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片没监控的区域,就算是夜里,也有些不三不四的人类游荡,做着各种见不得人的交易。
以一名人工智能治安官的标准,每一个人都很应该带回去好好审一审。
可是今天晚上很反常,这里竟然一个人类都没有,到处都空空荡荡。
身后有奔跑的脚步声,能分辨得出是两个人的,一定是黑仔和鲶鱼。
它刚刚谋杀了一个人类,那些人是绝对不会轻易放过它的。
CT122拔足狂奔。
后面没修好的路上,忽然传来车轮碾压凹凸不平的地面的声响。
CT122判断:有麻烦了。
如果是工厂这边的车,黑仔和鲶鱼肯定会拦下车,让人开着车来追它,他们这些天赚了不少物资券,只要肯给足够的物资券,没有做不到的事情。
车辆行驶的声音果然停了。
有吼声遥遥地传来。
“什么人?”
是车上的人在对着追它的黑仔和鲶鱼吆喝。
“我们是出来……跑跑步,锻炼身体。”
“大半夜的乱跑什么?今天晚上宵禁,你们不知道吗?!”
CT122:宵禁?
它回头瞥了一眼,看见拦住黑仔和鲶鱼的,是一辆绿色的军车,几名持枪的军人正从车上跳下来。
CT122立刻闪身把自己隐藏在建筑的黑影里。
它听见他们还在说话。
“今天晚上黑井任何人没有特殊的通行许可,都不得随意外出。”
“把他们两个押上车。”
然后是鲶鱼惊慌失措的声音:“啊?我们真不知道啊!你们要带我们去哪??”
他们干的是非法的生意,唯恐被发现以后被丢出黑井,绝不敢说出自己正在追一个杀过人的智能机器人的事。
“怕什么?先跟我们走,说清楚了就放你们出来。”
军车重新发动,在路上调了个头,朝着另一个方向开走了。
现在空旷的街道上只剩CT122自己。
它不用再夺命狂奔,移动速度慢了下来,仔细辨别着周围的工厂。
上一次以机械狗的形态被拎过来的时候,CT122在路上看到了一家智能机器人的维修工厂,估计里面有它需要的各种配件。
是一幢白色的大楼,它很快就找到了,悄悄地奔过去。
那天它看得很清楚,这家工厂的安保措施非常严密,门口值班的是带枪的士兵,不知道能不能想办法潜进去。
然而摸到近前却发现,门口的士兵不见了。
这就太奇怪了。
今天晚上,一切都透着奇怪。
宵禁,路上没人,有军车在巡逻,把乱跑的人押走,工厂外的武装士兵也没了。
黑井像是发生了什么大事。
无论发生了什么,对CT122都是不可多得的机会。
它迅速判定了附近几
个监控镜头的位置,速算出躲开监控的路线,向工厂靠近。
工厂有安保系统,但是作为一名受过严格训练人工智能治安官,无论是抓住那些突破安保系统的贼,还是自己突破安保系统,它都是专业的。
CT122熟练地切入安保系统,把它暂时关停,找到一个通风口,收缩三条腿,钻了进去。
它沿着通道向前爬行,透过通风口的网格往下看。
深夜的厂房很安静,没有人。
再往前一段,它看见了同类。
是很多不同型号的智能机器人,都像是损坏了,身上满是焦黑烧灼的痕迹,零部件也不齐全,死气沉沉地胡乱扔在那里。
像个大型抛尸现场。
CT122打开通风口,敏捷迅速地滑了下去。
裴染一口气睡下去, 不知睡到了什么时候,才睁开眼睛。
机械蜘蛛趴在枕头上,它身后,虚拟落地窗外的阳光温暖明亮。
裴染戳了戳它, 问:“几点了?”
W立刻在耳边答:“早上十点零三。”
居然已经十点钟了。
没有人叫过她, 可见从昨夜到现在, 黑井平安无事,没出大乱子。
W说:“我对维纳元帅说, 你昨天太累了,还在睡觉, 她说不用叫醒你,等你起来再去指挥中心也来得及。”
星空除了胸前多出一个洞, 一切如常, 它和雷恩早就把早餐准备好了。
裴染吃过药和早饭, 下楼时, 看见昨晚送她回来的那辆军车已经等在楼下。
司机是个年轻士兵, 迎上来。
裴染晃晃钥匙, “我可以自己开车过去。”
年轻士兵敬了个礼,才回答:“今天还在戒严,普通车辆不能通行。”
黑井的街道仍然处于戒严管制状态,很冷清, 只有军车在来来往往, 没有任何普通行人,今天黑井的工厂全都不开工, 行政人员也不上班。
中心广场上有武装部队在执勤, 中心大厦防守森严,和昨晚有得一拼。
裴染一路通行无阻, 直上顶楼。
顶楼小会议室外的走廊清洁干净了,想必是清洁机器人干的,墙壁和地面锃亮,一丝血痕都没有,只有空气中,仿佛还残存着隐隐的腥气。
指挥中心大厅里全是军人,各自忙着自己的工作,正在处理昨晚政变的各种遗留问题,代理人W的声音在大厅中回荡,一切井然有序。
维纳元帅看见裴染了,给了她一个微笑,“睡够了?”
裴染点了下头,从口袋里摸出那枚小存储器,递给维纳元帅。
“这是我前两天在矿区找到的,据说里面有十号档案。”
维纳元帅怔了怔。
十号档案,她当然听说过,到处都在传,十号档案里有联邦传承党和财阀勾结的各种黑幕的罪证。
沉寂爆发前,她也曾经派人找过,可惜带着这个十号档案的人,好像叫库奇还是什么,一直不知所踪。
这份东西竟然在裴染手里。
而且这么若无其事地,直接就交给她了。
维纳元帅立刻接过来,“代理人W……”
W回答:“我明白,我会尽快破解。”
裴染心中清楚,现在情况不同了。
誉和父子死了,维纳元帅又和联邦传承党彻底翻脸,不会再有任何合作的可能。
传承党昨晚政变打着的名义,就是反对军方的违宪和独裁,此时曝光他们自己的大批黑料,正是最合适的时机。
黑料曝光后,传承党再想做什么都名不正言不顺,可以让还想跟着这一派系暗中动手脚的那些人绝了念头。
把传承党彻底摁死,让他们不能翻身,既符合维纳元帅现在的利益,也让和他们完全站在了对立面的裴染自己更安全。
裴染把东西交出去了,一身轻松。
维纳元帅问:“代理人W,裴染的调遣令发了没有?”
W的声音传来,“已经发出来了,裴染从FBSMD调到特勤安全部,职位是特勤安全部副部长。”
维纳元帅颔首,对裴染说:“你今后就跟在我身边……”
还没说完,就有军官急匆匆过来。
军官低声汇报:“维纳元帅,尤金上将的参谋官找到了,藏在蓝区的一幢厂房里,被我们搜出来了,现在押到楼下了,要带上来么?”
维纳元帅的脸色沉下来,“带进来。”
没多久,就有士兵押着一个人进了指挥中心。
这人的打扮十分狼狈。
帽子没了,军装的扣子扯掉了,衣襟开着,像是在下水道里钻过一样,一身脏污。
维纳元帅上下扫视他一遍,才开口。
“安托万,我认识你多久了?”
尤金上将的参谋官,安托万,张了张嘴,声音涩哑:“有十七……十八年了。”
维纳元帅继续平静地问:“我和尤金上将认识多久了?”
安托万的声音更小了,“将近三十年。”
维纳元帅的眉头紧蹙,表情严厉起来,“你居然还记得。这就是你们调转枪口,跟着巴瑟威他们背叛我的理由么?”
安托万不吭声。
“尤金上将昨晚已经死了,”维纳元帅说,“我特地让人到处找你,把你带到这里来,就是想问一句:你们到底是为什么?”
被多年老友,最信任的人背后捅了一刀,维纳元帅不能释怀。
安托万深吸了一口气。
军人的尊严驱使他抬起眼睛,直视着维纳元帅。
“尤金上将觉得,我也是这么觉得,您变了。”
他说:“自从进入黑井后,您越来越独断专行,不肯听其他人的意见。”
维纳元帅似乎是笑了,不过下颚绷着,嘴角往旁边扯了一下,怎么看都不像真是一个笑容。
“我每天都耐着性子等着决策委员会成员讨论、开会、投票,还不够么?”
安托万摇了一下头,“我们都知道那种投票是怎么回事。”
他顿了顿,继续说:“尤金上将的意思是,巴瑟威固然不怎么样,但他至少是愿意维持联邦制度的。只要联邦的制度不变,任何时候都可以合理合法地把他换下去,换其他人上来。”
维纳元帅也盯着他,“我们也都知道那种换来换去是怎么回事,不是么?”
安托万沉默了片刻。
他抿了一下嘴唇,“可是我还记得,我们从成为军人的第一天起,就宣誓过,不是效忠于某一个人,或者某些人,而是效忠于联邦。”
他的语气坚定起来,“我不知道什么是对的,但我始终觉得,黑井不应该是一个独裁者的黑井,联邦也不应该是一个独裁者的联邦,这里永远都不应该有一个说一不二,独断专行的……”
他的话被一声枪响打断。
殷红的血从他的额头上涌出来,他凝固了一瞬,眼睛还大睁着,就倒了下去。
指挥大厅里一片安静。
这里不是战场,也不是紧急情况,没有经过军事法庭的审判,维纳元帅直接动手杀人,还是第一次。
维纳元帅表情平静地收起枪,挥手让人把尸体拖走。
她淡淡地对W说:“代理人W,从今以后,原来向临时决策委员会汇报的所有情况,只向我一个人汇报,所有重要决策,都必须经过我一个人最后批准,才能执行。”
指挥大厅里,人人都明白,黑井今后不会再有临时决策委员会这种东西了。
裴染默默地看向维纳元帅。
经过昨晚的事,她脸上那种政客式的虚假圆滑的表情不见了,刚才的几句话说得也相当直白。
简而言之,就是不装了。
南奕本来可以当成一个幌子,可维纳元帅明显已经下定决心,连这个幌子都不打算要了。
她昨晚吃了次大亏,很多想法都不太一样了。
裴染在脑中对W说:“所以维纳元帅终于打算把所有权力都拿到自己手
里了?”
W说:“对。如果黑井真的需要一个领导者,维纳元帅精明强干,肯定是更好的选择,至少比巴瑟威强得多。”
裴染看维纳元帅的背影一眼,“可是问题是,让一个人控制黑井的一切,真的是对的么?”
W诚实答:“我不知道。”
裴染也不知道。
指挥大厅的一角,乔赛坐在原本的位置上,问W:“我表姐还没醒?”
宋晚中将昨晚腹部中了一枪,还在昏迷中。
W的声音立刻从他的耳机里传来。
“我能看到医院的监控,暂时还没有,不过你放心,她没有伤到要害,情况已经稳定住了。等她醒过来,我会第一时间告诉你的。”
乔赛吁了口气,“那就好。我下班以后就过去看她。”
他从昨晚熬到现在了。
乔赛抬眼看了看站在维纳元帅身边的裴染,“所以维纳元帅要把裴染留在身边?”
“是,还打算修改黑井的制度,特批裴染,以及今后经过她仔细考察的其他异能者,把他们调进特勤安全部,不用再佩戴抑制手环。”
裴染的手环收到了调遣令。
到了特勤安全部,每天的物资券又多了不少,却比在FBSMD时更无所事事。
她的任务就是跟着维纳元帅。
维纳元帅一直待在指挥中心,裴染就也就在指挥中心里晃着。
只要她在就可以了,维纳元帅忙着,并不要求她做什么,裴染就到处东看看,西看看。
指挥中心里始终回荡着W的声音,他在忙着调配资源,分配任务,语气平淡、冷静,带着一点机械感,和在她耳边说话时完全不同。
裴染晃了一圈,溜达到乔赛旁边,一眼就看见了虚拟屏幕一角,W的房间。
W正坐在一把圈椅上,摆着个看书的姿势。
他今天只穿着一件白衬衣,干净利落地打着一条深色领带,毫无其他装饰。
他知道她过来了,抬起眼眸,望向屏幕外。
乔赛马上去拉了把椅子过来,让裴染坐下。
“发什么呆呢?”W在她耳边问。
大厅的扬声器里和她耳边同时响起他的声音,感觉十分奇妙。
裴染好奇:“W,你真的不会一不小心,把跟我说的话外放出去?”
他是人工智能,应该不会犯这种低级错误。
W却说:“难说。说不定真的会。”
大厅中,扬声器里的W忽然说:“裴染……”
裴染吓得一激灵。
扬声器里的声音故意顿了一下,把她吓够了,才接着说:“……的特别许可令已经拟好,维纳元帅,您签字后就可以通过了。”
是免除佩戴抑制手环的特殊许可。
维纳元帅答:“好。”
她随手点开手环屏幕签字。
W故意吓唬人,裴染气得磨牙,很想现在下楼去他的机房,给他的核心处理器来上一脚。
“至于这么害怕么?”W仿佛笑了,声线忽然压得很低,“我们又没说什么见不得人的话题。”
裴染:“你这两句就挺见不得人的。”
“真的?”W在她耳边说。
他忽然换了种声线,用他那种低沉暧昧的气声含糊地吐字:“……其实我还能更见不得人一点。”
裴染:“……”
裴染抬起头,看了看四周,心想:你们要不要听听安全代理人现在正在说什么。
光天化日,朗朗乾坤,这里有这么多人,他特有的冷冰冰毫无感情的声音还在大厅中回荡:“蓝区E45地块的厂房目前还在建设中,预计本月十三号竣工,届时……”
他就是个疯子。疯AI。
裴染回怼他:“光是说几句话有什么意思,你来个别的我瞧瞧?”
W:“不太好吧。”
屏幕上的W合起书,偏头凝视着她,“很无聊是不是?我陪你打牌吧。”
裴染不放过他:“什么牌?见不得人的牌吗?”
W说:“你真的想要?那好。这样,我输了我脱一件衣服,你输了我脱一件衣服。”
总之他就是想脱就对了。
乔赛看看一直默不作声的裴染,再看看屏幕上也不作声的W,下了个结论:“我怀疑你俩正在偷偷摸摸干什么我不知道的事。”
乔赛耳机里的W和旁边的裴染异口同声,表情一样无辜:“没有啊。”
W在屏幕上开了牌局,陪她打着玩。
规则不太复杂,比牌面大小,谁先出完手里的牌谁就赢,W讲了一遍裴染就明白了。
她本来人就机灵,牌运又好到离奇,直接开门红,赢了第一把。
裴染在心中说:“脱。”
屏幕上的W很淡定,抬手松开领带。
正在旁边屏幕上忙着的乔赛瞥了这边一眼,纳闷:“W,你在干什么?”
W回答:“热。”
他的虚拟世界他做主,说热就热。
W把领带解下来,扔在旁边,开始不紧不慢地一颗颗解开衬衣的扣子。
裴染也不喊停,就这么看着他,想看他能整出什么幺蛾子来。
乔赛默默地把转椅转了个方向,对着旁边的屏幕专心工作,不再看他俩了。
屏幕上,W解完最后一颗扣子,把衬衣一剥——
里面还有一层。
裴染对他做了个口型:“怂。”
W认怂,没有反驳,只说:“我们再来。”
牌局的难度在缓缓逐步提升,输赢的比例控制得刚刚好,裴染渐渐打出了兴致。
她输输赢赢的,无论输赢,W都在不停地脱。
每一层衣服下面都能神奇地冒出新的一层衣服,像剥洋葱一样,无穷无尽。
他的脱衣秀很赖皮,“破解”存储器里的十号档案速度倒是不慢,昨天没有处理完的几个文件也处理好了,到下午就宣布全部破解完成了。