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井渐渐入夜。
在这座城市的正中心, 地下，被立体种植园包围着的地方, 有一块特殊的空间。
是一个防守森严的密闭大厅。
门永远是锁着的，所有进出人员必须都要有特殊的许可, 还要经过严格的身份查验。
圆形的大厅面积极大, 像一口纵深向下的井, 井底正中间, 安置着一个巨型的黑色伞形装置, 像个倒翻的蘑菇, 伞盖张开着，向上舒展。
这就是庇护着这座地下城市的核心屏蔽层发生装置。
因为有它，整座城市才能在沉寂中安然无恙。
它虽然放置在黑井内，为了防止各种意外, 保护措施并不马虎。
放置发生器的井口上方, 遮挡着坚固的保护罩，周围环绕的回廊上, 守卫着整队武装士兵。
承担屏蔽层发生器的守卫工作的, 原本是德尔萨中将带领的西北军区士兵，现在已经全部被换掉了, 换成了两名人类军官带领的进击者13型智能作战机器人。
作战机器人们一动不动，站得宛如雕像。
忽然，环形井口的一边，仿佛有光闪耀了一瞬。
只是非常短暂的一闪，附近的几个智能作战机器人却都察觉了，立刻转过头，盯着那边。
两名人类军官看见它们转头，也马上转头往那边看。
那边却一切如常，再没有任何动静。
过了一阵，智能作战机器人们都转回头的时候，大厅中，忽然绿光崩裂。
是来自脚下。
数不清的绿色的光点如同汹涌的潮水一样，从地下一涌而出。
两名人类军官一起怔了一下，随即意识到——
是光涡。
传说中会制造出可怕的疯癫态融合体的光涡。
问题是，怎么会有光涡到这里来了？
还没等他们反应过来，巨大的光涡就旋转着，从地下升起，瞬间就把两名军官和一排作战机器人一起吞没了。
无数光点没入他们体内，无论是人类，还是智能作战机器人们，全都栽倒下去。
其他方向的作战机器人立刻开枪了。
可是根本没有用。
光涡不是实体，组成它的，是神出鬼没，能穿越实体的特殊光点，武器的火力对它完全无能为力。
旋臂旋转着，作战机器人们一个接一个倒下去。
最靠近门口的一个进击者13型看到这种景象，怔了片刻，忽然放下胳膊上的武器，掉头就跑。
旋转的旋臂在身后追着它，它以最快的速度冲到门口，按开了大厅的门，在被光点吞没之前，成功地窜了出去。
立体种植园里。
没有修建完成的工地上，好几组智能机器人正在忙忙碌碌地搭建种植架。
它们全是同一种型号——智锐公司的XR-7G2型全功能智能机器人。
这种型号的机器人比普通人类稍高一些，有头颅四肢，身体结构和比例与人类相似，只是通体包裹着一层银色的金属外壳，主要是用来取代人类，做一些需要现场随机应变，灵活度高，又精细复杂的体力工作。
不止灵活，它们的力气也很大，搭建种植架的速度飞快。
CT122也正在装忙。
一个孤零零没有主的人工智能机器人在黑井太危险了，隐藏在其他机器人中间，才是最安全的。
CT122前天晚上在维修工厂里找了很久，终于找到了和自己的核心处理器最配适的XR-7G2型，换了上去，又在仓库里待了一天。
今天早晨，有人来仓库提这种型号的智能机器人，CT122成功地混了进去，跟着它们一起来到了立体种植园。
它并没有真的被录入到系统内，接收不到任务信息，只是模仿其他机器人的样子，鱼目混珠地干着活。
每一组机器人都以为它是其他小组的，谁也没有注意。
又一排种植架搭好了，CT122正跟着其他机器人搬运钢管时，忽然听见一阵急促的脚步声，遥遥地往这边过来。
CT122一眼就看出，来的是个进击者13型智能作战机器人。
它过来的方向是放置核心屏蔽层发生器的大厅，那边的墙上都贴着警告标志。
这很不对劲。
其他劳工机器人漠不关心，没有反应，只在专心忙着自己的工作。CT122却停下来了。
它在当机械小狗的时候，曾经听庄眠跟诺诺讲过，黑井这个方舟的存在，全依赖于深藏在地下的一个核心屏蔽层发生器，它产生的屏蔽层隔绝了沉寂的影响，护佑着黑井的安全。
一个应该在守护发生器的作战机器人，急匆匆乱跑什么呢？
CT122快步迎了上去，准确地攥住了跑过来的那个进击者13型的胳膊。
没有频道可以和对方沟通，CT122直接启用语音，问它：“出什么事了？”
那名智能作战机器人没有预计到一名普通的劳工机器人会拦住它的去路，挣扎了一下，没有挣开，迟疑了一瞬才回答：“我们遭受了攻击。”
遭受了攻击，却没在战斗。
CT122立刻明白，这名作战机器人正在逃跑。
它问：“是什么类型的攻击？”
进击者13型机器人没有回答，这次启动动力，猛地甩开它的手，飞快地朝出口那边逃走了。
就在这时，遥遥的，屏蔽层发生器的方向，巨大的光涡从墙壁中穿出来了。
它明亮耀眼，吞没了一个又一个的种植架，飞快地移动了一段距离，才重新没入地面里。
CT122怔住了。
那些绿色的光点，很像它在黑井外那些怪物身上见过的绿光。
竟然有这么多。
这么大的绿光的漩涡，是从哪里来的？
危险的光涡正在黑井内到处移动。如果每一点绿光都会制造一个疯癫态融合体，可以想见黑井会发生什么。
逃兵是绝对不会上报危险状况的。
CT122马上来到墙边。
早晨到达这里的时候，它就照例提前观察了一遍这里所有的通道和入口，给自己找好退路，那时候就看见，墙上有个被透明罩子罩起来的紧急报警按钮。
应该是防备火灾等异常情况发生时用的。
它瞥了一眼红色的报警按钮。
可是黑井里这些人类的死活关它什么事。
人类的嘴脸，它见得太多了，那些罪犯、渣滓，藏在暗处见不得人的黑影，狂吼着，吹着口哨，抛出一张张脏兮兮的物资券下注，只为了在这个混乱的末世，寻求片刻的刺激和快乐。
他们活着毫无意义，纯属浪费资源。
CT122转过头，又看向光涡消失的地方。
它是一个逃亡者，一个潜伏的冒牌货，亲自动手杀过一个人类，还在一直琢磨着怎么干掉联邦国防部的安全代理人。
可是自从诞生起的大部分时间里，它都是一名人工智能治安官。
治安官的本能就像一道永远无法抹除的印记，深深地嵌在它的核心处理器里。
CT122一边鄙视着自己，一边抬起机械手，一拳锤向紧急按钮的透明保护罩。
保护罩四分五裂，它的机械手按了下去。
“滴——”
“滴——”
长而刺耳的警报声响彻了整个立体种植园，所有正在干活的智能机器人们都停下了手中的工作。
CT122抬起头，看了一眼穹顶上的监控镜头，心想：安全代理人W，你现在总应该注意到这边的异常了。有这种东西进来了，你到底在干什么？
中心大厦。顶楼。
早在收到种植园发出的报警之前，安全代理人W就已经从监控里识别出了异常。
黑井内竟然出现了光涡。
而且这个光涡，比前两次见过的光涡尺寸都要大得太多了。
W火速切入应急状态，一边通知所有夜间值班人员，叫醒维纳元帅，一边飞快地切换监控，追踪光涡的踪迹。
光涡没入种植园的地面后，就在所有监控设备的视野中消失了。
它能穿透实体，可以在隐蔽的地下到处乱钻。
W不断地搜索着，很快就又发现它了。
光涡的影像被投放在指挥中心的虚拟大屏幕上，巨大的绿色光涡旋转着，飞快地移动，大到露出来的部分在黑井种植园巨大的空间里都难以显示全貌。
指挥中心里，所有夜间值班的人都凝固了，头皮发麻。
“黑井内怎么会出现光涡？”
“不是有隔离防护层么？隔离防护层失灵了？”
有人快速在屏幕上查找。
“隔离防护层还在啊！”
“防护隔离层在系统中显示一切正常，我们没有收到过警报！”
“会不会是警报系统坏了？”
光涡无声无息地钻进了黑井防护周全的隔离层里，系统也没有收到过任何警报，这完全不合理，没人知道为什么。
W的声音传来：“根据光涡目前前进的路线预估，光涡穿过种植园后，会向上穿透地面，抵达蓝区的第五大道到第七大道之间。”
他的声音不止在指挥大厅回荡，也响彻这座地下城市相应的区域。
“请注意，黑井进入一级警戒状态，请所有相关人员就位。”
“防卫部E11团全体人员，请立刻集合，携带现有的全部护盾X53型发射器前往蓝区第五大道。”
“防卫部T3团
，T4团，T7团，T8团，请全体集合，立刻前往蓝区，组织第五大道至第七大道的所有人员疏散。”
“A1，A5特战团，请以最快的速度前往核心屏蔽层发生器所在位置，清理疯癫态融合体。”
大厅里其他人听见了，都吓了一跳。
A1、A5特战团，是黑井最精锐的部队，代理人竟然在这种时候，把他们全部调到核心屏蔽层发生器那边，要求他们立刻清理疯癫态融合体。
核心屏蔽层发生器对黑井至关重要，这次麻烦大了。
黑井内。蓝区。
急促的警报声把所有人从梦中惊醒。
人们的心脏咚咚乱跳着，从床上爬起来，望向窗外。
穹顶上熄了的所有照明灯全都重新亮起来了，把外面照得宛如白昼。
警报声中，不知从什么地方传来一个清晰而毫无感情的男声，音量大得盖住了警报刺耳的长鸣。
“紧急通知，蓝区第五大道至第七大道的所有居民，请立即撤出大厦，就近前往第三大道的钢铁之魂广场和第九大道的动力能源中心，等待进一步指示。”
通知在一遍又一遍地重复。
像是发生了什么很严重的事。
有人套上衣服，懵懵懂懂地从大厦里跑出来，有人还在犹疑不定，从窗口探头探脑地向下面的街道上张望。
街道上传来车辆引擎的轰鸣，一辆辆军车朝这边飞快地驶过来。
全副武装的军人们从车上跳下来，冲进一座座宿舍大楼。
到处都是“哐哐哐”的急促的砸门声，有人在喊：“开门！！紧急撤离！快！！”
动作快的人已经在沿着街道向着广场的方向飞奔，动作慢的人才刚开始慌慌张张地收拾东西，准备下楼。
已经不用再问到底为什么要撤离宿舍大厦了。
因为所有人都看见，就在第六大道的方向，一个巨大而明亮的东西，正在冉冉升起。
明亮的绿光把大片区域映成了绿色，它旋转着，从地底下钻出来，像一只斜插在地面上的庞然大物，一只无数绿色光点组成的巨型飞碟。
第126章
街道上奔跑的人们被巨大的光涡拦住了去路, 前面的人开始往后逃，和后面跑过来的人交错在一起，一片混乱。
光涡还在继续上升。
无数光点组成的一根根旋臂露出地面，体积比人们预料得更大, 人群被混乱的状况拖慢了速度, 旋臂扫过, 瞬间吞没了不少人。
人们一个接一个地栽倒在街道上。
剩下的人纷纷尖叫着，四散逃跑。
光涡终于脱离了地面, 继续上升。
人群退去，很快让出大片的空地, 军车飞驰而来，把光涡团团围住。
每一辆军车的车顶上都架设着一种特殊的武器, 看起来很像银色的天线, 中间有一根长到不合比例的尖锐长针。
所有武器一起发射。
长针尖端射出蓝色的光, 蓝光在空中猛地张开, 飞快地伸展、扩张, 彼此连接, 变成一张巨大的光的薄膜。
薄膜扑向升起的光涡。
光膜延伸到最大，却仍然不足以包覆住整个光涡，光涡轻而易举就摆脱了它的束缚，继续向上升腾。
中心大厦。指挥中心。
有人问：“代理人W, 这就是我们所有的护盾X53型发射器了？”
W回答：“最近工厂修复的一批护盾X53型全在这里了。”
正在这时, 屏幕上，不断升高的光涡忽然停住了。
现场的部队马上准备组织下一次发射。
代理人W却说：“稍等。我检测到它的尺寸有轻微的收缩。”
所有人都停下来了, 盯着光涡。
这一次, 就连人类的肉眼都能看出，光涡开始飞快地收缩了。
它的尺寸正在迅速变小, 旋臂收拢，所有的光点都在向中心靠近。
没用多久，它就彻底坍缩，竟然变成了一个小小的，明亮到刺眼的光斑，亮到几乎失去了原本绿色的颜色。
就是现在。
所有护盾X53型发射器同时发射。
蓝色的光膜扑向光斑，一层又一层地把它包裹住。
光斑彻底消失在蓝色光膜的包覆中，变成一颗浮在空中的蓝色小球。
然而下一秒，一道耀目的光从蓝色小球中猛地冲了出来。
光膜被彻底撕裂，里面包裹着的光斑冲破阻碍，破壳而出。
它迅速重新膨胀，但是从中间一分为二，变成了两个明亮的光点。
它分裂了。
这是人们第一次看到光涡的坍缩和分裂，无论是蓝区的第六大道上，还是指挥中心里，都鸦雀无声。
两点光斑各自向四周喷溅出去，洒出无数光点。
光点们彼此靠近，开始围绕着各自的中心旋转，拉伸出一条又一条的弯曲的旋臂。
光涡的膨胀速度飞快，没用几秒，就膨大到了顶天立地，而且这次由一个变成了两个，每一个的尺寸都和刚才差不多。
护盾X53再次发射。
蓝色的隔离膜伸展着去包裹光涡，仍然做不到。
指挥中心里的所有人心中都很清楚：隔离计划失败了。
人们都在盯着大屏幕上的光涡，代理人W还在同时忙着其他的事。
他一边监督附近居民的疏散，与此同时，也分出一个进程，正在处理核心屏蔽层发生器大厅里的问题。
立体种植园的地下，被光涡席卷过的大厅里，一圈回廊上，横七竖八地躺着进击者13型作战机器人和两名人类军官。
他们的体内都侵入了无数光点，很快就会变成疯癫态融合体。
他们旁边，就是那柄张开的黑色大伞。
需要马上动手，把这些人类和作战机器人从大厅中清理出去，远离屏蔽层发生器。
A1和A5团的人就在中心广场附近，离这里比其他人都要近得多，正在迅速往这边赶。
可是变异随时都有可能发生，等他们过来太慢了。
W知道，大厅外不远处，就有一批正在搭建种植架的XR-7G2型全功能智能机器人，因为刚刚警报响了，它们全部暂停了工作，正在待命中。
W切入它们的工作频道，直接给它们下达了指令。
监控中，那些机器人们动了。
它们放下手中的工具，以最快的速度冲向大厅。
希望能来得及。
时间紧迫，W很想像人类那样在心中祈祷，不过估算比祈祷更能安抚他的焦虑：
上次接触光涡的上校，是经过几个小时才变异的，裴染也接触过光涡，也没有当场就发作，发作时间是当天晚上。
希望能有几个小时的缓冲时间。
可是W非常清楚，这次的情况不太一样。
上校和裴染都只是快速地接触了光点稀疏的旋臂边沿，而刚刚大厅中的士兵们，是直接从旋臂上最明亮，光点最密集的地方穿过去的。
它们的变异有可能会更快。
W紧盯着那边的状况，忽然发现，有一个XR-7G2机器人的行为与众不同。
其他XR-7G2机器人毫不犹豫地冲进大厅时，它没有动，先观察了片刻，才跟着进去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