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媛抖着手,一直藏在袖子中的短笛出现在手中,她在四周洒下药粉,须臾,她吹响了短笛,笛声传了出去。
胥衍忱等人明显听见了一阵嗡嗡声。
随之,一批蛊虫从空中飞来,把他们全部围住,而这时,山洞洞口也出现了乐冉的身影。
胥衍忱不着痕迹地皱了下眉。
乐冉出现了,江见朷呢?
乐冉出现的那一刻,一直不曾有动静的乐赋初终于有了动静,他抬起了头,顶着一张少年脸,弯眸笑着看向乐冉。
四周的蛊仿佛也在一刹间对立。
乐冉直勾勾地盯着乐赋初,她口中无意识的嘶吼了两声,乐赋初重新站了起来,那条白蛇也一点点爬上他的头顶。
乐赋初对上她的视线,倏然笑了一声,眉眼秾丽,声色惊艳:
“你和圣女合作前,难道她没有告诉你,我也种下了圣蛊么。”
乐冉忌惮地望向他头顶的白蛇,她会和圣女合作,就是因为她清楚,如果不是圣女的血,她根本没有机会控制乐赋初。
但乐赋初怎么会有圣蛊?
乐冉看向了圣池,十鸢还靠在圣池里,她僵硬地歪了歪头。
但她被乐赋初打断了动作,乐赋初抬手抵在唇上,对她“嘘”了一声。
乐媛心中咯噔了一声,不止是她,所有人都在这一刻屏住了呼吸。
乐赋初也在这一刻看过来,他的视线仿佛透过蛊看见了里面的人,他含笑道:
“先处理一下虫子。”
乐冉也转过头,直勾勾地看过来。
随着二人一致的动作,所有蛇蛊也在这一刻掉转方向,众人只觉得脊背爬上一阵凉意。
然而不等二人有所动作,乐冉蓦然惨叫一声,她整个人栽倒在地,所有蛊虫也都在这一刻安静下来,四周安静无声,只剩下乐冉的惨叫声不绝于耳。
乐赋初在发现蛊不再听令时,骤然意识到什么,他猛地转头圣池看去。
众目睽睽下,女子睁开了眼。
女子从圣池中站了起来。
她往前走,由胥衍忱的视角看去,就是密密麻麻的蛊给她让开了一条路,女子眉心的红点似暖阳灼艳,让人忍不住心底生出些许寒意。
她如今和乐冉才出现时,何其相像。
唯一不同的是,她身上干干净净,手和脸上的伤在肉眼可见地恢复,乌发披散在肩头,她踩着月色踏出来,薄薄的衣裳被水浸透,春色被乌发遮掩处,她美得惊人,却让人生不出一点旖旎。
忽然,她的视线凝固在一处。
胥衍忱隔着人群和她遥遥对望,众人目睹,女子好像在一刹间蓦然有了生气。
在醒来的那一刻,十鸢昏迷前的记忆就全部回拢,她以为昏迷时听见的那道声音不过是错觉,毕竟公子现在应该是在燕云城才对。
他……是什么时候来的?
十鸢不知道,她脑海中有点乱。
在圣寨时发生的一切对她来说,就仿佛是身处梦境般。
而胥衍忱的出现一下子把她从不真切的梦境中拉了回来,十鸢忍不住地朝公子看去。
她没有忘记,她来圣寨一事根本没有提前请示过公子。
不过——
在向公子请罪前,还有一些事要处理干净,十鸢的视线一点点地转到了乐赋初和乐冉身上。
倏然间,白蛇弓起身子,控制不住地想要退走,乐媛眼前的蛊也不再受她控制,她忍不住地咽了咽口水,她是不是该庆幸,她站对了队伍?
山洞中最凄惨的人莫过于乐冉,人蛊能控制蛊,对蛊师的作用不过尔尔,但在十年中,乐冉已经被乐赋初改造得和蛊也没什么区别了,她浑身没有一点力气地瘫软在地,众人都听得见她的惨叫,她趴在地上,艰难地去够乐赋初的衣角,她眼神空洞,声音中含着痛楚,却一点情绪都没有地机械似叫着:
“哥、哥哥……哥哥……”
乐赋初眸色微凝,他深深地看了一眼十鸢。
乐冉的背叛让他的计划出现乱子,她本身就和人蛊只有一步之遥,她操控的蛊虫也非是一般的蛊,偏二人合作时,乐冉也对人蛊起觊觎之心,彼时钻入十鸢体内的蛊虫
让程十鸢成为人蛊的进度迅速拉满。
两方相争,反倒让十鸢喘息的空间,现在十鸢没有被蛊虫控制,就意味着,从今往后,再没有蛊师奈何得了她!
在乐冉要碰到他的那一刻,他一把拉过乐冉就往洞口跑去。
倏然,胥衍忱也动了。
一把剑锋直接出现乐赋初眼前,山洞的空气潮湿而阴冷,黏腻腻得仿佛有毒蛇贴在身上,乐赋初蓦然后撤,白蛇无力地嘶嘶吐出蛇信,下一刻却是栽下乐赋初的头顶,乐赋初来不及去管白蛇,因为一抹寒芒直直地刺向他眉心。
在寒芒后,是胥衍忱冷然平静的眸子。
失去了蛊,乐赋初的威胁大打折扣,可以说,他在胥衍忱面前毫无抵挡之力。
千钧一发之际,乐赋初眸子一冷,他身子一偏,同时猛然拽过乐冉,胥衍忱微微眯起眼,手疾眼快地转动手腕。
刺啦——
皮肉被刺穿的声音在山洞响起,待看清眼前一幕,众人都是呼吸骤轻,乐冉小小的身躯被人拎起,她的白瞳倏然竖起,口中发出无意义的声音,鲜血顺着她的唇角不断滑落,她胸膛处被捅了个洞穿,胥衍忱毫不留情,剑锋直直穿过她的胸膛,刺入乐赋初的肩膀。
乐赋初闷哼了一声。
胥衍忱皱眉,懒得评价乐赋初的行为,对乐冉也没有一点同情。
他眸色平静没有一点波动,对于他来说,在看见十鸢深陷寒潭的那一刻起,这二人都是该死。
十鸢敏锐地感觉到公子的冷意,她些许不解地望向顾姐姐。
印象中,她从不曾见公子生气过,仿若情绪一直都是极其稳定。
顾婉余看出了她的疑问,隐晦地摇了摇头,可不敢说话。
主子一来就见十鸢昏迷不醒,甚至不知何时能醒,一个不慎就再没有机会醒来,而且,主子心知肚明,凭十鸢的能耐,她真心想要逃,别人再是想要留下她,也不可能不付出一点代价。
她会自愿地被练成所谓的人蛊,终归究底,还是为了替主子解蛊。
人非草木,纵然主子和十鸢只是单纯的主仆,主子都不可能对十鸢做的这一切无动于衷,遑论主子对十鸢早生情愫。
再说,还有江见朷那个火上浇油的。
不论男女,对心上人被别人拥入怀中时,总会觉得不高兴的。
在保住十鸢性命面前,主子对江见朷自也有一番容忍度,但这一切情绪总得有个出口。
眼前这两个罪魁祸首,就是最好的发泄口。
胥衍忱没有抽出剑,反而越刺越深,乐赋初狠狠闷哼了一声,他口腔都是血腥味,倏然笑了起来,他不顾肩膀上的伤口,毫无预兆地把乐冉推向胥衍忱,乐冉的头颅都耷拉了下来,胥衍忱皱眉闪开,不由得松开了手。
乐冉和乐赋初都是跌在了山洞洞口。
在众人都没有反应过来时,乐赋初骤然抬手在一处按了下来,啪嗒一声,十鸢听见背后池水传来塌陷的动静,不止如此,山洞洞口啪嗒落下一截铁栏,她看都没看身后一眼,快速上前拉过胥衍忱。
铁栏隔开了二人,一批人在山洞里,只有乐赋初二人在外,山洞隐隐穿来塌陷的声音。
乐赋初转头,他肩膀处在不断流着鲜血,红肉白骨可见,他仿佛感觉不到疼痛一样,对着十鸢弯眸笑道:
“姐姐,此处是我寨圣池,岂会一点后手不留?”
话虽如此,但乐赋初也不敢停留,他快速地转身离开,这个时候,他还没有忘记把乐冉一起带上。
顾婉余等人也终于跑过来,回头看向不断塌陷的山洞,不由得面露慌乱,她皱眉问:
“我们现在怎么办?”
乐媛最先看出乐赋初的目的:“不等让他带走三少主!他要拿三少主的尸体练蛊!”
十鸢冷静地抬眼,这个角度恰好让她对上乐冉的白瞳,四目相视间,十鸢眉心的红印越发红了一些。
乐冉的脖颈僵硬地抬了起来,乐赋初敏锐地察觉到这一点,他毫不犹豫地扔开乐冉!
但是晚了。
一双手掐在了他脖子上,像是两个铁钳,力道大得让乐赋初脖子上瞬间出现青紫,他呼吸渐渐变得困难,乐赋初没有往回看,他袖子中滑下一把匕首,不断地扎在乐冉的手腕上。
他知道乐冉这个时候算不上活人。
不过是个被蛊控制的傀儡。
再杀一次也无济于事,他能做的只有砍掉乐冉的双手。
山洞中,十鸢握住铁栏,白净的手背青筋凸起,倏然,铁栏变得扭曲,她从容地从铁栏处出来,一步步地走向乐赋初。
乐赋初听见了脚步声,他呼吸越来越艰难。
局势在这一刻其实一目了然。
乐赋初没有再挣扎,他艰难地转过看向十鸢,忽然,他冲她勾唇一笑,手中的匕首陡然转了个方向,朝自己胸口处狠狠扎下——
有人握住了他的手腕。
乐冉也松开了手,她声息全无地倒在地上,胸口处鲜血横流不止,胸膛早没有了起伏,唯独一双白瞳还在轻微地转动。
胥衍忱皱了下眉,不解十鸢为什么要拦下乐赋初求死之举,但还是颔首,示意众人不要靠近。
乐赋初视线越过了十鸢,直直地落在胥衍忱身上,他忽然低笑了两声:
“原来如此。”
他在醒来时,还有过一刹间的不解,他在十鸢面前从未掩饰过圣蛊一事,因为他清楚,十鸢不懂控蛊,便是她知道了也无妨。
但十鸢居然没告诉乐冉他有圣蛊一事,如果乐冉早早取出他体内圣蛊,他或许根本没有醒来的机会。
直到看见了胥衍忱,乐赋初才倏然知道十鸢的想法。
原来,她早对他体内的圣蛊存有觊觎之心。
胥衍忱察觉到乐赋初的视线,轻微拧眉,他偏头看向十鸢。
十鸢不曾理会乐赋初,她没有在敌人死前复盘的习惯,她拿过乐赋初手中的匕首,划开了指腹,殷红点在乐赋初的眉心,十鸢耐心等待。
许久,众人都看见乐赋初眉心有东西在蠕动。
十鸢没有迟疑,刀尖划开了乐赋初的眉心,一只金色的蛊虫安静地卧在血肉中,十鸢伸手,蛊虫很乖顺地爬上她手心。
乐媛也将一切尽收眼底,在看见金色蛊虫现身时,忍不住地惊呼:
“圣蛊!”
话音甫落,除了胥衍忱外,所有人都不由得诧异地看向她,圣蛊?
经过之前的事,她们都了解这圣蛊的用处,一时间,众人呼吸都粗重了些许,就这么一个小东西,居然能让人百毒不侵?
在众人还惊诧于圣蛊时,十鸢手中匕首直截了当地从乐赋初的脖颈处滑过,眨眼间,有鲜血四溅散开,有鲜血溅在了十鸢脸上,她眸色平静,半点不在意地转过头,没再看一眼乐赋初。
乐赋初视线从十鸢脸上一闪而过,身躯就轰然倒地,视野内景象倒转,乐赋初望着被瘴气围住的空中,他口中不清楚地呢喃道:
“只差一步……”
只差一步,不止是人蛊,还有十鸢,都是他的囊中之物。
意识涣散前,他看见了仿佛泥娃娃一样破烂不堪的乐冉。
乐赋初忽然觉得一切或许都是命中注定。
十年前,乐冉让他失去了圣蛊。
十年后,也是乐冉又让他失去了人蛊。
他也让乐冉变得人不人鬼不鬼,最终命也丢在了他手中。
谁能想到,乐冉是他最信任的妹妹,他是乐冉最亲近的哥哥。
四周一片静籁,偶有微风拂过,浓郁的血腥味久久不散。
乐媛捂住嘴,她咽了咽口水,不敢发出一点声音。
十鸢没有看她,她朝胥衍忱伸出手,但在看见指尖还残余着血迹时,她眸色些许凝住,不由得有些迟疑。
有人直接握住了她的手,殷红染上两人的指尖,胥衍忱垂眸和她对视,低声问她:
“疼么?”
胥衍忱不知道她现在是什么情况,但他见到过她身上残余的伤痕,他像是在问她现在疼么,又像是在问她之前是不是很疼。
十鸢立刻摇头:“不疼了。”
话落,十鸢眸色轻闪,只想要赶紧转移话题,生怕胥衍忱会和她秋后算账。
她伸手捂住胥衍忱的耳朵,胥衍忱不由得俯下身,免得她费力踮起脚尖,须臾,有什么东西从胥衍忱耳朵中爬了出来。
十鸢瞥了一眼,一枚褐色蛊虫被她捻在手中,她没叫胥衍忱看见,直接将其碾碎。
至此,她来娆疆的目的,已经全部达到。
至于圣蛊,是额外的收获罢了。
十鸢陡然想起一件事,她蹙起黛眉:“江见朷呢?”
她和江见朷约定好,他会留在公子跟前,保住公子性命。
胥衍忱不着痕迹地一顿,三言两语简单概括:“当时他要留下拦住她,但不知为何,没有再出现。”
胥衍忱不知乐冉姓名,但说话期间淡淡地扫了眼乐冉,十鸢立即意识到当时发生了什么。
十鸢轻微抿唇,仿佛提起江见朷只是随口一问,没再继续这个话题。
胥衍忱眸色些许晦暗,朝她看了一眼,又很快若无其事地移开。
十鸢转头看向乐冉和乐赋初的尸体,她对蛊师的手段不敢有一点松懈,尤其是乐冉,谁也不敢保证会不会有蛊师利用乐冉的尸体做什么,十鸢没有给自己留下隐患的习惯,直接选择将二人尸体火化。
灼热火光在眼前燃起,十鸢仰头看着这一幕,有风吹过,让她的乌发飘起,掩住了她的些许情绪。
眼见她们要出寨,乐媛急切得不行,她欲言又止地看向十鸢。
十鸢没有忘记和她的约定,她说:
“我会在圣寨停留三日,你带她来见我,我自会替她解蛊。”
如果不是小圣蛊,或许她根本撑不到醒来。
三日时间不算长,乐媛没有时间耽误,她快声丢下一句“圣女一定要等我”,就快速地转身下山。
顾婉余是了解十鸢的,闻言,不由得好奇:
“你还有事情没处理?”
十鸢点头,在寒潭乐赋初给她种蛊时,她有趁机打听过圣蛊的事情,圣蛊挑剔,除了练出它们的蛊师,想要让圣蛊安安稳稳地听话,需要一株叫木寒草的药草。
十鸢虽然能命令蛊虫,但因为种蛊的人是胥衍忱,她还是希望万无一失。
十鸢将前因后果解释给胥衍忱听,才轻声道:
“我听他说过,木寒草难得,整个圣寨也只存有三株。”
她需要这三株木寒草。
闻言,顾婉余心下不由得一紧,她忍不住地胡思乱想,百毒不侵自然是好事,但前提是不能被人所控制。
主子会愿意十鸢给他种下蛊虫么。
顾婉余心底骂这个死孩子,做事前不知道经过脑子么,就不担心主子怀疑她居心不良?!
十鸢的确没有想过这个问题,胥衍忱仿若不敬意地看了眼顾婉余,眸底深处是冷淡的警告。
顾婉余心底咯噔了一声,她埋下头,没敢提示十鸢。
胥衍忱牵着十鸢的手没松开,十鸢下意识地牵着他下山,就像是他坐轮椅的那段时间,他不论去何处,都是被十鸢控制着方向。
胥衍忱自然而然地问:
“木寒草长什么样,让他们一起找。”
他默认了十鸢的做法。
十鸢没察觉到不对劲,也没有意识到胥衍忱的应声代表了什么。
十鸢摇头,她也没有见过。
但是,十鸢低头看向手中的金色蛊虫:“它会带我找到的。”
顾婉余看着二人的背影,许久,她深深地呼出了一口气,她忍不住地额角隐隐作疼。
她其实不懂,到底主子给十鸢灌什么迷魂药了,为什么十鸢会觉得主子是位好人?
能在当时孤立无援下在燕云城站稳脚跟,又和幽王、晋王一起三分天下,手底下还养着一批细作和杀手,胥衍忱自然不会是什么无害的人。
顾婉余摇了摇头,还是希望十鸢能早日识破主子的真面目。
如果只是忠心倒是不妨事。
但顾婉余担心的是,十鸢会被主子这面假象蒙蔽,一股子地栽进去,那时再意识到主子不是什么良善人,就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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