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盛瑶……”
厉峥侧头朝马车的方向抬了抬下巴,示意盛瑶也在马车里。
承钊见状这才松了口气,压低声音道:“属下还以为主子突然改变主意把盛瑶送走了呢。”
厉峥挑了下眉,好笑道:“你怎么一副比我还舍不得她的样子?”
话一出口,厉峥就反应过来自己这话不太对劲。
果不其然,承钊霎时抬头,直言道:“主子,您果真也是舍不得盛瑶的呀。”
这时,马车帘从里面被撩开。
盛瑶躬着身探出头来:“厉峥,你们在说什么,什么舍不得我?”
厉峥:“……”
他哪有说舍不得她!
厉峥面无表情地侧身朝她伸出手。
盛瑶将手搭上去,就被厉峥轻轻一抬,稳稳地扶着下了马车。
承钊两眼放光地看着两人。
盛瑶却还是追问:“什么舍不得我呀?”
厉峥眼睫一颤,沉了脸色收了手,抓着盛瑶的肩把她转向宅门的方向:“舍不得你生病,你现在回屋添衣,我去看看如何煎药。”
盛瑶一听,身子被厉峥推着往前,却是回头连忙道:“不用了,我没觉得有何不适,我自己煎药吧。”
她倒不是要推辞喝药。
厉峥:“煎药而已,用不着你。”
她是担心:“还是算了吧,你别又把厨房……”
话音未落,厉峥脚下步子一顿,当即打断:“那次是意外。”
盛瑶:“……啊,哦。”
厉峥轻轻一推,盛瑶便只能朝着自己屋子的方向踉跄两步。
她回过头仍旧担忧地多看了厉峥两眼,最终还是乖乖往屋里去了。
直至那道身影消失在门前。
厉峥轻哼一声,心下嘀咕。
不过是煎药而已,无油无大火的,他能炸出个什么花来。
有何可担心的。
盛瑶回屋换下了虽是已经烤干, 但昨日却是被雨水淋过的脏衣。
因着身子着凉,她多添了件小马甲在中衣外面,再穿上干净的外衣, 倒是觉得前胸后背都暖起来了。
盛瑶并未耽搁太久时间,添好衣服后,便出了房门, 打算去看看厉峥药煎得如何了。
厉峥说得那般信誓旦旦, 但盛瑶多少还是有点不相信他的。
她算是看出来了, 厉峥英俊聪明, 有学识有才能。
但另外的方面, 是一点没法指望他的。
盛瑶加快脚下步子,没一会就绕到了厨房侧面的空地前。
一股中草药的苦涩气味扑鼻而来。
一缕浓烟顺着竖直的方向向上蔓延。
盛瑶歪头一看, 当即道:“哎呀,厉峥,这样的火太大了,会煎糊掉的。”
厉峥蹲坐在炉子前的小矮凳上。
他身高腿长, 这样的姿势让他显得有些别扭, 也很违和。
厉峥闻声回头,侧过的身子露出炉子。
燃得旺盛的火更加显露无遗。
盛瑶连忙上前, 拢起裙摆在厉峥身边蹲下,拿过木棍挑了挑底下的柴火, 捣鼓着要将火势弄小一些。
厉峥蹙眉:“可是火势若是小了, 不就很容易熄灭?”
盛瑶将火势减小后,也顺手拿过一旁的矮凳坐下。
她指了指角落无人问津的扇子:“所以煎药得时刻守着,火不能大, 也不能熄,适当的时候需得以扇风助力。”
厉峥眉头蹙得更深了几分:“这么麻烦。”
饶是这般说着, 但他也同时躬身向前拿起了那个方才他看都没多看一眼的扇子。
“小力一些。”盛瑶温声提醒着。
好似到了他们二人教学识字的时候。
不过老师变成了盛瑶,厉峥成了那个正摸索学习着的学生。
盛瑶自然而然地伸手,像厉峥教她写字那般,一把握住了他的手背。
但厉峥手大,盛瑶一手包不住,便上了两只手,上下握住他:“得顺着这个方向。”
厉峥喉结滚动了一下,视线落在盛瑶白皙的手背上。
他被她的力道带动着扇了两下风,另一手便伸来牵住了她,攥到了自己身侧:“嗯,我知道了。”
盛瑶怔然侧头,下意识动了下手指,却发现厉峥攥得紧,她也抽不回自己的手。
两人就这么并排坐在炉子前,相邻的手相牵。
厉峥另一手单手摇扇,盛瑶另一手有些无措地扣着裙摆。
周围逐渐静了下来,仅有炉子里的汤药咕噜咕噜冒着泡,好似在配合这一刻的氛围。
厉峥学扇风可比盛瑶学写字聪明多了。
盛瑶仅教了一次,他就扇得正确了,没一会更是熟练得像是时常煎药的样
盛瑶欣慰道:“你做得真好,这样往后你若病了,也能自己煎药……”
话未说完,她霎时止了声,意识到自己胡说八道,连忙又:“呸呸呸,我胡说的,你不会生病的。”
厉峥被她逗笑,哼笑出声,短暂松开相牵的手,抬起来掐了一把她的脸蛋:“照顾好你自己,你别生病就好了。”
盛瑶脸蛋被捏得撅起嘴来,她小声道:“也不是我想病的呀,我还不想生病喝药呢。”
太可爱了。
厉峥闭眼让自己不要多看,但身体却已是有了自主反应。
俯身低头,好似熟练,寻到那双唇,就迫不及待含住了她。
“唔……”盛瑶一声低呼淹没在唇舌中。
她瞪大眼还未来得及反应,厉峥已是退开。
盛瑶茫然地抬手抚上自己唇角,喃喃着:“你突然……亲我干什么……”
厉峥视线转向炉子,好似很认真在煎药,另一手重新抓住她把她的手牵回身边,若无其事转移话题:“这点火,要煎到什么时候,这药何时能煎好?”
盛瑶脸蛋肉眼可见地迅速泛红,哪能像厉峥这样面不改色心不跳的。
她支支吾吾一阵,才拉回思绪:“可能……也许……一刻钟吧……”
一刻钟后。
黑乎乎的汤药被盛入碗中,苦涩的药味愈发浓烈,不必凑近也能叫人闻得直皱眉头。
主屋桌前,厉峥挑眉催她:“快趁热喝,莫不是还要人喂的?”
盛瑶思绪被带走,无视药碗,转而看向厉峥,眸子亮灿灿的:“对哦,昨夜我是不是昏睡过去了,那你喂我喝药了?”
厉峥:“……”
他不答反问:“还真要人喂呢?”
盛瑶摇了摇头。
她又不是小孩了,清醒着还叫人喂药多叫人难为情啊。
她在家中也不见得要爹娘喂药的。
盛瑶虽是不喜苦药,但她喝药一向很乖的。
眼看转移不走话题,她便认命地乖乖拿起药碗。
药碗凑近,鼻尖满是苦涩药味。
盛瑶屏住呼吸,皱着眉头,一仰头,一股脑将药喝了个干净。
她咽喉快速滚动着,想要囫囵吞枣似的,尽量不尝出味。
奈何苦味顽固,她吞得极快,还是在舌尖和喉咙留下了浓重的痕迹。
一碗汤药喝尽,盛瑶放下碗,整张脸都快皱成一团了。
苦死了!
难喝死了!
她眯着眼,眼前忽的晃动过一个东西。
没看清,嘴里就霎时被塞入了一抹甜。
盛瑶一愣,逐渐睁开眼来,迷茫地砸吧了一下嘴,才尝出嘴里竟是一颗蜜饯。
“你哪来的?”她双唇一张一合,含着蜜饯说话有些含糊不清。
厉峥扬起唇角,方才她一张小脸上的变化被他全数尽收眼底。
一颗蜜饯又让她两眼放了光,实在是极好打发的。
厉峥:“马车启程前,顺道在一旁的铺子里买的。”
昨夜盛瑶不清醒,喂她喝药倒是乖,瞧不出什么别的状况,但今日前去医馆时,厉峥就注意到盛瑶那副抗拒的模样了。
盛瑶的心思不难猜,心下想什么全写在脸上了。
厉峥顺手买了一袋蜜饯,果不其然就在方才瞧见她被苦涩淹没的痛苦模样。
不过蜜饯自是甜蜜的。
盛瑶嘴里很快便香甜起来,苦涩不在,表情自是不会痛苦了。
她满心欢喜地品尝着蜜饯,忽的又想到了什么,神色一怔:“对了厉峥!”
“嗯?”
“方才我换衣时看过我的钱袋,里面怎一分未少,昨日进城,住宿客栈,买宣纸,看大夫买药,还有这蜜饯,银两怎会一点都没用出去呢!”
厉峥古怪地看了她一眼:“用你钱干什么,那些我都付过了。”
莫不是她觉得他还会趁她昏迷不醒,摸她的钱袋,拿她的钱吧。
她到底在想什么!
可盛瑶反应很大:“那怎么行!你前不久才给了我这么多,现在又是何来的银两!”
厉峥上下打量她一眼:“你就那么想花钱,嫌自己的钱花不出去?”
盛瑶撇了撇嘴:“不是的,可是我拿到了银两,总该是要打点这些事务的,你挣银两不容易,之后我们还要南下,这一路上都得花钱,所以我才担忧啊。”
厉峥:“……盛瑶,我没那么艰难。”
盛瑶像是没听进去似的,仍在自顾自道:“赚钱辛苦,我不是不知体贴之人,而且我拿着钱,总不能还抠抠搜搜的,这也不让用那也不让买,你总是抢着付钱,都不知你是不是快把自己老底都快掏空了!”
厉峥越听越离谱,越听越想笑。
真想撬开她的小脑袋瓜看看她究竟在想什么。
莫说他是主子她是丫鬟。
就是他们只为普通男女关系,她这般也太……
真像他的小媳妇似的。
这般思绪叫厉峥耳后一热。
但盛瑶这头还在絮絮叨叨说着银两的事。
厉峥心不在焉地听着,垂头往自己腰间摸索了一下。
待盛瑶说完,厉峥抬眸道:“伸手。”
“干什么?”
厉峥直接上手把她的手拉过来,另一手拿着一个钱袋,就此放进她掌心里:“拿着。”
“你这是干什么!”盛瑶连忙收手,但钱袋已经放到了自己手里。
本也到了该给盛瑶月钱的时候。
可在厉峥心里,盛瑶怎还会只是个丫鬟。
厉峥抬了抬下巴,把双手背到了身后,不给盛瑶递回来的机会:“不是想付钱?之后进城,南下,就交给你打理了。”
钱袋比上次的还要沉,只是垫一垫就能感觉到其重量应是装了好些银两。
盛瑶张了张嘴,无措道:“你究竟上哪弄来这么多银两啊……”
厉峥无意隐瞒自己的身份,盛瑶早晚也是要知晓的。
不过此时还为时过早,更非一个全盘托出的好时机。
于是厉峥只随口道:“你拿着就行了,别的就别管了。”
盛瑶一愣,抬眸看向厉峥。
她不由想到在家中时,她爹也时常这样。
她曾不止一次瞧见,爹爹莫名往娘亲怀里塞钱袋。
娘亲就和她此时一样,惊愣询问爹爹银两何处来的。
这时候,她爹就会不自然地别过头,摸了摸鼻子,敷衍娘亲:“你拿着就行了,别管那么多。”
幼时盛瑶不明白,听了村里大娘们偶尔谈论的夸大言论,便担忧地问:“娘亲,爹爹突然有了这么多银两,他是不是去干坏事了,是不是去抢钱了?”
这时她娘就会好笑地捏捏她的小脸蛋,和她解释:“爹爹是心疼我们娘俩,他在外挣钱不容易,想让我们都过上好日子,但又不想我担忧他的辛劳,这些都是你爹的辛苦钱,可不是干坏事得来的,我们要好好珍惜。”
后来发生这样的事多了,盛瑶也逐渐明白了。
爹爹和娘亲总是相互理解的。
爹爹辛劳为他们家劳作挣钱,娘亲也体恤爹爹的辛苦,不曾多问,只认真打理好每一笔钱财。
再后来,他们家中农场逐渐壮大,日子好起来了,不至于如此紧巴巴的,这两夫妻也仍是时常会有这样的举动。
想起这些,盛瑶面上不禁浮现出温柔的笑意,忍不住嘀咕着:“厉峥,你怎和我爹爹一个样呢。”
“又在嘀咕什么?”
盛瑶回过神来,连忙摇了摇头,一副干劲十足的样子,正色道:“没什么!我一定会好好打点的,你就放心好了!”
厉峥闻言微眯了下眼,眸底神色微暗,好似有意味不明的情绪涌动。
行为举动先思绪一步,他朝盛瑶勾了勾手指:“过来。”
盛瑶还在心下郑重思考要如何安排好他们俩的家当,闻言迷茫但听话地就朝厉峥凑了过去。
倾身向前,刚躬着身子到他近处。
厉峥抬手捧起她
的脸,微微低头,低哑的嗓音混杂着湿润的吻一同而来。
“那我就放心了。”
被贴住的双唇还被不轻不重的吮吸了一下。
有舌尖顺着这股力道舔过她的下唇,背脊一阵酥麻蹿上。
盛瑶蓦地退后,霎时抬手捂住自己的嘴,怔着眸子又惊又羞。
“你、你……怎么又亲我……”
还未正式成婚,一日里都是要亲这么多次的吗!
那待当真成了夫妻后,这可怎么得了啊……
盛瑶因着病了一场, 即使眼下看上去已恢复了大半,但今日仍是暂停了学业。
日子又回到了最初的那般悠闲。
午饭时分,饭桌上承钊提及南下一事已准备得差不多了, 近几日便可准备着出发。
盛瑶欣喜,但也担忧:“那我们明日再进城吗,我想准备的行头还什么都没办呢, 况且这一去不知要多久, 时间也差不多了, 我还想去驿站问问我爹的回信可是寄到了没有。”
“不急。”厉峥道, “你的身子再多养几日, 而后择一日进城,七日后我们再出发。”
这般安排本是合理, 但盛瑶还是忍不住泄气地轻声抱怨:“还要等七日啊……”
话音刚落,厉峥就闻声顺势转过头来。
盛瑶一怔,不知想到了什么,蓦地抬手捂住嘴, 紧张地防备厉峥。
那双瞪得圆溜溜的黑眸好似在惊慌警告:“这可是饭桌上, 还有承钊在呢!”
厉峥也愣了一下,而后轻笑出声。
在她眼里, 他莫不是成了什么洪水猛兽。
仅有承钊疑惑茫然,直言问:“盛瑶, 你哪里又不舒服了吗?”
盛瑶见厉峥压根没有任何举动, 还被嘲笑后,才反应过来自己条件反射地多虑了。
她羞耻地红了脸,连忙摇摇头:“没有, 我很舒服,我很好。”
不必练字的午后时光宁静闲散。
但盛瑶闲不住, 便又逮着厉峥帮她削了好几根竹条,重操旧业。
深秋天凉,即使有浅淡的日光,厉峥也把盛瑶唤到了屋中来。
他本是打算小憩一会,这时也只能拿着一本书册坐在不远处。
时不时抬眸,就能瞧见桌前垂着头捣鼓手里竹条的身影,连背影都显得十分认真。
唯一美中不足的便是,盛瑶消耗竹条的速度实在太快。
不得成品,反倒叫他闲不了多会,就又得起身上前替她削新的竹条。
但饶是如此,也是厉峥以往从未设想过的时光。
即使是帮盛瑶削着竹条削到满手竹屑,还被她大胆嫌弃他的手脏不让他碰她。
厉峥也仍觉得如此时光妙不可言。
不曾拥有,便无法想象。
一旦拥有,却又患得患失。
以往他也不知自己竟是如此贪婪之人。
她就在眼前,触手可及,他却仍然觉得不满足。
眼下的时机和处境都不是最好的时候,厉峥还没有办法在此时对她做出承诺,郑重将她占为己有。
但其实这本也不是眼下该着急的事。
不过才两个月时间,也并不存在叫她等待太久。
实则,真正急不可耐的人,是他自己。
恨不得眼下就是一切尘埃落定之时。
他能放心向她全盘托出,郑重向她表达自己的全部心意。
随她回家,见她的父母,带她去京城,让她和他一起生活。
让她,永远和他在一起。
“厉峥?厉峥?”突然的轻唤不知是第几次了。
厉峥蓦然回神,神情有一瞬恍惚:“怎么?”
“你想什么那么出神呢?”盛瑶毫无负担地吩咐他,“我没有竹条了。”
厉峥:“……”
“想你怎么这么笨,我手快削断了。”
如此说着,厉峥却是没有半点迟疑地就拿起了一旁的竹片,动手削了起来。
盛瑶撅起嘴不满地轻哼了一声:“哪有快断了,你看你削得多好多快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