胥衍忱不着痕迹地一顿,他说:“十鸢难道忘了,我们手中还有一个能牵制戚十堰的人。”
他没有说的是,他不是很想十鸢再见戚十堰。
论起他和她,戚十堰才是她真正有过名分的夫君,即使对十鸢来说那只是任务。
胥衍忱从未说过,其实他很在意。
十鸢恍然大悟,经过圣寨一行后,她早将许晚辞这个人忘却脑后。
只简短的半年时间,但幽州城的生活对她来说,仿若隔世。
知道公子有章程,十鸢也就没继续请命,现在情势紧张,顾姐姐能去西北,晋王自然也能派人来燕云。
她们都清楚,一旦胥衍忱或者胥岸曈有人丧命,这天下该归属于谁就等于有了定论。
相较于除掉戚十堰,保护好公子才是要紧。
马车一路向北,梧州城和长安其实距离不远,反倒是和燕云城颇有一段距离。
这一路不太平,暗杀的人此起彼伏,前仆后继地涌上来。
十鸢冷静地拔出匕首,鲜血立时溅了她一脸,十鸢看都没看倒了一地的尸体,转身回到马车上,众人看向她的眼神隐约透着些许敬畏,她冷淡吩咐:
“继续赶路。”
有人勾住了她的手,本来情绪淡淡的女子脸上倏然染了些许绯红,她指尖轻颤了一下,颇有点迷惘不解地转头,某人握住她有点凉的手,眉头一直未松,声音也有点堵:“回来。”
十鸢听话地坐了回去。
一双手落入眼前人手中,暖意从手背传来,十鸢垂眸看去,是他拿暖婆子捂热了手,如今又低头认真地替她捂着手,外间又有风声响起,离梧州城越近,刺杀的人越多,几乎一刻都不能停歇。
十鸢还没有坐稳,就想起身,但被人拉住了,胥衍忱掀起眼,和她对视:
“别动。”
什么事都由得她来处理,随行的侍卫难道是摆设么。
外间刀尖相撞声离得越来越远,马车快速掠过,风声也呼啸不停,十鸢自然知道是有人留下断后了,她咬了咬唇,终于还是安稳地坐下。
她衣袖上染了点殷红,些许血腥味蔓延在马车内,没人在意这一点血腥味。
但胥衍忱蓦然想起在女子第一次杀人还会觉得怔然,如今已然习以为常,脸色都不会变一下了。
十鸢时刻注意外间的动静。
自那晚她说她有些怕火了,胥衍忱没有再让她靠近一点火堆,连马车内照明的物件也换成了夜明珠,平日暖手都要经过他一遭。
但只要脱离暖源,她的手很快会就变凉,其实没有必要浪费时间。
她这么想着,也这么说了,她担心胥衍忱会难受,还认真解释道:
“我不冷的。”
早从她在圣寨再睁开眼的那一刻起,她就再也察觉不到冷热了,浑身冰凉是蛊虫作用,她不可能只能享受人蛊带来的好处。
握住她的手一僵,他头也没抬,淡淡道:
“有必要。”
他说:“日后不要再说这种话了。”
这番话冷冷清清,仿佛没有藏着什么情绪,眉眼也依旧是温润如风,但十鸢还是听出了些许执拗的意味。
十鸢陡然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
不知过了多久,那双手仿佛终于被
捂热,但她和公子其实都心知肚明,这不过是假象罢了。
十鸢轻轻地抿住唇。
*******
去往梧州成的一条必经峡谷处,早有人在这条路做好埋伏。
宋翎泉抱胸靠在一棵树上,他不如往日意气风发,一双眸眼冷冷地盯着峡谷处,等待着来人经过。
终于,在他看见两辆马车时,宋翎泉站了起来,他抬起头,压低了声音:
“准备——”
在马车驶入峡谷后,后方的树木陡然断裂,倒了两排,两人合抱的树木拦住马车的退路,事故一出,众人立即意识到眼前峡谷有埋伏。
马车被人立刻勒马悬停,十鸢也钻出了马车,她仰起头朝峡谷上看去。
不给她们任何喘息的时间,滚石瞬间从峡谷上掉落,十鸢心跳声仿佛停了一刹,她翻身而下,二话不说地踹向后面挡路的树木,数个青年合力都未必能抬得起的树木被她一脚踢断,她急声道:
“往后退!”
在看见挡路的树木被一人踢断时,高站峡谷上的宋翎泉骤变了脸色,他不敢置信地看向底下女子的身影。
怎么可能?!
宋翎泉记得当时在虎牙岭,她还根本敌不过将军,如果不是晴雯救了她一命,或许她根本逃不出虎牙岭,她何时有了这般能耐?!
宋翎泉想起当时在青云山脚下惨死的一众人,也想起被盗走的城防图,望向十鸢的眼神夹杂着仇恨,他厉声道:
“放箭!”
他也拿起弓箭,在瞄准程十鸢那一刻,他陡然调转了箭头,他瞄准的位置是——第二辆马车。
他知道那辆马车内是谁。
许晚辞。
同样的招数,燕云还想用第二次。
宋翎泉是恨程十鸢,但他脑海中骤然闪过他出发前,胥岸曈意味深长和他说的那番话:
“你该清楚,燕云捏着许晚辞一日,我就不会放心把兵权交给戚将军。”
“我可不想看见西北成为第二个幽州城。”
“此次前去,能除掉我那位好弟弟是最好不过,若不然,只好希望宋将军回来后,戚将军再无后顾之忧。”
这一次,晋王排除外难把兵权交给将军,他不会允许任何人再破坏这一点。
许晚辞也不行。
十鸢远远地看见了这一幕,意识到了宋翎泉系想要做什么,她眸中止不住闪过一抹错愕。
不论前世今生,在她印象中,最维护许晚辞的人就是宋翎泉。
但如今,他居然想要杀了许晚辞。
许晚辞是牵制戚十堰的重要人选,十鸢当然不希望许晚辞会这么出事,利箭穿破风声射来,来不及让马夫调头,十鸢陡然一脚踹在马车上,马车被迫改变方向,坐骑不由得发出啼叫声,她拔出腰间软剑,毫不犹豫地斩断利箭。
胥衍忱也早出了马车,箭雨从上空中落下,事有轻重缓急,退出峡谷一事自是胥衍忱的马车在前,如今第二辆马车再是后退,也有些来不及,胥衍忱见十鸢还想要上前,他脸色微变,拉过十鸢急速退开:
“不必管她!”
十鸢错愕转头,但来不及说废话,她抬手劈开两根朝她们射来的利箭,软剑被她舞得密不透风,胥衍忱被她保护在其中,她忍不住地问:
“没了她,我们如何牵制戚十堰?”
密密麻麻的利箭彻底落下,十鸢仓促转过头,就见第二辆马车被射成了马蜂窝,她有片刻的失声。
她恍然间想起了一件事。
许晚辞第一次也是死在利箭之下,那次是她替戚十堰挡箭身亡,如果不是胥铭泽和江见朷达成了交易,她根本不会再有睁眼的机会。
而今日,是有人要替戚十堰扫清前方的路,所以要杀了她。
戚十堰从不希望她死,偏偏她两次濒临绝境都是因为戚十堰。
十鸢对许晚辞的感观其实格外复杂,她和许晚辞的交集不止今生,许晚辞好像没有做错过什么,但她活着就仿佛是一件错事。
除了胥铭泽和戚十堰,所有人都希望她死在四年前的那场雨夜。
有鲜血从马车内溢出来,宋翎泉也望见了这一幕,他陷入了长久的沉默,拿着弓箭的双手都控制不住地颤抖,他比谁都清楚许晚辞对将军的恩情。
但她太弱了。
她连保护自己的能力都没有。
她一次次地陷入险境,死的却是众多被她牵累的人。
宋翎泉闭了闭眼,再睁开眼,他眼底已经恢复了清明,他冷声道:“撤!”
十鸢看着眼前一片狼藉,再见宋翎泉一行人想走,她脸色一点点冷了下来,她望着峡谷顶处,想走?
宋翎泉一群人还未撤退,忽然听见一阵嗡嗡的声音,他们转头去看,脸色都是惊慌失色:
“这是什么?!”
密密麻麻的虫子朝众人飞来,宋翎泉想起了什么,脸色骤变:“不要让它们近身,快撤!”
可惜,他意识到得太晚了。
密林四周渐渐有毒蛇直起身子,把他们全部包围住,蛇信嘶嘶地发出声音,碧红的蛇身让人一眼就清楚它们剧毒无比。
众人忍不住地后退,骇然地出声:“这、这都是什么鬼东西……”
这一声仿佛打破了什么,第一条毒蛇猛地扑上来,有人被咬到,他惨叫一声,七窍都留下乌黑的鲜血,众人被惊骇得四处逃散。
宋翎泉不断地斩断蛇身,但他拦不住虫子,不断有虫子钻入他耳鼻,密密麻麻的虫子挡住了的视线,第一条毒蛇咬珠了他,他忍不住惨叫一声,立时有数不清的虫子钻入他口中,彻底堵住他的声音。
峡谷上,仿佛沦落成一幅人间地狱。
峡谷中,十鸢掀起了提花帘,她看见了里面满身利箭的许晚辞,不由得沉默下来。
胥衍忱握住十鸢的手,发现她手指越发凉了些,他仿佛听不见上面不断传来的惨叫,也根本不在乎许晚辞的生死,他忍不住地皱眉:
“他们掀不起波澜,不值得你出手。”
十鸢骤然哑声。
这是重点么?
第88章
十鸢没有亲自上峡谷看宋翎泉等人的惨状,至于许晚辞,十鸢能做的只有将其稳妥下葬。
利用许晚辞牵制戚十堰是立场和谋略问题,但不至于让一个女子惨死于荒野。
出了峡谷,就隐隐约约能看见梧州城的城门了,梧州城和长安已经离得不远,越靠近梧州城,寒日的冷意也顷刻间席卷而来。
许是意识到在梧州城内很能再成功刺杀胥衍忱,出了峡谷后,一行人没有再遇到什么刺杀。
等看见岑默派来接应的人,十鸢也不由得松了口气。
城主府,岑默早就恭候多时,待见二人踏进来去,却不见许晚辞的身影时,岑默立刻意识到他们来的途中发生了变故。
岑默摇着扇子,对公子的选择表示赞同:
“的确,不值得为了她而冒险。”
岑默睚眦必报,也是个立场极度分明的人,拿他们自己人的性命去换许晚辞的安危,在他看来是个件极其不值当的事情。
十鸢扫了一眼他手中的扇子,有点不解,寒冬腊月,披着鹤氅都会觉得冷。
他居然还需要扇子?
岑默也发现了她的目光,他一顿,若无其事地收起扇子。
提起戚十堰,岑默也有点无奈:
“戚十堰的确用兵神勇,我没有料到的是,晋王居然真的敢重用他。”
胥衍忱提起戚十堰时,不由得往女子看了一眼,她心不在焉的,戚十堰的
姓名根本不能引起她的关注。
胥衍忱说不清心底是不是舒了口气,再听岑默说要暂时瞒住许晚辞身死一事,胥衍忱摇头,语气冷淡道:
“许晚辞已死,把消息如实传出去。”
岑默一顿,很快反应过来胥衍忱是何意。
如实传出去——许晚辞可不是他们杀的,而是宋翎泉、也是晋王。
岑默笑了笑,他说:“属下知道该怎么做了。”
一路车马劳顿,还要紧绷着心神防备刺客,十鸢眉眼间都浮现了些许倦怠,胥衍忱最早发现这一点,他打发掉岑默,和十鸢一起回了院子。
也不知是不是岑默会错了意,岑默没有单独给十鸢准备院子。
一间正院,寝室内甚至安置了两床被子,梳妆台也摆满了女子要用的各种首饰和胭脂水粉,不仅如此,胥衍忱和十鸢的物件也被摆了进来。
十鸢有些傻眼地望着这一幕,后知后觉地耳根子有点热。
她迟疑地看向胥衍忱,一时间不确定这是胥衍忱的意思,还是岑默自作主张。
胥衍忱忍不住轻咳了一声,他低骂道:
“他在外待了半年,是把脑子也待没了么!”
哦,是岑默自作主张。
十鸢隐晦地攥了一下衣袖,随后,她神情如常道:“公子住在这里,我住耳房即可。”
胥衍忱喉间的那股痒意忽然散去,呛咳声不知何时停了下来,他沉默了好一阵,才说:
“你奔波一路,耳房岂能休息好?”
十鸢纳闷,不都是摆一张床么,她连寒潭都能睡得安稳,遑论有屋子有床的地方?
不能睡耳房,岑默也没准备其他院子,这时候都这么晚了,再去收拾院落,也不知道要耽误多久。
十鸢试探道:“那我在外间打地铺?”
胥衍忱沉默了。
他不知道十鸢是怎么能提出这个问题的。
他视线落在两人摆放在一起的衣裳上,许久,他轻声说:“都宿在屋里,不行么。”
十鸢呼吸一抖,她睁大了双眼,半晌才回过神,她呐呐地有些慌不择言:
“我……”
有人情绪因她的安静而低落,眸色都一点点黯淡下来:“十鸢是不放心我?”
十鸢觉得他好过分啊。
她再傻,也看得出他这时是故意这番作态。
十鸢脸上一点点染上绯红,她声音细若蚊呐:“……没有不放心你。”
她绞尽脑汁地说:
“但不合规矩。”
胥衍忱依旧保持着情绪耷拉,他抬眼问:“谁的规矩?”
他很自然地问:
“十鸢和我,难道不是两情相悦?”
十鸢觉得脸上燥热一片,她吞咽了下口水,在顾姐姐面前能坦然承认的话,现在居然有点难以开口。
她还未说话,某人仿佛是觉得被拒绝了,他恹恹地耷拉下眼眸道:
“十鸢在衢州城和我再见时,不是这样的。”
那时她自荐枕席,但被胥衍忱不着痕迹地拒绝。
十鸢人麻了。
怎么还有人旧事重提呢!
见他还要再说什么,十鸢慌乱地出声打断他:“我又没说不行!”
胥衍忱目的得逞,他低头,忍不住地轻笑了一声。
十鸢见状,心底的那点情绪终是散了,她抿了抿唇,简单洗漱一番,就躺在了床榻上。
片刻,外侧床榻也凹陷下来。
十鸢其实不是第一次和男子有亲密接触,她和戚十堰、乐赋初都过有肢体接触,乐赋初不会守着什么中原规矩,一缕薄纱在寒潭其实没什么作用,他替她种蛊时手脚也不曾规矩。
包括在春琼楼时的各种教导训练,十鸢于男女之事上很难称得上纯情。
但当她意识到此时躺在她身边的人是胥衍忱时,心境和情绪仿佛在一刹间变得不同,她很难说清这种感觉,她只能睁着眼望向床顶。
砰砰砰——
似有心跳声胡乱响起。
惯来灵敏的听觉仿佛失去了作用,十鸢一时之间居然分不清这乱哄哄的心跳声是属于谁。
十鸢手指胡乱地扣在被褥上,好像这样就能掩盖住她的情绪,须臾,她紧紧闭上了双眼,强迫自己赶紧睡下。
但事与愿违。
她能感觉到公子翻了个身,离她越来越近,温热的呼吸也喷洒在她脖颈处,十鸢手指勾住了锦被,浑身有一刹间僵硬,这时,有人抱住了她,一只手扣在她腰肢,他只是安静地把她圈入怀中。
他什么都没做,但又仿佛什么都做了。
许久,十鸢渐渐瘫下紧绷的身子,她浑身好像再没有一点力气。
十鸢能听见公子的呼吸声,她以为她会睡不着的,但她低估自己了,呼吸交错间,困意一点点侵袭而来,她呼吸渐渐平稳。
有人没睡好。
说不清是欢喜还是什么情绪,叫他一夜难眠,他一手扣着女子腰肢,听着女子渐渐平稳的呼吸声,他在一片黑暗中睁开眼,借着浅淡月色望向女子,她睡得很安稳,倏然,她鼻尖蹙了蹙,在他怀中蹭了蹭他脖颈。
细腻的肌肤相贴,淡淡的痒意传来,但胥衍忱一怔,他有些僵硬地抱着女子,生怕闹出一点动静将女子吵醒。
她睡时无意识的一个动作,胥衍忱却是久久难以回神。
胥衍忱觉得自己或许是肤浅至极。
否则,怎么会在再见她的第一面时就起了心思,后续她替他所做的种种,都是在不断拉他沉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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