起雪堆。
一脚踩下去,便会在行走的路程中留下深浅不一的痕迹。
最美的, 还得是大雪飘扬的时候。
雪花落下,有的还未落到地面, 便已先一步在半空中化成了水消散不见。
她记得以往在家中时, 娘亲总是不让她在下雪天出门。
她的娘亲自然也无法在雪天离开温暖的屋内。
不过盛瑶的父亲倒是偶尔偷摸带着她溜出家门,把她裹上最厚实的衣服,再用有力的臂膀抱着她, 小心翼翼地让她感受雪地的柔软。
玩得一身雪水回家,自是会叫母亲责罚的。
这时候, 爹爹就会用雪团做一个掌心
里的小雪人给娘亲带回去。
娘亲每每瞧见那个模样丑陋,五官歪曲的小雪人总是哭笑不得,还数落着:“每年你都做雪人,这么多年了,还做得这么丑!”
想到这些美好的回忆,盛瑶不禁有些期待今日当真有雪落下。
可是还未正式入冬,真的会下雪吗?
盛瑶这般憧憬并未能来得及和厉峥分享。
厉峥走得很急,自也是为了能尽快结束手头之事赶回来和她共度今日余下的时光。
盛瑶听闻厉峥和承钊还要骑马赶一段路进城。
她觉得路途有些遥远,但也相信厉峥既是做出了承诺,就定不会失约。
厉峥和承钊离开后,盛瑶也没有闲下来。
她简单收拾了一番住处后,便开始着手为晚上的重要时刻做准备。
杨大娘和许大叔在那日之后便急匆匆的启程往花溪村赶。
令他们没想到的是,他们竟在半途中遇到了已是从花溪村出发盛丰。
盛丰满脸乐呵呵的,显然是对此毫不知情,甚以为女儿如今在城中过得很好。
缘由自是因为盛丰提前收到了盛瑶从柳阳城寄出的信。
盛丰在半个月前因着腿已是好了大半,越发坐不住便提前启程赶往柳阳城了。
半道上,他碰上此前他给盛瑶寄去银两时联络的信差,便正好拿到了回信。
信件打开,除了女儿一向会寄出的平安结,竟然还有一封书写整齐,字迹漂亮的信。
盛丰识得些字,但也并非有多少文化。
信上好些字还是他当时在客栈问人才全数了解的。
信上是盛瑶报平安的内容,即使那些字一瞧便不可能是盛瑶自己写的,但信上内容的语气自然是盛瑶错不了了。
盛丰很快反应过来此信出自谁手。
他原本因着只能退而求其次将女儿远嫁,还是嫁这么一个他并不怎么瞧得上的男子多有情绪。
但再看这一手漂亮的字,一时间竟是印象好转了不少。
对此,盛丰很是满意,也加快了进城的脚步,这便在此遇上了杨大娘和许大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